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座上的沈丘一下子松了口氣,沈信和羅雪雁握緊的手稍稍房開了一些。馮安寧和羅潭拍著胸口,羅凌拿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掩飾自己擔(dān)憂的神情。
全場靜默無聲,皇甫灝原本是笑著的,漸漸地就笑不出來了。
明安公主等了一會兒,并未聽到場上傳來歡呼聲或是對沈妙的嘲弄聲,心中便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她一把扯下縛住眼睛的黑布條,卻見對面,沈妙頭頂上的蘋果仍舊安安穩(wěn)穩(wěn)的,她的箭矢就掉在不遠(yuǎn)處。而那紫衣少女,發(fā)絲未亂,衣裳完好,面上一絲驚慌也無,就只是淡淡的看著她道:“公主殿下,剛才好似手滑,并未射中呢�!�
并未射中呢。
那一句話極輕極淡,卻似乎含著最得意的嘲諷,火辣辣的讓明安公主的臉頰燙的生疼。
不過愣了剎那,明安公主就反應(yīng)過來。她看著沈妙,憤怒道:“你剛才一定是動了,是你動了!本宮從來不會失手,要不是你動,本宮怎么會射不中?”
所有人沒料到這明安公主會突然發(fā)難,便是文惠帝也面露不悅,道:“公主是在說,這宴上數(shù)百人都在包庇沈小姐么?”
沈妙站的筆直,從頭到尾連避讓都不曾避讓一下,雖然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但若是真的,女子此等膽識,也足以讓天下人心折。文惠帝就算再如何忌憚沈家,終歸沈家是明齊的人,他一個明齊的帝王怎么能讓一個秦國的公主當(dāng)著他的面胡亂污蔑沈妙?怕是今日他縱容了明安公主的胡鬧,明日這皇帝在眾臣之間的威信也就一落千丈了。
明安公主心中委屈,看向皇甫灝,皇甫灝陰沉著臉看她,明安公主一個激靈。她不敢再看皇甫灝,轉(zhuǎn)而看向站在一邊的睿王,嬌滴滴的道:“睿王殿下方才可見清楚了,沈家小姐可有躲避?”說這話的時候,明安公主軟著嗓子,眼睛盯著睿王,那模樣看的在場眾人都覺得有些赧然。
睿王勾了勾唇,道:“沒有�!�
明安公主一愣:“睿王殿下是說,沈妙沒有躲避?”
“你在質(zhì)疑本王的眼睛?”睿王反問。他看起來風(fēng)姿無限,又足以令人心折,然而聲音冷下來的時候,卻讓人覺得寒意逼人,不敢直視。
明安公主嚇了一跳,卻見沈妙站在對面瞧著她,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愿賭服輸。還是……公主殿下也輸不起?”
“你放肆!”明安公主尖叫。猛地瞧見四下里沖她投來的憤怒目光,忽而又明白這是在明齊的場子,沖沈妙尖叫已經(jīng)犯了眾怒。她看著沈妙,忽而冷笑一聲:“本宮有什么輸不起的,不過……你也不要得意的太早。本宮射不中,你就射的中么?”
明安公主心里有氣,她的步射已經(jīng)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把弓又是她自小用到大的弓,今日這樣的蒙眼步射,明安公主在秦國已經(jīng)玩過許多年,從來沒出過紕漏。她本想給沈妙一點(diǎn)兒小麻煩,為了教訓(xùn)沈家人的無禮,在射穿蘋果的同時,射開沈妙的衣襟讓她失了體面是輕而易舉的事,怎么會在關(guān)鍵時候射不中?可是眾目睽睽之下,沈妙有未曾躲避,這讓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得意洋洋的提出來比試,結(jié)果到最后不僅沒讓沈妙沒臉,自己還沒射中,秦國那些公主皇子知道了,便是也要笑話她的。思及此,明安公主對沈妙又多了幾分厭惡和怨恨。
沈妙瞧著明安公主的動作,心中微冷。前生在秦國呆了五年,和這位秦國公主打了五年交道。明安公主是個什么性子,沈妙比誰都清楚。明安公主最喜歡這樣戲弄她,當(dāng)著大庭廣眾“玩”步射的游戲,一箭挑開她的發(fā)髻,一箭挑開她的衣襟,偶爾“不小心”,還會擦傷她的身體。明安公主拉開弓的時候,她就知道明安公主打的什么主意,箭矢會從哪個角度飛來,最后會落到哪里,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的畫面,她怎么會不清楚?
干脆就微微偏頭,讓箭矢“恰好”擦著她飛過。
沒有人會相信明安公主的話,就如同當(dāng)初沒有人相信沈妙的話一般。委屈,被誤解,丟臉出丑,也應(yīng)該讓這位金尊玉貴的公主親自享受享受。
當(dāng)然,也不僅僅于此。
沈妙拿著那只紅艷艷的蘋果,笑道:“換了我,就請公主殿下將這只蘋果咬在嘴里吧。”
全場開始還在細(xì)微的議論說話,待聽清楚沈妙說的是什么話的時候,一瞬間鴉雀無聲。
明安公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沈妙:“你說什么?”她的聲音越發(fā)尖利,因?yàn)閹е碳倍@出一片難聽的喑啞。
沈妙笑著看她,眸中尚且還帶著一點(diǎn)天真的清澈:“公主殿下不是說,這是大秦的玩法,射箭的人指定將蘋果放在什么地方。公主殿下要將蘋果放在臣女頭上,臣女放了,現(xiàn)在……”她大方的笑了笑:“公主殿下若是覺得害怕,換個人來也是可以的�!�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明安公主幾乎氣了個人仰馬翻。換了個人,豈不是說她明安公主膽小怕事,輸不起,當(dāng)著明齊、大涼和秦國的人丟臉丟到盡頭?
易佩蘭倒抽一口涼氣,對沈玥道:“她瘋了吧?怎么敢與明安公主對上?”
原先的校驗(yàn)場上,沈妙和蔡霖對峙,因著沈信的官職本就不比蔡大人低。可如今對方是一國公主,沈妙也敢這般挑釁,就實(shí)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了。蔡霖和蔡大人對視一眼,皆是苦笑一聲,原先還以為沈妙是針對他,如今看來,沈妙連一國公主都不放在眼里,還有什么好說的?
皇子席上亦是一片唏噓,離王笑的頗有深意:“這位沈家小姐,倒是記仇的很啊�!�
明安公主死死瞪著沈妙,迎著她那般鋒利的目光,沈妙也只是淺淺笑著。無奈之下,明安公主只得求助的望向皇甫灝。
皇甫灝輕咳一聲,也有些憤怒沈妙的不識抬舉,明安公主代表的也是大秦的臉面,他總不能放著明安公主不滿。于是便看著文惠帝,又掃了一眼沈妙道:“游戲而已,怎么明齊的小姐都是如此不依不饒?”
