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美得她”,鄧環(huán)娘也笑了,正說著,見明玥院里的丫頭木香有點兒著慌的跑進(jìn)來,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明玥看了一眼,說:“怎的了,慌慌的。”
木香忙喘了口氣,給屋里的人都行了個禮,這才有些不安的道:“回夫人,咱們府里來了保媒之人�!�
眾人都是一愣,鄭澤昭心里微微一沉,最近被提及親事的就只有他,難不成王氏想法又有所改變?
鄧環(huán)娘想了想?yún)s問:“是給三姑娘提親的么?哪兒的人家?”
木香咧著嘴搖搖頭:“不是向三姑娘提親的。”
“那是誰?”鄧環(huán)娘道:“明霞么?”
木香擺著手,急道:“是、是來與七姑娘提親的!”
“明玥?朝明玥提親的?”眾人一時都有些意外,明玥自己也傻眼了。
游氏反應(yīng)過來先笑道:“哎呦,這是喜事啊,你這小丫頭,作甚這幅樣子,有人朝你家姑娘提親你怎的還愁上了!”
自從鄧文禎之前說了那番話之后,游氏心里一直有些愧疚,現(xiàn)一聽聞有人上門給明玥提親自是打心里高興,成不成的另說,姑娘家被提親總是件叫人歡喜的體面事。
鄧環(huán)娘也笑了,說:“給你家姑娘提親的,你緊張甚么,可聽說是誰家了?”
木香快哭了,壓著口氣道:“京城的常家�!�
“誰家?”鄭澤昭在一旁蹙眉又問了一聲。
木香垮著臉重復(fù)道:“回二少爺,是京城吏部尚書常大人家�!�
屋里一時靜了一下。
游氏雖不知常家與鄭家是否有旁的淵源,但當(dāng)時常家三次派官媒上門向鄭明珠提親她卻是知道的,如今嫡長女沒娶成,又反向明玥提親這叫怎么回事?!游氏一時也是說不出話。
鄧環(huán)娘上一刻還在歡喜,下一刻聽了是常家登時轉(zhuǎn)喜為怒,上次進(jìn)京時常家故意攔路她也在,這明白著是記恨了鄭家,這會子又向明玥提親這安的甚么心��!
鄧環(huán)娘“騰”一下站起來就要往松菊堂去,明玥忙拉住她,說:“娘先等一等”,一面又問木香:“提親的人是官媒么?現(xiàn)下可走了?”
明玥這會兒知道為何來回話的人是木香了,應(yīng)是焦嫫嫫那聽聞,忙叫人給木香傳了話,叫她們心里先有個準(zhǔn)備。
木香道:“不是官媒,這回來保媒的是朝里的一位大人,老太太將老太爺也請去了,正說話呢,恐得用了午飯才走。”
鄧環(huán)娘心里頭一涼,老太爺和老太太難不成還同意了?
鄧文禎在一旁臉色發(fā)青,起身行了個大禮,顫聲道:“此事都怪小侄,如今害的表妹……”
——若是當(dāng)初他與明玥定了親,今日便可直接拒了常家。
鄧環(huán)娘眼下哪還有心思與他說這個,不由道:“禎哥兒如今說這個又有甚用!快莫提了!”隨即又轉(zhuǎn)向游氏道:“今兒有這事怕是不能招呼嫂嫂用飯了,咱們改天再說話吧。”
游氏知道她急,便也起身說:“咱們不論這個,你也別太急了,上回給大姑娘提了三次親不是都叫老太太給拒了么,可見老太爺和老太太都是不想成這門親的,更何況今兒是第一回上門,左右都不能答應(yīng)的�!�
——她這話倒說的在理,即便是愿意,保媒之人第一回上門大多也是要被拒一次的。
鄧環(huán)娘微松了口氣,應(yīng)了一聲,先叫蓮衣將游氏等人送出去,一時又在屋里來回踱步,急的眼睛都紅了,想叫明玥寫了信先給鄭佑誠送去,不然她自己與王氏說總要占下風(fēng)。
正吩咐人取了筆墨來,鄭澤昭卻起身道:“母親若信得過,這信回頭我來寫。只是……七妹若當(dāng)真不想嫁,眼下才是拒絕的好時機(jī),否則今日不成,保媒之人改日定還會上門�!闭f罷,定定看著明玥。
明玥心中一動,上前一步,微福了個身,笑笑說:“我自然信得過二哥,多謝二哥成全。”
鄧環(huán)娘被他倆說得怔怔的,道:“這是要如何?”
