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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沈妙看著那精致小巧的點(diǎn)心,那是那也謝景行和她夜談的時(shí)候留下來的。這么想著,仿佛又看到雨幕之中,少年英俊逼人的臉,還有那神秘莫測的身份。

    謝景行……沈妙沉吟,他究竟是個(gè)什么樣的人。

    ……

    彩云苑里。

    大夫剛走,喝過安神藥的沈清已經(jīng)睡著了。

    即便看過了好幾遍,每當(dāng)看到沈清身上的傷痕時(shí),任婉云都忍不住心如刀絞。那大夫是自己人,自然不會說出去,而他也明確的告訴了任婉云,沈清身上的傷太重了,并且神智已經(jīng)不清醒,怕是要好好養(yǎng)些日子。至于為何不清醒,自然是被嚇成這樣的。

    在那一夜,沈清究竟遭受到了什么樣的折磨,任婉云不敢想。那一夜她就住在沈清隔壁,甚至中途還聽到了沈清的呼救,可是她以為那是沈妙便駐足不前,結(jié)果生生讓自己女兒被糟蹋了。只要一想起這些,任婉云就悔的心肝腸子都在動。

    沈貴看了一眼床上的沈清,似乎覺得極為頭痛,轉(zhuǎn)身就要走。

    “站住!”任婉云叫住他:“清兒如今都成了這副模樣,你還要去那些狐貍精院子里嗎?”

    沈貴好色,屋中姬妾好幾房,各個(gè)貌美溫柔,任婉云厲害,將這些妾室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加之沈貴雖好色,卻知道只有任婉云能讓他官路走的更順暢,出格的事情也不會發(fā)生,所以平日里任婉云也懶得管他。男人嘛,都是一個(gè)德行,妾室不過是玩物,她何必和一個(gè)玩意兒計(jì)較。

    可是今日,她卻有些反常。

    “你不要這般無理取鬧好不好�!鄙蛸F有有些煩躁,今日他被自己的堂侄女堵得啞口無言,豫親王那邊還不知日后是個(gè)什么局面,會不會遷怒與他,想到這些,沈貴便煩悶的要命,這時(shí)候再看到沈清,便更是火上澆油。他的語氣便也有些不耐煩:“我留在這里也沒用,倒不如讓我清靜一下,想想接下來該怎么辦�!�

    “想想想!”任婉云一改往日顧全大局的性子,尖聲叫起來:“你就知道想想想!清兒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她如今成了這副模樣,你這個(gè)做爹的卻是不聞不問,什么也不管!在你心中,怕是根本沒有清兒這個(gè)女兒,世上怎么會有你這樣狠毒的爹!”

    話一出口,連任婉云的兩個(gè)貼身丫頭香蘭和彩菊都愣住了。平日里任婉云都能鎮(zhèn)定自若,便是沈清在臥龍寺出事,她也能強(qiáng)撐著股以大局為重。至于和沈貴,更是從沒說過什么重話,如任婉云這樣理智圓滑的人,今日竟如潑婦一樣和沈貴吵架,實(shí)在是讓人不敢相信。

    任婉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匆娚蛸F這幅模樣,沈妙之前在榮景堂說的那些話又回響在她耳邊。

    沈貴得知沈清出事,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沈清的傷勢,而是去管教沈妙,這絕非是一個(gè)真正父親所為,沈貴根本就不在意這個(gè)女兒的生死,或許沈清對沈貴來說,也不過是一個(gè)有價(jià)值的器物,從前因?yàn)橛袃r(jià)值所以愿意養(yǎng)著,如今沒了價(jià)值,便是看都不愿再看一眼了。

    沈妙的挑撥,在榮景堂收到的成效甚是低微,卻終于積累到了現(xiàn)在,轟然爆發(fā)。

    “你這潑婦!”沈貴如今在官場上也是經(jīng)常被人奉承的,哪里有過被人指著鼻子大罵的時(shí)候。只是他心中雖然惱怒,卻也知道不能和任婉云徹底撕破臉,便冷笑道:“你說我不是好父親,你可曾有好好做娘?清兒是你帶去臥龍寺的,本該是由你照顧的。你就在她身邊,卻讓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一夜你不是宿在她隔壁么?你若是真心疼愛她,那么短的距離,怎么會沒有發(fā)現(xiàn)出事的是清兒?”

    此話一出,任婉云立刻呆住。

    她最悔的,最痛恨的,就是那一夜北閣,她明明聽到了呼救聲,明明有機(jī)會救出女兒的,卻陰差陽錯,讓沈清出了事。眼下沈貴就是在她心口上戳刀,傷口上撒鹽,令她整個(gè)人都呆立原地。

    沈貴見她不說話了,冷哼一聲,轉(zhuǎn)身拂袖而去,也不知去往哪個(gè)小妾的院子了。

    任婉云呆呆的立了片刻,突然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她捂著臉,小聲哭泣起來。

    香蘭和彩菊心中又怕又驚,從來沒見過主子這般模樣。如今的任婉云,像是一夜之間原先的支撐全部倒塌,一敗涂地的模樣,哪里還有半分從前的春風(fēng)得意。

    兩個(gè)丫頭只得上前安慰。也不知哭了多久,任婉云抹了抹眼睛,重新站起身來。她道:“拿紙筆來,我要給垣兒寫信�!�

    沈垣,便是二房長子,任婉云的大兒子,如今在柳州赴任,只待年滿任期一到,便該回京在定京為官了。

    如果說三房里,沈玥是最值得驕傲的,二房中,沈元柏年幼,沈清到底資質(zhì)不佳,這個(gè)沈垣卻是得天獨(dú)厚。年紀(jì)輕輕便考了功名,又做事做的好,就是沈貴在這個(gè)兒子面前,也會和藹幾分。

    “爹靠不住,總歸有哥哥的�!比瓮裨瓶戳艘谎鄞采纤纳蚯�,咬牙道:“垣兒最疼愛你這個(gè)妹妹,沈妙那個(gè)小賤人,這一次,我定要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后悔一輩子!”

    香蘭連忙小跑著去拿紙筆,任婉云沉了口氣,對著身邊的彩菊道:“那幾個(gè)丫頭都還在嗎?”

    “四個(gè)丫頭并桂嬤嬤都在柴房,夫人是想灌了啞藥還是直接……”

    這幾個(gè)丫頭,自然就是當(dāng)時(shí)目睹了沈清出事的幾個(gè)丫頭。有沈清的丫頭艷梅和水碧,沈玥的丫頭青鸞和黃鶯,還有一個(gè)桂嬤嬤。

    “沈玥的丫頭灌了啞藥還給秋水苑,怎么處理陳若秋自己看著辦。清兒的那兩個(gè)丫頭……�!比瓮裨坪莺莸溃骸敖o我賣到九等窯子里去,要是就這么死了,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她們兩個(gè)?護(hù)主不利,自然是罪無可恕�!�

    彩菊忍不住打了個(gè)寒戰(zhàn)。窯子和花樓可不一樣,花樓中姑娘可以選擇賣藝或者賣身,窯子里的姑娘可全都是做皮肉生意的。而九等窯子又是所有窯子中最下等的一種,身在其中的人,接待的客人全都是最粗魯?shù)南碌热�,正因�(yàn)槭琴u苦力的下等人,那些人自然稱不上憐香惜玉,有些甚至?xí)䴓O為粗暴。而姑娘家一天到晚都不能停的接客,從早到晚,得了的銀子也不是自己的,直接交給媽媽。若是哪一天得了花柳病,便連藥都沒得吃,自己尋一床席子卷了扔出去,活活凍死,餓死,被狗咬死,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所以,一般賣到九等窯子里的人,要么是犯了十惡不赦的錯事的下人,要么就是和主人有仇�?善G梅和水碧是自小就跟著沈清身邊的,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知道會落得這么一個(gè)下場。