文惠帝看向沈家人。
沈信和羅雪雁自顧自的喝茶,好似沒有聽到上頭的話。沈丘和羅凌好整以暇的看著上頭,卻是不表態(tài)。馮安寧和羅潭兩人倒是緊緊盯著明安公主,目光頗為憤憤不平。
沈家這態(tài)度也是很明了了,并不打算就這么算了,就是這么明晃晃的和明安公主杠上了。沈信肚子里也有氣,方才沈妙被明安公主咄咄逼人一點(diǎn)兒退路也沒有,現(xiàn)在自然也輪到明安公主嘗嘗這種滋味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明安公主算計(jì)別人的時候,就應(yīng)該想到自己被人算計(jì)是什么滋味。既然沈家已經(jīng)被擺在了風(fēng)口浪尖,既然秦國人一開始就是針對沈家行事,那還有什么好顧忌的。沈信的暴脾氣一上來,想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便是今日射死了明安公主,那也拉倒。
文惠帝看著沈信這態(tài)度,心中了然。沈信本就護(hù)短,何況是關(guān)乎沈妙。既然沈信要自己出頭做這個靶子,文惠帝樂見其成,況且,他也不喜歡明安公主這般不將明齊放在眼里的驕縱性子,打算殺一殺明安公主的威風(fēng),就笑著對皇甫灝道:“都是孩子們之間的游戲,太子何必如此憂心。既然他們玩的開心,朕自然不會阻攔。”
皇甫灝沒料到沈家竟然是個硬釘子,更沒料到文惠帝這個老狐貍想坐山觀虎斗,一時間也沒了法子。況且明齊的大臣也漸漸膽大了起來,開始竊竊私語,要是真的拒絕了,秦國的面子里子可就真的沒了。他警告的瞪了一眼明安公主,道:“明安,既然是你提出來的,就和沈小姐玩到底吧�!彼謷吡艘谎凵蛎睿馕渡铋L道:“沈小姐既然是玩,必然不會傷了你的�!�
言外之意便是,明安公主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沈妙也定會付出代價。
這般威脅的話,沈妙聽了也只是一笑:“放心吧公主殿下,既然咱們未簽生死狀,臣女一定不會傷到公主殿下的。”
她越是這么說,明安公主就越是覺得不安�?扇缃耱T虎難下,她便只有依照沈妙所說的做,走到另一邊,明安公主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刀一刀都往沈妙身上剜。她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哂笑道:“不過沈小姐,本宮的那把弓不是人人都能拉得動的,只怕你……。”
“拉不起”三個字還未出口,便見沈妙已經(jīng)輕松地拉起了弓。
和明安公主拉的吃力不同,沈妙拉弓的姿勢極為優(yōu)美,拉的也十分輕松,仿佛這弓已經(jīng)陪伴了她數(shù)十年,而她也上手的十分熟練。她笑著看向明安公主,迎著明安公主不可置信的目光,淡淡道:“好弓,公主殿下的弓,我用著也十分順手,多謝了�!�
她招手,吩咐侍女為她綁上黑布條在眼睛。那侍女剛要動彈,卻見睿王將侍女托盤上的黑布條捻起,在指尖把玩一轉(zhuǎn),眾人詫異瞧著他,睿王走到沈妙身后,一手自身后握住她的下巴將她的頭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將黑布條繞到沈妙的眼睛上。
羅潭瞪大眼睛,拉著馮安寧道:“這……這是什么意思?”
睿王的這個舉動,好奇的不知是羅潭。高座上的文惠帝眉頭都微微皺起,明安公主更是眼含嫉妒的瞧著沈妙,眼底殺意彌漫。
沈妙被縛住面前的視線,什么都瞧不清楚,只能感覺到背后的人動作溫和輕柔,他的指尖冰涼,無意間觸到沈妙的臉頰時,如同雪花親吻在衣襟,有種淡淡的涼意。卻又不知為何,被觸碰過的地方,又淺淺的灼熱起來。
等到后面的人再無動作時,沈妙才對著明安公主的方向,拉弓搭箭。
眾人都凝神屏息瞧著她的動作,心中皆是緊張不已。有的人暗中埋怨沈妙為何要如此,讓明安公主將蘋果咬在嘴里,固然可以羞辱明安公主�?蛇@也就意味著,沈妙一個不慎,便會將明安公主射傷,甚至丟了性命。秦國公主在明齊丟了性命,秦國豈會善罷甘休,沈妙就算賠上自己的性命怕也是不夠的,還會連累整個明齊。若是想讓明安公主安然無恙,就只得故意射的老偏,這樣一來,明齊還是會丟面子。
想來想去,除非沈妙一箭射中明安公主嘴里的蘋果才能贏得漂亮。不過,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甫灝緊緊盯著沈妙,別人不清楚,明安公主是他的妹妹,他自然清楚明安公主的那把弓究竟有多重。尋常女子是拉不動那把弓的,便是有武藝傍身的,有些功夫底子的人,別說是女子,便是男子,也得先和那把弓磨合一陣子方才行�?墒莿倓偵蛎铍S意拉了一下弓,那種純熟的姿態(tài),熟練地手勢,輕松地神情,讓人懷疑,她在這之前就已經(jīng)摸了無數(shù)次這把弓,才能用的如此得心應(yīng)手。
但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明安公主是第一次到秦國,沈妙,也是第一次摸到這把弓�;矢男闹型蝗黄鹆藥追峙d味,看著沈妙的目光好似看到了什么新鮮的玩意兒,越發(fā)的深沉了起來。
沈妙渾然不覺,她閉著眼睛,雙手摩挲著箭矢上的花紋,沉重的弓上每一道細(xì)微的劃痕。
同前生一模一樣。
這把弓她摸了無數(shù)次的,明安公主總是在射的她十分狼狽的時候,大方的把弓給她,說:“換你了。”其實(shí)沈妙私底下已經(jīng)練習(xí)了無數(shù)次,她可以射中的,但是每次,卻還是故意射的遙遠(yuǎn)偏僻,被那些明齊的公主皇子笑的抬不起頭。
因?yàn)樗侨速|(zhì),就應(yīng)該委曲求全,寄人籬下不可囂張跋扈,便是能贏也要輸,輸?shù)淖屆靼补鞲吲d,那樣才能有機(jī)會活著回去見到傅明和婉瑜。
那些最艱難的歲月,和這把弓上古樸的花紋一樣鐫刻在心底。前生的隱忍到了現(xiàn)在,終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發(fā)揮出去。她不再是明齊的皇后,卻可以自由的,無所顧忌的沖明安公主發(fā)難,就像明安公主對她做的那般。
她說:“煩請公主殿下不要躲避。”
說完,手一松,幾乎被拉滿的弓發(fā)出“嘣”的一聲響,箭矢如流星一般猛地朝明安公主射去!
明安公主嚇得眼前一花,那箭矢來的太快,她倒是想躲避,可是根本來不及,便感到嘴巴一陣疼,那箭矢一下子近在眼前。她想尖叫,可是嘴里含著蘋果,身子一軟,癱倒下去。
身后的宮女連忙扶住她,皇甫灝一下子站起身來,面色陰沉得厲害。大廳里唏噓聲四起,沈妙卻是施施然取下綁縛在眼睛上的黑布條,走到暈倒的明安公主面前,將明安公主嘴巴里的蘋果取了出來。
紅彤彤的蘋果上頭,箭頭沒入一半,剩下一大半箭尾都在外頭,不會刺穿明安公主的喉嚨,卻也讓人看得清楚楚。
全中!
“看來臣女的運(yùn)氣很好,不巧,全都射中了。”她笑了。
“嘩”的一聲,廳中頓時唏噓起來。明齊的臣子們先是愕然,隨即高興地臉都漲紅了,紛紛開始鼓起掌來。有人道:“虎父無犬女!”
是明安公主提出來的比試步射,沈妙是不得已才接招。可到了最后,明安公主未曾射中,沈妙射中了,明安公主甚至被嚇暈,孰強(qiáng)孰弱,一看便知。文惠帝便是對沈家多有猜疑,可眼下沈妙為他大大的長了一回臉,讓秦國人吃憋,文惠帝現(xiàn)在也是十分快慰�?粗蛐诺溃骸吧�?qū)④�,你養(yǎng)了個好女兒啊!”
