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生追在她后面,扯著她的衣角道:“回家。”
荷花指著一旁的磨盤道:“你在這兒坐會兒,等我說完話咱們就走�!�
“嗯。”長生應(yīng)了,真就聽話的坐在磨盤邊兒等著,荷花娘叫他進屋歇著他也不理。大寶也看不上長生,叫了他兩次他沒理也就不再搭理他。獨小寶坐在門檻兒上,一邊扣腳丫子,一邊歪著頭好奇的打量著長生,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上前找他說話,奶聲奶氣的道:“你看小狗崽兒嗎?”
長生望著小寶不言語,小寶又道:“我家二毛下小狗了,你看嗎?”
長生愣了愣,扭頭看了看屋里,道:“荷花讓我在這兒坐著�!�
小寶道:“那我給你抱過來�!闭f完顛顛兒的跑去狗窩抱狗。
屋內(nèi),荷花一進去便挨了她爹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說她敗壞家風(fēng),給老李家丟了臉。
荷花委屈,直說那些都是胡說八道,傳這閑話的人都該掉糞坑里淹死!她爹一腳踹上來,罵你還嫌昨兒不夠丟人怎的?我要是你趁早溜墻根兒躲著去,你倒好,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還跟人干上仗了!我上輩子造了孽,生了你這么個不長臉的!
荷花被她爹打罵慣了,知再要說下去更要挨打,便咬了嘴唇不說話了。她爹罵累了便一揚手,頗不耐煩的把她轟了出去。
荷花從屋里出來的時候 ,見小寶一邊抓著一只小狗崽兒往長生懷里送,一邊道:“給你抱抱,它還小呢,不咬人。”
長生看上去有些害怕,往后縮了縮,伸出手指杵了杵小狗的肚子。
荷花走過去道:“長生,回家了�!�
長生歪頭看見荷花,立時站了起來,荷花沖灶房喊了一嗓子:“娘,我們走了啊�!�
荷花娘從灶房里出來,想要說什么,轉(zhuǎn)頭看了看屋里,卻是欲言又止,只應(yīng)了一聲,讓他們常回來坐坐。
小寶急道:“娘,我也去大姐家玩兒行嗎?”
荷花娘還沒應(yīng)聲呢,便聽屋里荷花爹吼了一嗓子:“你干什么去!老實兒在家待著!”
小寶一撅嘴,抱著小狗崽兒走開了。
荷花和長生一路無言的回了家,進了門,荷花道:“今兒不去山上了,你中午沒吃飽,我給你弄點吃的去,你好生在屋等著�!�
“嗯�!遍L生應(yīng)了,進屋去。
荷花進了灶房,關(guān)上門,把褲子褪到屁股下邊,看了看大腿上被她爹踹過的地方,心想明兒一早就得青一片。她揉了揉,又把褲子提上,燒水生火給長生做飯,只添著添著柴禾,卻不覺地掉了眼淚。她心里委屈,她不惱她爹打她罵她,但是傷心他爹居然信了那些長舌婦的鬼話,居然相信她會和馮瘸子那種混賬無賴做那種不要臉的事兒。
她正掉眼淚,長生忽然推門進來,她連忙背過身擦了眼淚,道:“不是讓你在屋里等著嗎。”
長生扭過身子,抬手指著外面。荷花起身出屋,見她娘提著籃子站在院子里,小寶抱著個小狗崽兒跟在她旁邊。
荷花道:“您怎么過來了,有事?”
荷花娘道:“沒事兒,我看長生中午沒吃飽,拿了點餅子過來�!�
荷花心里一暖,道:“爹呢,讓他知道又跟您干仗�!�
荷花娘道:“他睡了�!�
荷花把她娘讓進屋里說話,兩人在炕沿兒上一邊聊天兒一邊往外看,見小寶帶著小狗崽兒一圈一圈在院子里跑,長生蹲在一邊兒呆呆的看了一會兒,自己也加入了進去,看上去傻傻的。
荷花娘道:“長生這孩子倒和小寶投緣�!�
荷花抿著嘴笑了笑。
荷花娘轉(zhuǎn)回頭,望著荷花臉上的撓痕,道:“怎么樣?上了藥了沒?別留了疤�!�
荷花道:“上了藥了,說是過兩天就好�!�
荷花娘點頭,拉了荷花的手心疼的婆娑了好一會兒,低聲道:“怪娘……怪娘沒本事,我好好的閨女如今讓人欺負成這樣……”說著不禁紅了眼圈兒。
荷花忙安慰道:“沒事兒,我哪兒被人欺負了?您別看我臉上這樣,那陳寡婦被我很抽了幾個嘴巴,誰疼誰知 道,您放心,您閨女吃不了虧�!�
荷花娘咬牙恨道:“別提那小婊子,自個兒勾搭爺們兒,還有臉說我閨女的閑話……若不是她,你爹也不能這么數(shù)落你……”