    “奴婢省得了,那桂嬤嬤……�!辈示赵囂降膯柕�。桂嬤嬤其實(shí)老早就向她們投了誠,所以說起來算是彩云苑的人。

    “桂嬤嬤……。”任婉云低頭冷笑了一聲:“那夜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倒是不知,如今想來,還得好好會一會桂嬤嬤,畢竟她才是知道全部來龍去脈的人�!�

    ……

    廢棄的柴房,到處彌漫著一股腐朽的氣息,因著接連幾日天都在下雨,地上甚至生了碧色的青苔。若是尋常,倒也顯得幽靜,不過在黑漆漆的這里,便顯得有些詭異了。

    這間柴房曾經(jīng)關(guān)過無數(shù)人,那些人都是沈府犯了錯的人,有主子也有奴婢,這些人的下場都不太好,共同處就是在這里關(guān)上一陣子,他們就會從此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沈府中,仿佛不曾出現(xiàn)在這世上一樣。

    此刻柴房中,正發(fā)出一些詭異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奮力掙扎,而腳踢到了什么東西,還有壓抑的叫聲。

    燈籠被隨手放在一邊,映照著柴房,昏黃的燈火下,更顯得柴房陰氣森森。兩名身材高大的婆子正分別卡著兩名丫鬟的脖子,將手中瓶里的東西拼命往丫鬟的嘴里灌。

    兩個(gè)丫鬟不停地掙扎,可惜瘦小的身材在婆子手里如小雞似的,而卡住下巴讓她們無法將嘴里的東西吐出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個(gè)丫鬟終于停止了掙扎,捂著自己的脖子神情痛苦。

    “拖出去�!逼抛用钌砗蟮男P,兩個(gè)小廝進(jìn)來將兩個(gè)丫頭拖了出去。

    “這兩個(gè)…�!逼抛右恢噶硗鈨蓚(gè)丫鬟:“也拖出去,不過夫人特意關(guān)照過,好好照顧她們,總歸是要賣到那等地方的,你們愿意,隨意一些也好�!�

    兩名小廝聞言,目露垂涎之色,再看那兩個(gè)丫鬟,面上只剩下絕望了。

    兩個(gè)婆子見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起身也要往外走去。

    “夫人、夫人有木有說老奴怎么辦?”黑暗的角落里突然撲出來一個(gè)人影,抱住其中一名婆子的腿:“老奴怎么辦?”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桂嬤嬤。

    “嬤嬤別心急呀,”那婆子把桂嬤嬤的手從自己腿上扳開,陰陽怪氣道:“夫人如此看重嬤嬤,必然是為嬤嬤做了完全打算,且等著吧�!�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屋中頓時(shí)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桂嬤嬤縮在角落,神情極端恐懼。

    沒人愿意死,她想活下去。

    ------題外話------

    親親們端午節(jié)快樂(づ ̄3 ̄)づ╭?~

    ☆、第六十六章

    桂嬤嬤之死

    陰森森的柴房,漆黑中偶爾有老鼠爬過的聲音,似乎在啃食著木柴,配著這夜里的動靜,直教人有些心里發(fā)寒。

    桂嬤嬤一個(gè)人縮在角落,這么多年,她雖然只是個(gè)嬤嬤,但因?yàn)樵谏蛎蠲媲暗媚槪亢腿恳苍敢赓u她個(gè)面子,在沈府里也算混的不錯。有時(shí)候桂嬤嬤的日子,過的比那些平民中的富裕人家還要舒適。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本就不習(xí)慣了苦日子,更勿用提像是那些低等丫鬟一樣的被關(guān)進(jìn)柴房了。

    單薄的衣裳上根本無法抵御夜里的寒冷,然而比身上更冷的是心。桂嬤嬤心中恐懼的很,一同關(guān)進(jìn)來的四個(gè)丫鬟。沈玥的丫鬟被人灌了啞藥,也不知能不能活下來。沈清的丫頭直接賣到了九等窯子里,任婉云的手段如此狠辣,讓她不禁為自己的下場而擔(dān)憂起來。

    桂嬤嬤不認(rèn)為任婉云會輕易讓自己好過。因?yàn)樗粌H目睹了沈清的丑事,還在這件事中扮演了一個(gè)重要角色。本來應(yīng)該害的是沈妙,最后卻是沈清被糟蹋了,任婉云這樣的人,怎么會輕易饒過她。

    “噠、噠、噠。”正想著,外頭突然傳來的人的腳步聲,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桂嬤嬤身子一僵,黑燈瞎火中,恐懼的看著門的方向。

    那似乎是希望,又是絕望,門后面是什么,是任婉云派來滅口的人嗎?亦或是她還有一絲生機(jī)。

    腳步聲不緊不慢,卻如同催命符一般擊打在桂嬤嬤心上。她肥碩的身子早已攤成一團(tuán)爛泥,而額頭上不住的冒出汗水,身體都似乎在打擺子了。

    “吱呀——”門被推開了。

    來人手里提著一盞碧色的燈籠,燈籠的顏色本就顯得有些詭異,在這里更如索命的惡鬼一般。桂嬤嬤顫巍巍的抬起頭,只見門口立著一個(gè)攏在白色斗篷中的人。她徑自走了進(jìn)來,緩緩關(guān)上門。

    屋中便只有那盞綠瑩瑩的燈籠,散發(fā)出鬼火似的光。而來人也終于松開斗篷,露出一張清秀白嫩的臉,正是沈妙。

    少女身材纖細(xì),圓潤溫和的五官此刻被那綠色的燈火一照,竟然平白多了幾分詭異。正因?yàn)槊寄块g云淡風(fēng)輕,卻更如從地獄中走出來的勾魂使者,讓人竟然不敢直視。

    桂嬤嬤呆了一刻,突然驚喜的叫了出來:“小姐!”

    沈妙將燈籠放在地上,不緊不慢的走到桂嬤嬤面前蹲下身來,微微一笑:“嬤嬤可還好?”

    “小姐,您可來了!老奴就知道小姐一定會來救老奴的!小姐一向心善,定不會對老奴坐視不理的!”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桂嬤嬤不顧一切的揪住沈妙的裙角,老淚縱橫,仿佛真是受了十二萬分的委屈,而沈妙就是她最信任的親人一般。

    沈妙掃了一眼桂嬤嬤緊緊抓住她裙角的手,微微一笑,道:“看來桂嬤嬤在這里,吃了不少苦頭。”

    桂嬤嬤一怔,這才仔細(xì)打量起沈妙的神色來。沈妙笑容溫和,模樣也算平靜,可面對她的一番話,一點(diǎn)兒波瀾也沒有。桂嬤嬤驚駭?shù)陌l(fā)現(xiàn),這個(gè)她陪伴了多年的小姐,如今竟是一點(diǎn)兒也看不出沈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她道:“老奴這輩子侍奉小姐,對小姐忠心耿耿。臥龍寺那一日是老奴無意中撞見的,小姐,老奴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桂嬤嬤看來倒是真的將我看作是希望了�!鄙蛎畎l(fā)愁道:“可是我應(yīng)當(dāng)怎么救你呢?在這府上,我說的話可有人聽?東院人的命令,我又有什么本領(lǐng)來回絕呢?”

    “不是的,小姐一定會有法子的�!惫饗邒咭宦牨慵绷�。雖然她知道沈妙說的也有道理,在整個(gè)沈府中,如今二房和三房對大房不過是面上交好,沈信夫婦常年不在定京,要說沈妙一個(gè)人能起什么作用,那是不可能的�?墒侨硕加星笊饗邒呷缃衲茏プ〉木椭挥猩蛎盍�,怎么也不愿放棄。她道:“小姐可以去求老夫人,實(shí)在不行,小姐可以給老爺寫信,讓老爺回信給府上。老爺?shù)脑�,他們不會不聽的。�?br />
    似乎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gè)極好的法子,桂嬤嬤眼睛一亮,充滿希望的看著沈妙。

    卻見沈妙輕聲一笑,搖了搖頭,看向她,緩緩道:“父親的話的確可以救你,可是,憑什么?”

