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徐璟靜靜的坐下喝茶,臉上的笑意卻斂了,顯出幾分嚴肅來,明玥心里想他可能還因方才的事有些不滿,便覺更應(yīng)該避嫌,遂揀了個最遠的座位坐了,徐璟沒有說話,她自也沒言語。
花香、茶香、以及苦辛的藥味混雜的漫在室內(nèi),有略微的香甜和明顯的苦澀,徐璟于茶氣氤氳中瞇著眼目光掃過明玥,低頭輕輕苦笑。
郎霖耳朵一直支楞著,一面給鄭澤瑞換新藥一面聽著外面動靜,結(jié)果半柱香的功夫的過去了,外面的二位一句話也沒有,她心里嘆了嘆,實在磨蹭不下去了,只好給鄭澤瑞開了劑藥,磨蹭著出來了。
時光無情,流轉(zhuǎn)即逝。
見他們出來,徐璟心底不知是該失落還是該松一口氣,但面上已然笑道:“可還需用藥?”
“外敷的傷藥還是得上幾日”,郎霖道:“內(nèi)服的臣開了劑除濕祛燥的藥,也能減輕些傷口的癢�!�
徐璟點點頭,說:“老太太等現(xiàn)下不需擔心了,七姑娘也放心了罷�!�
明玥福了福:“是,郎大夫這藥開的好,傷口癢起來委實叫人難受�!�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好似從方才開始徐璟有些不高興,甚至……是有些憂郁,明玥也不便多打擾,鄭澤瑞的傷無礙她也就告辭說:“那王爺請早些歇著,郎大夫要與我一同走么?”
“我還有一副藥要煎,七姑娘先請便。”
郎霖之前在鄭家便是在明玥的繡樓住了一晚,因而明玥也不見外,笑說:“那待會兒而我叫人執(zhí)了燈等著郎大夫�!�
郎霖道了聲“多謝”,明玥便先回了自己院里。
這一夜無話,第二日因知鄭澤瑞和徐璟要走,府里所有人都比平日早起了半個時辰,鄭澤瑞已經(jīng)收拾妥當來給鄧環(huán)娘請安,末了又拉著明玥嘀嘀咕咕幾句,原是昨晚明玥走后他聽棉絮說了事情經(jīng)過,他心里不忿,又想著回頭挨打的那兩個小丫頭估摸得遭殃,他不能任由著人在他院子里折騰一氣還打他的臉,遂單獨給明玥交代一聲。
眾人到外院行禮送徐璟的時候,明玥瞧了一下,二房里只二老爺?shù)搅耍质虾袜嵜鬓倍紱]來。
他們走時天方蒙蒙亮,明玥回去便叫人將那兩個小丫頭暫叫到了自己院子里,防著林氏不聲不響的收拾人。
結(jié)果沒一會兒,鄭佑誠還沒去前院呢人就真來了,來的還是林氏跟前兒的于嬤嬤。
不過跟明玥想象不同的是,于嬤嬤并非來找茬兒,而是一臉焦急,一見鄧環(huán)娘便要跪,鄧環(huán)娘詫道:“嬤嬤這是怎的了?”
于嬤嬤老臉上的褶子急的都快皺到了一塊兒,急急道:“大夫人救命救命�。 �
鄧環(huán)娘愣了:“嬤嬤說的明白些,這怎一回事,何來這個話?”
于嬤嬤拍著大腿:“我們姑娘的病犯了!今兒發(fā)得忒急,打發(fā)了人去請大夫,但這會子太早,大夫恐得耽擱,可是我們姑娘已經(jīng)眼見著上不來氣了,我們夫人知道您這里有極金貴的“保榮丸”,特叫我來跟您求一顆,她眼下實在是脫不開身,回頭再親自來給您磕頭道謝�!�
說著,老淚都急下來了,鄧環(huán)娘聽了便“哎呦”一聲,說:“可憐的丫頭!”一面忙看向鄭佑誠。
鄭佑誠皺著眉,也是一驚,道:“這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兒,你的‘保榮丸’可還有?若有便先取了叫去救人吧�!�
這保榮丸是鄧家做有藥材生意,特在江南一位世代為醫(yī)的老大夫那得的,一顆不說萬金,卻也是極難得的了。
只是眼下也是人命大事,鄧環(huán)娘忙取了鑰匙叫大丫頭蓮衣去取,蓮衣捧了個四方盒子出來,鄧環(huán)娘起身道:“要么我也去瞧瞧吧,這可憐見兒的�!�
鄭佑誠嘆口氣:“去吧�!�
鄧環(huán)娘“唉”了一聲,忙帶著蓮衣捧著藥往鄭明薇的院子去了,于嬤嬤抹著眼淚在后頭跟著。
鄧環(huán)娘去后,鄭佑誠也去了前院,明玥便留下來看著十哥兒,沒多會兒,紅蘭一臉揣了個大秘密的表情進來了,沖著明玥一陣擠眼睛。
明玥將十哥兒交給奶娘,問道:“又有何事啦?”
“就是三姑娘的事兒”,紅蘭覆在明玥耳邊小聲道:“奴婢剛聽說三姑娘才不是犯了病,是自己個尋了死!”
☆、第109章
鄧環(huán)娘到了鄭明薇的芷芳齋時,林氏紅著眼圈急得團團轉(zhuǎn),見她親自來了,臉上雖極快的閃過絲不自然,卻也顧不上這許多,幾步過來一把拉了她的手急道:“大嫂,快救救我這苦命的孩兒!”
鄧環(huán)娘往床上一看,見鄭明薇臉色發(fā)青,氣若游絲,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像是個已經(jīng)沒了氣的人,不禁也是一驚,忙接過蓮衣手里的四方錦盒遞給林氏,“這是保榮丸,快用溫水化了給明薇服下�!�
“快去快去”,林氏趕緊讓人到了溫水,眼瞧著丫頭將那小指肚大小的藥丸化了,過來床邊給鄭明薇喂下。
鄭明薇已張不開嘴,林氏捏著她的下巴把這藥給灌進去,灌完了又幫她撫著心口一眼不眨的盯著。
過了約么半盞茶的功夫,鄭明薇的臉色轉(zhuǎn)白了些,鎖著眉頭呼出口氣,終于有了點兒動靜。
林氏瞧見嗚的一聲哭了出來:“我的老天爺呀!薇兒,你可把娘嚇死啦!”