荷花聽她娘話里有話,不禁皺了眉。
荷花娘嘆道:“原你小,又沒出門子,有些話也不好跟你說,如今你也嫁了人,有些事兒娘也就瞞你了……那姓陳的小婊子不是個好東西,勾搭你爹多少年了……你爹也是個沒脾性的,人家一個媚眼兒他就腿軟了……”
荷花一驚,但聽她娘接著道:“這是多少年的事兒了,那會兒我還懷著大寶呢……大冬天的單我一個人忙里忙外的,一回去井邊兒挑水,腿肚子一軟差點兒沒掉井里,回來給你爹說,我是指著讓自己男人疼疼呢,他倒好,只把我罵了一頓說是我笨自找的……我這心啊,就跟掉冰窖里似的……他當我不知道呢,他那會兒是心思沒在我身上,日日往那小婊子家里鉆,還騙我說去南頭你三叔家……”
荷花愣住了,她知道他爹脾氣不好,素日對他們娘兒幾個打打罵罵是常有的事兒,縱是他最疼得大寶也沒少挨他的打,可她萬沒想到他爹居然在外面有人了……而且就是跟那個陳寡婦,虧得她平日里倒裝的貞潔烈婦似的唬人……而且大寶今年十六,算來竟有這么久了……她居然一點兒不知道……
荷花娘抹了把眼淚,道:“原我不敢跟他說什么,我一連生了仨閨女,自個兒也覺得對不住他……后來有了大寶,心里才算落了地……你爹那兩年對我也好了,也是少往那小婊子屋里去……那小婊子不是個安分的,見你爹不搭理她了,又勾搭別人去,南頭你三叔就跟她有過那事兒,可是你三嬸子親口跟我說的……”
荷花驚得瞪了眼,她三叔那可是全村出了名的老實人,竟也有這事兒……
荷花娘嘆了口氣,道:“這男人啊,都是一個樣兒,禁不住狐貍精勾搭……所以當日你爹說把你改許了長生,我心里倒覺得好……人傻點兒就傻點兒,沒那些花花腸子,能踏踏實實跟你過日子就行……”
荷花也顧不得這些,緊著問道:“那現(xiàn)在爹和她……還有事兒?”
荷花娘才收了眼淚又涌上了眼眶兒,道:“就是我懷小寶的時候,我挺著個肚子,晚上不能伺候他了,他就管不住自己褲腰帶,又跟那小婊子牽連上了……這瀝瀝拉拉的一直到現(xiàn)在……真是黑了心的王八蛋,我這輩子什么都給他了,咱家最苦的時候我都快餓死了也把東西留給他吃……嫁了他這二十來年,就成親時穿過一回新衣裳,他倒好,前些日子去縣城只管給那小婊子扯了花布,你看她那個招搖 ……頭先就是她在你爹哪兒嚼舌頭,你爹也是老糊涂了,自己個兒親閨女不信,非信那小婊子的閑話……昨兒個見你跟她動了手,他敢情是心疼她了,今兒緊著讓我把你叫家去……我只恨老天怎么不開眼,不劈個雷收了那心里生蛆的小娼婦!”
荷花聽了心里翻江倒海,只覺天都變了顏色似的,她原只覺得她娘性子軟,這么多年沒少受他爹的打罵,全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窩心事。她爹打她罵她,她都沒得說,誰讓那是她爹來著,可想著他居然跟那女人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只覺胸口一陣陣的犯堵,又氣又委屈。再想那陳寡婦,真是恨得她心肝兒疼,立時拿刀宰了她的心都有了。
荷花娘仍在的抹淚兒,凄凄艾艾地道:“原沒想跟你說,帶得你也跟著心煩……只我這心里難受,娘家也沒人了,你倆妹妹又都嫁得遠,可不就跟你絮叨絮叨嗎……娘如今也沒別的盼頭,只盼著你們幾個過得平平安安的,將來再給大寶小寶都娶了媳婦兒……你爹是不待見我了,娘就指著你們了……”她話未說完便已哭得泣不成聲。
荷花這會兒縱有一萬個氣恨委屈也不能跟她娘面前說了,只拉著她的手,不住的安慰道:“您別為了那下作女人置氣,累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我看爹也是一時被她迷了心竅,心里還是有您的,您跟他過了這二十多年,他怎能不知道誰是知冷知熱實心對他好的?那女人勾三搭四不是個正經(jīng)的,爹知道她的底細定也要遠著她……”
“他倒是信啊……”荷花娘道,“那女人忒能裝……炕上烏七八糟多少男人爬過的,還敢舔著臉裝個貞潔烈婦……你爹他真是吃了豬油蒙了心,倒把她當個香餑餑……”
荷花道:“那種不要臉的女人早晚掉糞坑里淹死!吃個大蛤蟆噎死!睡覺被臭腳丫子熏死!”