    桂嬤嬤呆住。

    “憑什么我要為一個(gè)下人,這般費(fèi)盡心神的東奔西走呢?”她的聲音似乎含著淡淡的嘲諷,碧瑩瑩的燈火下,仿佛一點(diǎn)兒也不把面前的人看在眼里。

    桂嬤嬤一下子慌了,她沒料到沈妙竟然會這般說。沈妙是她看著長大的,前些日子對自己冷淡,也不過是因?yàn)樾『⒆邮剐宰�。桂嬤嬤深知沈妙心軟,而那日在臥龍寺上甚至還與她交心了一會兒,明顯是重新要重用她這個(gè)嬤嬤了。怎么現(xiàn)在又換了副臉面?

    難不成是有人在沈妙面前說了什么?桂嬤嬤心中一動,定是谷雨和驚蟄那兩個(gè)丫鬟說的。她們自來就喜歡跟自己對著干,如今她身陷囹圄,那兩個(gè)丫頭鐵定落井下石,在沈妙面前說了什么。

    她慌道:“小姐,老奴跟了小姐這么久,小姐一出生就是老奴看著長大的,這么多年了,老爺夫人經(jīng)常不在,就只有老奴和小姐相依為命……”說到這里,她還哽咽了一下,仿佛極為悲傷:“小姐上次也還說了,當(dāng)年小姐夜里發(fā)熱,大夫遲遲不來,老奴冒雨出去為小姐尋大夫……還因此落下了病根……�!�

    一言一語,都是在述說當(dāng)年的情誼。桂嬤嬤一邊說,一邊拿眼睛去瞟沈妙。沈家大房的人,無論是沈信夫婦,還是沈丘兄妹,都極為重恩情,或許這是武將世家的傳承,知恩圖報(bào),如今桂嬤嬤也在拿挾恩求報(bào),只盼著能打動沈妙。

    然而燈火中,少女垂頭淺笑,并未有一絲感動的神色,好像在聽什么有趣的故事。她輕聲道:“桂嬤嬤原先待我的確不錯,那我沈家大房,我這個(gè)人,待桂嬤嬤又如何呢?”

    桂嬤嬤遲疑了一下,還是道:“夫人和老爺待老奴極好,小姐也待老奴極好。里里外外都給足了老奴臉子,月銀也很豐厚,對待老奴更是不曾責(zé)罵過……”

    “不僅如此,”沈妙接過她的話:“你的兒子,你的孫子,能幫襯的,我便都幫襯過。在整個(gè)西園,唯你最大,我不曾將你當(dāng)做自己的嬤嬤,而是將你當(dāng)做親人,信任你,親近你,凡是想著你,你說是不是?”

    “是�!惫饗邒叩�。的確,正因?yàn)樯蛎钅昙o(jì)好又好哄,她將沈妙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說什么,沈妙便信什么,西院里,她幾乎能當(dāng)?shù)蒙鲜前雮(gè)主人了。

    “那么,我待你這么好,你為什么,要背叛我呢?”

    輕飄飄的一句話,砸的正陷入回憶的桂嬤嬤整個(gè)人幾乎魂飛魄散。她抬起頭看著沈妙,驚道:“什么!”

    “嬤嬤不必露出如此驚訝的神色,”沈妙笑道:“我當(dāng)初知道嬤嬤的叛主之心,比嬤嬤還要驚訝一千倍,一萬倍�!�

    “小姐,定是有人在挑撥,老奴從來不曾背叛過小姐,老奴怎么可能背叛小姐啊!小姐,小姐一定要相信老奴!”桂嬤嬤反應(yīng)極快,短暫的慌亂過后,便是一副極近委屈的模樣,冤屈喊的比天大,極力證明自己的忠誠。

    “行了�!鄙蛎顡]了揮手,面上顯出了一點(diǎn)淡淡的不耐來:“臥龍寺上,齋飯菜中,催情熏香,二嬸的手段一向高明,請嬤嬤來做事,還真的將嬤嬤視作心腹了�!�

    她一字一句說完,待說到最后一個(gè)字時(shí),桂嬤嬤從開始想要辯解的姿態(tài),便成了一個(gè)字兒也說不出了。

    她愣愣的看向沈妙,目光中驚駭莫名。

    “嬤嬤大概不識字,不知道世上有個(gè)詞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嬤嬤也是侍奉過兩個(gè)主子的人,我也想聽聽,現(xiàn)在在嬤嬤眼中,是二嬸的手段高明呢,還是我更勝一籌?”

    “你、難道你……�!惫饗邒咂D難的吐出幾個(gè)字。

    “不錯啊,就是我。”沈妙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桂嬤嬤能聽見,她道:“本來該糟蹋的人是我,最后為什么會變成大姐姐?自然不是巧合,都是我干的�!�

    心里猜到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桂嬤嬤恐懼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半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著自己。那清澈的眸子里在碧瑩瑩的燈火下仿佛野獸的眸子,黑夜里亮的出奇,也駭人的出奇。分明是乖巧白嫩的模樣,怎么會就如此可怕?

    關(guān)于沈妙和沈清最后為什么會變了個(gè)人,桂嬤嬤在被丟進(jìn)柴房后,一直在思索這個(gè)問題。她也猜想過會不會是沈妙在其中動作,可是很快便打消了自己這個(gè)荒唐的念頭。沈妙是她看著長大的,有幾斤幾兩桂嬤嬤再熟悉不過。她本來性子就蠢,又心軟,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如今沈妙卻是親口當(dāng)著她的面承認(rèn)了,連遮掩也不遮掩一下。若是別人,桂嬤嬤會覺得這人實(shí)在太囂張?zhí)�,可是如今,她再也不敢拿尋常的目光來看沈妙了�?br />
    “小姐……。”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既然沈妙已經(jīng)知道了此事,那萬萬沒可能來救她出去了。

    “二嬸手段向來狠戾,雖然看重嬤嬤,可是經(jīng)過此事后,嬤嬤斷無好前程,真是可惜�!彼脑捓飵е锵�,仿佛真的頗為同情桂嬤嬤的遭遇。

    桂嬤嬤恐懼于任婉云的手段,又被沈妙這番話激起了心中的希望。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的給沈妙磕頭:“小姐救救老奴這一回吧,老奴不是故意要害小姐的,二夫人拿老奴的兒孫要挾老奴,老奴也是被逼得。小姐看看老爺夫人的份上,看看老奴伺候了小姐十幾年的份上,救救老奴吧!”

    她頭磕的“砰砰”作響,若是以前,以沈妙對她的敬重,萬萬不會讓桂嬤嬤這般折腰的�?扇缃瘛敲鼾R的沈皇后,文武百官都跪過她,一個(gè)叛主的奴婢,她還真的當(dāng)?shù)闷穑?br />
    “其實(shí)今夜我來這里,也是為了報(bào)答桂嬤嬤于我這么多年的恩情�!鄙蛎钔蝗坏馈�

    桂嬤嬤一聽,頓時(shí)喜出望外,高聲道:“老奴就知道小姐是心善之人,這般重情重義,日后菩薩都會保佑小姐一輩子順順溜溜,那些想要害小姐的,全都會不得好死!”