鄧環(huán)娘聽她哭的痛心,不由也跟著嘆了一記,上前勸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鄭明薇幽幽睜開眼,緩了片刻,慢慢偏過頭看了看林氏,然后一句話也沒說,只眼神虛無的瞅著床頂。
鄧環(huán)娘這會子湊近細瞧,方看見鄭明薇脖頸處有一道淡淡的紅痕,她一愣神,外頭有丫頭進來報:“夫人,大夫請來了�!�
隨趕著,二老爺和大夫都進得屋來,林氏擦了臉上的淚,想起鄧環(huán)娘還在一旁,便一面讓大夫先瞧鄭明薇一面將鄧環(huán)娘引到外間,哽咽道:“今兒真是要多謝大嫂,旁的話也不多說了,大嫂受我一禮吧�!闭f著便要福身。
鄧環(huán)娘忙拉住她,“一家人,不必如此見外,明薇也是我的侄女,能幫上忙的我自然得幫�!�
“明薇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成了”,林氏凄然說。
“可莫說這話”,鄧環(huán)娘勸道:“明薇這不是緩過來了么,再說,你還有慕哥兒,不能胡想。”
“唉”,林氏點點頭,一心還惦記著里面,便說:“還叫大嫂火急火燎的跑一趟,明兒我再過去好好謝你�!�
鄧環(huán)娘因剛見二老爺也回來了,不便多留,遂起身道:“瞧見明薇醒過來我就放心了,你且先進去照看著,我也回了�!�
林氏抹著淚將她送出了院子,回來時大夫正給鄭明薇開藥方,一面對二老爺?shù)溃骸比媚锎瞬 植辉谏恚谛�。眼下我開了藥能消一消急火,但若她自己總不能暢懷,這病怕得纏綿一陣子�!�
林氏一聽,直恨得牙癢,坐在床邊“明薇明薇”的連叫了好幾聲,鄭明薇眼一閉,眼淚順著眼角留進了耳廓,“娘還救我做甚,讓我死了罷,活著也是沒臉了�!�
“你怎的這么傻!”林氏用帕子給她拭著淚,“你若有事,叫為娘的可怎么活?”
鄭明薇身子抖了抖,攥著被角哭起來。
二老爺鄭佑禮送完大夫進來,瞧見女兒的模樣,面上也顯出幾分懊悔,嘆道:“是為父昨晚的話說的有些重了。”
“是女兒讓爹爹在祖父跟前兒沒臉了,爹合該教訓”,鄭明薇沒大氣的說了一句,掙扎著要坐起來,然而身上無力,林氏忙按住了她,扭頭對二老爺?shù)溃骸袄蠣斨幌胫貋碓箲晃覀兡飩z兒,父親怎樣說你便怎樣信了!殊不知皇家的男兒自來是多情種,去年正月里還沒見那郎霖呢,如今便寸步不離了,誰曉得她在王爺面前使了甚么壞!當日要薇兒嫁的是你們,如今被人從中作梗,出了岔子,便一股腦兒的都怪到薇兒頭上了,這是個甚么道理?到是我們娘倆個都死了算了,老爺眼前也清凈!”
“行了!”二老爺皺著眉,沉聲道:“昨兒你不叫她在自己個房里好好呆著,叫她去瑞哥兒院子做甚!”
林氏心虛:“我自是叫她去看瑞哥兒的!難道自家兄弟回來了也不去瞧瞧么?”
二老爺哼了一聲,“你自己心里曉得�!�
“我曉得甚?我還不是為了你們!”林氏不依了,與二老爺犟犟起來,鄭明薇淚水泛濫,只覺心中過往所懷念的美好都不復存在了。
她這一病,林氏到?jīng)]顧得上尋那兩個小丫頭算賬,又因欠了鄧環(huán)娘一個人情,送了不少東西過來,紅蘭不放心給明玥用,又少不了嘀咕:“三姑娘此事可千萬莫傳出去,否則傳的難聽了,怕是連姑娘也要受牽累!”
明玥翻著一本大周律法,沒說話,紅蘭過來給她削了個蘋果,又小聲說:“好在王爺不是多事的人,不然鬧開了得多難看!”
明玥看她一眼,“你去同棉絮打聽了?”
“棉絮感念姑娘救了四少爺院里的丫頭,悄悄的都與我說了,三姑娘暈倒了,彩衣卻不急著尋大夫,反先找王爺,這不蹊蹺么?”
——鄭明薇瞧上了徐璟。
明玥那日聽鄧環(huán)娘回來說了后,又將事情連起來一想便有些明白了。
明白后她不禁有些茫然,徐璟那日不大高興,難道是怪自己去的不是時候?
可應(yīng)該也不至于……吧。
明玥一臉糾結(jié),將書蓋在臉上悶聲道:“你叫棉絮吩咐院里的丫頭都管好自己的嘴,否則在府里也呆不長了�!�
“是,奴婢已經(jīng)與她說過了,這樣的事她們自己也曉得輕重,哪敢亂說�!�
“嗯”,明玥應(yīng)了一聲,將書拿下來,轉(zhuǎn)而問邱養(yǎng)娘說:“養(yǎng)娘,昨兒外面敲鑼打鼓的是怎的了?”
“前方御駕那傳了捷報回來了”,邱養(yǎng)娘笑著說:“聽聞我大周大軍已攻下平鑲,渡過遼水,攻下遼東城就指日可待了�!�
“原是此事”,明玥點頭,想起來又道:“上回聽四哥說,朝廷征召世家子弟時,鎮(zhèn)州葛家的姑娘還要去從了行伍呢,養(yǎng)娘可聽聞過這位姑娘么?”
邱養(yǎng)娘掩唇笑了笑,說:“聽過,葛家夫人與先皇后是表親,這位姑娘幼時老身還有幸見過兩次,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不過愈發(fā)大了后倒像男兒般愛舞槍弄劍,聽說還拉了一支“娘子軍”,在鎮(zhèn)州,好些公子哥兒都打不過她的�!�
紅蘭便咯咯樂了:“那在鎮(zhèn)州,她不是能像螃蟹一樣,橫著走了?”