荷花娘忍不住被逗樂了,擦了眼淚嘆道:“虧得你就在娘身邊兒,要不然我這心里得憋屈死……”說著又轉(zhuǎn)頭往窗外望了望,見長生和小寶蹲在墻根兒傻盯著小狗崽兒睡覺,不免憂愁的道,“咱們娘兒倆都是命苦的……長生老實是老實,可也不知會不會疼人……你要是過得不如意了,也別憋在肚子里,娘就是忍了這一輩子,憋了一身的病……”
荷花也望著窗外,淡淡的道:“他挺好的,就是認生不敢說話罷了,我臉上這藥還是他給上的,昨兒還張羅給我臥雞蛋吃呢……挺好……”
荷花娘稍安了心,道:“那是最好……娘如今是看明白了,這男人啊,甭管等干不能干,精明不精明,知道疼媳婦兒才是最好的……”
第九章
入夜,荷花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白日里她娘與她說的那些話就跟用繩子在她心上栓了個疙瘩似的,越勒越緊,直讓她胸口憋著一股子怨氣,如何也疏通不了。想著自己傻子似的叫了那女人那么多年嬸子,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她坐起來看了看長生,見他睡得安穩(wěn),便穿衣下地,去灶房取了火折子和燈油,走到門口卻又站住,想了一會兒又把東西放了回去,悄悄地出了院門。
村子里四下黑漆漆的,荷花難免有些害怕,可想起她娘那些委屈心里又冒了火。她一路從村東走到村西,摸到了陳寡婦家,屋里黑著燈,陳寡婦大概是早睡了。荷花繞到了她家房后的矮墻外,摸著黑兒在地上踅摸石頭。
她初時是想點了陳寡婦院里的柴禾垛,甚或燒了她家的雞窩或是小西房�?刹徽撛趺礆猓瑹朔孔咏^人生路這種缺德事兒,她還真是干不出來。是以,她想了想又換了主意,想著大夜里把陳寡婦家的窗紙全搗破了,就算不凍她個好歹,也夠她搓火的。
只她正尋著石頭,卻忽聞遠處傳來些響動,抬眼一看,卻似有個人影往這邊過來。荷花嚇得一哆嗦,心道這大夜里的除了她怎能還有人在這村子里亂串?別不是遇上鬼了!
荷花心里突突直跳,緊忙躲到樹后張望,但見那人一路走到陳寡婦家后院小門,做賊似地四下看了看,推開門走了進去。雖是夜里看不清楚容貌,但那條瘸腿荷花卻看的真切,不是馮瘸子卻是哪個!
荷花腦子里頭一個冒出的想法是這馮瘸子色膽包天,夜闖民宅意欲奸淫婦女,她下意識的想要大聲喊人,可一瞬間又醒過味兒來,白日里才從她娘那兒聽了陳寡婦的下作事兒,心道這馮瘸子別不是和那女人商量好幽會偷情來了?如此一想,荷花緊忙跑到小門兒外,院門虛掩著,她悄聲推門進去,躡手躡腳的走到后墻根的窗戶底下,屏氣細聽。
“臭無賴,你別碰我,找你那小婊子去�!�
“好人兒,我想著你呢,那小雞雛子有啥好的,還是你有味兒……”
“呸,你罵誰呢!”
“沒有沒有,我疼著你,快讓我看看你傷著沒?”
“那小婊子跟她那混蛋爹一樣,下手忒狠,我這兩日牙都松了�!�
“來,我給你吹吹,李老狗哪兒會疼人了,白著你跟他這么多年。”
“滾一邊兒去,你出去看看,哪個男人不比你這瘸子強!要啥沒啥,還只管吃我喝我的!你當你是小白臉兒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
“嘿嘿,我這本事不在外頭,全在床上,這世上再沒比我會疼人的了……”
“唔……滾,滾……”
屋內(nèi)一對男女滾到了床上親熱,屋外荷花邊 聽邊罵,心說這倆貨果真是一道上的,不用說,她的那些流言蜚語與他們脫不了干系,許就是這陳寡婦故意說出去的。再聽陳寡婦話里話外提了和她爹的事兒,荷花更是惱火,咬牙一恨,悄聲出了院子。
話分兩頭,只說適才荷花穿衣出屋的時候,長生其實已經(jīng)聽到了動靜,他沒理,他想荷花大概是起夜去茅廁了,他其實也想去,但是奶奶說了要疼媳婦兒,所以還是讓媳婦兒先去。他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見荷花回來,他尿急,忍不住下地出屋,跑到茅廁外沖里面道:“荷花,我要尿尿�!�
自是沒人應(yīng)他,長生想,也許荷花在拉屎,不愿理他。他默默地又等了一會兒,還不見荷花出來,忍不住再次催道:“荷花,你快點兒,我要尿尿�!�
仍是沒人應(yīng),他想探著脖子往里瞧瞧,可小時候奶奶跟他說過,看女孩兒解手是要被打的。他有些著急,想要站在墻根兒解決,可奶奶也跟他說過,他不是小孩兒了,不許隨便脫褲子尿尿,必須要去茅廁才行。
正在他捂著褲襠急得團團轉(zhuǎn)的時候,院門突然被推開,荷花從外面跑了進來。
長生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他眼看著荷花跑去灶房,愣了愣,往后退了兩步伸著脖子往茅廁里看,再扭頭望著敞開的院門,一頭霧水。不過這一驚下,他倒是暫時忘了尿意,忙跟進了灶房。
荷花去灶房拿了火折子和燈油,才一轉(zhuǎn)身,便見長生瞪著眼一臉莫名的望著她。她嚇得低呼了一聲,捂著心口罵道:“作死呢!大夜里站人家后頭,你想嚇死我�。 �
長生道:“你怎么沒在茅廁?”頓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又補了一句,“咱家有茅廁�!�
荷花沒聽懂長生在說什么,她也沒心思聽,只道:“不用你管,你老實回屋睡覺去�!闭f完就要往外走。
長生緊緊的跟在她后面,不安的道:“你要干嘛?為什么不睡覺?晚上應(yīng)該睡覺。”
荷花道:“我有要緊的事,你先睡覺去,我辦完了馬上就回來�!�
長生煞有介事地道:“不行!奶奶說了天黑不許到處亂跑,不許出去!”他聲音大,荷花只怕把四奶奶吵醒了,連忙把他扯進灶房,關(guān)上門道:“你疼媳婦兒不?”