    沈妙心中失笑,桂嬤嬤這墻頭草做的也是令人嘆為觀止。

    她也揚(yáng)高了聲音:“其實(shí)不止回抱這些,那日在臥龍寺上,桂嬤嬤不是與我交心了一回么?從那時(shí)候起,我便知道,這世上桂嬤嬤是真心待我好的�!�

    桂嬤嬤有些茫然,不知道沈妙說這些是什么意思。方才明明恨自己恨得出奇,怎么轉(zhuǎn)頭又是這般安撫。不論如何,桂嬤嬤都覺得自己充滿了希望,立刻順著沈妙的話答道:“是的,老奴從頭到尾都是站在小姐這邊的,只有小姐才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一定會對小姐忠心一輩子!”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異響,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東西。桂嬤嬤嚇了一跳,隨即往外頭看去,可黑漆漆的屋子,哪里能看得到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她又轉(zhuǎn)過頭來看沈妙,露出一副凄楚的表情:“小姐現(xiàn)在能將老奴弄出去么?這里實(shí)在太黑太潮,老奴這身胳膊腿,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別怕,不用支持多久,反正,你都快要死了�!�

    “什么?”桂嬤嬤猝然抬頭,看著沈妙一片茫然:“老奴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方才外頭的人是二嬸派過來的人,想來此刻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來探望桂嬤嬤了吧。”沈妙笑著道:“如此一來,桂嬤嬤還有什么活路?”

    “老奴、老奴不明白……”桂嬤嬤下意識的直起身子,她心中隱隱感到了不安,卻不知道沈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么?”沈妙偏著頭思索了一下:“嬤嬤方才大聲說的什么話,可還記得?”

    桂嬤嬤聞言,果真想了想,隨即面色一變,瞬間臉色變得慘白。

    她方才大聲說:從頭到尾都是站在沈妙這邊的,只有沈妙才是她的主子。

    誠然,這番話是為了哄騙沈妙,表忠心希望沈妙能救出她來�?墒侨羰侨瓮裨频娜寺牭竭@話會怎么想,那一日沈清莫名其妙的和沈妙換了個(gè)位置,本就懷疑沈妙在其中動了手腳,之所以不敢相信,是因?yàn)椴磺宄蛎钤趺茨芪床废戎?br />
    可若是桂嬤嬤將此事告知了沈妙,和沈妙一起合謀將沈清算計(jì)了呢?這一切都是說得通的。

    這并不是真相,可是這在任婉云耳中,這就是真相!

    還來不及害怕,沈妙已經(jīng)再次開口,她輕聲道:“我要回報(bào)嬤嬤的,就是這個(gè)大禮,嬤嬤覺得可還好?”

    桂嬤嬤死死盯著沈妙,她這時(shí)候才發(fā)現(xiàn),今日從頭到尾,她都被沈妙牽著鼻子走。沈妙說什么,她便信什么,她和沈妙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掉了個(gè)個(gè)兒�?墒巧蛎畋绕鹚齺砀幽獪y,說翻臉就翻臉,而且,她完全猜不透沈妙的目的是什么。

    “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gè),就是送嬤嬤上路�!彼坪醪碌搅斯饗邒咝闹械囊苫螅蛎钚χ_口道。

    桂嬤嬤身子一顫,她想哭想叫,可是一點(diǎn)兒也發(fā)不出聲來。那個(gè)襁褓中的嬰兒不知什么時(shí)候起變成了真正的少女,而這少女的另一面,從未有人發(fā)現(xiàn)過,連她也不曾了解。她想激烈的反抗,想叫罵,可是觸到那雙如野獸一般的眸子時(shí),卻是不由自主的在發(fā)抖。

    “我沈家不養(yǎng)背信棄義之人,就算嬤嬤到了黃泉路,化為厲鬼,找我復(fù)仇,我也無懼,或許還要與嬤嬤再斗上一斗�!彼脑挶刃θ莞洌骸安皇俏邑�(fù)了嬤嬤,而是嬤嬤負(fù)了我�!�

    “可惜了嬤嬤的孫子兒子,二嬸做事一向做絕,嬤嬤或許很快就和他們團(tuán)聚�!�

    “不……�!惫饗邒呱碜右欢叮蹨I鼻涕早已流成一處,哭的分外可憐:“求求你,救救他們……�!�

    “我早說了,一個(gè)背主的下人,犯不著我費(fèi)心神�!鄙蛎畹脑挌埲潭淇幔骸靶涫峙杂^,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她緩緩前傾身子,仿佛小時(shí)候與桂嬤嬤說悄悄話那般,淡淡道:“看在十幾年主仆情分上,我才來看桂嬤嬤最后一眼的。”

    “桂嬤嬤,一路好走啊�!�

    她光潔的小臉上綻放出一個(gè)動人的笑,原本是可愛秀氣的小臉,卻是殘忍的令人心悸。

    桂嬤嬤還想說什么,便瞧見沈妙站起身來,重新披上斗篷,斗篷的袍角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慘白的光,仿佛棺木上紛飛的白色紙錢。那碧瑩瑩的燈籠被提著走出屋門,門被關(guān)上的一瞬間,一切重新陷入黑暗,絕望從四處鋪天蓋地的涌上來。

    外頭,白露和霜降見沈妙出來,方才齊齊松了口氣,扶著沈妙轉(zhuǎn)身離開。

    待她們走后,花叢中顯出一個(gè)女子的身影,望著沈妙的背影,又望了望緊閉的柴房門,露出一抹憤恨的神色。

    ……

    連日下了幾場秋雨,天終于是放晴了。

    將軍府中一切似乎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但東院中不時(shí)傳出的藥香卻還是提醒著,前些日子沈府里發(fā)生過怎樣的動蕩。

    沈清的神智似乎在漸漸恢復(fù),至少不像從前一般見人便發(fā)狂了。只是任婉云怕她再受到刺激,這些日子一直將她關(guān)在彩云苑不許她出來,更怕沈清自盡,所以時(shí)時(shí)刻刻的守著她。這么一來,府中的事務(wù)便全部交由陳若秋打理。任婉云極少出院子,倒讓沈妙難得的清凈了幾日。

    但這也并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桂嬤嬤在幾日后,終于被人處死了。罪名是暗中勾結(jié)歹人,意圖謀害沈清。如今沈府里再也沒有人拿沈清的事情在沈妙面前說事了,倒不是因?yàn)榇耸乱呀?jīng)塵埃落定,而是沈妙當(dāng)日在榮景堂的那番話,到底是讓這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動手。

    不敢動沈妙,卻還是敢動沈妙身邊的奶媽桂嬤嬤的。

    桂嬤嬤按府里的律令是要杖責(zé)而死,一般說來,奴才犯了事要處死,大一點(diǎn)的便杖責(zé)而死,尋常些的,一瓶藥灌下去便是了。總之賣身契捏在主子手里,是生是死也沒人在意。

    可桂嬤嬤死的卻著實(shí)凄慘了些,四肢似乎都被人活生生折斷了。渾身上下的骨頭竟是沒一寸好的,整個(gè)人七竅流血,看上去極為可怖。就連抬尸體的小廝都有些不敢去瞧尸首的模樣,而任婉云偏偏還叫沈妙去收尸。

    任婉云派的丫鬟香蘭過來道:“夫人說了,雖然桂嬤嬤犯了錯被處死,可是終究是五姑娘的下人。所以這收斂之事還要五姑娘安排,便將桂嬤嬤的尸首放到西院的院子里了,五姑娘快去看看吧�!�

    大約所有人都想看看沈妙驚慌失措的模樣,畢竟沈府的下人們都知道,桂嬤嬤是沈妙的親信。如今落得一個(gè)慘死的下場,只怕沈妙會肝腸寸斷。

    大約任婉云也是這般想的,以為沈妙會自責(zé)桂嬤嬤因她而死。誰知道當(dāng)日沈妙當(dāng)著整個(gè)西院下人的面,走到桂嬤嬤的尸首身邊,掀起白布,面不改色的瞧著死狀凄慘的尸體,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香蘭詫異于沈妙的平靜,卻瞧見沈妙冷喝道:“桂嬤嬤往日在西院橫行霸道,欺上瞞下,奴大欺主,囂張跋扈,這樣的奴才,便是沒有犯錯,西院也是不收的。今日你們就給我瞧清楚,日后學(xué)桂嬤嬤這做派的,統(tǒng)統(tǒng)都是這個(gè)下場!”

