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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明玥點點頭,說著話已到了西北角的獨院,郎霖接過藥帕?xí)r聞了聞,點頭道:“這幾種藥防疫病是極對癥的,不知開這藥方的大夫可來與少夫人瞧過��?”

    “瞧了”,崔夫人和善的說:“可是服了幾劑藥一直不見起色,咱們不敢耽擱只好又請了旁的大夫來瞧。”

    郎霖點頭,進屋凈了個手方開始給鄭明珠瞧病。

    她是女子,于鄭明珠便沒甚么可避諱的,瞧得自然比胡大夫仔細的多,眾人跟著她屏氣凝神,直過了一炷香還長的功夫,郎霖拔掉了鄭明珠脖頸處的三根銀針,起身微舒了口氣,邊凈手邊對巧格兒道:“將窗子都打開吧,大七月里的這般密不透風(fēng),可真要將人悶壞了�!�

    崔夫人便叫了聲“郎大夫”,巧格兒也有點兒為難的看著她,郎霖細細的將手擦干,回身正色道:“崔夫人請放心,少夫人這病雖發(fā)起來與時疫之癥極為相似,但實有不同,此并非疫病,是不會傳染的�!�

    “當(dāng)真?!”崔夫人瞪大了眼睛,“若如此,真是老天爺保佑!”

    “自然”,郎霖鄭重道:“在下一介醫(yī)身,自不能對病癥之事妄言。”

    “哎呦”崔夫人也不拿帕子捂著嘴了,長出一口氣的念叨說:“不是時疫就好,不是時疫就好�!币幻嬗置星筛駜喝⒋白佣即蜷_通風(fēng)。

    “那依郎大夫看我大姐姐這到底是甚么病,可容易治么?”明玥在一旁蹙眉問。

    “七妹妹問的是”,崔煜也過來道:“先前的大夫瞧過都說是時疫,給開的方子也都是治時疫之癥的,怪道吃了這些日子的藥也不見好,原是沒對癥。幸而今日郎大夫在,否則明珠還不知要多受多少苦處。郎大夫請開方子吧,我即刻吩咐人去按方子稱藥�!�

    郎霖道:“暫且不急,我雖確斷少夫人此病并非時疫,然問其根本尚要再細瞧瞧,幾位也不必都在這陪著,往一旁歇歇便可,我這里空還得一會子�!�

    崔夫人既得了這個話便道:“那你們且先在,我到前面去,王爺和親家姥爺定還掛念著,我先去與他們報一聲,總算叫他們也先安心些�!闭f罷,先往前頭去了。

    明玥看一眼郎霖道:“郎大夫若是需要避及,我們便在外間等著;若是無妨,我便在這守著罷�!�

    郎霖道:“我自是無妨,不過有些細微病癥以及少夫人從前身子的狀況要問,七姑娘若得閑自坐著就是�!�

    鄭明珠聞言卻想到了她去年小產(chǎn)之事,明玥大抵還不知道,一旦曉得了還不得怎樣在心里笑她,況她今兒也不是個春風(fēng)滿面的場景,原也不想叫明玥瞧見,遂忙皺眉道:“你一個閨閣里的小姑娘聽這些作甚,且先到外間等著罷。”

    “我在這里候著”,崔煜道:“七妹請到外間吃盞茶歇歇便好�!�

    明玥看了看鄭明珠,鄭明珠已別開眼去。明玥暗暗蹙眉,她剛聽了郎霖說這病并非時疫,原是有話想要問,可瞧著鄭明珠的樣子,罷了,也只一字不言,略施個禮先退去外間。

    過了半晌,崔煜也先出來了,他不遠不近地將明玥打量幾眼,笑模樣兒的說:“七妹一向可好?這一日忙的,都沒顧得上問一句。”

    明玥覺著崔煜的眼神里頭隱約有那么一丁點兒玩味,瞧的她不大舒服,于是板了臉平平答道:“都還好,只是祖父、祖母都十分惦念大姐姐的病。”

    “是,叫祖父、祖母擔(dān)心了”,崔煜嘆了一聲,與明玥隔了兩把椅子坐下,“這茶七妹妹可喝的慣?”

    明玥方才一喝便知這是上好的白茶,這個時候,茶葉尚不是家家都能有的,更何況是極好的白茶,她心里點頭嘴上卻道:“于品茗上倒是我二哥有些心得,我卻是品不出甚好壞,不過大姐夫府上的自是好的�!�

    崔煜挑挑眉,明玥也不待他多說,起身道:“姐夫且先坐著,我進去瞧瞧。”

    “郎大夫還沒問完”,崔煜也站起身,大抵是要過來說話,明玥猛地回頭橫了他一眼,眼神凌厲中帶了兩分洞悉,崔煜微一愣,訕訕的停在原地。

    正巧格兒打簾子出來,“郎大夫開好方子了,大爺和姑娘都請進來�!�

    崔煜“嗯”了一聲,沒事兒人似的進了里間,明玥慢了一步,拉了下巧格兒隨口問:“怎不見有姨娘過來伺候?”

    巧格兒笑了下,低低道:“大爺房里如今連通房也沒一個,自打小姐病了,一直在跟前守著呢�!�

    她說這話時不禁帶了絲得意,她是鄭明珠的貼身丫頭,自對明玥也沒甚好印象。

    明玥聞言也沒看她,自進了里間。

    鄭明珠一言不發(fā)的靠在床頭,郎霖已將方子開好了,又拿了另一張紙遞給巧格兒說:“這藥的煎法與慣常不大一樣,你照了這上面寫的來,若是怕瞧不好火候,就現(xiàn)去按方子抓了藥來,我瞧著你煎�!�

    崔煜將方子細看了兩遍,見藥引里果然有胡大夫說的那一味,但又復(fù)雜得多,心里有數(shù),便是一副十分感念的模樣,立即吩咐人去抓藥了。

    明玥也帶著郎霖往前院去給鄭佑誠等人回報鄭明珠的病情,等她們都走了,鄭明珠不禁使了老勁一把將床邊的紗簾扯下來,轉(zhuǎn)身撲到床上簌簌落淚。

    巧格兒嚇了一跳,忙過來道:“夫人這是怎地了,莫擔(dān)心,郎大夫方才說了,這病雖慢些,但只要按著她的方子,不出兩個月,定能痊愈的。夫人快莫哭了,仔細岔了氣。”

    鄭明珠只不言語,淚珠子卻更大顆了,她想起想起崔煜出去后,郎霖的最后幾句話“夫人上次小產(chǎn)傷了身子,調(diào)養(yǎng)的這三年里恐是不會有孩子的。”

    三年��!她有多少個三年可以耗?鄭明珠咬著牙,一時怨懟極了崔家,一時又想此事萬不能叫崔家曉得。

    ☆、第104章

    明玥和郎霖打鄭明珠那出來,郎霖便道:“七姑娘莫問,該說的我方才都說盡了�!�

    明玥挑挑眉,她知道郎霖從來是只瞧病不問事,不然前幾年也不會在各家后宅游走的游刃有余,遂笑道:“明玥不會壞了郎大夫的規(guī)矩,只是想確定一下我大姐姐這病能全好無疑吧?”