長生點頭。
荷花道:“疼媳婦兒就得聽媳婦兒的話,我現(xiàn)在出去辦點事兒,一會兒就回來,你老老實實回屋睡覺,不許出聲,聽到?jīng)]�!�
長生眉頭一皺,被難住了,奶奶說過天黑不許出門,也說過要疼媳婦兒,那他是該拉住荷花不讓她走呢?還是該聽她的話回屋睡覺?
荷花見長生不吱聲了,只道他聽了她的話,又囑了他兩句就轉(zhuǎn)身出屋了 。長生仍是沒想明白,也不阻止她,也不回屋,只不知所措的跟在她后面。
荷花瞪眼道:“跟著我干嘛,回屋睡覺去�!�
長生沒動也沒言語,打定了主意跟著她似的。荷花著急,只怕錯了時機,忽的腦子里一閃,又想到什么,神色一轉(zhuǎn),對長生道:“你跟著我也成,但是必須聽我的,我讓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這就是疼媳婦兒,知道不?”
“嗯。”長生愣愣的點了點頭。
荷花道:“頭一件,你先回屋穿件外衣,大半夜別凍著了,快點兒!”
“哦�!遍L生扭頭回屋穿衣裳,沒一會兒就跑了出來。荷花望了望四奶奶的窗子,帶著著長生悄悄離了家。
兩人一路來到陳寡婦家后院,荷花指著院里的后窗戶對長生道:“看見那窗戶了沒?一會兒你就在那窗根兒底下守著,里面要有人推窗子,你就給我推回去,按住了,說什么也不能讓里邊的人從窗子里出來,明白沒?”
長生向院子里望了望,轉(zhuǎn)頭對荷花道:“那是別人家。”
荷花道:“我知道是別人家,住在那里面的不是好人!是壞人!她欺負我了,欺負你媳婦兒了,就跟那馮瘸子一樣,你是不是該幫著我,向著我?”
長生想了想,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焙苫ㄕf完拉著長生從小門進了院子,趴在窗根兒底下細聽動靜,確認馮瘸子還在里面沒走,便對長生悄聲道:“剛才說的記住了,把窗子守好了,不許讓里面的人出來,我走開一下,一會兒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兒,只要我沒回來你都別理�!�
吩咐完長生荷花便繞道房子前頭,尋了個木棍見屋門從外面別住,又躡手躡腳地摸到陳寡婦家院子里的柴禾垛,把燈油全撒在上面,拿出火折子點了火。小火苗遇著大片的燈油一下著了起來,卻也不旺,荷花就蹲在邊兒上添柴禾,守著火苗子越燒越旺。
這會兒全村老少睡得正香,屋里的陳寡婦和馮瘸子親熱完了也貓在被窩里睡覺,卻是村里的幾條狗先察覺了火勢,先是一條狗汪汪叫了幾聲,緊接著全村的七八條狗都開始狂吠。
屋里的陳寡婦和馮瘸子做賊心虛本就睡得輕,這狗叫聲一起倆人就醒了,一睜眼便見窗戶外頭一片大亮,陳寡婦叫了聲不好推開窗子一看,卻是自家柴禾垛起了火!她急得緊忙下地穿衣裳要去撲火。這馮瘸子卻是嚇得一時沒了主意,愣在了那兒。
陳寡婦罵道:“楞啥呢!大老爺們兒不知道幫忙��!”
“啊?啊……”馮瘸子應(yīng)了一聲連忙去摸褲子。
正這當口,忽聽外面起了鑼聲,兩人一驚,立時變了臉色。這說明村里有人也見了這兒起火,敲鑼招 呼著村民過來救火呢!可不是,大夜里狗叫得歡,村里人都得被吵醒出來看看咋個回事兒。
馮瘸子原就是跟人通奸被打折了腿,見這狀況自嚇得沒了膽,褲子還沒穿上呢就趕緊滾下炕往外跑。
“別……別出去!”陳寡婦也是嚇壞了,只怕馮瘸子這一出去被趕來救火的村民撞見,只她追到門口卻見馮瘸子用力推門怎么也推不開。
“娘的!這門咋頂上了!”馮瘸子一邊罵一邊撞門。
“你作死呢!從前面走讓人撞見還活不活了!”陳寡婦一把抓了他,也顧不得想這屋門怎么就平白從外面頂住了,只急道,“從后窗戶那兒走,奔房后小門出去,那兒沒人!”