沈信拱手稱不敢。
沈妙站在廳中,微微有風(fēng)起,將她的裙角吹得飛揚(yáng),如同綻開的花朵。她靜靜的盯著被侍女?dāng)v扶下去的明安公主,斂下眸中的各種情緒,一轉(zhuǎn)頭卻對上睿王盯著她的目光。
看不到面具下是什么樣的神情,這男人的目光卻溫溫涼涼,讓人有些迷惑。也不知是笑了還是沒笑,他瞧了一眼沈妙,就走回了貴賓席上坐下。
皇甫灝自覺失了顏面,卻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如何挽回。今日事發(fā)突然,是由明安公主而起,可到了如此地步,卻和沈妙脫不了干系�?粗蛎�,皇甫灝就冷哼一聲:“不曾想沈小姐也有如此手藝�!�
沈妙低下頭,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總是這般溫良無害,明明射箭的時候毫不手軟,戾氣橫生,眼下卻又端莊儀態(tài),仿佛那些舞刀弄槍的事情都不是她干的一般。她高貴而威嚴(yán),便是想說些氣話,這般姿態(tài)下,仿佛理都在她那頭一般,讓人說不出話來。
“沈妙,你剛才真是……”馮安寧拉著她的手:“你若是個男子,我就嫁給你了�!�
“有仇報(bào)仇有怨報(bào)怨,可真痛快�!绷_潭也道:“小表妹,我就知道你不是會給人隨意欺負(fù)的性子�!痹谛〈撼堑臅r候,沈妙是什么性子,羅家人可都了解三分,軟弱可欺?瞎了眼的人才會如此以為。
沈妙垂眸,眾人以為她記仇的很,因?yàn)槊靼补飨啾疲圆胚@般回報(bào)。殊不知她那一箭,解的卻是前世的恨。面對傅修宜這般心機(jī)深沉的人,自然是要一步一步籌謀著來。至于明安公主這樣的人,不將前世所受的屈辱還回去,也對不起她重生這一世了。
有的人需要忍,有的人不忍他也會找上門來。她小心行事,可是在有的事情上,還是有一貫的脾氣。有家人護(hù)著,有籌碼捏著,為什么不敢和明安公主對著干?打的就是她的臉!
羅凌遞上一杯熱茶,溫聲問:“小表妹沒事吧?”
“沒事�!彼⑽⑿χ鸬�。敏感的察覺到有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四下一看卻又并無人看過來,只當(dāng)是自己的錯覺。
貴賓下上,帶著面具的青年屈起手指,在面前的酒盞上彈了彈。指尖一只白玉扳指,泛著微微玉色光芒。
……
好好地一場朝貢宴,誰都沒料到中途會出現(xiàn)這么一場變故。可是究其原因,還是明安公主自己捅出的簍子。而剛剛回京官復(fù)原職的沈信,這般硬氣的姿態(tài)和沈妙贏得漂亮的一箭,在明齊朝貢宴上再次狠狠地出了一把風(fēng)頭。不管結(jié)局如何,總歸如今沈信這般高調(diào),倒讓人生出幾分忌憚來。
皇子席上,傅修宜的神色已經(jīng)從最開始的氣定神閑,到后來的不動聲色,不時地將目光投向沈信那頭。偶爾也掠過沈信,停在那安靜坐著的紫衣少女身上。
不只是她,場中打量沈妙的目光頗多。有青年才俊覺得沈妙引人注意的,自然也有皇甫灝這樣讓人覺得不舒服的目光。到了后來,饒是羅潭這樣粗心的人也注意到了,道:“怎么都瞧著小表妹,還讓不讓人吃東西了?”
羅凌笑了笑,與沈妙道:“表妹與我換個位置吧。”
羅凌做的位置要稍稍靠里一些,沈妙和他換了位置后,羅凌身材高大,能將她擋上一擋,也能擋住一些探究的目光,一時間倒是舒服了很多。
一直到了朝貢宴結(jié)束,總歸是沒再生出什么其他的事情來。
皇甫灝到了中途便離開了,說要去看看受了驚嚇暈倒的明安公主。這自然無人攔著他,可是眾人也心知肚明,過了近日,只怕明安公主也就恨上了沈妙。雖然沈妙有沈信護(hù)著,可是明安公主若是找個什么借口發(fā)難沈妙,也是很容易的。眾人看向沈妙的目光,便是不自覺的帶了一點(diǎn)同情。
唯有沈玥一行人,看著沈妙心中多有快慰。沈萬大約是本想來與沈信套個近乎,如今沈信官復(fù)原職,又是被文惠帝“請”回來的,兄弟之間關(guān)系鬧得太僵也不是什么好事。奈何這一次沈信卻是下定了決心,從沈萬面前過都是目不斜視,沒有一絲要打招呼的意思。眾人看在眼里,心中也明了。
當(dāng)初沈信被迫離京的時候,同沈家分家的消息全京城都知道。從來只知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沈信如今東山再起,沈萬來打招呼,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兒都不會理會的。在清理這一方面,沈信到底是站穩(wěn)了先機(jī)。
沈萬也沒有熱戀貼冷屁股,沈信不搭理,也就不眼巴巴的上前湊了,兄弟二人仿佛陌路人一般。
下了宴席,一些沈信往日的同僚就過來打招呼。羅雪雁帶著沈妙先去外頭等馬車過來。
羅潭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馮安寧已經(jīng)跟馮夫人先回去了,羅凌和沈丘走在后頭。拐過一個宮門后,隔著的便是沈信安排的馬車。沈妙轉(zhuǎn)過頭,恰好看見宮中的長廊盡頭,有道修長身影正緩步前來。
還未看得清相貌,就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他臉上的半塊銀面具在燈籠的光下顯出幾分幽暗的璀璨。而袍角用金線繡著的圖案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流動間看不清楚是什么紋理,只覺得華麗的出奇。
沈妙仔仔細(xì)細(xì)的看著,那青年走到離沈妙還有一些距離的時候停下腳步,微微側(cè)頭,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這邊。
沈妙靜靜的看著他。
夜色里,宮中長廊深幽,這人披著滿身清月光輝,踏著搖曳樹影,看不清楚是什么神色,但覺如畫中仙妖。他慢慢地伸出手,手指微微屈起,在宮墻門口的柱子上,輕輕叩了三下。
沈丘和羅凌發(fā)現(xiàn)沈妙沒跟過來,沈丘走到沈妙面前,問:“妹妹,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沈妙回過神,道了一聲。
“先去馬車上等著吧,外頭風(fēng)大,免得著了風(fēng)寒�!绷_凌溫和道。
沈妙點(diǎn)點(diǎn)頭,抬腳就要往馬車那邊走。卻是忽而又停住腳步,轉(zhuǎn)頭望了方才長長的走廊一眼。
走廊上月色如水,花枝在地上涂抹出醉人圖影,清風(fēng)拂過間花枝顫動,空蕩蕩的長廊哪里有什么人影。仿佛剛才一切皆是錯覺。
羅潭小聲催促的聲音傳來,沈妙轉(zhuǎn)身斂了眸子,提了裙角上了馬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相見
回去的路上,沈信和羅雪雁都沒怎么說話,雖然面上極力做的很輕松,到底還是流露出幾分沉肅。沈丘也一反常態(tài),羅潭性子雖然大大咧咧,卻也敏感的察覺到有些不對,謹(jǐn)慎的沒有說話。
今日終究是得罪了明安公主,也就是得罪了秦國太子。沈家剛回來就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雖然沈信極力避免,可就像是背后有只看不見的手,總要將沈家推了出來。沈信和羅雪雁并不懼怕可能出現(xiàn)的為難,只是今日是沈妙出面,怕的就是明安公主恨上了沈妙,在背后使手段下絆子。