    郎霖點點頭:“我年前剛瞧了一例,只是那時尚未發(fā)時疫,因而也沒被誤診耽擱,按我的方子煎服,只不到一月變好了。令姐的病是耽擱的有些晚了……不過只要她放寬了心,莫常有郁結(jié)之氣,時間雖久些,但總是能痊愈的�!�

    “那便好”,明玥理了理披帛,不再多問。

    二人到了花廳,郎霖便將鄭明珠的病情同徐璟等人又說了一回,實說的很有限,不過眾人不是大夫,說詳細了也聽不多明白,最關(guān)心的無外乎這病能不能治好,得了肯定的答案,自也都不管那么細了。

    徐璟聽郎霖說完便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你便在崔家留上幾日,待少夫人的病見了幾分起色再走�!�

    郎霖半垂著頭,低低應(yīng)了一聲。

    徐璟默默舒了口氣,心道也算還了一份恩情。

    他眉目一舒,也不多呆便起身要走,崔夫人方才已令人擺了飯,忙與崔老爺勸他用過飯再說,鄭佑城因心里還想著鄭家的事,不由上前兩步道:“王爺此行可經(jīng)過燕州?若是能有一半日的功夫,萬請王爺?shù)奖胃献�,上次之事還未與王爺?shù)乐x�!�

    徐璟笑笑,說:“我前陣子已收到了鄭老先生的書信,本就正準(zhǔn)備往燕州去一趟,今兒不能再留,再過七、八日后大抵能往燕州去�!�

    “那臣在燕州恭候王爺。”

    徐璟一頷首,側(cè)身又看了看,“鄭大人和鄭姑娘想必還想問問四郎吧?”

    鄭佑城倒一臉嚴肅說:“四郎既去了黑騎衛(wèi),便是王爺屬下,咱們不該多問�!�

    明玥因見徐璟受了傷,確實在擔(dān)心鄭澤瑞,可此刻鄭佑城這么說她也不好問了,便看看徐璟的傷處福了個身,徐璟擺擺手道:“四郎也受了傷,好在并不重,眼下各地賊匪四竄,常有戰(zhàn)事,他此次離得遠些,便沒能與我同來�!�

    明玥一聽鄭澤瑞受了傷,不免顯出兩分擔(dān)憂神色,但徐璟都已說了話,她只好生生忍住,向徐璟道了聲謝。

    郎霖眼見徐璟帶著小四出了花廳,盯著腳尖看了片刻,到底小跑幾步追上前去,有些不放心,“王爺您的傷……”

    徐璟蹙眉看她一眼,老四元生明顯不喜郎霖,故意側(cè)身用刀鞘擋了她一下,黑著臉蹦出倆字,“我會�!�

    ——他說的是他會給徐璟的胳膊換藥。

    郎霖微一頭,咬著嘴唇站了片刻,徐璟沒言語,轉(zhuǎn)身走了。

    徐璟離開后,鄭佑誠在崔家留了兩日,第三天囑咐明玥留在清河陪著,他自先返回燕州去,免得王氏等人掛心不已。

    明玥只好又在崔家與鄭明珠大眼對小眼的瞪了幾日,好在郎霖一直在旁,鄭明珠也不想叫崔家瞧了笑話去,因而二人雖不可能有親姊妹般的推心置腹,不過幾日之內(nèi)倒也相安。

    按照郎霖的方子連服了六、七日的藥后,鄭明珠的臉色終于稍稍有了改善,咳嗽輕了,身上也松泛些。

    郎霖晚間又給鄭明珠施了次針,中指刺出來的血珠沒有第一日那般粘稠,郎霖眉頭稍展,叮囑道:“夫人且再按此方子服一旬的藥,效果便可初見。之后再按照第二張方子所寫用藥,一個半月后,外癥就都可消了。只是若要根治,還需細水長流�!�

    鄭明珠原以為自己得了時疫,恐活不久了,如今竟不是,病情也當(dāng)真略見起色,心情敞亮不少,唇邊也見一絲笑容,郎霖又將巧格兒叫到一旁仔細叮囑第二張方子的煎服之法,之后想著明日便走了,姊妹兩個恐有話要說,便先行回去。

    明玥也不繞彎,直接問:“大姐姐有甚么話要我?guī)Ыo祖母么?”

    鄭明珠瞥她一眼,叫了巧格兒,巧格兒便取了封信來,鄭明珠本想讓鄭佑誠帶給王氏的,但那兩日她連筆都拿不穩(wěn),遂一耽擱,到今兒上午才寫,只得讓明玥捎回去。

    “這信口有蠟封的”,鄭明珠警告似的看了明玥一眼。

    明玥本叫紅蘭接了信,聞言又放下了,“大姐姐若不放心自可叫旁人帶回去,何必叫我費力不討好�!�

    鄭明珠指著她氣道:“這是你該說的話么!我總歸是你的長姐,你怎沒丁點兒敬重的心意?是還非要讓我病重些不可!”