邱養(yǎng)娘伸手在她腦門點了一下,“姑娘的話都被你學來了。”
紅蘭笑嘻嘻的,又說:“葛家的大公子和三公子咱們都見過,就沒見過這位姑娘,回頭要是來了咱們府里,可得好好看看,瞧她與咱們四少爺誰厲害�!�
明玥想起那個場景,不禁噗嗤樂了,邱養(yǎng)娘道:“咱們大周也有不少姑娘家愛舞弄兩下刀劍,不過都是平日玩玩鬧鬧的,真要上戰(zhàn)場的話那葛家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她去,更何況還是去打高句麗。”
明玥頷首,“嗯”了一聲道:“聽四哥說,葛家去的是葛三公子�!�
紅蘭一時記起來了,便撇嘴說:“這位葛三公子可不怎么樣,上回在大昭寺與裴家公子……”
正說到這里,卻見明玥微微蹙了下眉,紅蘭猛地想到當日之事,立即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忙咬著唇看了明玥一眼,不敢吱聲了。
邱養(yǎng)娘瞧見了,半句也沒多問,只說道:“此次是皇上御駕親征,聽眼下這消息,多半會大捷而歸�!�
明玥懶懶的翻了一頁書,往靠枕上倚了下,嘆道:“但愿吧。”
半個月后,即八月底,皇帝派出的兩路先鋒營銳不可當,一鼓作氣攻打至遼東城下,遼東城危在旦夕,眼看著就要被大周軍攻下,然而,在這最后一刻,軍情并沒有如邱養(yǎng)娘料想的那般全軍大捷,后方突然傳來了讓皇帝心驚的消息,——負責督運全軍軍需糧草的陳啟民謀反了!
皇帝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因這陳啟民不是旁人,正是大司馬陳吉的長子。
此人人脈甚廣,且手下不少押送軍需之人都是世家或達官子弟,皇上甚至疑心軍中還有同謀,遂下令暗中調(diào)查。
一時將士人心惶惶,而兵部侍郎斛律斯驚恐,偷偷帶人逃跑,投奔了高句麗。
當日夜里二更時分,皇帝不顧兩路先鋒營六千余人尚在攻城,秘密召集了諸將,命他們率軍撤退,回師攻打陳啟民,所有的軍資器械、攻城之具、營壘、帳幕,都原地不動,遺棄而去。
其時,兩路先鋒營正在攻城,急待后援,然皇帝帶人撤的暗無聲息,他們堅持到四更天,仍懵然不知大周全軍已撤,此一戰(zhàn),三千名黑騎衛(wèi)與另三千七百名驍勇男兒盡數(shù)陷于高句麗。
這其中,便有洛陽裴家的裴云錚,鎮(zhèn)州葛家的三公子葛慶之,以及京中阮家方十四歲的二公子阮子雅。
☆、第110章
九月初三,大周軍隊撤回遼水以西,皇帝等不及回長安,便即刻在驛站派出兩路人馬,命其乘驛站的傳車發(fā)兵討伐謀反的陳啟民。
當月下旬,皇帝御駕抵返長安,立即又派了兩支府兵出去,追攻陳啟民。
大司馬陳吉率百官到城門外跪迎圣駕,為表忠心,決意大義滅親,請命親自帶人去斬殺逆子。
——皇帝應(yīng)允了他的請求。
當日,朝臣分了兩撥,俱在大殿上長跪不起。
一撥是親眷子弟在軍中受了陳啟民的蠱惑,歸降于他,跟著他一起謀反的,眾官在這里長跪請罪。
這其中就有崔家四房里的二公子崔桐、鄭家四房里的庶子鄭淵、戶部侍郎虞善基的兒子虞儼等,這些人個個脫官請罪,稱其親眷是深受陳啟民蒙蔽,求皇上念在老臣們的一腔忠心,從輕發(fā)落。
而另一撥,是以阮家為首,實際并不是長跪,而是得知至親戰(zhàn)死于高麗,哭得起不來了。
——尤其是阮家老爺子,差點兒一口氣直接背過去。
皇帝頭疼無比,可到底心里有愧,趕緊下旨將數(shù)得上的幾家一一封賞:阮家的老太爺本就已經(jīng)是忠勤伯,如今便直接封為忠國公;裴家老爺?shù)淖锕僦贸崾献逯杏袨楣俚�,幾乎也都官升一級;而葛家因與皇家沾親,遂比旁人更表現(xiàn)出了十足的忠心擁蹵之態(tài),沉痛但懇切的表示,雖失了一子,但只要皇上有所需,葛家其余的男兒定也當義以死難,不做二話。
皇帝十分感動,又因兵部侍郎斛律斯叛投了高句麗,而距長安不遠的弘化郡郡守元文宮是斛律斯的親戚,皇上很不放心,遂下旨將葛家老爺提為衛(wèi)尉少卿,命其火速秘密趕往弘化,擒拿元文宮,并暗中接管弘化,統(tǒng)領(lǐng)了關(guān)西十三郡的兵馬。
雖則如此,但仍有人不夠亂似的,趁機秘密向皇帝參奏毅郡王徐璟在皇帝御駕親征期間,與各世家過往從密,恐有不軌之心。
皇上聞言盛怒,斥言:“當此時刻,毅郡王正帶領(lǐng)黑騎衛(wèi)殲剿反賊、深入突厥腹地,九死一生,何堪爾等在此進獻讒言,污人清名!廷杖伺候!”
遂進言的二人各被賞了一百二十大棍廷杖,一個當場斃命,一個被打殘了腿。
這一年的秋冬,大周各地轉(zhuǎn)亂不斷,燕州也幾遭小股賊匪攻打,雖都未成功,但城里人心不穩(wěn),各家開始悄悄囤積錢糧,姑娘們都不敢再輕易出門了。
十月中旬,鄭明珠那派人給王氏送了信來,說了兩件事:一是說自己的病現(xiàn)下已大好了,叫王氏不必惦記著;二是說因葛家大公子葛從儀的夫人在去年冬難產(chǎn)故去了,葛家還是想從崔氏一族里娶一女為繼室,如今已暗暗定了崔煜的小妹妹,只等明年夏天崔二老爺襲了爵位后,兩個姑娘同時出嫁。
王氏看完信后便明白鄭明珠的意思了,眼下葛家頗是受倚重,手里又有兵權(quán),崔家的見地應(yīng)是錯不了,鄭明珠心里還記掛著兩個弟弟的婚事,想叫王氏早些給他二人也定下來。
王氏原先就早有這個意思,只是前兩年鄭澤昭也不大,又是方入仕途,王氏對葛家還有所保留,眼下見世道愈發(fā)亂,到底手握兵權(quán)更牢靠些,左思右想,便將鄭佑誠先單叫了來,將這意思說了。
鄭佑誠聽完,沉吟了一會兒,說:“兒子倒覺得,這門親事陪給四郎更合適些�!�
王氏撥弄著一串瑪瑙珠子問:“怎么說?”