然而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唯有更好的將沈妙保護(hù)好,不出什么紕漏才成。
等回了宅子,沈妙進(jìn)了自己的院子梳洗完畢,已經(jīng)有些晚了。她點(diǎn)上油燈,谷雨見她沒有上塌休息的意思,就道:“姑娘可還在為今夜之事?lián)鷳n?沒關(guān)系的,有老爺和夫人在,不會讓那位秦國公主胡來。”
沈妙搖了搖頭。明安公主是個什么性子,她比別人更清楚。明安公主性子非常的自私好強(qiáng),前生的朝貢宴上,明安公主也是為難過她的。只因?yàn)槊靼补饕詾�,傅修宜那般出眾的人,卻娶了她這么一個粗鄙的妻子十分不屑。如今大涼的人換了睿王來,明安公主眼中最出色的人變成了睿王,可還是沒有放過她,或許這便是人們所說的,有些人的仇怨是天注定的,無論隔了多少世也一樣。
“你們下去吧�!鄙蛎畹溃骸拔宜恢聲䞍浩�。”
谷雨還想說什么,被驚蟄扯了扯袖子。驚蟄道:“那奴婢們就先退下了,姑娘也別想得太多,等會子覺得乏了,便早些休息,莫要累壞了身子。夜里寒涼,也別太晚。”
沈妙應(yīng)了,驚蟄和谷雨便退了開去。
桌前的小幾上,棋局空空如也,沈妙一手執(zhí)白子,一手執(zhí)黑子,認(rèn)真的自己跟自己對弈。
她下的認(rèn)真,時日慢慢的流逝過去,棋局漸漸由最開始的什么都沒有變的黑白縱橫,顯得極為復(fù)雜。而她也由最初下的得心應(yīng)手,到了后來,每落下一子都要苦苦思索許久。
院子外頭靜悄悄的,連鳥雀的囈語和蟲鳴都聽不到了,定京城陷入美夢。院子里清風(fēng)婆娑。
沈妙瞧著棋局,輕輕出了一口氣。
兩年時間,各方勢力都已經(jīng)輪番上場,布置好的棋子也走到了該走的位置。從某些方面來說,占盡先機(jī),也不見得就能節(jié)節(jié)勝利。這是她和傅修宜之間的博弈,可是如今看來,她仍舊是將有些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在變化,她在變化,不是前生的那個她,自然也有別的人會變。唯一不變的是變化本身,而帶來的這些變化,會給棋局帶來什么樣的變化,誰也料不到。
她瞧了一眼桌上的棋局,站起身來,走到窗戶邊推開窗。自窗外撲面而來颯颯秋風(fēng),生出些涼意。窗前的樹影搖曳,她看了一會兒,轉(zhuǎn)過身,屋里的油燈卻是燃盡了最后一點(diǎn),燭火晃了晃,滅了。
燈滅了,月光便如流水一般淌進(jìn)屋里,將屋里映照得雪亮。倒是比燈火多了幾分清涼。
“噠”的一聲,自桌前傳來。棋局面前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了一人,他手執(zhí)黑子,在棋局上隨意落下,方抬起頭來瞧向沈妙。
紫金長袍在月色下越發(fā)顯得華麗,而那紋路似乎帶著幾分熟悉的模樣。分明是極囂張的姿態(tài),卻被半塊銀面具擋著,就顯得有些深沉起來。
深夜中不請自來的人,沈妙倒也未曾覺得驚訝。面不改色的將窗戶重新掩上,屋里頓時又暗了下來。沈妙走到桌前,摸索出火折子,點(diǎn)上了另一盞燈。
暖黃色的光暈下,衣香鬢影都顯得分外曖昧起來。沈妙手持著燈盞,走到那人的對面坐了下來。
“你在等我?”紫衣青年的聲音低沉,在夜色中分外好聽,因著刻意的壓低顯出幾分喑啞,卻仿佛情人在耳邊的嘶語一般。他的聲音也是帶著笑的,似乎十分愉悅。
沈妙盯著他臉上的面具,連面具亦是掩蓋不了的好相貌,優(yōu)美的下巴和紅唇,反而因?yàn)檠谏w著真實(shí)的模樣更加神秘,更加動人心魄。傳言大涼皇室中人個個貌美,她不曾見過睿王的真實(shí)模樣,卻知道,單就風(fēng)華,這人已經(jīng)足夠出挑了。
“殿下在柱子上叩擊三下,不是在提醒臣女三更前來拜會。臣女不敢抗命�!彼鸬馈�
這話說出來,沈妙看清楚了,對面的人勾了勾唇,道:“真聰明�!�
他的態(tài)度分明是輕佻甚至有些風(fēng)流的,卻不知為何,總讓人又覺得有些距離。仿佛知曉這人骨子里的冷漠與殘酷一般。沈妙靜靜的看著他,道:“殿下有什么話要與臣女說?”
紫衣青年隨手拿起棋簍子里的一顆黑子把玩,修長白皙的手持著黑子,越發(fā)的顯出一種精致的美麗。他掃了一眼棋局,道:“棋局倒是有趣,小丫頭,天下風(fēng)云都被你歸在棋局里,不知道大涼在何處?本王又是哪一顆子?”
竟是一眼道破這棋局映射的正是眼前明齊格局。
沈妙不言。
他的聲音慵懶,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本王今日看你在朝貢宴上,似乎與明安公主是舊識。你見過明安公主?”
沈妙心中一緊,她自然是認(rèn)識明安公主的,今日的表現(xiàn)除了皇甫灝之外,眾人根本不會有任何懷疑。一個是秦國的公主,一個是明齊的官家小姐,秦國和明齊相隔千里,明安公主更是頭一次來明齊,根本不會有人將她和明安公主聯(lián)系起來�?墒茄矍叭说倪@一句話,幾乎是毫不留情的撕開了表面,將真相袒露在面前。
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查到了什么?還是單單憑借著宴席上的數(shù)面之緣便察覺到了不對。若是后者,那面前的男人也就實(shí)在太可怕了。
可是她眉眼未動,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抓緊,面上卻是浮起一個微笑來。
“不巧,臣女未曾見過明安公主,不過與睿王殿下倒是舊識�!�
紫衣青年側(cè)頭看她,忽而兩手撐在桌上,身體前傾湊近沈妙,在她耳邊低聲道:“哦?什么時候?”
沈妙看著近在咫尺的人,他的呼吸溫柔,金色的扣子卻冰冷,唇角是帶笑的,眼神卻有些漠然。這是一個不曉得是火還是冰的男人,渾身上下都透著危險(xiǎn)的意思,他足夠吸引人,但卻令沈妙本能的想要避開。
那雙漆黑的,深邃如海的眸子盯著她,她低下頭,避開對方意味深長的眼神,盯著面前繡著花紋的精致扣子,淡淡道:“別來無恙,謝景行。”
空氣在那一瞬間似乎都靜止了,油燈里,火花燃燒發(fā)出細(xì)小的“噼里啪啦”的聲音,一小朵燈花掉了下來,在漆黑的夜里星火一般的亮了一瞬便隱匿不見。
沈妙抬起頭來看著他。
紫衣青年淡淡一笑,瞧著沈妙,兩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顯出纏綿的姿態(tài),仿佛是他側(cè)頭親吻沈妙一般。
他慢慢地收回手,坐回自己的位置,聲音仍舊是愉悅的,他道:“別來無恙,沈妙�!�
紫衣青年伸手揭開了臉上的面具。
劍眉入鬢,星眸含情,鼻若懸膽,唇若涂脂。仿佛昨日還是唇紅齒白的翩翩美少年,兩年時間一過,便是真正英挺美貌的男子,他唇角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帶著微微嘲諷和頑劣,雙眼里卻再無少年的狂妄和囂張。
那是一種更讓人心悸的深沉,仿佛漆黑的夜色,因有星光而美麗,卻由黑暗而膽寒。他通身的矜貴和優(yōu)雅在兩年后發(fā)揮到了極致,一舉一動都有著天潢貴胄天生的傲氣,清月一般冷淡涼薄,卻又如烈日灼目耀眼。
沒有了身份的禁錮和制衡,再次出現(xiàn)的謝景行,不再收斂光芒的謝景行,實(shí)在是亮眼到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
他似笑非笑的瞧著沈妙,語氣曖昧道:“兩年不見,誰給你的膽子叫我名字?”