    明玥瞧著她又咳了幾聲,終究有些不忍,說:“大姐既知道,便少生些氣罷,病里頭也別計較那么多,不是誰都像我一般好性兒的。”

    明玥這話實是有所指,——崔煜的兩個妹妹除了他們來的當(dāng)日和鄭佑誠走的那天露了面后,其余時候幾乎都沒見著人。

    其中一個因開春才定了親事,索性將自己關(guān)在院子里,不出來也不叫旁人過去;另一個則據(jù)說是崴了腳,不能動,雖明玥前兒還碰見她在花園子里蹦達來著。

    但明玥覺著這樣倒也好,正是要養(yǎng)病呢,需得個清凈,然鄭明珠順不過這口氣,昨日明玥與郎霖來時便在外間聽鄭明珠沖崔煜抱怨他兩個妹妹,明玥上輩子也沒結(jié)過婚,不知道嫂子與小姑是否就是一對天敵,但以此時來說,沒必要生這個閑氣。

    不過她尚未成親,在這個事上勸人大約顯得有些沒力道,鄭明珠便冷哼了一聲,斜著她道:“你懂甚?我是長嫂,這是合該的禮數(shù)�!�

    明玥一瞧,心說再勸也是沒用了,便即起身道:“大姐姐歇著吧,我先回去了,信我會親手帶到祖母跟前,放心,定是原封不動的�!�

    鄭明珠翻個白眼,由她去了。

    明玥一出門,便在廊下碰見了崔煜,崔煜自那日訕臉后倒不輕易搭話了,只總是笑模樣兒的,明玥便不客氣,剜了他一眼掩唇似笑非笑地福了個身道:“雖是夏天,但窗邊廊下還是有些涼的,容易著了溜沿兒風(fēng),大姐夫仔細些的好�!�

    崔煜被說的一噎,原本準(zhǔn)備好的話一時愣沒說出來,明玥已揚長而去,他不禁摸著下巴嘖嘖兩聲,哼笑了一記方進屋去。

    第二日上午,明玥與郎霖離了清河趕回燕州。

    郎霖一路上似有些緊張,明玥笑道:“郎大夫若是得閑就在府上住幾日,祖母定要好好謝你的�!�

    ☆、第105章

    因這陣子路上不大太平,明玥和郎霖兩個又都是女子,崔家派了不少隨從相送,她們沿著官道一路不停,不到半日便駛到了燕州。

    王氏因已聽鄭佑誠說了期間經(jīng)過,便溫言對郎霖謝了一番,又細問過鄭明珠的病情,末了送了一福袋銀角子和銀瓜子做謝禮。

    明玥因這次在清河呆了幾日,王氏實有些崔家的事想問,然轉(zhuǎn)念一想覺得明玥也不是個靠譜的,好在鄭明珠捎有書信,王氏隨隨說了幾句,也就將明玥打發(fā)回去。

    郎霖在鄭家由鄧環(huán)娘和明玥招待著用過一頓飯,她好容易能回燕州一趟,也趕著要回去探望,鄧環(huán)娘不好多留,遂派了人先將她送回去,徐璟若是到了鄭家再叫人傳報與她。

    但隔了一日,郎霖便又被鄭家請了去,卻非是因著徐璟到了,而是二夫人林氏請了她給鄭明薇瞧病。

    鄭明薇那個身子請大夫是尋常事,郎霖原最早是游氏介紹給鄧環(huán)娘的,因而給長房里看病多一些,鄭明薇她倒也識得,但不如與明玥熟識,今兒林氏請她來郎霖自還稍有些意外。

    請過脈,郎霖便道:“三姑娘沒甚大礙,不過是要入秋,難免會有些口干之癥,這些天長吃些雪梨生津潤肺便好�!�

    林氏“喲”了一聲道:“經(jīng)郎大夫這般一說,咱們也就放心了。我們薇兒的身子一向嬌弱些,不敢不仔細。這才請得郎大夫辛苦跑一趟�!�

    說著,叫人擺了一桌子的瓜果點心,親熱的拉著郎霖坐下拉家常,“聽聞郎大夫此次是與毅郡王一同到的清河?”

    “啊,是”,郎霖應(yīng)了一聲。

    林氏掩著嘴笑起來:“郎大夫年紀(jì)輕輕便考入太醫(yī)院,如今又能跟在毅郡王身邊,想來是十分得王爺賞識。”

    郎霖搖搖頭:“夫人頑笑了。”

    林氏親自夾開幾顆嫩核桃,將核桃仁剝了放在郎霖跟前,“上回見王爺還是去年上元節(jié)的時候呢,一晃便一年多了,王爺這一向可好?”

    郎霖本一說徐璟心里就暗自敏感,如今聽林氏句句圍著徐璟打轉(zhuǎn)兒,不由心下警惕,只道:“王爺福澤深厚,一切都好。”

    林氏聞言笑意更深,又說:“王爺統(tǒng)領(lǐng)黑騎衛(wèi),今年又總有戰(zhàn)事,郎大夫說到底總是個姑娘家,想必辛苦的很,合該給你多配幾個丫頭才是�!�

    ——這話說的有點兒意思,郎霖即便竭力克制著,但仍顯得有絲不大自然,說:“都是份內(nèi)之事,何談辛苦。況且王爺身邊都不曾有丫頭服侍,我一個小小大夫,萬不敢求這些�!�

    林氏咯咯咯笑了幾聲,瞧了瞧鄭明薇,鄭明薇一咬唇,垂著頭淺淺笑了。

    “我們明薇性子溫厚單純”,林氏說,“同誰都能合得來,我瞧著郎大夫也是個和氣的好性兒,你們該多親近親近,往后再見了就如同姊妹似的相處才好。”

    郎霖覺著這話頗有些莫名其妙,且不說她與鄭明薇沒甚么交情,論不上投不投契一說,況這幾日徐璟一來她便要跟著離開燕州了,也沒多少機會再給鄭明薇瞧病,只道林氏這是太客氣了,遂說:“三姑娘這般人物,任誰見了都會心生憐惜,想要與之親近的,倒是夫人與姑娘不嫌棄我便好�!�

    “哪里的話”,林氏拉著她的手打量一番,“郎大夫也是個美人兒�!�

    從二房里出來,因見明玥院子里的丫鬟正在外面候著,郎霖便又去了趟長房。

    明玥實際也沒甚么事,只是聽聞她來了,便請過來坐坐,順道讓郎霖幫忙看了看鄧環(huán)娘的腳腕的傷。

    看完后郎霖也無事,便到明玥的繡樓說會子話。

    她們進院時正趕上青楸帶著兩個小丫頭在用清水煮明玥的陶塤,塤這一樂器吹起來是雅,只是不好保養(yǎng),好在明玥最喜的幾只都是高溫陶,清洗時可直接用清水煮,低溫陶便更要費事些。

    郎霖瞧見了便有點兒意外的看看明玥:“七姑娘會吹塤?”

    明玥不大好意思的一笑:“原是幼時學(xué)琴偷懶,覺得這塤更簡單些,后竟學(xué)下來,也是無聊時消磨消磨時光罷了�!�

    郎霖卻若有所思,“七姑娘可能吹奏一曲?”

    “只要郎大夫不嫌污了耳朵就好。”明玥笑著叫紅蘭去另取了一只塤,“郎大夫要聽甚么曲子?”