    西院中本來就大多都是二房三房安插的眼線,往日里瞧見桂嬤嬤一個(gè)人獨(dú)大,如今桂嬤嬤慘死,沈妙竟然如此涼薄,不由自主的心中便升起懼怕之意。

    香蘭見此情景,心道不好,本來是想嚇一嚇沈妙的,誰知道讓沈妙還借著桂嬤嬤的死立了威。登時(shí)便回彩云苑將此事稟告了任婉云。

    “壞了!中計(jì)了!”任婉云聽聞此事,手一松,茶杯應(yīng)聲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夫人……”彩菊有些疑惑。

    任婉云咬牙:“桂嬤嬤本就是個(gè)筏子,想來那小賤人早就想除去桂嬤嬤,卻偏偏借了我們的手。如今還讓她在西院立了威,小賤人,算盤打得倒是精明!”

    任婉云不蠢,只是在沈清這件事情上,作為母親難免有些失了往日的冷靜。那夜本去找桂嬤嬤的人在外頭瞧見了沈妙前去找桂嬤嬤,也從里聽到了些試只言片語,桂嬤嬤似乎對沈妙忠心耿耿�;貋硪徽f給任婉云聽,任婉云便篤定當(dāng)日沈清之所以出事,就是因?yàn)楣饗邒吆蜕蛎詈现\將人換了下來。

    心中這么一想,對于沈妙和桂嬤嬤的恨就像滔滔洪水。沈妙暫且不能動,桂嬤嬤一個(gè)下人卻是能動的。于是她用了最殘忍的法子讓桂嬤嬤受盡折磨而死。本想著沈妙見桂嬤嬤死了,定會痛心難過�?蛇@次聽香蘭的話,任婉云便知道,自己被沈妙玩弄了。

    一切都是沈妙布的局,借刀殺人這一出,沈妙玩的比誰都出色。

    任婉云恨得牙癢癢,她在后宅順風(fēng)順?biāo)诉@么多年,沈貴的那些個(gè)小妾哪一個(gè)不是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卻屢次敗于一個(gè)黃毛丫頭之手。任婉云的心中,不可謂不氣怒。

    “給豫親王的信帶到了嗎?”任婉云問。

    “帶到了,可是夫人,若是老爺知道,必然會生氣的�!辈示招⌒囊硪砘氐�。

    如今沈清這事,沈貴千方百計(jì)的想多瞞豫親王一陣子,希望豫親王最好沒有發(fā)現(xiàn)�?扇瓮裨茀s恨不得豫親王立刻發(fā)現(xiàn),因?yàn)橐栽ビH王的性子,若是有人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手段心機(jī),那人必然會不得好死。

    就算是和沈貴爭吵,她也要替沈清復(fù)仇。沈妙既然敢威脅整個(gè)沈家人,那么豫親王,她敢不敢威脅?

    “我要她,死無葬身之地!”任婉云咬牙。

    ……

    “姑娘又在下棋了�!卑茁稉u了搖頭,有些不解:“一個(gè)人下棋,有什么意思?”

    “不下棋又能做什么?”霜降看了桌前的人一眼,憤憤道:“整日被禁足,連院子也出不去,這樣下去,白日里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噓——”白露小聲道:“你別說了,姑娘被禁足本就不痛快,你別提起來惹她生氣�!�

    霜降嘟囔道:“咱們姑娘性子好,才不會生氣呢。”

    說起來,也是很久沒見過沈妙生氣了,別說是生氣,明顯一點(diǎn)的情緒都沒有。從前的沈妙,雖然草包諾諾,可是情緒是分明的,高興就是高興,難過就是難過。而如今,幾個(gè)貼身丫頭都看不懂她。如果說人的成長都是慢慢開始,那么沈妙的改變,似乎都是一夜間完成。

    從單純懦弱到平淡無波,究竟是怎么變成這樣的,無人知道。

    “白露�!闭f著,便聽到沈妙喚自己的名字,白露連忙上前應(yīng)了。

    “柜子里的銀首飾匣子里的那些金首飾,你尋個(gè)時(shí)候去也去當(dāng)了吧�!彼^也不回的道。

    “是。”白露忙答道,隨即又一愣:“可是姑娘,昨兒個(gè)方才當(dāng)了一匣首飾,這是最后一匣了。”

    “無妨,”沈妙放下棋子:“總歸用不上。當(dāng)了之后,你將銀票給驚蟄,叫谷雨進(jìn)來�!�

    白露應(yīng)聲出去了,心中卻有些疑惑,沈妙急著當(dāng)首飾,倒像是急于用銀子的意思。不知道那些銀子是做什么呢?

    快活樓是定京城中最大的酒樓,地處繁華的地勢忠心,快活樓的對面,則是一眾青樓楚館。達(dá)官貴人在快活樓宴請過后,大抵都會去對面的花樓中尋美快活。而青樓又分幾等,越是高明的,越是在樓上,最頂層的人便是那些賣藝不賣身的清倌名妓,往下則是一些有盛名的姑娘,最下等的便是九等窯子。這樣的窯子,是沒有資格叫做“樓”或者“院”的,只能叫做“班”或者“下處”。

    “三福班”就是在快活樓對面,最下等的窯子。其中每每出入的都是些做苦力的下等人,而經(jīng)常有人將得了病快要死的姑娘丟出來扔到街上。街上流浪的乞丐會將這些姑娘抱回去,也許是發(fā)泄,也許是她們的衣裳還能賣一個(gè)銅板�?倸w對比起快活樓的精致,對面的三福班簡直是人間地獄。

    快活樓靠窗的地方,年輕男子潔白的衣袖纖塵不染,皺眉看向?qū)γ娴娜0�,只見又有人將新來的丫頭丟了進(jìn)去,丫頭們掙扎著哭喊個(gè)不停,想來又是哪家主子將下人送過來的。有些年輕的丫頭貌美,妒忌的主母為了防止她們爬床,便也會將她們賣進(jìn)三福班。

    “真是殘忍�!卑滓鹿訐u頭道。語氣雖是憐憫,卻沒有一絲要下去出手相助的想法。

    而他對面的少年公子,一身紫衣貴氣逼人,只是徑自倒酒,淡淡道:“人已經(jīng)進(jìn)了豫親王府,找不找得到,尚未可知�!�

    “找不到又該如何?”白衣公子轉(zhuǎn)頭看向他。

    “繼續(xù)找�!弊弦律倌晏舸揭恍Γ皻獾男θ莘滞庥⒖。吹哪桥赃厪椬嘟z竹的清倌都忍不住失神,彈錯了一個(gè)音調(diào)。

    白衣公子見狀,促狹笑道:“謝三,你的魅力如今越發(fā)的大了。佳人都垂青于你,要我怎么活?”

    他做長吁短嘆狀,其實(shí)這白衣公子生的也十分俊秀,只是和紫衣少年比起來,便少了那份慵懶的貴氣。那少年神色懶洋洋的,一雙眼睛卻銳利的很,仿佛天上的烈日,天生便是耀眼奪目,站在他身側(cè),自然光芒都被掩蓋住了。

    “高陽,你喜歡,回頭我便……賜你一屋子如何?”謝景行瞥他一眼。

    “罷了,”叫高陽的白衣公子連忙擺手苦笑:“佳人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我可沒那么多精力。倒是你,”他飲了一口酒:“正是少年放蕩不羈時(shí),身邊怎可沒紅顏知己,這明齊你若是想,定然大群大群的人前赴后繼�!�

    “紅顏知己,”謝景行一笑:“焉知不是紅粉骷髏?”

    “別說的那般可怕,”高陽一指對面的青樓:“看那些樓上的姑娘多可愛,什么骷髏骷髏的,沒意思�!�

    謝景行順著他的目光一看,突然頓住,黑眸閃過一絲意外。

    “怎么是他?”