他說的這般,卻終究是將“本王”換成了“我”。
沈妙道:“如今你不是明齊臨安侯府的小侯爺,不喜歡叫你名字,叫你睿王也是可以的。”話中終于還是帶了些諷刺的意味,從明齊臨安侯府的小侯爺?shù)酱鬀龅挠罉返郯�,謝景行這一次的確是跑的有些偏了。
可是沈妙說的客氣,卻低估了謝景行。謝景行懶洋洋一笑,道:“非要叫我名字,我是無謂。不過忘了告訴你,謝淵是我的真名,景行是我的字,你叫我謝景行,是在叫我小字……。怎么,長大了,也變得熱情了不少�!彼浇堑男θ輴毫訋еp佻:“你我之間,已經(jīng)到了喚小字的程度?”
沈妙怒視著他。
除了親人以外,只有情人和夫妻之間才會喚小字的。沈妙倒也沒想到,謝景行換了個身份,景行竟然成了他的小字。說起來她這時才堪堪想起,大涼的永樂帝也姓謝,涼朝的皇室就是謝氏家族。
真是碰了巧了。
謝景行自顧自的給自己倒茶喝,時隔兩年,沈信都從將軍府搬出去另開宅子過了,謝景行這不請自來,賓至如歸的動作還是一如既往。仿佛和兩年前一般,將這沈宅當(dāng)做自家院子一般來去自如。他抿了一口茶,瞥了一眼強(qiáng)人怒氣的沈妙,似乎覺得十分有趣,道:“禮尚往來,你想讓我叫你什么,嬌嬌?”
那聲嬌嬌,端的是喚的人齒頰留香,加之謝景行美貌動人,若是尋常女子,只怕早已被迷得找不著北了。沈妙也被喊的渾身發(fā)燙,她想,謝景行這本是,便是不是皇室的身份,做個小倌館里的小倌,大約也能活的很好,說不定還能名揚(yáng)天下。
“在想什么?”謝景行問。
“在想你生的如此美貌,連小倌館里的頭牌亦是比不過,難怪要戴面具遮掩了�!鄙蛎罟室鈿馑�
謝景行被噎了一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慵懶的神情有片刻僵硬。沈妙見他如此,心中暢快至極。還未等她說話,謝景行卻挑眉道:“這么擔(dān)憂我,看來傾心我的很?”
沈妙道:“睿王可知自作多情四個字如何書寫?”被謝景行的“小字”之說惡心了,又不好再叫謝小侯爺,沈妙干脆就用冷冰冰的“睿王”代替,明顯是要劃清界限的意思了。
“當(dāng)初抱著我強(qiáng)吻我的時候,可不是這般無情�!彼f。
沈妙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著他,卻不知這副模樣,像足了在山澗出生不久的小鹿,黑眸清澈圓圓,嬌憐的很。
她說:“你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謝景行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臉,他動作太快,沈妙躲閃不及,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謝景行已經(jīng)收回手,略略思索一下,道:“看來你是記不得了,你離京的第一日夜里,我同你道過別的�!�
沈妙懵了,瞧著他不說話。
謝景行嘆息一聲:“果然,喝過酒就不認(rèn)人。你不記得你對我做了什么了?”
沈妙面露糾結(jié)之色。
俗話說酒后亂性,喝酒誤事。她其實(shí)酒量還不錯的,奈何那一夜的梅花釀太過醉人。她便是為了防止自己說錯話做錯事引得人懷疑,才堪堪避開眾人自己單獨(dú)睡了一間屋子,不曾想……謝景行來過?
“睿王說笑,我與睿王萍水之交,能做什么?”沈妙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面上卻是一派鎮(zhèn)定�?伤降讓τ谀信轮跎�,前生對傅修宜也是一味討好,更莫不清楚男人的想法,在這一方面,倒是真的稚嫩如白紙。而對付謝景行這樣黑心腸的人,實(shí)在是青澀的狠了。
謝景行一笑,也不急著辯駁,不緊不慢的開口:“你似乎很想當(dāng)皇后,醉了酒后,還要拉著李公公看煙花,還得要太子和公主陪著�!彼堄信d致的看著沈妙:“沈皇后?”
沈妙本來掩飾的在喝茶,差點(diǎn)就噴了出來!
多少年沒聽到這個稱呼了,沈妙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只怕這重生以后花團(tuán)錦簇,親人皆在的現(xiàn)實(shí)不過是一場美夢,夢醒之后她還是在那個冷冰冰的宮殿里,一步一步走向子喪族亡的結(jié)局。
沈妙全身都僵硬了,又不得不承認(rèn)一個事實(shí)。原先以為謝景行是故意這么說詐她的,如今看來,那一夜謝景行還真的來過,還真的見了她醉后的情景。否則謝景行又不是神仙,怎么會曉得這么多事?只是……她究竟說了多少,謝景行又到底聽了多少,謝景行這么聰明,到底猜出了幾分?
她這般不安的神色落在謝景行眼底,謝景行眸色暗了暗,卻是勾唇笑道:“也不用這么害怕,我對女人一向?qū)捜�。想知道你對本王做了什么嗎?�?br />
“我做了什么?”沈妙鎮(zhèn)定的與他對視。
“也沒什么罷了�!敝x景行懶洋洋的用手支著下巴,似乎在思索,說出的話卻是驚世駭俗:“你不過是抱著我不讓我走,壓著我又親了我,哭著喊著要做我的皇后,要我千萬不要冷落你罷了�!�
沈妙:“……”
“我沒有做過那種事。”沈妙道。她就是再怎么醉,也不會對謝景行生出什么綺麗想法。更何況那樣的作風(fēng),也不是她的行事風(fēng)格。
“你想抵賴?”謝景行皺眉:“這不厚道,沈嬌嬌�!�
“我給你銀子�!鄙蛎町�(dāng)機(jī)立斷:“你要多少,我都能補(bǔ)償�!�
謝景行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不知道為何,沈妙覺得那目光里都是帶著刀子,仿佛謝景行恨不得弄死她。半晌,謝景行才笑了,咬牙切齒道:“你當(dāng)我是小倌還是男寵,銀子?本王從來不缺銀子�!�
沈妙沉默。
謝景行深深吸了口氣,道:“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沈妙冷不防他換了個話頭,不解道:“什么?”
謝景行拿起桌上的面具:“怎么發(fā)現(xiàn)我的身份?兩年前我戰(zhàn)死,無論怎么樣,一見面就猜出身份,不太合理�!�
“未見到你之前就猜到了�!鄙蛎畹溃骸安碌侥闶谴鬀龅娜耍贿^沒猜著是皇室的人。后來朝貢宴上見到,隱隱約約覺得熟悉,斗膽猜一猜罷了�!�
謝景行聞言,漸漸凝眉,看向沈妙,道:“兩年前就猜到?”
“臥龍寺當(dāng)夜,小侯爺過來喝茶吃點(diǎn)心,”沈妙神情平靜:“僥幸也讓我吃了一點(diǎn)那點(diǎn)心�!�
謝景行挑眉:“那又如何?”
“不巧,”沈妙道:“那點(diǎn)心似乎是大涼皇室的廚子做的,味道很可口。”
謝景行微微一怔。
兩年前,他在臥龍寺里遇著沈妙陷害沈清和豫親王的一幕,后來因著興趣索性就和沈妙去了她的屋子。因著在外奔走大半夜饑乏,就借著沈妙的茶水吃了點(diǎn)點(diǎn)心……還喂了沈妙一塊。他自己在明齊做事,到底還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大涼朝做糕點(diǎn)的廚子也跟在身邊,那包糕點(diǎn)正是出自大涼廚子之手。
謝景行想過許多沈妙猜出他身份的線索,卻萬萬沒料到是這個。一包糕點(diǎn)竟也會暴露端倪,不過……他目光銳利,看向沈妙道:“你怎么知道這是大涼廚子做的?”