    郎霖極淡的笑了一下,“我于塤曲上不甚懂,七姑娘定吧。”

    明玥想了想,便吹了一曲幽蘭。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眾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明玥如今已然大了,這幾年下來氣息控制和指法自愈發(fā)純熟,便是郎霖不不精于此音也覺沉醉,一曲即了,她默了默,不禁又蹙眉說了句:“原是七姑娘會吹塤�!�

    “郎大夫?”明玥瞧她神情恍惚,不由喊了她一聲。

    郎霖抬頭瞧她,似剛認得一般上下打量了好幾眼。

    紅蘭在一旁有些不喜,便道:“如今會吹塤的姑娘雖在少數(shù),但我們姑娘的技藝便是同哪家精通的公子比也是絲毫不遜的,郎大夫何以如此神色?”

    明玥微瞥了她一眼,紅蘭立時沒聲了。

    郎霖倒像是沒聽見,只盯著幾個微有些脫色的陶塤發(fā)呆。

    “那幾個都是開始練時用過的”,明玥笑笑,“郎大夫若是喜歡,我送你只新的吧。”

    “不了”,郎霖一側(cè)身,神色已恢復(fù)如初,搖頭說:“我不精通音律,便是給了我也不過是在那擺著,白瞎了一只好塤。且好東西也不一定非要拿在自個兒手里,其實就這么瞧著也不賴�!�

    明玥見她說的誠懇,不似客氣,也便作罷。

    徐璟本說的大約七、八日后能到燕州,鄭老太爺數(shù)著日子,然過了十來天也沒見他登門,只聽聞關(guān)中又起了一路反賊,想來徐璟是顧不上,一時又有些氣餒上火,嘴邊起了一溜兒小水泡。

    時至八月初,郎霖因一直沒得到信兒,也打算先去京里的郡王府上,這日恰來了鄭家辭行,卻聽丫頭來與鄧環(huán)娘和明玥報說:“毅郡王到了,老太太叫夫人和七姑娘快些去見禮呢�!�

    鄧環(huán)娘一聽笑道:“這可正趕巧,郎大夫如今不必獨自往京中去了,否則這一路上賊人四竄,可真叫人不放心了�!闭f罷,忙讓人伺候她和明玥換了衣裳,她的腳剛好,便乘了敞轎帶著明玥和郎霖趕緊往待客的攏翠齋去。

    她們進院子的時候三夫人也剛到,眾人一并進去,林氏帶著鄭明薇卻已比她們早到了半會,正在下首陪著說話。

    眾人行過禮,明玥一瞧鄭澤瑞竟也跟著回來了,想起徐璟之前說他受了傷,忙上下看兩眼,萬幸,胳膊腿兒都健在。

    徐璟在座上道:“想來先生也有所耳聞,近期匪患猖獗,四郎過年時恐是不能回府了�!�

    老太爺捻捻胡須,“合該的,王爺體諒,如今特允他跟著回來一趟已是顧念體情,老夫心里明白�!�

    徐璟便朗笑了一聲,老太爺又道:“四郎性子魯莽,王爺?shù)枚喽嘟虒?dǎo)才好�!�

    徐璟擺擺手:“四郎是驍勇,實不瞞諸位,四郎上次受傷是遇上了正欲趁亂犯邊的突厥兵,他帶人以少勝多,全殲了敵兵,這才受了些傷�!�

    王氏一聽便在旁邊抽了口氣,她是方知道鄭澤瑞受傷,老太爺恐她再說出個甚不受聽的話,遂立即蹙眉瞟了她一眼,王氏耐著性子將話忍了,一味狠狠瞪了幾下鄭佑誠,怪他不與自己分說。

    徐璟也渾不在意她們這些眼里官司,只往下掃了一眼端起茶盞微微勾唇笑了。

    郎霖在下面半聲不吭的,不時悄悄覷他一眼,正瞧見徐璟這不甚明顯的笑意,不由隨著他的目光一轉(zhuǎn),卻見明玥眨著眼睛超鄭澤瑞豎了個大拇指,鄭澤瑞挺直了腰板兒在吊眉毛。

    郎霖心下忽悠一酸,攥著手默默轉(zhuǎn)開了眼。

    老太爺大抵是心情很好,與徐璟說了好半晌的話,林氏在一旁好幾次想插嘴也插不上,只好先去偏廳瞧晚飯備的如何。

    鄭明薇見林氏不在身邊,不由更是緊張,自到了這攏翠齋除了見禮時她滿臉通紅的看了徐璟一眼,其余都沒好意思抬頭,連大老爺鄭佑誠提及大昭寺之事時她也只聽了個恍惚。

    一時林氏來請說晚飯已備好了,請眾人現(xiàn)行用飯。

    正是快到中秋,府里才進了新鮮的螃蟹上來,溫了黃酒,酒香飄進廳里,眾人也都餓了。

    老太爺今兒興致好,竟也勸起酒來,說了不少陳年往事,徐璟也覺有多年沒有與他暢談,不由多喝了幾杯。

    因此行除了鄭澤瑞外他沒帶旁人,便應(yīng)了與瑞哥兒同在鄭家歇息一晚。

    飯后老太爺還未盡興,便將徐璟又請去了書房,鄭澤瑞也跟著去了,結(jié)果沒坐多大會子,鄭佑誠便叫他去給王氏和鄧環(huán)娘請安,鄭澤瑞只得先去松菊堂,想著速去速回。

    郎霖因見徐璟晚飯時吃了不少酒,顧忌他的身子,特去廚下煮了醒酒湯送過來,快到院門前,卻見另有人也提著食盒過來了。

    ☆、第106章

    “親事?”攬月樓的書房里,徐璟端著盞新添的熱茶,被鄭家老太爺給說楞了。

    鄭老太爺背著手哈哈笑了兩聲,“正是正是,按說這姻親一事應(yīng)有媒妁之言,不過今兒既趕到這了,老夫便自己做主也罷,王爺對三丫頭的心意我這做祖父的也略有知曉,這孩子養(yǎng)在深閨,心性單純,既承蒙王爺看重,自是她的福氣。王爺也不必著羞,男婚女嫁本是倫常,王爺大她幾歲,這婚事……先定下來也可,皇上定也是樂見的。”

    說到這老太爺停了停,繞過黃金樟的茶海,與鄭佑誠一前一后站定,兩人都肅正了神色,垂著大袖朝徐璟深深一禮,老太爺鄭重道:“以此,也可表我鄭家對王爺之心!”

    徐璟眉間攸地一擰,印有玉蘭初綻的五彩白瓷小盞中灑了些滾熱的茶湯出來,他站在原地沒動,緩緩將小盞中剩余的碧綠茶湯一口喝盡了,方捏著杯子問了一句:“鄭三姑娘?”