馮瘸子又慌忙跑回屋里去推后窗戶,才推開一個縫兒,碰!窗子又重重的落下,似被什么從外面頂了回來。馮瘸子嚇得往后一仰,栽在地上,臉色煞白瞪著眼指著那窗子道:“有……有……有鬼……”
陳寡婦跟進來一看,媽呀一聲,也差點兒癱在地上,那窗子上分明有個人影……
倆人正嚇得發(fā)顫,便聽咚咚的砸門聲,有人在外高喊:“他二嬸子!醒著沒!我們可要進去了��!”
陳寡婦這才回了神,但聽自家院里已吵吵嚷嚷來了不少人,再看馮瘸子癱在地上,全身光溜溜的只穿了條褻褲,自己也衣衫不整的沒比他好多少,她慌得手足無措也不會應(yīng)聲了,只四下尋衣裳。
時外面又有人說了什么,陳寡婦也聽不進了,只這慌亂的時候,屋門被人推開,她嚇得拿床上的被子圍身子,還沒圍上呢,外面的人就進了屋來,卻是村里的幾個嬸子媳婦兒,原是她一個寡婦的屋子男人不好進,幾個跟自家男人一道來救火連帶看熱鬧的女人進屋來看。這一看下,竟是看到了這幅場面。
幾個女人立時愣住了,瞪著眼看著半裸的陳寡婦和馮瘸子,待回過神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媽呀!不好啦!你們快來看那!”
男人們聞聲進屋,陳寡婦這回是真真的癱在地上了。
只說荷花適才在外守著,見陸續(xù)有村民過來,便緊忙尋了個角落藏了起來,待見有女人圍在陳寡婦家屋門口拍門,心就懸了起來,只怕長生那兒出個什么意外讓那馮瘸子遛了。沒一會兒但見幾個女人闖了進去,緊跟著似是出了什么狀況,院里頭才把火撲滅的男人們也一個個跟了進去,這會兒荷花是正經(jīng)放了心,她知若非是里面出了事兒,男人們是不好夜闖寡婦門的。
荷花也見了她爹來救火,還跟著大寶,倆人自然也聞聲進了屋,沒一刻便見她爹和大寶先眾人從屋里出來了。借著門口的燈光,荷花可看見她爹臉色是相當?shù)碾y看,而大寶這 半大小子見了這事兒倒顯興奮得很,不愿走似的一個勁兒得往里面探脖子。她爹在大寶屁股上踢了一腳,罵咧咧的說了什么,大寶便一縮脖子跟在她爹后頭訕訕的往家走了,只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往陳寡婦家里望,似是錯過了好戲的模樣。
荷花看著這個解氣,只恨自己不能親眼見著陳寡婦被人捉奸在床的模樣,在心里又罵了那陳寡婦千萬遍:讓你再裝!讓你造謠!讓你勾搭爺們兒!你這狐貍精!活該!
她藏在暗處罵了好久,眼見著她爹和大寶沒了人影才猛然想起長生來,狠拍了下腦門兒,暗道完了,他個傻子定還在那兒傻站著呢!這要是被人看見了又得惹出事兒來。
她緊忙繞到陳寡婦家房后,推開小門跑了進去。但見屋里的燈光大亮,長生也不知道躲一躲,跟個木樁子釘在那兒似地,站在窗前的光亮里,雙手死死的按著窗子,愣呵呵的低著腦袋。
第十章
“別傻站著了,快走!”荷花上去拽了長生的胳膊便跑,心下暗暗慶幸沒被人發(fā)現(xiàn)。長生不言語,木頭人似的被荷花一路拽著回了家。
荷花輕輕推開院門,探了腦袋向里面看了看動靜,見四奶奶那屋還黑著燈,她稍松了口氣,可心里到底忐忑。這大夜里狗叫鑼響的,四奶奶該也是聽了動靜,只她不是個好湊熱鬧的人,應(yīng)該不會起來去看,而且也不會想到這騷亂會與她和長生有關(guān)系。
她拉著長生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見果真沒什么異樣,方大著膽子把長生拉進了院里,回身把院門悄悄的插好,拉著長生回了他倆的屋子。
進了屋,荷花也不敢點燈,只對長生道:“沒事兒了,趕緊睡吧。”說完便自顧自的解衣帶脫衣裳,等把外衣都脫了,卻見長生仍站在屋子中間紋絲沒動。
“干嘛呢?睡覺啊�!焙苫ㄒ傻�。
長生依舊沒吭聲。
荷花奇怪,又有些擔憂,扯了下他的胳膊道:“怎么了?”