“僥幸吃過一回。”沈妙道。
她的確是吃過一回,明齊的朝貢宴上,自然會有別國送來的賀禮。至于那糕點(diǎn),不過是一些小小的噱頭罷了。明齊的永樂帝喜愛吃糕點(diǎn),那皇室的廚子也別出心裁,在糕點(diǎn)里加了水果的汁水,糕點(diǎn)里便有了果香。是在朝貢宴上吃著了大涼的糕點(diǎn)覺得很是新奇,沈妙才特意為了傅修宜也做了幾回,只是傅修宜不愛吃甜食,每每都直接賜給了下人,還讓她傷心了好一陣。
而謝景行那一夜吃的糕點(diǎn)里,正是帶了涼朝皇室糕點(diǎn)的果香,而那個時候還未朝貢,這糕點(diǎn)是不可能傳過來的,當(dāng)時沈妙就覺得奇怪。
謝景行雖然也不知道沈妙究竟是從哪里吃的這糕點(diǎn),不過也沒多加詢問。只是道:“僅僅如此?”
“僥幸猜中了罷了。”沈妙垂眸。僅僅憑著一包糕點(diǎn)她怎么會篤定謝景行是大涼的人。真正的懷疑,還是從宮中看到的那位高陽高太醫(yī)開始。她當(dāng)時只覺得眼熟,后來卻是終于想起,自己是見過這位高太醫(yī)的。前生朝貢宴上,大涼派來的人是一位親王和一名重臣。那位重臣是大涼出了名的智囊團(tuán),當(dāng)初傅修宜還讓裴瑯多加留意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高陽。高陽當(dāng)時的身份可不是什么高太醫(yī),而是大涼的朝臣。而那一日在明齊宮中,她見著謝景行與高陽之間有種不露痕跡的熟稔,加之之前的糕點(diǎn),多多少少也聯(lián)想到了一些。
再后來她去了西北,謝景行戰(zhàn)死的消息傳來。之前的震驚過后,沈妙反而慢慢平靜下來。前生謝景行不該是在這個時候出征的,然而前生今世,謝景行都是一樣的結(jié)局,沈妙不相信命運(yùn)使然這一套,更何況以她今生對謝景行的了解,謝景行這樣厲害的人,會死的如此凄慘,她不相信。
若說是謝景行借著這一步在籌謀什么,她倒是還會相信幾分。如果說戰(zhàn)死能夠以一個新身份重新開始,少了所有可能有的麻煩,是符合眼前這個人干脆利落的性子。要知道以臨安府小侯爺這個身份,是撐不起謝景行的野心的。
他的野心究竟是什么,沈妙的目光落在那黑白錯落的棋盤上,心中閃過一絲駭然。
“你運(yùn)氣一向不錯�!敝x景行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不過……”沈妙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如何成了如今的睿王?”
謝景行這是造了一個假的身份?若是這樣,他的膽子也實(shí)在太大了,冒充的人不是別人,是大涼的皇室,還是永樂帝的胞弟,被人發(fā)現(xiàn)只怕是死千次百次都不夠的。可是若說是真的……那他前面十幾年的身份又是什么?為什么會在明齊成為謝鼎的兒子?
“我本來就是涼朝的睿王�!敝x景行道:“現(xiàn)在物歸原主�!�
沈妙心里一動:“謝侯爺不是你的父親?”
謝景行笑的不屑:“臨安侯?他憑什么有資格當(dāng)我爹?”
那就是謝景行不是謝鼎親生的兒子了。沈妙心中越發(fā)覺得駭然,謝景行的身份大約能牽扯出不少東西,而這些東西,前生的她從未留意過。沈妙突然想到,前生傅修宜不留余力的打壓謝景行,甚至不惜在謝家軍中安排他的人,最后讓謝景行死于自己人手中,謝家父子皆是馬革裹尸,謝家除了謝長武和謝長朝外再無后人,真的是因?yàn)楦导胰讼胍驌糁x家功高蓋主,還是傅修宜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謝景行身份的不對。傅修宜是想要……斬草除根?
她這般神色明明滅滅,謝景行看在眼里,眸光深邃,笑的卻越發(fā)溫麗。他的容貌見長,英俊和艷麗極好的融合在一起,亦正亦邪,倒是好看的很。他敲了敲桌子:“今日來見故人,你長進(jìn)了不少。”
沈妙回過神來,瞧著他道:“睿王如今也是風(fēng)光無限�!�
從臨安侯府的謝小侯爺?shù)饺缃竦念M酰x景行倒是越發(fā)的貴重起來了。原先不過是在定京城,在明齊橫著走,如今睿王的名聲一出來,只怕要上天了。
“你很滿意?”謝景行挑唇一笑:“與有榮焉?”
沈妙眉目端莊:“臣女是明齊人,睿王是大涼人,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會與有榮焉?”
謝景行拿起桌上的面具,重新為自己戴上。銀質(zhì)的面具極好的貼合了他的五官,非但沒有遮掩他的光芒,反而讓他因著神秘如夜的氣質(zhì)更加惑人。
“你親我的時候,說的可不是這句話�!彼凵癖韧忸^的秋月更動人,流過沈妙身上,道:“你不是說,我是你的人嗎?”
沈妙抵死不承認(rèn):“睿王記岔了。”
“以后幫你想起來�!敝x景行站起身,紫色的衣袍一角倏爾劃過桌面,將那一局棋都打亂了。
他道:“下次再來看你,沈……嬌嬌。”
沈妙:“……”
謝景行從窗外掠了出去。沈妙瞧著他的背影,心想著明日后,要叫沈丘多安排幾個守衛(wèi)在院子門口才行。好歹這宅子里住的不少都是高手,沈信,羅雪雁和沈丘還是在軍中呆過的人,怎么半分警醒也沒有。任人在府里來去自由,也實(shí)在是個笑話了。
窗戶外,沈宅院墻的街道邊,有紫衣男子在走著。三更時候,街道空無一人,唯有這男子和身后的侍衛(wèi),在月光下拉長的身影婆娑。
月色都掩飾不了的光芒,銀質(zhì)面具亦是熠熠生輝。那身后的侍衛(wèi)道:“主子瞧著心情不錯。”
說是見個故人,進(jìn)了沈宅后再出來,自始至終卻都是揚(yáng)著唇,也不知是聽了什么喜事,這般高興。
青年掃了一眼侍衛(wèi),袖子上的金線隱隱綽綽,錦衣夜行亦是艷骨英姿。他眼眸似笑非笑,聲音如春風(fēng)拂過般愉悅動人。
“見著有趣的人,自然不錯。”
------題外話------
有沒有覺得謝哥哥又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猜出來了
第二日,沈妙起晚了。
謝景行昨日里三更才來,與他說完話已經(jīng)是疲累的不行,回頭睡得一夜無夢,待醒了,都已經(jīng)很晚了。
沈妙極少起懶,羅雪雁只當(dāng)她昨日在朝貢宴上累著了,便讓人特意留了飯食等沈妙醒來后吃。沈信和羅雪雁一大早就去兵部了,剛剛官復(fù)原職,還有許多要料理的舊事。沈丘和羅凌也不在屋里,因著羅凌要尋個新差事,沈信索性就讓羅凌幫襯一下沈丘,也省的那些人欺負(fù)羅凌初來乍到。
如此一來,這個全新的“沈宅”里,就只有羅潭和沈妙了。恰好今日馮安寧給沈妙送了帖子,要沈妙陪她去挑些首飾,沈妙便讓羅潭去了,撥了幾個沈府的侍衛(wèi)給羅潭,只說自己今日身子疲累,想在府里休息一日。
羅潭便不再說什么話,叮囑了沈妙一番,才離開。等羅潭離開后,沈妙讓莫擎送封信到廣文堂,莫擎應(yīng)了一聲就離開。
時隔兩年,定京城終究是起了一些變化。譬如曾經(jīng)在寶香樓紅過熱鬧過的,也曾當(dāng)過紅牌的流螢姑娘,終是被那位癡情專一的莫公子以千兩黃金的高價贖身。沒有了一位流螢姑娘,定京城卻在這幾年悄然無聲的出現(xiàn)了已經(jīng)失傳許久的雙面繡,一匹繡絹便可賣到百兩銀子。聽聞那位繡娘不僅手藝出眾,還生的美貌。連帶著那綉莊也日進(jìn)斗金。
換個活法,其實(shí)未必會更糟。沒有人能知道邁出那一步后新的希望是什么。
流螢活的這般好,擔(dān)憂著她的人自然也會開心。裴瑯是個守信的人,沈妙在朝貢宴上看到裴瑯的那一刻,心里就有了主意。裴瑯已經(jīng)得了傅修宜的信任,傅修宜才會將裴瑯帶在身邊。雖然傅修宜多疑,那也是在成為君王之后變本加厲,平心而論,現(xiàn)在的傅修宜還是十分賞識賢才珍惜賢才的。裴瑯是胸中有溝壑的人,傅修宜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將裴瑯留在身邊。
也正是因?yàn)槿绱�,如今傅修宜檢驗(yàn)了裴瑯的賢才,就該檢驗(yàn)裴瑯的忠誠。她不能貿(mào)貿(mào)然的去見裴瑯,免得被傅修宜懷疑。
這顆卒子還未過楚河漢界呢。
她道:“拿件斗篷出來吧。”
白露和霜降正在整理屋子,聞言奇道:“姑娘可是要出門?”