    老太爺直起身,篤定的點了點頭。

    徐璟皺著鼻子,過了半晌,驀地笑了起來,擺著手道:“這中間可是生了甚么誤會?貴府的三姑娘……恕我實在不知先生這話從何而來啊。”

    老太爺和鄭佑誠的臉色齊齊一變,不過他們到底還是練就了幾分臉皮,神色雖不好看,仍是壓制著,今兒既已將事情提了,老太爺便索性攤開了道:

    “王爺這話是說笑了,去年正月里,三丫頭在大昭寺因著王爺受傷一事府里上下都曉得,更不論去年冬王爺對誠兒一事以及近來在清河對大丫頭之事的幫忙,老夫與王爺雖是舊識,但自問也擔(dān)不起王爺多次的恩情,瑞哥兒刨除在外,王爺心中想來總有幾分心意。”

    徐璟聽了他這番話,一時心下很有些發(fā)虛,雖說三姑娘完全是無稽之談,然若換一人……他下意識捏緊了茶盞,下一瞬,玉蘭花的五彩白瓷瑩透小盞在他手里應(yīng)聲而碎。

    鄭佑誠唬了一跳,不由屏住呼吸看著徐璟,徐璟臉上并不見怒氣,鄭佑誠一時摸不清他是否真動了怒。

    相比之下,老太爺平靜的多,他沒出聲,只是沉沉看著徐璟。

    “大昭寺的事”,徐璟若無其事的吮了下被碎瓷扎出血珠的食指,淡淡的血腥味卻叫他完全冷靜了下來,他微嘆了一聲,目光平靜的續(xù)道:“當(dāng)日牽累三姑娘受傷,我自也是頗感歉意,遂特請空了大師贈了藥,應(yīng)是無礙的。當(dāng)然,若是三姑娘覺得不夠,我也可再從京里請了名醫(yī)來與她相看。至于為何三姑娘會突然出現(xiàn),當(dāng)日她嚇壞了,旁人未敢多問,大抵是迷了路,老太爺回頭細問便知,若還存疑,可請了三姑娘來當(dāng)面說清�!�

    “——而其余兩件事實也不難說,去年冬,鄭大人一事本就冤枉,況且我身為雍州總管,若不能查明事情真相,自也會受牽涉,況且我敬重鄭老先生,原該盡力,實與三姑娘沒半分干系�!�

    老太爺瞇著眼睛挑挑眉,明顯是不盡信。

    徐璟也不在意,只微一撩袍子轉(zhuǎn)身坐在椅子上,“至于清河崔家少夫人一事”,徐璟靜靜看著鄭佑誠,聲音放的極輕,“鄭大人確定……她當(dāng)真該姓鄭么?”

    鄭佑誠腦子一懵,咽了口唾沫道:“王爺此話何意?下官聽不大明白�!�

    徐璟也沒說話,便又看向老太爺,老太爺卻知他能問出這句話,怕是已有了確實依據(jù),遂收起了裝傻的那一套,仰著下巴一捋大袖:“王爺是要押我等進京,等皇上回來滅我鄭家滿門么?若是如此,便請動手吧�!�

    鄭佑陳心口砰跳,提著一口氣未敢言語。

    屋里靜了一陣兒,徐璟不緊不慢地開了口:“先生不必激我,我若有此心,也不會輕易離開清河,咱們此時更不能坐在此處說話,這一點,先生想必早是明白的�!�

    鄭老太爺面色稍緩:“王爺一向是坦蕩君子。既如此,王爺更該明我鄭氏之心!我們不過是想求得一位明主��!眼下皇上在外親征,王爺……”

    “先生!”徐璟揚聲打斷了他,“先生若說此言,這燕州,我是再來不得了。”

    鄭老太爺皺緊眉頭僵持著,鄭佑誠覷他一眼,腦子里還不斷在想徐璟是如何知曉的?他既斷定,那是否還有旁人知曉?眼下徐璟問起來他又該如何說?

    然徐璟對此事卻沒多問半句,只起身道:“先生早些歇著吧,我不打擾了�!�

    “王爺可是嫌三丫頭身份不夠?”

    老太爺仍抱了一絲希望。

    徐璟笑笑:“若是,先生又當(dāng)如何?另許一嫡女與我么?”

    老太爺沒成想他當(dāng)真這般反問,噎了一下,徐璟卻已然又正色道:“先生與我并非是今日才識得。應(yīng)是深知我這扶不起的性子,自與這個無關(guān),是我徐璟無心罷了。

    眼下先生見我尚是活生生站在這里,一兩年后興許已是一堆白骨。我念著先生從前的教導(dǎo),今日出了此門我便當(dāng)甚么也未聽過,還請府上諸位往后再莫生這要命的念頭,皇兄……卻與我不同。”

    這話已含了告誡意味,徐璟句句說的清晰無比,末了他又微一抱拳,“謝鄭家為伍氏保下了最后的一脈骨血,地下英靈有知,總算是個安慰�!闭f罷,轉(zhuǎn)身出了書房。

    “王爺,唉”,鄭佑誠要攔,老太爺已擺擺手,“你攔得住么?”

    “可是若等皇上回了京……”鄭佑誠心里頗是擔(dān)心,老太爺搖頭:“放心吧,他不會說的。世家之意他又非是今日才知曉,要說早便說了。況且無憑無據(jù),他只紅口白牙的在皇上面前一說,反更招猜忌�!�

    “那明珠之事?兒子是怕徐璟既知道了,旁人恐也會再尋到蛛絲馬跡�!�

    “多虧當(dāng)年他們老早放出消息說是個女孩兒,瞧著徐璟這態(tài)度,大抵是會暗暗護著的,況且有崔家,倒不必擔(dān)心。反是二郎,且先看看,若不行今年冬便叫他托病暫不去京里了�!�

    “是”,鄭佑誠答道,見自己父親仍是一臉郁色,不由說:“父親也莫急,四郎不仍在黑騎衛(wèi)么,事情興許還有轉(zhuǎn)機。”

    “你瞧著四郎是那么個性子么!”老太爺一拍桌子,剛強壓著的火這會子都上來了,“今兒算是把我這張老臉都丟盡了!”

    老太爺原是想讓許家老爺子出面保這個眉,本以為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哪知錯到這個份兒上!