長生就跟被攝了魂兒沒聽見似低著頭站在那兒。屋子里黑漆漆的,兩人又才做了背人的事兒,荷花不免有些心虛,只道:“你別嚇唬我,怎么了,倒是說話�。 �
仍然沒得到任何的回應(yīng),荷花急得緊忙把屋里的燈點亮了。長生直直的站在她眼前,低著頭不動也不吱聲。荷花才要急得發(fā)問,忽的目光一錯,發(fā)現(xiàn)了狀況:長生的褲襠連著褲腿濕了一片。
一陣既尷尬的沉默,荷花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只怕長生難堪,又忙作出一副輕松隨意的樣子道:“沒事兒……沒什么……”一邊說一邊從柜子里給拿了條褲子遞給他,道,“你先換條干凈的,我給你弄點兒水來擦洗擦洗……”
長生并不接,仍舊低著頭愣愣的站著,雙手用力的攥著拳頭。荷花想他大概是羞臊了,也不好再多說,只把褲子放在炕頭,自己去灶房燒水。待她端了溫水回來的時候,見長生已經(jīng)上床躺下了,他把自己整個兒蒙在被子里,捂得嚴嚴的。那條干凈的褲子仍平平整整的放在炕頭上,卻沒見臟褲子。
荷花把水盆放到桌上,湊到炕邊小聲道:“長生,我端了溫水,你擦洗擦洗……”
長生沒應(yīng),荷花又道:“那褲子你脫下來,我給你洗洗……”
長生蒙著被子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的樣子。荷花更軟了語氣,只跟哄孩子似地柔聲道:“穿著褲子多難受,把褲子脫了睡著舒服。”
只不管荷花說什么,長生始終一聲不吭。荷花想他這會兒必然臊得很,想來是不好意思與她說話,她若要再說怕要惹得他惱羞成怒。是以也不敢再勸他,只把燈熄了,自己爬上炕躺下。可她總不能讓他就這么 穿著尿濕的褲子睡覺,她靜靜的躺了半晌,待估摸著長生該是真的睡了,便悄悄的坐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去掀他的被子,想趁他睡著了幫他把褲子脫了。只她才掀開一個被子邊兒,長生就像受了驚的小豬崽兒似的蜷著身子躲開了,他用力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個大蠶蛹,緊緊的貼在墻上。
荷花也不敢再動,不過她才掀了一個小角,卻見長生是光著腿沒穿褲子。她想大概是自己才看漏了,可也是,長生縱是傻,縱是臊,也不能穿著尿濕的褲子睡覺。
次日清晨,荷花在屋子里尋了個遍,依舊沒見那褲子的蹤影,隨口問道:“你把褲子脫哪兒了?”
長生認真的疊著被子,完全不搭理她。
荷花望著長生,心道必是他羞臊給藏起來了,無奈的撇了下嘴,心說那褲子沾了尿,騷哄哄的不怕尋不著。
早飯時候,四奶奶有意無意的提到夜里的狗吠和鑼聲,只問荷花聽見沒。
“啊……嗯……”荷花含含糊糊的應(yīng)著,她知道這事兒大概瞞不住四奶奶,也只能瞞多久是多久罷了。
四奶奶道:“聽見了?怎沒看你屋里有動靜?”
荷花只做無事的的樣子道:“大半夜睡得正香也懶得動……我聽那動靜,不定是哪家走水遇賊了,我這樣兒的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
四奶奶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似是信了荷花的話。
荷花暗下松了口氣,下意識的瞥了長生一眼,昨兒卻忘了囑咐他守秘密了,只怕他這會兒愣頭愣腦的突然給她揭了底。她這眼神兒才瞄過去,卻見長生忽地放了碗筷,站起來跑出屋子,很急似的直沖進了茅廁。
四奶奶皺了眉頭:“這是怎么了,這一早上光看他跑茅廁了?”
“呃……大概是昨兒晚上水喝多了……”荷花隨口敷衍著,心中卻不免擔心,只想昨兒長生必是憋了許久,沒轍了才尿了褲子。說來這尿個褲子也沒什么大不了,只別再憋出個毛病來。這么一想又不禁生了自責(zé),心知若不是她囑咐長生不許動,他也不至于如此。
四奶奶不知其中緣故,也未深究,只隨口道:“往后別讓他大晚上喝那么多水,對身子不好,眼瞅著天兒冷了,夜里起來解手容易著涼�!�
“嗯,知道了�!焙苫ㄍ⿴牟辉谘傻膽�(yīng)了。
荷花沒數(shù)長生這一早上去了多少次茅廁,只見他一趟又一趟,每次進去都要待上好長時間,她甚至懷疑他其實是不是在鬧肚子,可她也不敢問,怕長生面上掛不住,不過看他的臉色倒也不像瀉肚的樣子。
早飯后歇了一會兒四奶奶和長生便先后走了,荷花收拾完東西就回屋尋長生那條臟褲子,只她 把所有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也沒尋到。她尋了一上午,最后終于在茅廁里發(fā)現(xiàn)了那條臟褲子,浸在污物里漚得不像樣。
荷花再勤儉會過日子,也不能下手從茅坑里把褲子撈出來,就算她有這個膽子,也實不忍心洗干凈讓長生繼續(xù)穿。她大概能理解長生的心思,只可惜糟蹋了一條好褲子,那是長生唯一一條沒打補丁的褲子了。她想著等過年趕集的時候用自己攢的一點兒私房錢給長生扯快新布,做條新褲子,畢竟他這次全是為了幫她。
中午,荷花照例去山上送飯,路過三姑六婆圍聚的井邊時,見幾個女人正聊得熱火朝天,一個個都跟親眼見著似的,只把昨兒夜里的事兒說得繪聲繪色,就好像眾人沖進屋子的時候陳寡婦和馮瘸子還在被窩兒里親熱。荷花心里冷笑了兩聲,若無其事的從眾人身邊經(jīng)過,眾人說得正歡,也根本沒人注意她。
荷花像往常那樣跟長生在山上干了一下午,長生依舊像早晨一樣,時不時就要撂下東西,扎進附近的密林里去方便。次數(shù)多了,荷花不免擔心,只想他從早晨到現(xiàn)在一口水都沒喝,那兒來那么多尿。
后一次長生又急匆匆跑進了林子,荷花便也悄聲跟了過去。她躲在一塊兒大石頭后面遠遠地望著,見長生跑到一棵大樹底下背對著她站著,快要憋不住了似的解褲子掏家伙,可站了好半天也沒個動靜。
那邊荷花探著脖子張望,這邊長生則是低著頭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家伙,不甘心似的捏著抖了抖,依舊啥也沒有,他抿著嘴又等了一會兒,終是慢吞吞的提好了褲子。
荷花連忙轉(zhuǎn)身離開,回到空地上假裝干活兒,見長生從林子里出來,抬頭對他笑了笑,沒話找話的道:“你今兒晚上想吃什么�。俊�
長生悶著頭不吭聲,拿了個小四齒蹲在地上刨雜草。
荷花湊上前道:“我看了咱家還有一點兒白面呢,今兒晚上咱吃好的,咱吃白面饅頭好不好?”