鄭佑誠樂了樂,“母親上次沒聽葛家大郎說他妹妹那性子么,二郎卻是個愛文不愛武的,兩人怕是湊不到一處去,四郎的性子倒是合一些�!�
王氏卻不以為然道:“依我看,就是得二郎這般的性情才成,一動一靜,方能和睦,若是換了四郎,還不得見天兒的從天亮打到天黑,那這后宅里還要不要消停了。況且,四郎年紀尚輕,總還能再等兩年,二郎卻是不能再等了�!�
鄭佑誠似乎還有些不大同意,但不好反駁王氏,只說:“他家的三郎才沒在高句麗了,雖說這不影響嫁娶之事,但葛家二老一時未必有這個心思啊�!�
“你且看看”,王氏讓焦嫫嫫將鄭明珠的信取了遞與他,等他看了又說:“他家大郎都暗自選好了人,只等明年夏天崔家的事一過就下聘了。葛家三郎一命,換了關(guān)西十三郡的統(tǒng)領(lǐng)權(quán),葛家也算值了。傷心總也有個度,我又不叫你立時便與葛家定下來,左右現(xiàn)下得閑,你就先去趟弘化。
一則,三郎慶之的事咱們也該有個表示;二則,你剛好瞧瞧那鳳哥兒,旁人說的總不作準,還是得自家過了眼才是。你也先不必露話,只若瞧著那孩子當真不錯,年后我便也去一趟,正好也與葛夫人敘敘舊,到時還拿不定主意我便將二郎、四郎都帶去,看后再定。”
鄭佑誠想了想,如此也是,便點頭道:“那兒子備幾樣兒東西,這幾天就動身。”
“我這里也有些要帶給葛夫人的物什,走時你一并帶了去�!�
鄭佑誠答應(yīng)著,又同她說了一會子鄭明珠的病,方回去了。
兩日后,鄭佑誠動身往弘化葛家去。
同時,十一月初,大周四路兵將先后逼向了東都的陳啟民,陳啟民聽聞擒拿他的大周軍里竟有自己的父親親自帶兵,慌忙率眾向西挺進潼關(guān)。
葛家的大公子葛從儀與父親一同鎮(zhèn)守在弘化,得了密報便獻計讓元文宮出面向陳啟民詐降,將陳啟民引進弘化。
跟隨陳啟民謀反的一些世家子弟本就都未經(jīng)過甚真正的戰(zhàn)事,離了東都后這一路早已疲憊不堪,一部分人早就勸他來策反元文宮,如今見元文宮自投,都只顧進城好好休整一番,陳啟民行在后面,見前幾路人馬進城無礙,雖是有些許猶豫,但也跟著元文宮進來。
然剛過弘農(nóng)宮,大周的四路追兵便到了,城門不但未關(guān),反是大開,將陳啟民來了個里外夾擊。
大司馬陳吉親自押了他進京謝罪,皇帝下了旨,命陳吉親自督斬。
一時京城轟動,有人拍手稱快,有人冷眼旁觀。
埋伏陳啟民當日,鄭佑誠便在弘化葛府上做客,葛老爺合葛夫人十分高興他來,尤其是葛夫人,囑咐他明年春定要讓王氏來弘化住幾日,鄭佑誠瞧著她大抵也有合兩姓之好的意思,不由樂得答應(yīng)。
鄭佑誠在弘化郡留了六、七日,走時葛老爺再三挽留,但鄭佑誠見他連日里十分繁忙,不便再多做打擾,應(yīng)了年后再來,這才告辭而去。
短短三月之內(nèi),陳啟民被斬,大司馬陳吉告病失勢,皇帝雖未撤他的官職,但其抱病在家,朝堂實權(quán)已多落于吏部尚書常嚴光之手。
☆、第111章
因葛家派了人護送鄭佑誠回來比去時順暢的多,不到兩日便到了燕州。
到松菊堂時正趕上老太爺也在,便先說了說這一路的見聞以及當日陳啟民被擒之事,老太爺聽得若有所思,說:“這陳啟民謀求生計不足百日便大敗被殺,倒還不如那些草莽折騰的時間久�!�
鄭佑誠想了想道:“那些人都是貧寒出身,攏絡(luò)的也都是貧寒之人,做起事來無所顧忌,利益同向,倒打出了名頭。而陳啟民部下這些人不少是達官子弟,在之前因各家利益相牽,本就不是十分齊心,再加之各世家早對陳吉大為不滿,此次暗中使力的人也不少,如此才叫陳啟民敗的這般快�!�
老太爺微微點頭:“世家未被打壓時也各自相爭的厲害,如今總算暗里齊心了一回�!�
“那也不過是一時之事”,王氏在一旁道,她對陳啟民緣何大敗被擒一事不十分上心,只轉(zhuǎn)而問道:“葛家老爺、夫人都好么?我叫你帶給他家夫人的東西可都帶到了?鳳哥兒見著了么,如何?”
鄭佑誠笑了笑一一答道:“葛家重得了皇上信任,葛老爺與夫人自然一且都好。鳳哥兒那孩子我也見了,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咱們原以為是葛家老爺縱著的,可陳啟民帶兵進弘化那日,這孩子竟也帶人跟著去迎戰(zhàn)了,并非是嬌縱玩鬧,而是當真有些功夫在身上,平日的待人接物也是大氣的很,只有些鬼精靈兒,是個好孩子。葛夫人再三囑咐了請母親過完年天氣暖了定要去弘化住幾日,說幾年未與母親見過了,想念得很�!�
王氏一聽這話便知葛家也有這個意思,便即笑嘆道:“是好多年了未見了,既這么著我便明年春去看看�!�
老太爺聽了也不置可否,說:“你若想去,也不必等到開春,正月里去走動走動也好,先前離的遠,總是葛家大郎或三郎到燕州來,現(xiàn)今三郎沒了,昭哥兒和瑞哥兒年前不在家沒去一趟尚說的過去,但年后該去瞧瞧的。”
王氏見他今日倒少有的溫和,便也“嗯“了一聲,只等鄭澤昭和鄭澤瑞過年回府。
臘月二十二鄭澤昭回了燕州。
☆、第112章
這個新年,大周大部分州、郡都籠罩在戰(zhàn)事之中,過的并不喜慶。
鄭家里,鄭老太爺因心中之愿未償,內(nèi)里悶著一口氣,臉上自也顯不出甚么笑意來。
而孩子當中,鄭澤昭傷著、鄭澤瑞未回府、鄭明薇又自八月那一病后一直未好,愈發(fā)瘦了下去,整個人跟緩不過來似的沒了精神。
林氏一顆心都顧在她身上,連與三夫人計較的心思都弱了,反有些沉默寡言起來。
吃過年夜飯就是按部就班的守歲、磕頭拜年,外面雖仍是爆竹聲聲,但聽在各人耳里,有的覺得熱鬧,有的卻更感冷清和無趣。