    他現(xiàn)在唯一慶幸的就是徐璟今兒來得突然,他沒來得及去請許老太爺,否則被當(dāng)面這么一拒,那可真是要丟人丟遍燕州城了。

    “去將二老爺給我請過來!”老太爺沒好氣地朝外面吼了一聲。

    小廝嚇的一哆嗦,忙撒腿去尋人。

    …………………………………………………………………

    徐璟出來時鄭澤瑞還沒回來,小廝便帶著他先往鄭澤瑞的院子去,他頭有些疼,臉色便沉沉的,小廝瞧著有些發(fā)怵,半路上抓了兩個小丫頭交代幾聲,自己溜了。

    這兩個丫頭里正有一個是鄭澤瑞院子的,便歡歡喜喜地帶著徐璟去了。

    天色剛剛擦黑,他們走過一段鵝卵石路便到了鄭澤瑞的院子跟前。

    院門半掩著,小丫鬟忙過去整個推開,先往里瞧了瞧,彎著眼睛笑說:“四少爺還未回來呢,王爺請先進屋坐坐,奴婢這就去報一聲�!�

    小丫頭也就是個八、九歲的模樣,說話卻靈透,徐璟略一頷首,她便摁著兩個小鬏跑了。

    立即有個身板結(jié)實的大丫鬟過來將徐璟迎進院子,走了幾步,徐璟惑道:“你們少爺還愛熏香?”

    丫鬟忙道:“我們少爺從來不愛這些,王爺可是覺著院子里太香了?庭院有棵桂花樹,正是香的時候�!�

    說罷,見徐璟還皺著眉,想了想又恍然道:“啊,是我們?nèi)媚飫倓倎砹�,帶了一陣香風(fēng)。”

    徐璟聞言立即停住,丫鬟不明所以,她想想鄭明薇實也是不怎么用香的,她自己平日也不敢用,然見徐璟神色嚇得忙跪在地上:“那可能是奴婢衣服上的劣香沖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屋里大約是聽見了動靜,一打簾人也出來了,正是嬌羞無限的鄭明薇。

    見是徐璟,鄭明薇忙提著裙裾下了臺階來行禮,剛點起的燈籠的柔光暈在她身上,如從畫里走出來的一般。

    然徐璟卻并未多看,他想起老太爺方才的話,立時先往后撤了一步,略一頷首后,扭身便往外走。

    他剛剛那一下的反應(yīng)十分明顯,鄭明薇瞧了,不禁愣了愣,眼見著徐璟話都不說一句便往外走,她心里頭難過,心性兒一發(fā),淚珠子便滾了下來。

    后面的丫鬟彩衣忙過來扶她,又用力攥了攥她的腕子,鄭明薇淚眼汪汪低呼了聲,徐璟稍稍側(cè)身,便見她身子一軟,暈倒在地。

    ☆、第107章

    彩衣立即叫了一聲,上來兩個小丫頭,急急忙忙的便想將鄭明薇先抬到屋里去。

    鄭明薇平日里被林氏嬌花似的養(yǎng)著,不怎么愛出院子,到鄭澤瑞這來走動也是甚少,稍在府里呆過幾年的都知她是個碰不得的瓷人,因而不敢與她親近,此刻見她一暈,大一些的丫頭都躲在一旁冷眼瞧著,只由著這兩個新來的傻乎乎上前。

    只是這兩個小丫頭年紀(jì)都不大,對著姑娘自不敢生拉硬拽,力使不全,更遑論還有彩衣一雙眼睛在旁邊瞪著,兩個丫頭一個抱頭一個抱腳,折騰了兩下愣是沒把人抬起來。

    彩衣一扭身,便即朝徐璟磕了個頭,哭道:“奴婢們沖撞了王爺,合是該死的,只是卻與我們姑娘無干,姑娘是來看四少爺,并不知王爺在此。眼下這一暈可要要了命了,事急從權(quán),王爺若是顧念,奴婢斗膽請王爺幫幫忙,姑娘需得回自己的房里用藥。王爺若是顧忌著男女之防,奴婢們皆可作證,我們姑娘的身子確實耽誤不得�!�

    徐璟遠遠皺眉瞧著,像是有絲猶豫。

    他今兒這反應(yīng)實在有點兒出乎主仆二人的意料,本以為鄭明薇一暈徐璟定會心軟上前,雖鄭明薇覺得親事是一準(zhǔn)兒的,但林氏卻尤不放心。

    只毅郡王今兒這神情……怎的不大對?

    說話間,兩個小丫頭又咬牙使勁兒抬了一下,這回抬起來一些,結(jié)果剛走兩步,腳下一個踉蹌,手本來抓著鄭明薇絲滑的衣裳,這下沒用上力,竟真將鄭明薇給實打?qū)嵉厮ち艘幌�,在后面抬腳的丫頭更是直接撲在了鄭明薇身上。

    躲在外圈瞧著的丫頭登時齊齊抽了口氣,這下全怕了,更是誰都不敢上前。

    彩衣也是一嚇,立即顧不得再說甚么了,忙跪爬著來看鄭明薇,見鄭明薇眼角有淚,也忘了旁的,揚手便打了二人各一個耳光。

    鄭澤瑞院里的另外一個大丫頭棉絮瞧了立時憋了口火,跑過來遠遠沖徐璟磕個頭,便拉著彩衣的腕子一擰,口中道:“王爺就在呢,彩衣姐姐這是要作甚!也不怕沖撞了王爺!”

    這丫頭名兒叫棉絮,手上的力道卻一點兒也不綿軟,——實際鄭澤瑞院子里的丫頭就沒有柔弱那一款的,尤其是她們這些一、二等的,日日被鄭澤瑞當(dāng)小廝似的使喚,時不時的還得手疾眼快躲自個兒主子的各樣“兵器”,雖不會功夫,但慣常的一些巧勁兒是不在話下。

    彩衣被她這么不著痕跡的一扯,只覺手肘處又酸又麻,想到徐璟還在,遂也不敢叫了,只恨恨想將胳膊拽回來,卻用不上力。

    可憐鄭明薇還“暈”在寒涼的青石地上,一時感到身上又冷又疼,心中更是又疼又冷。

    她原以為,徐璟對她也應(yīng)若她對徐璟一樣才是。

    ——論相貌她絲毫不差;論身份,她也是世家名門所出;論才情,她樣樣不輸旁人,兩廂傾情原是情理之中��!

    況且,上次在大昭寺自己還為徐璟受了傷,徐璟雖未明說甚么,可是見她衣服破了,不還將自己的大氅給她披了?那傷藥的瓶子她如今還寶貝似的收著……這難道不是情意?

    可這一刻,她當(dāng)真想不明白了,徐璟既有意,那今日又為何、為何這般冷淡?