長生沒理荷花,卻是站起來走開了,蹭到更遠的地方蹲著干活兒。
荷花討了個沒趣兒,心說長生這臉皮兒怎么比大姑娘還薄,也不知這別扭要鬧到什么時候。
第十一章
“大傻子!尿褲子!大傻子!尿褲子……”
長生從睡夢中驚醒,愣了一會兒伸手去下面摸了摸,確認自己沒有尿褲子松了口氣,可總覺得下面憋得難受,馬上就要尿出來似的,他趕緊掀開被子跑了出去,沒一會兒又搭拉著腦袋從茅廁里慢吞吞的走了出來,一臉沮喪的回了屋。
抬頭見了荷花,她端了個尿盆兒笑盈盈的對他道:“我把這個拿出來了,外面天冷,下回用這個吧。”
長生低著頭又氣又委屈,他知道尿盆是冬天才拿出來用的,現(xiàn)在還不是冬天呢,她這是在笑話他,笑話他是尿褲子的大傻子,他一聲不吭的爬上炕,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荷花看出長生在生氣,可她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這兩日夜里他總要往茅廁跑三四趟,每次都是急匆匆的連衣裳都顧不得穿,她只是怕他凍著。
她想要問他身上有沒有不舒服,可那兒的事兒她又不好意思開口,而且即便她不顧羞臊的問了,他大概也不會搭理她,他已經(jīng)整整兩天沒與她說過一句話了。這兩日她變著法兒的逗他說話,甚至都快變成厚臉皮了,可他卻總是聽見似的不言語,她知道他不是沒聽見,他就是故意不理她。
荷花嘆了口氣,站了一會兒也上了炕,側(cè)身躺著擔憂的望著被被子裹成一團的長生,心想還是該把這事兒告訴四奶奶,縱是她挨罵挨罰也罷,只別真讓長生落了什么病根兒才好。
第二日傍晚荷花趁長生出去挑水的功夫,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四奶奶沒像她預(yù)想的那樣立時冷著臉數(shù)落她,而是蹙了眉頭面色凝重。荷花自責(zé)的道:“這回是我錯了,我不該帶他一塊兒去……往后我再不這樣了,只這此不知怎樣他才能好,只盼著千萬別憋壞了身子……”
正說著,長生從外面挑水回來,才一進院兒便把水桶撂在了一邊,先往茅廁去了一趟。四奶奶看了眉頭擰得更緊了,只道:“先吃飯吧�!�
晚飯荷花做的粥和餅子,切了點兒自家腌制的咸菜,往日長生至少要喝三碗粥,這會兒他面前的粥碗?yún)s是滿滿的一口沒動。
荷花知道他是怕水喝多了生尿,可白日里他幾乎沒怎么喝水,如今連粥都不喝只怕沒病也要耗出病來,她把粥碗往他跟前推了推道:“我今兒往粥里放了紅棗兒,你嘗嘗�!�
長生沒應(yīng),眼皮兒也沒抬一下悶著頭啃干餅子。荷花又道:“要不我給你放一勺糖,甜甜地更好吃。”說著就要去灶房拿糖罐子,只才起身便被四奶奶叫住了。
“放什么糖,沒那么多毛病,這樣就很好。”說完又轉(zhuǎn)對長生道,“你媳婦兒花功夫熬的,你多喝兩碗。”
長生捏著餅子 搖了搖頭。
四奶奶道:“我說的話你不聽了是不是?我讓你把粥喝了。”
長生看了四奶奶一眼,像個故意搗蛋的孩子似的伸手把粥碗推開了。
四奶奶撂了筷子,道:“把那餅子放下,今兒你要么喝粥,要么就什么也別吃�!�
長生低頭愣了一會兒,用力的把餅子放在桌上,嘴一撇起身回屋了。
荷花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望向四奶奶,見她端著碗勉強喝了兩口粥又重重的放下,起身跟進了屋里。
荷花心里很忐忑,卻比半夜里去人家院里放火還緊張似的,一個人在桌邊呆呆的坐了一會兒,到底忍不住躡手躡腳的蹭她與長生的屋外偷聽:
“我白疼你這么多年,如今你翅膀硬了,連我的話也不聽了,還跟我摔桌子……”
“你多大的人了,還要人家把你當孩子哄著才行?誰能哄你一輩子!?”