    ------題外話------

    老碧池掛掉了,下一個(gè)是誰_(:зゝ∠)_

    ☆、第六十七章

    有孕

    三福班每天都要被送進(jìn)來不少姑娘,這些姑娘有的還很年輕,有的已經(jīng)人老珠黃,但只要被送進(jìn)來,就意味著下半輩子幾乎再也沒有出路,等待她們的是深深的絕望和一個(gè)慘淡結(jié)局。

    今日也是一樣。

    兩個(gè)水靈靈的小丫頭被丟了進(jìn)來,在一眾憔悴萎頓的女人們中,猶如兩根嫩蔥,同這里有著格格不入的別扭感。

    “我瞧著也不用打整了�!睗M臉橫肉的媽媽挑剔的看了兩人一眼:“模樣生的俊,也是細(xì)皮嫩肉的,就是不知道能堅(jiān)持多久。罷了,帶她們進(jìn)茶室去。”

    兩個(gè)小丫頭早已嚇得瑟瑟發(fā)抖,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被任婉云關(guān)照要賣到九等窯子里的艷梅和水碧。

    艷梅和水碧二人自小服侍沈清,也算是丫頭中得臉的姑娘,更是沒吃過什么苦。如今一路瞧見的都是人間煉獄般的場景,早已嚇得眼淚都不會掉了。而那媽媽說的話更是將她們唯一的希望也打碎了,她說:“給我好好看著,別讓她們尋死�!�

    不能尋死,便只能如那些下等的風(fēng)塵女一般,每日不停地接客,想到這些,艷梅和水碧不禁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三福班外頭,此刻正走來一名年輕男子。這男子相貌看起來還頗為年輕,通身氣度倒也不像是做苦力的漢子。門口迎接的姑娘就道:“這位小哥是不是走錯了路,這是三福班,上頭才是樓和閣。”

    言外之意便是,以這年輕人的身份,便是尋歡也不至于到這地方來。這都是最窮苦的人才來的地方。

    “那些有什么意思�!蹦贻p人卻是壓低了聲音道:“你們這里,可有些新來的姑娘?”

    門口的女子一愣,隨即心中了然。大約這人是沒來過下等的班,想尋個(gè)新鮮,這也不新奇。富貴人家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玩法,到三福班來玩,價(jià)錢又不貴,誰都能玩得起的。她笑道:“這位小哥可是來對了,今日才新來了兩個(gè)小丫頭呢,是官家犯了錯的丫鬟,以前是跟著官家小姐的,模樣生的水靈,就是價(jià)錢要稍高一些�!�

    “帶我去看看�!蹦侨苏f。

    引路的女子帶這年輕人進(jìn)了茶室。

    三福班之所以是最低賤的窯子,不知是因?yàn)槎际亲隹嗔Φ娜藖淼牡胤剑且驗(yàn)檫@里的姑娘價(jià)錢很便宜。只消一碗茶的功夫,若是姑娘手藝好些,語氣溫軟些,能讓客人掏錢再一碟子點(diǎn)心,那也是本事。

    不過一般來說,來這里的客人終究只會點(diǎn)一壺茶。一來是姑娘們不愿意花費(fèi)這個(gè)心神,銀子再多,都不會分她們一個(gè)字兒,二來嘛,來此的客人大多吝嗇,根本不愿意多花一個(gè)銅板來。

    而今日這年輕人卻是叫了一壺茶和一盤點(diǎn)心,這對于三福班來說,已經(jīng)算是出手很闊綽的客人了。那引路的女子連忙叫人將兩個(gè)小丫頭帶進(jìn)來。

    艷梅和水碧被人強(qiáng)自換了薄薄的紗衣,滿心屈辱的來到了茶室。秋日里她們兩人都抖成一團(tuán),衣裳本就不能蔽寒,心里又怕得很。

    那引路的女子見人帶來了,諂媚的對年輕人道:“小哥且慢慢吃茶,奴就先退下了�!甭愤^艷梅和水碧兩人跟前時(shí),還語氣威脅的道:“好好服侍這位爺�!�

    待女子離開后,艷梅猶豫了一下,見那年輕人始終沒什么動作,小聲道:“爺…….”話一出口,便感到深深的屈辱。她們從前在沈府的時(shí)候,是二房姑娘的貼身婢子,莫說是在彩云苑,就是在整個(gè)沈府,婢子們見到她們二人都是畢恭畢敬的。如今卻要被千人枕萬人騎,還要被陌生的男子凌辱。

    而這一切都不過是敗任婉云所賜,是任婉云將她們丟到了這下等窯子,十幾年的主仆情誼一朝灰飛煙滅,比仇人還不如。

    “你們想不想離開這里?”那年輕人突然開口問。

    艷梅和水碧一愣,隨即回過神來,水碧還有些狐疑,艷梅卻是激動地立刻跪下身去,道:“若是爺能帶我們出去,奴婢愿意眾生侍奉爺左右,結(jié)草銜環(huán)相報(bào)�!�

    對艷梅來說,留在這里生不如死,倒不如跟了一個(gè)男人。至少好過這永無出頭之日的苦難日子。

    水碧被艷梅的話提醒,也跟著跪下身去:“求爺救奴婢們一命!爺……爺讓奴婢們做什么都行!”

    年輕人聞言,險(xiǎn)些被嘴里的茶水嗆了一口,有些不自在的扭過頭去。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沈府的外院護(hù)衛(wèi)莫擎。今日到這三福班來,他也是奉了沈妙的命令,雖然也不解沈妙一個(gè)閨閣少女如何對京城中的妓院如此了解,不過今日他來還有要事,雖然有些尷尬,卻還是照做了。

    “我可以買了你們的賣身契,你們也無需跟著我,放任你們自由�!彼�。

    艷梅和水碧聞言,皆是不可思議的盯著莫擎。她們不明白何以會有這樣的人,來這里的男人自然都是尋歡。面前的年輕人看著倒不像是做苦力的。艷梅自來警醒些,她問:“爺想讓奴婢二人做什么?”

    “簡單�!蹦娴溃骸奥犝f你二人原是將軍府二房嫡出小姐的貼身丫鬟,如何會落到這般境地?”

    水碧咬了咬唇,恨聲道:“因著犯了錯被逐出沈府,然而我二人并未犯什么錯,只是為奴為婢,主子說什么,便是什么了。”

    直到現(xiàn)在,水碧都不曾透露其中的關(guān)鍵,想來還是對二房存了些往日情分。莫擎道:“那你們可恨?”

    兩人沉默。

    恨?自然是恨的。若是賜下一杯毒酒一了百了便也罷了,偏偏用的是這樣的方式,讓人生不如死的活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存在于世上�?伤齻冇钟惺裁村e呢?那一晚誰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沈清莫名其妙的不見,便是她們奴婢的錯。雖然也心痛自家小姐出事,可是將所有的罪過都推脫在她們二人身上,怕是只有圣人才會心無芥蒂了。

    “想來你們也是恨的。艷梅,我聽聞你有個(gè)妹妹在沈家二房院子里做二等丫鬟,水碧,你在沈府得臉,周圍的姐妹也不少�!�

    艷梅和水碧心中一驚,這人竟將她們的來路說的一清二楚。沒錯,艷梅和水碧被買入沈府的時(shí)候,當(dāng)初說的是孤兒,那不過是為了將她們選上而刻意隱瞞了。艷梅的親生妹妹在任婉云院子里做二等丫鬟,水碧因?yàn)樾郧榛顫�。彩云苑中多得是交好的姐妹�?br />
    “世上沒有白做的交易,我?guī)銈冸x開,你們想法子,告訴我沈府二房的消息。”

    兩人一下子抬起頭來。艷梅失聲叫道:“你要對付夫人!”