沈妙道:“有些事情要去做�!�
白露和霜降便不再說話了,谷雨默默地上前給沈妙梳頭,驚蟄已經(jīng)去尋斗篷。無形之中,沈妙的幾個丫鬟對她的命令都是立刻服從,若是有人瞧見,必定會驚訝,便是宮里調(diào)教的丫鬟們也不見得會這么麻利鎮(zhèn)定。
等出了府門,莫擎去廣文堂了,沈妙便叫了阿智。沈妙如今和沈丘的一眾手下親近了不少,當(dāng)初在西北的時候,沈妙給沈丘出了不少兵法上的主意,這自然都是她從前在傅修宜的幕僚那里聽來的,不過是依葫蘆畫瓢,只是看在別人眼中,便覺得沈妙神機(jī)妙算,有將才。那些兵頭都是粗鄙的大男人,卻也佩服沈妙的腦子,倒是對她尊敬了許多。
沈妙對阿智說:“今日出門一事,不要告訴別人�!�
阿智心中一個激靈,他效忠的本來是沈丘,此刻也覺得在沈妙一雙清澈的眼睛下壓力倍生,點(diǎn)頭道:“是�!�
阿智給沈妙尋了輛普通的馬車,這馬車不引人注目,更不會有人認(rèn)出來是沈家的馬車。原因無他,昨日沈妙得罪了那位秦國來的明安公主,明安公主和皇甫灝住在離這里并不遠(yuǎn)的衍慶巷中,萬一若是碰到了,明安公主找沈妙的麻煩就壞了。這公主驕縱的很,秦國侍衛(wèi)眾多,真要出了什么事,等沈信夫婦再帶人趕過來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只是阿智心中還是很疑惑。離開定京城兩年,若說定京誰和沈妙有交情,也就是馮府的大小姐馮安寧了。可今日沈妙推了馮安寧的邀約,分明就不是去見馮安寧。阿智心中胡思亂想著,想著羅潭從前在羅家和羅千講的那些個話本子故事,心中一個激靈。若真的是什么公子佳人私相授受的戲,阿智就算是拼了命也得將此事告訴沈丘。他們沈家好容易出了這么個才貌雙全的小姐,怎么能夠被不知道哪里來的野小子拐跑了去。
卻是萬萬沒想到沈妙要去的地方是灃仙當(dāng)鋪。
灃仙當(dāng)鋪還和兩年前一樣,依舊是門庭冷落。畢竟不是人人都有寶貝能在這里典當(dāng)?shù)摹?br />
沈妙下了馬車,阿智緊跟其后,驚蟄和谷雨也跳了下來。阿智還沒來得及打量,就瞧見沈妙已經(jīng)徑自往典當(dāng)鋪?zhàn)呷ァ?br />
那還在用帕子擦拭桌子上灰塵的小二就見著四個人往這邊前來,為首的人穿著斗篷,將斗篷的帽子往下一拉,露出一怔清秀的臉,分明是哪家嬌養(yǎng)的姑娘,通身的貴氣可不敢讓人小覷。他討好的笑道:“小姐可是要典當(dāng)東西?”
沈妙瞥了他一眼,當(dāng)鋪的小伙計(jì)已經(jīng)換了個人,聽聞自他們?nèi)バ〈撼呛螅瑸栂僧?dāng)鋪也關(guān)了兩年。也是前不久才重新開張,卻不知那位紅菱姑娘和季羽書還在不在。她道:“我找紅菱�!�
小伙計(jì)一愣,仔仔細(xì)細(xì)的又再次打量了沈妙一番,沈妙平靜的看著他,小伙計(jì)頓了一下,連忙道:“請小姐稍等著�!鞭D(zhuǎn)身鉆進(jìn)了后堂。
片刻之后,有紅衣女子前來,身后跟著方才的那位伙計(jì)。依舊是一身紅色衣裙,容貌頗有風(fēng)情,比起兩年前更加搖曳多姿。她瞧見沈妙,眼眸凝了凝,忽而笑道:“許久不見,小姐生的越發(fā)出挑,讓紅菱眼睛都睜不開了。”
這番有些放肆無禮的話被紅菱說出來,卻也不見得有下賤的感覺,反而有種莫名的爽朗。沈妙微微頷首,紅菱又是一笑,道:“老規(guī)矩,小姐隨我來吧,不過…。”她芊芊玉指一指阿智,嬌笑道:“這傻大個兒可不能跟來。”
阿智性子活潑,不比莫擎冷漠,被紅菱這么一個風(fēng)情萬種的老板娘指著,臉倒是紅了。不過他還是堅(jiān)持道:“屬下跟著小姐�!�
“你在這等著吧�!鄙蛎畹溃骸拔胰ヒ娨晃慌笥�,驚蟄和谷雨跟著就行�!彼Z氣堅(jiān)決,阿智便說不出反駁的話了。
倒是紅菱見狀,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大約是沒想到沈妙看著這么個嬌嬌小小的人兒,每每卻將自己帶過來的侍衛(wèi)教訓(xùn)的服服帖帖的,而且不管是莫擎還好,阿智也罷,都是打心眼的尊敬沈妙。一個有本事的屬下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傲氣,在沈妙面前,這些人卻是一點(diǎn)傲氣也無。
沈妙是個有本事的人。
紅菱帶著沈妙往臨江仙的小樓走去。驚蟄和谷雨跟在后面,沈妙問:“聽聞灃仙當(dāng)鋪前不久才重新開張,兩年前……�!�
“兩年前掌柜的家中有變,關(guān)了鋪?zhàn)踊剜l(xiāng)去了。前不久才重新回了定京�!奔t菱笑著接過話頭,道:“說起來,小姐還是咱們當(dāng)鋪里第一位遇到的老主顧呢。”
沈妙心中計(jì)較一番,便是跟著微笑著應(yīng)了。待到了小樓里,如從前一樣,紅菱將她安置在雅室中,道:“紅菱這就去喚掌柜的,小姐先在此坐著休息吃吃茶,稍等片刻�!闭f著便離開了。
桌上放著梅子和茶水,熏香裊裊。這雅室倒是和從前一模一樣。灃仙當(dāng)鋪這樣大的鋪?zhàn)�,兩年未做生意鋪�(zhàn)泳谷痪途瓦@么放著,也不說租給別人家,倒真的有幾分財(cái)大氣粗的土財(cái)主模樣。
沈妙一杯茶還未喝完,外頭就傳來有人推門的聲音。她放下茶杯,便見來人一身一身翠綠織金雀浣花長袍,頭帶金冠,笑瞇瞇的走了進(jìn)來。
這人依舊是一張娃娃臉,卻終究因?yàn)閮赡隁q月的彈撥而顯出幾分青年的成熟。只是面上的頑皮之色一如既往,不過……沈妙瞧著他,這么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季羽書也能穿的如此開懷,這人骨子里真是風(fēng)騷至極。
季羽書推門瞧見沈妙,眼睛一亮,絲毫也未曾遮掩,盛贊道:“原先以為芍藥姑娘便是在下見過最美的姑娘,如今看來,沈小姐也不遑多讓。兩年未見,沈小姐更添風(fēng)華,在下都找不著話來夸姑娘了�!�
驚蟄和谷雨見狀,面上皆是露出不悅之色。季羽書這話活脫脫就是調(diào)戲良家少女的登徒子,不過這么一番胡話,偏偏配的是一張?zhí)煺鏌o邪的臉,也讓人迷惑他究竟是故意裝傻,還是本身就是無心之言。
沈妙微微一笑:“季掌柜也比從前更加富裕了。”目光在季羽書那花里胡哨的衣裳上掃了一眼。