“你如今是看我不順眼?還是看你媳婦兒不順眼?你只說出來,橫豎我們離了你,讓你一個人過一輩子你就踏實了……”
荷花在外聽著四奶奶一句句的數(shù)落長生,那語氣與其說是氣惱倒不如說是心酸憂愁,而長生一直沒有吭聲,也不知是個怎樣的神情。
屋內(nèi)沉默了片刻,又起了四奶奶的聲音:“不就尿個褲子嗎,有啥大不了的,誰也沒說你什么,你自己在這兒犯什么倔。”
“荷花討厭!”長生終于開了口,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告密的壞蛋!”
荷花在外面聽了有些生氣,不等她腹誹,便聞四奶奶道:“什么也不說讓你日日往茅廁跑就是好的了?你憑心問問,她哪點兒對不住你,哪回不是把好吃的留給你,才進了咱家多少日子,你身上這穿的就全是她的針線,每日里還跟著你上山干活兒,哪家的媳婦兒是這樣的?娶這么個媳婦兒陪你過一輩子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尿個褲子就不搭理她了,可是她逼著尿褲子的嗎?回我就讓她走,別跟著你受苦,看你還找誰耍賴去!”
荷花在外頭聽著也有些犯愣,平日里少見四奶奶露笑臉,時不時還數(shù)落她兩句,弄得她總以為自己哪兒做得不夠好,這會兒聽著這些話讓她吃驚的同時心里又有點兒泛酸想哭,長這么大這還是她頭一回聽見有人夸她,念她的好。
屋里又是好一陣沉默,荷花屏著呼吸站在門口,好半晌方聽長生泄了氣似的小聲道:“我知道不關(guān)她的事……是我自己尿褲子了……”
四奶奶放柔了聲音:“你知道就好,誰沒個尿急的時候?尿個褲子也沒什么稀罕的,只記著回頭再遇著這事兒別悶著不吭聲就得了�!�
長生喃喃道:“不是……別人不尿褲子……只我尿褲子……只 有傻子才尿褲子……”
“這話誰說的?”四奶奶道,“都是放屁!你別理就得!”
長生的聲音更小了,只道:“他們都說了……大傻子,尿褲子……我是傻子……所以尿褲子了……”
瞬間的沉默后,四奶奶忽地腦了,大聲道:“別人說你是傻子你就是傻子了?你只把那些胡言亂語記在心里,我跟你說的你可全忘了!我這么多年白養(yǎng)你了!早知你這樣我當日就跟你爺爺一塊兒死了!也省得養(yǎng)你這么大活生生的來氣我!”話到最后聲音明顯有些發(fā)顫。
屋里長生不吭聲了,接下來便是一陣死一樣的沉寂,荷花默默地退了兩步,轉(zhuǎn)身走開了。沒一會兒便見四奶奶從他們屋里出來,回屋之前還特意來灶房囑咐她道:“不許給他餅子,不吃就餓著�!�
荷花應(yīng)了,待送走了四奶奶便回屋去看長生,他低著頭坐在角落里,顯得異常的消沉落寞。
荷花心軟,開口道:“餓了嗎?我給你留著餅子呢�!�
長生沒理她,站起來跑出去了。荷花愣了一下連忙追出去,卻不見了人影,她有些著急,想了想,連忙跑到村子里那幢廢棄的老宅,果然在那兒找到了長生,他一個人蹲在墻根兒底下發(fā)呆,就像從前她很多次見的那樣。
那會兒他們還都是小丫頭小小子,具體多大她記不得了,只記得他們都還不懂男女之別,全村的男娃女娃跑在一塊兒,冬天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夏天就一起脫了衣服,光著屁股下河洗澡。
那時候她娘還沒生大寶,她爹動不動就要給她娘臉子看,對她們姐妹三個也時好時壞,有時高興了,會叉著她的胳肢窩把她高高的舉過頭頂,美滋滋的轉(zhuǎn)上一圈兒又憂愁的感慨,說她要是個兒子就好了。為了討她爹開心,她就努力讓自己像個兒子,她覺得只要淘氣了就是男孩兒了,所以不論是上樹掏鳥窩,還是下河摸王八她都要搶在最前頭。
而長生那時候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樣,他雖不和他們說話,卻也怕落單似的總是默默的跟在他們后面,不遠也不近,就那么呆呆的望著他們。大家高興了會扔給他一把偷來的棗子,算他也是自己人,他就傻呵呵的接著吃了;如果不高興了,就拿他出氣似的罵他兩句甚或打他幾拳,他被打躺在地上也不掉淚不喊疼,拍拍身上的土爬起來照舊遠遠地跟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