明玥也不知是否被鄧環(huán)娘說著了,三十兒方過,還真發(fā)起病來,病情來勢洶洶,又是發(fā)熱又是咳嗽,折騰了好幾日,直到年初六,鄭明珠和崔煜回來拜年她也沒能從被子里爬起來。
眼下崔家的孝期只余半年,崔煜等孫兒一輩已不用規(guī)守太多,這次來也不用像之前那般素衣、素食,且因著之前年節(jié)未允備禮,這次特意備了厚禮,便連鄭家的下人們也幾乎一個不落的全都有賞,里里外外的算是做足了鄭明珠的面子。
王氏紅著眼圈將鄭明珠前前后后打量一番,末了又拉著她到內(nèi)室細細的問過她身子到底如何,自己給她尋的土方可管用。
鄭明珠先是哭了一記,又將郎霖當日的話與王氏說了一遍,眼下到底時間尚短,不曉得成效,王氏便嘆了聲拍拍她說:
“既如此,你就暫且放寬了心。我今兒瞧著煜哥兒待你的模樣顯是將上回的事記在心里的,他如今敬你重你,你也莫要置閑氣,這兩年里抓緊調(diào)養(yǎng)好身子是正經(jīng),祖母不論想甚么法子都會幫你的�!�
鄭明珠點點頭,倒也顯出些決心之勢來。
她們在鄭家也只留了一日,第二天便返回清河去。
過了上元節(jié),朝廷在一片低迷當中終于聽到個好消息,——毅郡王大勝突厥東西兩部,并將突厥驅(qū)退兩百余里!此次一仗打了近五個月,徹底將突厥擊垮,所剩殘余皆是老弱婦孺,至少十年之內(nèi),突厥再無還手之力。
皇上親自站在城墻迎接眾將士,并且決定,三月初,再次發(fā)兵討伐高句麗。
此言一出,連著幾日,百官之中沒人敢說話�;噬铣林樝略t再次征發(fā)舉國之軍,調(diào)八千黑騎衛(wèi)以及余下的六路府兵為先鋒,計劃分十八路并進。
“皇兄當真要再次親征么?”徐璟臉色蒼白的靠在一張明黃矮塌上,掙扎要下來行禮。
皇上過來扶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動,轉(zhuǎn)而道:“小爽,連你也要攔阻哥哥么?唉,朕知道對你不起,上次的三千名黑騎衛(wèi)朕沒有給你帶回來你心里恐是在怪朕吧,如今要再調(diào)八千來,你心下不舍也是應(yīng)當?shù)摹!?br />
徐璟忙使勁兒欠了欠身,“臣弟萬萬不敢,黑騎衛(wèi)本就是朝廷之兵,理應(yīng)唯皇命是從,臣弟何來不舍之說�!�
“是啊”,皇上拍拍他,說道:“他們既是朕的子民又是朕的將士,朕也十分心疼。黑騎衛(wèi)的一應(yīng)配備俱是大周軍中最強,光是馬匹、遁甲、弓箭等便要六個州地兩年的稅銀,傾我大周之力也就選出這三萬精銳,失了他們,朕也當真是日日痛心吶!”
徐璟想到那三千驍勇男兒恐都是身中亂箭,曝尸荒野,還可能如頭一年的幾十萬將士一般,頭顱被高句麗人砍下,一個挨一個的壘起了長城……心中不禁氣血翻涌,強行壓下一口已沖到喉頭的鮮血,他額上滴著冷汗道:“皇兄,請讓臣弟為先鋒先替我大周攻打遼東城。”
皇上搖頭:“你剛替朕打完突厥,應(yīng)當歇歇,況且你這病眼下發(fā)的愈加頻繁,朕聽說西域有奇醫(yī),或許能治此癥,已派人去尋,你在京中安心等著便是�!�
“皇兄……”
“莫要再爭了”,皇上打斷了他的話,頓了頓又續(xù)道:“如今朕兩敗于高句麗,此次若不傾國之兵將其攻下,那我大周的國威何在?皇家的顏面又何在!朕意已決,小爽,你莫要再勸了�!�
徐璟閉了閉眼,心中既疲累又憂慮,到底沒忍住,嘴角滲出絲血來。
二月中,皇帝出行涿郡,到達臨渝宮,在野外祭祀黃帝。
其時,已有不少士兵叛逃,皇上命人將逃兵抓回,當眾斬殺,這其中還有當初跟著陳啟民謀反的,皇上之前免了他們的死罪,但須得跟著再征高句麗,將功贖罪。
鄭家因聽聞此次又調(diào)集了八千黑騎衛(wèi),王氏十分擔心鄭澤瑞也在其中,不斷派人去打聽消息,所幸后來得知鄭澤瑞南下平匪,并未在攻打高句麗的八千人當中,這才稍稍放了心。
王氏原是打算正月里帶著鄭澤昭和鄭澤瑞去趟弘化葛家,但因鄭澤昭的傷勢未好,不宜走動,又趕著朝廷征各地兵馬,遂給葛夫人去信,說恐得耽擱些日子再到。
到了三月,朝廷發(fā)兵,鄭澤昭的傷也無礙行走,王氏見鄭澤瑞一時半會兒的趕不回來,便決定先帶鄭澤昭去探望一番。
葛夫人聞信,特意派了人來接,王氏也沒有與鄭澤昭明說,畢竟還未見了葛夫人與葛姑娘的面,她自己也沒想好這親事到底定給誰,恐說了反生尷尬,是以只做出尋常探望世交的樣子,想了一圈,將二房里的鄭澤慕和三房里的鄭明霞也都帶上。
鄭澤昭看了眼因前陣子生病瘦了一圈的明玥,說:“七妹病好了,還有八哥兒現(xiàn)下大了,愛跟著出去看看,祖母不若把咱們幾個都帶著,路上也熱鬧些。”
“我如今年紀大了,受不了熱鬧”,王氏看看明玥,沖鄭澤昭道:“你七妹妹剛好些,又折騰她作甚!八哥兒正是調(diào)皮的時候,帶著他這一路還不夠操心的,這回還是先讓他留在府里罷�!�
明玥實際上還真不想去,其余幾人不知詳情,但鄭佑誠之前去了一趟弘化,鄧環(huán)娘隱約是知道點兒意思的,明玥也就跟著有些些猜測,她懶得去湊這個熱鬧,更何況還得跟王氏一起,哪如留在府里自在?
遂聽了王氏這話也就跟著說:“多謝祖母體諒,明玥愿祖母與二哥、五哥、六姐姐一路順風,我不能前去拜見,到時還勞煩二哥替我問候一聲�!�
王氏見她倒乖覺,便也沒多說。
出了松菊堂,鄭澤昭與她悶頭走了一陣兒,忽而又停下道:“你若實在想去,我去與祖母另說。”
明玥忙皺著臉擺手道:“我不想去啊。”
鄭澤昭奇怪地看看她,“平日里,你不是最老實不住的,出府玩耍的時候,哪次能少了你?”