    這人將她們二人早已調(diào)查的一清二楚,然而要的是二房的消息,也就是要在二房中安插眼線。艷梅和水碧如今自然是不可能回二房的,但她們的姐妹還在沈府的彩云苑,私下里傳個(gè)什么消息,自然也是可以的。

    “你想干什么?”水碧問。

    “這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莫擎道:“沈家二夫人將你們賣入九等窯子,要你們”

    生不如死,對待仇人也不為過,莫非你們還要念及主仆情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們要當(dāng)忠仆也無妨,我沒有太多時(shí)日與你們廢話,這交易不成,便罷了�!彼酒鹕韥�,作勢要走。

    “爺留步!”艷梅突然搶聲開口道:“奴婢愿意與爺做這筆交易,只要爺能帶離開這里,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艷梅……”水碧仍舊有些糾結(jié)。

    “水碧,想想你是怎么待夫人,夫人又是如何待你!這位爺說的沒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莫非你要一輩子呆在這里?就如同外頭那些生了病也要接客的女人一樣?”

    艷梅說的話又快又急,似乎還帶著一絲狠意,想到外頭那些病懨懨的女人,水碧不由得打了個(gè)寒戰(zhàn),連忙道:“奴婢也愿意跟著爺!”

    “那這筆交易算是達(dá)成了�!蹦鏉M意的一笑,心中卻有些驚異情形與沈妙料想的絲毫不差。臨走前沈妙便說,二房任婉云是個(gè)厲害的,手段又高明,籠絡(luò)人心很有一套,在彩云苑中的下人都很忠心。即便是被丟到了這等地方,要想艷梅和水碧立刻投誠也有些困難。不過不用太過擔(dān)憂,只要拿三福班女人們的慘狀提醒一下她們,這兩個(gè)丫鬟本就對任婉云的做法有些怨言,再加上自己對于此地的恐懼,終究還是會答應(yīng)莫擎的條件。

    “爺什么時(shí)候能帶我們離開此地?”艷梅急急道。

    “今日就可以,我自會安排你們與你的姐妹們見面,你需得讓他們將二房的消息隔日就告知與我。莫要想耍什么花樣,即便你們企圖拿這件事告訴二房將功贖罪,二房也不會相信。”莫擎到了最后還要威脅一把:“而我能讓你們從此地出來,自然也能讓你們回到此地,無人可救�!�

    艷梅和水碧從莫擎眼中看到騰騰殺氣,不由得心下一晃,終于連最后那點(diǎn)子僥幸也沒有了。皆是跪在地上給莫擎磕頭,道:“奴婢不敢,定會照爺說的做�!�

    莫擎將茶壺一頓,自個(gè)兒走出了茶室,那外頭的媽媽見他這么快就出來,還以為是艷梅和水碧沒服侍好,連忙道:“這位小哥可是覺得不爽快了,那兩個(gè)小蹄子是今日才新來的,還不懂規(guī)矩,調(diào)教些時(shí)日就好了。小哥若是喜歡,我們這里還有別的姑娘…….”

    “不必,”莫擎道:“就她們倆,我買下了。”

    媽媽一愣,三福班的姑娘,還從來沒有被人買下的。這不合規(guī)矩,因?yàn)榇蠖喽际谴髯镏�,將她們送到此地的目的便是為了折磨對方。她為難道:“這位小哥,咱們這里的規(guī)矩,姑娘們都是不賣身的�!�

    “一百兩。”莫擎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在媽媽面前晃了晃:“兩個(gè)丫頭�!�

    媽媽的眼睛一亮,一下子從莫擎手里搶過銀票,生怕他反悔似的,笑開了花道:“既然小哥喜歡,也是這兩個(gè)丫頭的福氣了,奴這就去把她們的賣身契拿來。不過小哥須得謹(jǐn)記,莫要讓人認(rèn)出這兩個(gè)丫頭,否則三福班有麻煩,小哥自個(gè)兒也會招惹來麻煩�!�

    一百兩銀子,就是那些好些的青樓,有人追捧的姑娘們都不定賣得出這個(gè)價(jià)錢。就算艷梅和水碧一直不吃不喝接客到老死,怕也是賺不回這其中的一半錢。這里的媽媽都是做生意的,焉有放著銀子不要的道理。不過她也擔(dān)憂若是被別人知道,尤其是將兩個(gè)丫頭賣進(jìn)來的主人知道,她便有麻煩了。如今只得假意稱兩個(gè)丫頭死了才行。

    待媽媽歡天喜地的去領(lǐng)艷梅和水碧出來時(shí),莫擎卻是有些后悔。一百兩銀子可是一筆不小的錢財(cái),是驚蟄當(dāng)了沈妙的整整一匣子首飾才換來的。如今卻是為了為兩個(gè)丫鬟贖身,不過是為了安插眼線,沈妙這手筆也是太大了些,莫擎想著,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內(nèi)心不敢贊同。

    對面的快活樓上,黑衣人出現(xiàn)在窗前,道:“主子,查清楚了,那人是沈府的外院護(hù)衛(wèi),買下的兩個(gè)丫頭曾經(jīng)是沈府二房嫡女的貼身丫鬟,似乎是有人要在二房安插耳目,背后之人尚且不知�!�

    竟是將莫擎和艷梅水碧之間的對話只曉得一清二楚,顯然這人身手極為高明,否則連莫擎都未察覺被人偷聽如此。

    高陽瞇起眼睛:“看來沈府也不怎么太平嘛,那背后之人連丫鬟都不放過,嘖,也太無孔不入了�!�

    “主子,要不要查查那個(gè)人?”黑衣人詢問紫衣少年。

    “不用,我知道他是誰�!敝x景行挑眉。

    “你知道?”高陽看向他:“他是誰��?”

    他是誰?謝景行一笑,眸光有些深幽。沈妙找了個(gè)武功高強(qiáng)的護(hù)衛(wèi),雖是比不上他的手下,卻也足以應(yīng)付沈府的那些人。至于如今連三福班的小丫頭都不放過,看來也是打算出手了。

    不過這些,都與他沒什么關(guān)系。

    “山狼,”謝景行道:“給羽書傳信,讓他速回京城�!�

    “你……”高陽神色一肅:“不是沒找到東西,你讓他們回來作甚?”

    “先下手為強(qiáng)�!鄙倌甑馈�

    ……

    隨著時(shí)間的流逝,將軍府似乎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

    沈妙已經(jīng)被禁足了許久,這些日子她也沒有去廣文堂。谷雨和驚蟄怕她功課落下,她倒是不放在心上。在廣文堂學(xué)學(xué)那些毫無用處的詩詞歌賦有什么用,倒不如在府里少些事端。

    若說有什么值得愉悅的,大約就是莫擎收買的艷梅和水碧,終于與她們的姐妹見了面。水碧還好,艷梅的妹妹春桃卻是自從知道了艷梅被賣到窯子里后就一直想為姐姐報(bào)仇,可惜她地位低賤,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和艷梅見了一面后,得知姐姐無事,便二話沒說答應(yīng)了莫擎會為莫擎?zhèn)鬟f消息。說來也巧,艷梅和水碧走后,沈清身邊的兩個(gè)貼身丫鬟便空了。任婉云見春桃做事伶俐機(jī)巧,便將春桃給了沈清做貼身丫鬟,這樣一來,掌握二房的動靜,就更加易如反掌了。

    如今沈清的身子在越來越好轉(zhuǎn),只是性情還尚未完全緩過來,雖說比起之前已經(jīng)好了不少,可偶爾也會精神恍惚,提起某些字眼的時(shí)候甚至?xí)ε碌纳l(fā)抖,大約還要再養(yǎng)些身子才行。

    這一日,任婉云又在屋中發(fā)脾氣,地上全是碎了的茶杯碎片。如今任婉云的脾氣是越來越差了,從前因?yàn)榉彩露柬樌�,極有不痛快的時(shí)候,眼下卻是隔三差五的罰人。彩云苑整日都陰沉沉的。

    “那個(gè)沒良心的!”任婉云怒道:“整日就知道往狐貍精的院子里跑,清兒成了這幅模樣,就只來看過幾次,好沒良心!”