    徐璟若絲毫無意,老太爺又何必提起這門親事!

    倘不是還躺在這里,鄭明薇當(dāng)真要哭出聲來。

    八月的天氣已見涼,青石地上更是滋滋透著寒氣,就在一來一回片刻的功夫,鄭明薇已控制不住的發(fā)起抖來,棉絮松開彩衣,一時也有點兒著慌。

    徐璟雖站的遠,卻也瞧見了,心里有些躊躇,站在原地道:“先把……”,他話未說完,身后有人詫異道:“怎的都在院子里?”

    徐璟聽了這聲音,猛地一轉(zhuǎn)身,見明玥一身月白團花襦裙,正片頭有些茫然的瞧著他們。

    徐璟呼了口氣,跟終于見了救星似的,也不等明玥向他行禮,先蹦了一句:“我來尋四郎,三姑娘暈倒了�!�

    明玥往前看了一眼,果見鄭明薇倒在地上,她暗暗蹙眉,面上卻先行了一禮,說:“四哥剛本是與我一起來的,但以為王爺還在祖父的攬月樓,遂先去接您了。王爺既在這里,便請先到堂屋就坐,失禮之處,還請王爺見涼。”

    徐璟笑笑,這會子便無所謂了,與明玥一并上前幾步,也沒進堂屋去,只負手在桂花樹下站了。

    明玥見他沒進去的意思,便吩咐到:“給王爺搬張椅子和小幾出來。”

    這院子里的丫頭見是明玥也都歡快了,立時聽了吩咐該干嘛干嘛。

    明玥上前半蹲下身子,彩衣已經(jīng)將鄭明薇上身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又氣又委屈的道:“七姑娘快瞧瞧吧,我們姑娘暈了,滿院子的丫頭卻都冷眼看著,這是個甚道理!”

    棉絮忙在一旁道:“彩衣你這么說可是冤枉人,院里的兩個嫫嫫不在,咱們也幫忙來著,可沒那么大氣力,你喊著三姑娘得回自個房里用藥,這么遠的距離,咱們都恐再扶不好三姑娘�!�

    彩衣還欲再說,明玥看了她二人一眼道:“地上涼,且先將三姐姐扶起來再說,既是暈了,也不便大幅挪動,將藤椅搬過來�!�

    小丫鬟們七手八腳的挪了張?zhí)僖芜^來,棉絮也動手幫忙,彩衣暗暗瞥一眼徐璟,見他正端坐在桂樹下,沒有過來看看的意思,一時無望,只得先抬起鄭明薇放在藤椅上。”

    鄭明薇的睫毛顫了顫,明玥瞧見了也沒吱聲,微環(huán)顧了下院子說:“郎大夫先剛也是往這來的,如今還沒到恐是在路上走繞了,棉絮你差人快去尋尋,今兒守著大夫在這,不比三姐姐自己回去用藥穩(wěn)妥的多?”

    “我們姑娘屋里有熬好了的藥”,彩衣忙說:“暫且不必勞得郎大夫瞧了�!�

    話音兒剛落,方才去找鄭澤瑞的小丫頭就跑回來,脆生生的說:“郎大夫來啦!”

    郎霖先過來給徐璟行了個禮,又道:“臣來得晚了些,晚飯時王爺吃了不少酒,現(xiàn)下身子可有甚不適?”

    徐璟抬頭盯她一眼,“本王尚好,先去給鄭三姑娘瞧瞧吧。”

    “是”,郎霖斂著眉目過來鄭明薇跟前,丫鬟們提了幾盞燈在周圍照著,又搬了幾把墊了墊子的矮凳,郎霖就著橘色的燈光細瞧鄭明薇,心下不禁嘆道,——原也是個和自己一般的糊涂人。

    她稍把了下脈,便取出一段紅線來,一圈圈用力纏在鄭明薇中指的第一節(jié)指肚處,取出銀針在指肚上刺了兩下。

    鄭明薇心內(nèi)紛亂,此刻醒了,怕也是難堪;可若不醒,她到底還想親眼瞧瞧徐璟緣何如此,指尖一疼,終還是癡心占了上風(fēng),她就勢睜開了眼。

    “三姐姐可好些?”明玥上前扶了她一下。

    “好多了”,鄭明薇勉強牽出絲笑,“多謝郎大夫。”

    郎霖收了針,不咸不淡的說:“三姑娘只是一時郁氣攻了心,倒沒旁的�!�

    鄭明薇臉上閃過些許尷尬,但心里對郎霖并不在意,只微微偏頭去覷徐璟,郎霖似乎是感覺到了,索性側(cè)了身子讓開,叫鄭明薇看個夠。

    徐璟也抬頭看了鄭明薇一眼,略略頷首道:“三姑娘無事便好�!�

    鄭明薇眼淚蘊著淚,由彩衣攙著下了藤椅,過來福道:“剛剛可是驚到了王爺?請王爺恕罪�!�

    “無妨”,徐璟眼神映在空無處,隨隨應(yīng)了一聲。

    明玥看看郎霖,帶著笑意道:“郎大夫記掛王爺?shù)纳碜樱亲咴谖覀兦懊娴�,到的卻比我們晚了�!�

    郎霖低了低頭,“貪看府上的景色,便走的慢了些�!�

    明玥笑笑,也沒刨根問底。

    丫鬟們撤了手中的小燈,見鄭明薇暫且無事,便都回堂屋擺茶果,請幾人進屋說話。

    明玥在前面引著,鄭明薇落后幾步跟在徐璟身后,秋風(fēng)蕩蕩,桂樹飄香,鄭明薇看著徐璟忽明忽暗的側(cè)臉,忽然便憶起了幾年前初見時的情景。

    ——酒香滿水榭,英雄舞乾坤。

    她心內(nèi)情緒涌動,不由聲如蚊哼般嘆了一聲,可前面的徐璟卻像是聽到一般,腳下一頓,轉(zhuǎn)身看著她。

    鄭明薇一霎生了錯覺,低低說了聲:“王爺。”

    徐璟側(cè)著身,言語溫和:“是本王疏忽了,三姑娘方才暈在地上,應(yīng)是有些受涼,大抵需得回去換身衣裳,服了藥,好生歇著,倒不必拘著禮數(shù)在此,不然,本王反要不安了�!�

    這話單說起來本是客氣關(guān)懷之語,然此情此景聽在鄭明薇的心里便如刀刺一般,——這是,要趕她走?