季羽書在沈妙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看起來倒是高興地很,似乎真心為重逢而開心。他道:“沒想到沈小姐還記得在下這個老朋友,聽聞沈?qū)④妱倓偦鼐┎痪茫蛐〗悴患敝妱e人,卻來灃仙當(dāng)鋪,原是真的將在下視作信任之人。在下心中感動不已。”
沈妙:“……”昨夜里才剛走了一個自作多情之人,眼前便又再來了一個。沈妙只覺得有些頭疼。況且季羽書說的一本正經(jīng),他是真心以為沈妙對他這般親近的。
沈妙輕咳一聲:“其實(shí)今日來,是想與季掌柜做生意的。剛回定京城,許多事情都不甚清楚,需得仰仗百曉生�!�
季羽書先是一怔,隨即道:“做生意?好說。沈姑娘想知道什么,百曉生自當(dāng)竭盡全力,至于銀子么,在下與沈小姐既是朋友,就給沈小姐減個兩成吧�!�
驚蟄和谷雨在背后翻白眼,季羽書掌管著這么大的家業(yè),表面是當(dāng)鋪實(shí)則做的是無本生意,一筆生意成了銀子源源不斷,竟然這般吝嗇,只減兩成?果然無奸不商。
沈妙微微一笑:“銀子好說,不過這次的消息可不怎么好辦�!�
季羽書道:“沈小姐真會說笑,當(dāng)初連‘造’消息的生意我灃仙當(dāng)鋪都照接不誤,現(xiàn)在有什么不敢接的�!�
“可是季掌柜兩年未在明齊了。明齊的事情,只怕打聽起來也有些麻煩�!彼f。
季羽書一笑,眉目間說不出的得意:“沈小姐可不要小看灃仙當(dāng)鋪,雖然在下兩年不在定京城,灃仙當(dāng)鋪的鋪?zhàn)右碴P(guān)了,可是生意卻還是要照做的。否則哪里來的銀子養(yǎng)家糊口?百曉生還是在做的。畢竟兩年收成不能白白丟掉。沈小姐說罷,有什么消息要打聽?我灃仙當(dāng)鋪?zhàn)匀粫䴙樾〗阈�。�?br />
沈妙輕笑:“季掌柜這般說,我就放心了。今日來,是想要做三筆生意,都是來買消息。第一個……季掌柜可知道兩年前臨安侯府謝家小侯爺戰(zhàn)死的消息。”
季羽書一愣,看向沈妙:“沈小姐打聽這個做什么?”
“謝家與我沈家好歹也都是明齊的將門世家,雖然臨安侯與我爹政見不合,可到底武人惺惺相惜。俗話說兔死狐悲,謝小侯爺一代良才卻慘死沙場,私心里覺得惋惜,想讓季掌柜幫我個忙,好好打聽那謝小侯爺戰(zhàn)死一事的蛛絲馬跡,包括收斂一事�!�
季羽書喝了一口茶,笑道:“這好辦,只是謝景行死的事情諸人皆知,要想打聽出些不一樣的東西可不容易,在下不能保證能打聽的出來,畢竟人死燈滅,隔得太久了。”
“季掌柜用心做事就是,實(shí)在找不到,我也無妨�!鄙蛎疃似鸩鑹兀俳o自己倒了杯茶,云淡風(fēng)輕的開口:“第二筆生意,季掌柜可知道明齊宮中有位太醫(yī),叫高陽。”
“噗”的一下,季羽書一口茶噴了出來。沈妙沖驚蟄使了個眼色,驚蟄連忙遞上帕子。
季羽書接過帕子,手忙腳亂的擦拭身上的水漬,只聽沈妙道:“季掌柜好似很驚訝?”
“咳,”季羽書道:“確實(shí)有些驚訝,沈小姐怎么會想到找宮中的太醫(yī)?”
“受人所托罷了�!鄙蛎羁聪蛩骸凹菊乒駴]聽過這個名字么?”
高陽搖了搖頭:“第一次聽聞,想來醫(yī)術(shù)不甚高明,否則早已名揚(yáng)天下了�!彼粗蛎�,有些為難道:“不瞞你說,小姐怎么會和宮里有牽扯。百曉生雖然做的是生意,可是宮里牽扯的勢力太廣,咱們做生意的都不好冒險(xiǎn)�!�
沈妙看著他沒說話,目光平靜的卻是讓季羽書自己有些不安。季羽書清咳兩聲,莫名的聲音就低了幾分:“也不是不行,只是要多加銀子……”
“銀子季掌柜不必?fù)?dān)心。”沈妙微笑:“總不會短了季掌柜的。”
季羽書經(jīng)過沈妙前面的兩筆生意后已經(jīng)是心虛氣短,干笑了兩聲,道:“不知道沈小姐第三位要買的消息是關(guān)于什么的?”
“第三筆生意有些困難�!鄙蛎钋浦骸安贿^我相信以季掌柜的本事,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季羽書聞言,勉強(qiáng)笑了笑:“多謝沈小姐信任,不過……到底是什么能讓沈小姐也覺得困難?”
“我想打聽一個人,”沈妙放下茶杯:“大涼的睿王殿下�!�
季羽書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動,面上卻是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哦?沈小姐怎么會想到要打聽睿王殿下。據(jù)在下所知,這位睿王殿下剛來定京不久。便是真的有交情,最多也是沈小姐在朝貢宴上能見著他。莫非沈小姐也如那些貴女一般,愛慕上了睿王的美貌,所以特地來打聽?”季羽書說到最后,不知道為何又高興起來,聲音一改方才的低落,帶著幾分罕見的興奮。
驚蟄和谷雨都要在后頭氣炸了,季羽書這般滿嘴胡話,若是被外頭人聽到,指不定怎么想沈妙。偏偏主子說話下人不能插嘴,兩人只得強(qiáng)忍著怒意鄙夷的看著季羽書。
沈妙淡淡的瞧著季羽書抓耳撓腮的興奮模樣,突然笑了,她說:“是啊。我也仰慕他的絕世美貌�!�
季羽書一愣。他驀地張大嘴巴,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的指著沈妙,結(jié)巴道:“此此此話當(dāng)真?”
沈妙點(diǎn)了點(diǎn)頭,認(rèn)真的道:“真的。”
季羽書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重大的秘密一般,按捺不住興奮的神情�!昂俸佟钡男α藘陕�,道:“既然如此,在下一定會替小姐好好打聽一番睿王的情況……看看他身邊有沒有別的姑娘�!�
沈妙起身,沖季羽書頷首:“那就多謝季掌柜了。若是查到了什么,煩請人送信到府上,我自然會來灃仙當(dāng)鋪與季掌柜相見�!彼龔男渥又忻鲆诲V銀子來放到季羽書面前:“這是定金�!�
季羽書笑瞇瞇道:“沈小姐太客氣了,你我之間還說什么定金的話�!币贿呎f一邊將那銀子揣進(jìn)袖中。惹得驚蟄和谷雨又送了他幾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