    她這罵的是沈貴,一屋子的下人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任婉云憤怒沈貴,其實(shí)倒不是如此。而是她給豫親王寫的那封信,指明那一夜沈妙和沈清換了身份的信,被沈貴攔了下來。而且不知道沈貴用了什么法子,到了現(xiàn)在豫親王都似乎不知道此事。本想著利用豫親王來好好懲治沈妙,偏偏被沈貴弄砸了,任婉云不甘心,只得將氣全都撒在沈妙身上。

    正想著,卻聽見里屋傳來一陣驚呼,任婉云面色一整,連忙走進(jìn)去瞧,只見春桃正端著小碗給沈清喂粥,卻不知怎么的粥全灑了,而沈清還半趴著身子作嘔。

    “怎么回事?”任婉云厲聲喝道,瞪著春桃:“讓你照顧小姐,你就是這么偷懶的!”

    “奴婢該死,”春桃連忙跪下道:“只是小姐這幾日不知怎么的,經(jīng)常作嘔,方才喝粥的時(shí)候,又犯了嘔癥。奴婢斗膽說一句,夫人要不給小姐請個(gè)大夫,莫不是吃壞了肚子。”

    這些日子,給沈清看病的大夫倒是不常來了。因?yàn)樯蚯宓钠ね鈧呀?jīng)好的差不多,也就是需要靜養(yǎng),任婉云整日陪著,才讓沈清漸漸恢復(fù)了一些神智。如今聽聞春桃這般說,也是心中焦急。正要叫彩菊去拿帖子請大夫過來,忽然一愣,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看向春桃,緩慢的問道:“你說,清兒這幾日時(shí)時(shí)嘔吐?”

    “是的,”春桃有些不解:“可是吃食都是從廚房里特意做的干凈的。小姐有時(shí)候還會有些犯暈�!�

    任婉云捂住心口,心中頓時(shí)起了一層驚濤駭浪。春桃年紀(jì)還小,不知道這件事,可她是過來人,沈清這模樣,該不會是有了身子吧?

    她眼前一黑,險(xiǎn)些暈了過去,身邊的香蘭連忙扶住她:“夫人!”

    “拿我的帖子,請陳大夫過來�!比瓮裨凭徚似�,才撫著心口道,看向沈清的目光卻帶著驚駭。

    一邊的春桃低下頭去,卻是無人瞧見她眼里的笑意。

    作為沈清的貼身丫鬟,她自然不是今日才發(fā)現(xiàn)沈清犯了嘔癥。大約也有些時(shí)日了,只是她最先告訴的人并非是任婉云,而是為她傳遞消息的莫擎。莫擎也告訴她,如果任婉云沒發(fā)現(xiàn)的話,暫時(shí)將這件事瞞下來,過段日子再說。

    也是春桃時(shí)運(yùn)不錯,這么長久的日子,任婉云愣是沒發(fā)現(xiàn)沈清有什么問題。直到今日。

    外頭的陳大夫在香蘭的催促下很快趕來了,之前沈清的外傷也是他看的。這是任婉云娘家出嫁的時(shí)候給任婉云的大夫,有時(shí)候任婉云想要處理什么姬妾,做些不方便的事情,都是由陳大夫幫忙,陳大夫是任婉云的心腹,自然不必避諱什么。

    任婉云眼巴巴的看著陳大夫替沈清把脈,沈清還有些害怕,縮在任婉云的懷中,陳大夫放回手,沈清有些凝重,看了沈清一眼,才對著任婉云搖了搖頭。

    “你們?nèi)汲鋈�。”任婉云對屋里的下人道�?br />
    香蘭彩菊并春桃連忙退了出去。

    待下人們都離開后,陳大夫才嘆了口氣,對任婉云道:“大小姐脈象滑如走珠,是喜脈啊�!�

    雖然心中早已猜到了,真正聽到大夫說出口時(shí),任婉云還是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看著陳大夫,聲音不自覺的有些發(fā)抖,然而卻還是堅(jiān)定的道:“大夫可否讓清兒流掉這個(gè)孩子,清兒還小,她不能……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

    如果只是被污了身子,若是隱瞞的好,日后未必就不是沒有出路。可若是有了孩子,這便是私通子,沈清并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要被沉塘的!

    “大小姐的身子本就嬌弱,如今年紀(jì)還小,”陳大夫道:“若是滑了胎兒,只怕會傷了身子根本,一個(gè)不小心,怕是日后都很難再有孩子了…….”

    一個(gè)接一個(gè)的打擊,盡數(shù)落在任婉云頭上。若是沈清失去了做孩子母親的能力,日后就算再給她找一戶人家,一個(gè)不會生孩子的女人最后會落得一個(gè)什么下場,任婉云比誰都清楚。沒有孩子傍身的婦人在后宅中,就如同在戰(zhàn)場上沒有兵器的將士,最后定會一敗涂地。

    “而且大小姐還尚未完全恢復(fù),若是再流掉胎兒,兇險(xiǎn)的很哪�!标惔蠓虻�。

    “不……不能流掉�!比瓮裨拼羧裟倦u,片刻后看著懷中的沈清,不由得悲從中來:“我苦命的清兒!”

    若是流掉孩子,也許會讓沈清一命嗚呼,就算保下小命,或許日后也會再也生不出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流掉胎兒,可若是不流掉胎兒,那么…..沈清日后的路該怎么辦?

    這看上去似乎無論如何都沒有出路,任婉云的心中,只有深深的絕望。

    門外頭,春桃望著門里,小聲道:“香蘭姐姐,大小姐……大小姐是不是……”

    “噓,”香蘭警告道:“少說兩句,若是被夫人知道了,沒你的好果子吃�!�

    “哎,”彩菊憂心忡忡道:“這下可怎么辦呀�!彼拖闾m自然早就猜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沈清有了身子,彩云苑日后又該怎么辦?只怕走一步都得好好掂量。

    春桃撇了撇嘴,眼中卻閃過得意。

    陳大夫從彩云苑出來,離開沈府,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北小院。方走進(jìn)院子里,便瞧見夫人和孩子跑了出來,不由得抹了把汗。

    今日他在出診之前,便接到不知是誰送來的一封信函,教他在等下給沈清看病時(shí),必須要說沈清不能流掉胎兒,想法子讓任婉云替沈清保胎,否則的話,便殺了他全家老小,那封信上還附送了他妻子的簪花。陳大夫心中害怕,在替沈清看病的時(shí)候,只得按照那人說的做。

    他本是任婉云娘家花重金替任婉云辦事的,如今卻是背叛了主子,心中自然又驚又怕,暗中思量離開京城的事。盡管如此,陳大夫心中卻還是有些疑惑,照任婉云說的,就是任婉云自己,也是今日才發(fā)現(xiàn)沈清有了孕吐之癥。那威脅他的人到底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西院中,谷雨走了進(jìn)來,在桌前下棋的沈妙耳邊低語幾句。片刻后,沈妙才笑了:“做的不錯,給陳大夫的銀子送去了沒有?”

    “莫擎已經(jīng)送去了�!惫扔甑溃骸肮媚餅楹斡杷菢迂S厚的銀子?既然已經(jīng)以命威脅,便不需要銀子了才是�!�

    “那可不一樣,”沈妙放下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人是會變的。一味威脅,陳大夫遲早會帶著全家逃離京城,日后可就難辦了�?扇羰窃俳o予大筆銀錢,你猜他會怎么做?”

    “奴婢不知�!惫扔険u頭。

    “他會想,既然都已經(jīng)背叛了,倒不如背叛到底,多拿些銀子方才對得起自己的叛主。他會一直一直,直到他的主子發(fā)現(xiàn)被背叛之前,都會一直維持著整個(gè)謊言不被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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