明玥干笑兩聲:“我哪有……”,心里卻道那也得看跟誰去啊啊。
鄭澤昭揚著眉:“你心里頭八成已經(jīng)撓心撓肝的了�!�
“真沒有啊,二哥!”明玥有點兒抓狂,生怕鄭澤昭想了旁的甚么法子,遂說:“四哥又不在,去了也沒人帶我玩兒,況這天兒也有些冷,我正犯懶呢�!�
鄭澤昭了然的點點頭,片刻,抬手在她頭上彈了個爆粟。
明玥:“……”
鄭澤昭看著她皺起的一張臉,想笑,又生生忍住,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的說:“你四哥也是讓我從小彈到大的�!�
明玥:“……我怎的一次也沒見過�!�
“是么”,鄭澤昭掩唇咳了一下,轉(zhuǎn)身邊走邊說:“那下次,叫你在一旁看著�!�
明玥:“好�!�
紅蘭在后面攏著手咧嘴,這二人是在學八哥兒和九娘說話么?可憐的四少爺呀。
王氏帶著幾個孩子一走,府里更靜下來,明玥與鄧環(huán)娘都覺舒心,游氏帶著鄧素素來了一回,鄧素素又央著明玥去鄧家呆了兩日。
兩人在馬場騎了半日馬回來,鄧素素隨口道:“你們府上的老太太不會是給你二哥相看親事去了吧?”
她本是隨口一句玩笑,說完卻見明玥有點兒擔憂的看著她,鄧素素納悶:“怎的了?怕到時娶個厲害嫂子進門?”
明玥默了默,看看她說:“也不一定就是看給二哥的……”
鄧素素一怔,隨即就反應(yīng)過來了,臉色立時變了變,咬唇道:“給誰相看的也不關(guān)我的事。”
說完停了一會兒,忽地扭頭撲到明玥懷里哭起來,明玥心里不是滋味,低聲勸說:“這也沒準……興許與四哥無干�!�
鄧素素哭了一陣子,起身擦干了淚道:“這次不是還有下次,下次再不成還有下下次,總、總……”——總不可能是她。
——王氏是死活都不能讓的。
明玥也不知如何寬慰,只好道:“表姐,你現(xiàn)下還小,這事……也做不得準的,再過一兩年興許就忘了�!�
鄧素素捂著眼呼了口氣,轉(zhuǎn)而卻帶著淚花笑了,爽快道:“你說的是,我也就是上來這一陣兒,過后也就忘了。左右人活著,不可能事事如自己的意了,你今兒就當沒看見我這樣罷�!�
她這樣一樣一說明玥卻更難受了,她知道鄧素素的性子,越是這樣說恐記得越深了。
☆、第113章
明玥在鄧家呆了三日方回來,一進鄧環(huán)娘的院子,正瞧見蓮衣領(lǐng)著個婆子往外走,——那婆子穿的挺干凈,只是卻一邊走一邊抹眼淚,左胳膊上挎了個深藍色的綢布包裹,是鄧環(huán)娘這常用的料子。蓮衣懷里也抱了不少東西,明玥看見有布匹一類。
二人見了明玥屈膝一禮,那婆子大約想說話,蓮衣卻道:“姑娘回來啦,快進去吧,夫人一早等著呢�!�
鄧環(huán)娘也從窗子看見了她,微低著頭逗弄在她懷里撲騰的十哥兒:“快瞧瞧,院里的是誰�。俊�
十哥兒揮著胖乎乎的小拳頭,站在她懷里奮力的往外探身,奶聲奶氣的喊:“姐姐,姐姐��!”
明玥一樂趕緊進了屋,先在十哥兒的小腦門上親了下,又立時換過衣裳方抱著他笑鬧了一陣兒。
太陽照進院子,鋪滿了春日的暖意,鄧環(huán)娘便叫丫頭們帶十哥兒到院子里玩一會兒,片刻,蓮衣回來了,稟說:“夫人,人已然安頓下去了�!�
鄧環(huán)娘微微頷首,明玥道:“方才那婆子不是娘院子里的,莊子上的么?先前倒沒見來過。”
鄧環(huán)娘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那是潘兒的老娘,前個兒剛得了你大姐姐的信兒,潘兒沒了�!�
明玥一愕,睜大眼睛問:“潘兒沒了?我去年夏天到清河看大姐姐的時候還見她好好的�!�
“這也都大半年的功夫了”,鄧環(huán)娘捋了捋袖口的花紋說:“真可惜了那丫頭的樣貌�!�
明玥默然,過了會兒道:“是怎么沒的?得了甚么急病還是旁的?”
鄧環(huán)娘“唉”了一聲,“說是得了癔癥,整日里的說胡話,深思恍惚,還找人驅(qū)邪來著,到底也沒好,最后竟一根綾子將自己吊了,還將崔夫人給嚇病了,如今都沒緩過勁兒來�!�
明玥聽了倒當真有點兒茫然,一時忘了,嘟囔說:“發(fā)癔癥?抑郁病么?”
鄧環(huán)娘沒聽清,道:“什么?”
明玥忙搖頭,過來挨著鄧環(huán)娘坐下,說:“是可惜了,正好的年紀,娘與父親說了么?”
“前個兒你父親便也知曉了,潘兒的老子娘雖都在底下的莊子做活,但到底也是家生的,便吩咐多賞些銀錢,我方才給她包了八十兩,又賞些物什,明兒去了清河,你大姐姐那還要賞的。”
明玥“嗯”了一聲,一時覺得無言,鄧環(huán)娘輕輕搖晃著她說:“你身邊的幾個丫頭如今也大了,未必能等到你出嫁的時候,通房到時娘也得給你另選�!�
明玥靠著她的胳膊,也沒吱聲,心里頭不知為何有些茫茫然的。
忽忽又過幾日,到了三月底,王氏帶著鄭澤昭等幾個孩子回了燕州,讓明玥和鄧環(huán)娘頗意外的是,鄧文禎竟跟著她們一道回來了。
眾人迎到門口,將王氏接進松菊堂。她們回來一行,葛夫人給帶了好些東西,吃的、玩的、用的、首飾、布匹等等,將府里的孩子一個不落的都算著,想的很是細致周全。
王氏給眾人分派完,又說了會子路上見聞,她們此次在弘化呆了五日,但一來一回的路上卻要費七天的功夫,算起來離開府里也有近半個月,王氏便又問府里可有甚么事,鄧環(huán)娘看看鄭佑誠,便將潘兒一事說了。
王氏聞言稍直起身,蹙眉道:“甚時候的事?”