    徐璟到底給她留著面子,聲音不高,話也說的懇切,旁人瞧來只是尋常,連明玥在前頭話也沒聽全,見她們停了,只好過來道:“三姐若是不舒服,王爺定不會怪罪的。四哥這三姐姐的心意到了,等會子他回來,我定替三姐轉(zhuǎn)達到的�!�

    鄭明薇死死咬住嘴唇,手腳發(fā)僵。

    郎霖看看徐璟,看口道:“不如臣跟著三姑娘去細瞧瞧�!�

    “不必了”,鄭明薇生硬的說出幾個字,冷冷瞥了郎霖一眼,夠了,她今日真是傻的夠了。

    母親今兒說的不對,郎情妾意那成的是佳話,可流水落花成的卻是笑話!

    她悶頭奔出院子時正碰上趕回來的鄭澤瑞,“三姐怎的來了?”

    鄭明薇也沒顧答他,繞身便走,弄的鄭澤瑞很是奇怪。

    走了一陣便有丫鬟追過來說:“姑娘快回去吧,老爺正與夫人吵了幾句,要尋姑娘問話呢。”

    ☆、第108章

    鄭澤瑞進屋的時候見只有明玥在好整以暇的觀賞花架上的兩盆菊花,不由問道:“王爺不在么?”

    明玥指指東側(cè)的鏤花插屏,“郎大夫在給王爺請平安脈�!�

    鄭澤瑞側(cè)身看了看,透過花枝的鏤空隱隱能見徐璟的背影,便也沒過去打擾,揚著下巴往門外一點,低聲道:“三姐來作甚?”

    “說是來看四哥的”,明玥瞧了眼門口站著的棉絮,“我來的晚些,進院子便見三姐暈倒了,不過有棉絮壓著彩衣倒也沒鬧起來,回頭再細問問。”

    鄭澤瑞點頭,又動了動眉毛嘀咕:“二嬸娘怕又得說了,我不在,恐找到母親跟前去,你留心些�!�

    明玥抿唇一笑:“知道啦”,又拉著他的左胳膊小幅度的動了兩下,“四哥可還疼么?”

    “不疼”,鄭澤瑞滿不在乎的抬胳膊掄了一圈說:“好在傷的是左肩和小腿,要是右邊,我就得練練左手了�!�

    “四哥別大意”,明玥皺起了眉,“如今是年紀(jì)輕,疼也不覺得,可若不仔細著,往后落得陰雨天就酸痛,且四哥上陣殺敵的時候也打折扣呀,眼下趁著郎大夫在,正好再幫四哥瞧瞧,平日里傷處也得多注意才好�!�

    “嗯嗯嗯”,鄭澤瑞沖她呲呲牙,“就你最啰嗦了,你說瞧便瞧吧�!�

    兄妹倆在這說著話,東邊的屏風(fēng)一側(cè),郎霖收了脈枕,沉吟道:“王爺心緒頗有些起伏,現(xiàn)下可有頭暈嘔吐之感?”

    徐璟沒答話,只收回腕子將衣袖放下,沒抬頭的道:“你是不是在院門處灑了香?”

    “……臣只是想提醒王爺。”

    徐璟抬頭看了她一眼,挑眉:“你既早就到了,為何不直接過來與本王說?且你是大夫,若早些在,也不會有方才情景,緣何故意躲在外面看戲?”

    郎霖面色一變,低聲磕絆道:“不不,臣不、不是故意看、看戲……”

    ——她只是,不明徐璟的態(tài)度,也不知鄭明薇是否當(dāng)真故意,遂不敢貿(mào)然過來。等她要過來的時候,卻看見明玥到了……

    “不說也罷了”,徐璟垂下眼簾,理了衣服要起身。

    郎霖忙道:“臣還沒有給王爺瞧完,針也還沒施�!�

    “不必了”徐璟道:“本王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數(shù),這些日子你也辛苦,崔家少夫人的病若好了,本王自會賞賜你。”

    郎霖沒聽后面賞賜這話,只道:“那等會子臣給王爺熬碗清心湯吧�!�

    徐璟可有可無的點點頭,起身抖了抖袍子,郎霖鎖著眉:“王爺,您這樣不聽遺囑,病情難有起色。”

    徐璟忽的展顏笑了笑,如透過云霧的郎朗明月,郎霖一時怔住,徐璟已轉(zhuǎn)身繞過屏風(fēng)出去了,郎霖咬著嘴唇掐了自己一下,跺跺腳,也只得收拾東西跟出來。

    鄭澤瑞有些忐忑的看著徐璟:“王爺可無礙吧?”

    徐璟知他去了鄭老太爺那,如今問的大抵也不是身子,遂道:“無妨”,頓了頓他又說:“四郎要留在府里過中秋么?”

    ——在攬月樓,徐璟只字未提鄭澤瑞,他有愛才之心,不愿將鄭澤瑞也牽扯到這些事情里,然鄭澤瑞總是世家子,徐璟不知鄭老太爺有無對他提及,也不知今日一番后鄭澤瑞是否還能在黑騎衛(wèi)久留。

    鄭澤瑞到:“黑騎的眾位兄弟都在馳騁殺敵,屬下怎能例外�!�

    徐璟便笑了,也沒有多說,過來想拍拍他肩膀,結(jié)果見明玥在旁邊瞅著他的手一皺鼻子,想起了鄭澤瑞肩上有傷,便笑著改用拳頭在鄭澤瑞胸口敲了兩下,轉(zhuǎn)而道:“叫郎大夫再瞧瞧你的傷,上個月天兒熱,大夫恐也沒開內(nèi)服的藥�!�

    明玥樂道:“王爺想是說偏了,以四哥的性子,大約是大夫開了,他沒好好吃,四哥最怕藥苦。”

    “嘿”,鄭澤瑞炸毛:“你就揭自家哥哥的短吧�!�

    “這短揭的好”,徐璟也樂了,“下次若受罰,不罰別的,我便叫人擺上百十碗又黑又苦的藥汁子�!�

    “王爺,可別聽她瞎說”,鄭澤瑞臉都垮了,眾人齊齊笑了起來。

    鄭澤瑞跟著郎霖往屏風(fēng)一側(cè)去,明玥也跟著,鄭澤瑞怕身上的傷嚇著她,便道:“你可別瞧了,暫且在這陪王爺說話罷�!�

    郎霖看了她一眼,卻也說:“七姑娘便在這等等,在下瞧傷病的時候,有旁人在,會連上沒上藥都忘了�!�

    明玥知她是順著鄭澤瑞的話玩笑,也只好道:“那有勞郎大夫�!�

    郎霖點點頭,叫丫鬟另端了一盞小燈跟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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