“就前幾日”,鄧環(huán)娘答說:“因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遂也沒叫人前去打擾了您。”
王氏默了默,便又靠向身后的長枕,說:“罷了,沒了便沒了,好好賞些銀錢便是了。倒是親家夫人因此鬧了病,應(yīng)叫人問候一聲方不失禮。焦嫫嫫,明兒歇一日,后個兒你便再跑趟清河吧�!�
焦嫫嫫忙應(yīng)了一聲,王氏又說了幾句便靠著長枕養(yǎng)神,眾人知她這是累了,便一一退下,鄭佑誠因見王氏回來雖說說笑笑,但也不是特別高興的樣子,遂留了留,說:“母親可還有精神說話?”
王氏手支在炕桌上撐著額頭,也知道他要問甚么,便道:“我瞧了,那孩子模樣、人品俱沒的說,就是……太厲害了些�!�
鄭佑誠不禁樂了樂,“母親此話怎講?”
王氏瞪他一眼,方將這幾日她們在弘化的事說了。
原是她們到時那葛家的姑娘并不在府里,而是在半月前帶著人往她外祖母那去了,葛夫人提前吩咐人去叫她回來,然路上一耽擱,直到王氏等人到的第三日那葛家姑娘方趕回弘化。
而前一天,恰逢鄧文禎也到弘化拜見葛家老爺。
鄧文禎之前上任的萬縣原屬弘化,之前歸元文宮管轄,后元文宮被治罪,葛家老爺接管后一見鄧文禎卻是相識,——葛家曾在鄧家選購戰(zhàn)馬,鄧文禎與葛家?guī)孜还佣妓闶熳R,陳啟民等人經(jīng)由萬縣時,便是鄧文禎秘密傳報,葛家老爺賞識他,奏報將他官升一級,今日正好前來致謝。
趕上王氏帶著鄭澤昭等人在,又是親戚,葛老爺便將他留了兩日。
葛家姑娘進城時正趕上葛二公子帶著鄭澤昭、鄭澤慕、鄭明霞以及鄧文禎在弘文城里閑逛,遠遠的遇見了,葛姑娘當真是帶著一隊“娘子軍”颯颯英姿,然一路疾馳到跟前,也未等葛家二公子多做介紹,笑盈盈的竟直接是一長鞭揮出,“早聽聞鄭家四郎功夫了得,今日還請讓小妹見識見識�!�
眾人:“……”
葛家二公子葛世簪一急之下犯了口吃的毛病,連聲叫到:“小小小小……”
他話還未說完整,葛家姑娘的鞭子已然挾風而到!
這若是鄭澤瑞自然不在話下,即便是鄭澤昭倘放在平時也能避的過去,可眼下他腿上的傷尚未好全,另一面又正站著鄭明霞,一時避無可避,只得硬生生伸了左臂反手去抓長鞭。
葛家二公子又在一旁急忙喊道:“哎哎哎,別別別!”
然而哪來得及!鄭澤昭的左手已抓到了鞭子,然后他立時便明白葛世簪為何急著喊了,——這鞭子上竟有許多細小而尖利的倒刺!一抓之下,手掌大痛,登時流了血。
殊不知這是葛老爺唯恐女兒吃虧特意給她所制,虧得鄭澤昭這一下只是想攔下鞭子,并未想借力還招,否則在多使幾分力,這手怕是就廢了。
即便如此卻也尚且未完,這鞭子極長,鄭澤昭只抓到了中段,且力道撤的很快,長鞭的余勁兒尚在,卷著便朝左邊甩去。
鄭澤昭左側(cè)半步處站的正是鄧文禎,這位仁兄因曾與葛鳳棲姑娘匆匆見過兩次,當下正拱手見禮,瞬時,鞭子跟繞著花似的抽到了他的……屁股上。
葛鳳棲身后的“娘子軍”齊齊發(fā)出一聲“哎呀!”隨后都捂著嘴忍不住笑了。
葛鳳棲原以為這一招“鄭澤瑞”應(yīng)是能躲得過去,況又懷著爭高下的意思,這一鞭子用了八分力,猛一下抽在鄧文禎身上,打的他一個踉蹌差差站將不住,額上也滲出汗來。
葛鳳棲心下并無真要傷人之意,況鄧文禎還是“無辜”,遂立時下得馬來,收了鞭子上前道:“鄧公子有禮,傷的重么?”
鄧文禎擠出個笑:“葛姑娘有禮,傷……還好�!敝皇牵虻煤貌皇堑胤�!
葛鳳棲歉意的施了個禮,又轉(zhuǎn)而看向鄭澤昭,秀氣的眉毛一挑:“四公子這是有意讓著……”
葛世簪過來指指她,半天擰著眉毛憋出一句話:“這這這是二二二、二郎!他還有、有傷在身!你你你!唉!”
葛鳳棲:“……在翰林的二公子!?”
鄭澤昭握著流血的手掌微微一禮:“是,在下鄭澤昭,在府里行二,今日四弟未能前來。方才多謝葛姑娘手下留情,這一招我四弟前幾年玩鬧時也曾用過,只我沒躲過去,徑自被打出一口血來,在床上躺了整一個月。姑娘方才只用了他力道的一小半,想來是顧念著�!�
葛鳳棲:“……”欺人太甚!待要再動手,葛世簪忙拉住了她。
一行人拖拖拉拉回了葛府,當然拖拉的主要原因是鄧文禎的傷實在有礙行走。等回去了,王氏一見,立即心疼個半死,但再一看鄧文禎坐臥不能的模樣,心下不禁慶幸,好在這一鞭子不是抽在了鄭澤昭身上!
葛老爺瞧了也很是無奈,人家好端端的來謝官,結(jié)果一轉(zhuǎn)眼就被自己女兒打了個屁股開花,這真是好生倒霉。遂與鄧文禎的上線打了個招呼,正好快到清明,便準他過兩日提前跟著王氏等人一并回燕州。
葛鳳棲也十分過意不去,又是送藥又是遣了丫頭過去伺候,直弄的鄧文禎也有些不好意思,養(yǎng)了兩日,忙忙的跟著王氏等人回來了。
此時一提這個事王氏還是滿肚子郁悶,鄭佑誠笑道:“早就與母親說了,葛家姑娘的功夫不是耍著玩兒的�!�
王氏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鄭佑誠又說:“那母親瞧著這門親事可做的成么?與二郎配不配?葛家夫人是個怎樣的意思?”
王氏這下到躊躇了,說:“葛夫人自是夸贊二郎,只是暫未明說,可我眼下到覺未必合適�!�
鄭佑誠道:“母親是怕二郎叫葛家姑娘欺負了去?”
王氏皺皺眉:“那孩子確實縱慣了些,這要是壓不住,娶進門還不得翻了天?”
鄭佑誠點頭:“如此,母親便再細想想吧�!�
他們在這說了一會子話,鄧環(huán)娘便帶著鄧文禎和明玥回了院子,鄭澤昭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鄧環(huán)娘剛已大概知道鄧文禎為何與王氏她們一道回來了,這會兒便又細問了問,鄧文禎只好囧著臉將事情又說了一遍,鄧環(huán)娘和明玥都又心疼又想笑,忙命丫鬟給他椅子上再加兩層墊子,鄧文禎臉一紅,說:“姑母,我還是站著吧。”
鄧環(huán)娘忍不住了,笑道:“你這孩子,要么進里頭躺一會兒,留下來用了午飯再走�!�
鄧文禎忙擺手:“我一到燕州便跟著老太太往姑母這來了,還未回去見過父母,他們恐也等著急了。過幾日我再來看姑母�!�
鄧環(huán)娘看他坐不下的模樣,心知這一路上恐也顛簸夠嗆,兩家是實在親戚,也便不強留,又尋了敷外傷的膏藥給他,方讓明玥和鄭澤昭送他出去。
回來時鄭澤昭便道:“我給你帶了兩樣小玩意兒,你順便拿了吧。”
“多謝二哥”,明玥掩唇笑。
鄭澤昭奇怪的看她一眼:“偷笑甚么?”
明玥搖頭,轉(zhuǎn)而說:“葛家的姑娘樣貌不好么?”
鄭澤昭踢了一粒小石子,隨口道:“貌美如花?”
“那是性情不和二哥所想?”
鄭澤昭一頓,停下腳蹙眉看她,明玥心里正熊熊燃燒著八卦之火,小聲道:“二哥雖不會功夫,可這些年被四哥磨下來,反應(yīng)卻比尋常人快得多,況且騎射功夫極好,手上的力道自然不弱,若真心想躲,應(yīng)還是能的吧,也不必受傷�!�
☆、第114章
鄭澤昭抬了抬下巴,面無表情的一上一下的打量明玥。
他身量比明玥高出許多,這樣子被他盯著,明玥覺著自己自動就縮小了一圈,她吐吐舌頭,八卦的小火苗被壓下一頭。
“還有呢?”鄭澤昭轉(zhuǎn)身往前走。
明玥悶悶地跟著,“沒有了�!�
鄭澤昭在前頭兀自笑了笑,不過,他自己也不知是在笑甚么。
去弘化前,他并不知王氏的意思,但到了葛家后,見王氏和葛夫人的態(tài)度,心下便隱隱猜到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鄭澤昭原是不做多想,可葛鳳棲當日一番試探之下,鄭澤昭下意識的改了主意,他深知王氏的性子,便順勢讓自己受了傷,又說了兩句激怒葛鳳棲的話,現(xiàn)下想想自己當時也是魯莽了些。
不過這之后,王氏當真沒再與他多提葛家的事。
清明一過,鄭佑誠一年的休養(yǎng)假已滿,需得去雍州上職,走前又與老太爺在書房說了半宿的話。
鄭澤昭的傷勢也好了,但老太爺自上回鄭佑誠被誣告后總有些憂心忡忡,不欲叫他在此時入京,遂請大夫來給他開了幾副藥,叫他繼續(xù)抱病在床。
天氣漸熱,大周國內(nèi)已有多地出現(xiàn)叛軍,并有自立為王者,建年號為大世,擁有七八萬部眾,不過,不到一個月便被黑騎衛(wèi)率著雍州的兵馬斬獲,俘虜部眾幾萬人。
六月,皇帝第三次指揮軍隊攻下了畢奢城,將高句麗的主力打敗,逼近平鑲。
六月中,皇帝用人海戰(zhàn)術(shù)攻下了平鑲城,兵圍遼東城下,高句麗王高元恐懼,派使者乞降,并把去年投奔到高句麗的兵部侍郎斛律斯關(guān)在囚車里押送而來。
皇帝大為高興,之前兩次大敗的郁氣一掃而光,同時發(fā)出二十四名傳令兵將此次大捷的消息的傳遍全國,并且,為了展示大國氣度,也為了贏回皇家的顏面,皇帝聽信了高句麗使者的話,決定暫時留下他小小的一座遼東城,班師回朝,坐等高麗王舉著降書入朝覲見。
“哎呦,這仗可總算要打完了!”游氏坐在鄧環(huán)娘對面笑著說。
“可不是”,鄧環(huán)娘懷里抱著十哥兒,隨口說:“既然打完了高麗,皇上班師回朝后八成也能到出功夫來平一平各地的戰(zhàn)亂了,這整日里,聽得咱們這些后宅婦人擔驚受怕的�!�
她說完便見底下坐著的鄧文禎嘆氣似的搖了搖頭,鄧環(huán)娘笑道:“禎哥兒你升了官,現(xiàn)下是一年的守選期,樂得清閑些日子,作甚搖頭嘆氣的�!�
鄧文禎起身道:“侄兒嘆的是為我大周埋骨高句麗的兵士,此次怕又是白白流血�!�
鄧環(huán)娘和游氏茫然的對看一眼,完全不明白他在說甚么。
鄧文禎便又轉(zhuǎn)向鄭澤昭,說:“二郎如何看?”
鄭澤昭笑了笑,卻看了明玥一眼,說:“七妹瞧著呢?”
明玥正和鄧素素在吃果脯,聞言囫圇吞了半個,噎的她嗓子疼,喝口茶順了順方道:“我是女兒家不甚懂戰(zhàn)事,不過高句麗一向狡猾,不然也不會以彈丸小國勝了我大周百萬雄兵兩次。如今,踏著這么多兵將的尸骨,眼見就能吃掉這顆果子了,卻聽了花言巧語一時為表氣度,垂下手,等著這顆果子自己上門來……這果子是傻的么?”
鄧素素在旁邊剛用牙簽扎起一顆紅果,聽到她說“尸骨”,忙將果子扔了,嘴里道:“呸呸,我再也不要吃這紅果了,明玥你是故意的吧?”
明玥樂了樂,扎起一顆紅果自己吃了。
鄭澤昭挑挑眉,對鄧文禎道:“我要說的正是七妹這話�!�
鄧素素撇撇嘴,小聲道:“要心有靈犀也該是和大表姐吧�!�
鄭澤昭笑笑沒說話,鄧文禎臉色微變,默不作聲的坐下了,游氏忙與鄧環(huán)娘笑道:“瞧瞧,咱們左右是不懂這些,明玥若是個男孩兒,沒準也能成位將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