明玥低低道:“娘在這稍等著消息便好,沒事的�!�
說完,和鄭澤昭轉(zhuǎn)身出了屋,出院子時明玥想叫紅蘭去取東西,鄭澤昭道:“我那里都有,另拿反顯得假了�!�
明玥點點頭,鄭澤昭看看她,又低聲道:“沒事,父親定也不會同意的。”
明玥本是心里正在感慨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也要用這個法子來拒婚,但想到常令韜陰測測的模樣,明玥也不禁有點發(fā)寒,這會聞言瞧了他一眼,真心道:“多謝二哥�!�
鄭澤昭抿抿唇,沒說話。
兩刻鐘后,鄭澤昭院子的丫鬟哭著滿院子的找大夫。
攏翠齋里頭前來保媒的吏部官員馮豐正與老太爺和王氏說話,說到了鄭澤昭眼下臥病沒能在職,馮大人堅決要去探望,老太爺正在客套,下人來報說二少爺院里正的丫鬟正哭著求老太太去請大夫。
王氏一驚,老太爺瞇著眼睛問:“二少爺?shù)牟∮种亓耍俊?br />
白霜忙回道:“回老太爺?shù)脑�,不只是二少爺。方才不知是哪個不懂事的奴婢將這位大人前來保媒的話給說出去了,話傳到七姑娘耳里時,七姑娘正在二少爺?shù)脑鹤永锾讲�,聞、聞言這位大人保媒的常家公子,立時、立時就割腕自盡了!二少爺不明所以,起身去攔,可他也是病身子,七姑娘又一時剛烈得很,遂兩人都傷了,現(xiàn)都暈了過去,生、生死不明!”
王氏呼一下起身,喝道:“那還愣著做甚!還不快去請大夫!”
“是”,白霜急急退了下去。
馮大人臉色登時難看至極,冷冷道:“姓望之女,果然剛烈!”
鄭老太爺黑著一張臉,神色也不怎么好,但隱隱又顯出一分得意,挑眉道:“馮大人可還要瞧瞧?”
馮豐冷笑,二公子有病在身又受了傷,本官自然更加要探望探望�!�
老太爺大袖一斂:“那請吧�!�
他說著“請”,但卻是一轉(zhuǎn)身,自己當(dāng)先而行,那馮大人郁郁的跟著他后面。
到了鄭澤昭的院子果然見一院子的丫鬟神色惶惶,端著水盆進(jìn)進(jìn)出出,行到廊下便能隱隱聞見血腥味。
王氏一暈打了個晃兒,焦嫫嫫忙扶著她進(jìn)了門。
大夫還沒有到,老太爺領(lǐng)著人穿過過堂,一進(jìn)外間便見鄭澤昭白著一張毫無血色的臉歪歪斜斜的靠在矮塌上,右手和胳膊上都有傷,因未經(jīng)大夫包扎,只是丫鬟們用帕子給摁著,血不斷的往外滲,見他們進(jìn)來想要起來行禮,但剛站起來便又暈得倒了回去。
老太爺也就擺手示意罷了,又指了指身后,說:“這是馮大人�!�
鄭澤昭自然識得,虛弱的說了聲:“馮大人好,下官不能行禮,還請大人見諒。”
馮大人擰著眉頭看他,陰陽怪氣的道:“鄭公子怎弄成這副樣子?”
鄭澤昭嘆了口氣,道:“方才小妹不知聽丫鬟說了甚么,竟割腕自盡,我一時情急去攔她,不料她誓言一死,便不慎將我也傷了,眼下也不知如何。哎,我剛剛問詢下人方知是因常家提親,早知如此,我便不該攔她!五姓之女,雖是舊族,然婚嫁自該不計官品而尚閥閱,倘被迫之,何懼一死!”
“你你!你大膽!”馮大人被他一番話氣的胡子都抖了。
然鄭澤昭雖面色蒼白,卻坦然不懼,馮大人直跳腳,繼而轉(zhuǎn)向老太爺?shù)溃骸班嵗舷壬@這這你如何說!”
鄭老太爺仰著下巴,哼了一聲:“一介弱女尚且如此,我身為家主,難道還不如自己的孫女明事?”
——這跟直接罵出去也沒甚么兩樣了。
馮大人抖著手指指著眾人:“好!好!”
恰又丫鬟進(jìn)來報:“大夫到了�!�
王氏忙吩咐:“快快!請進(jìn)來!”
老太爺捋著胡子:“馮大人可還要到內(nèi)室看看我那不知道生死的孫女?”
——鄭澤昭都傷成這樣了,自然也沒人懷疑明玥。
馮大人使勁兒一率袖子,怒氣沖沖的破門而去。
他走了片刻,鄧環(huán)娘紅著眼圈聞訊而來,王氏橫她兩眼,但到底明玥今日之舉是給鄭家掙足了臉面,況眼下還在昏迷不醒,遂淡淡道:“行了,七丫頭若醒不了也全了長房的名兒,你哭甚�!�
鄧環(huán)娘咬咬呀,心道一條命還不如一個清名!但想著明玥之前的話,到底沒吭聲,轉(zhuǎn)而進(jìn)了明玥躺著的內(nèi)室。
王氏也進(jìn)來看了一眼,明玥呼吸輕微,手上盡是血跡,昏迷不醒。
大夫忙前忙后的幫著二人處理了傷口,嘆著氣走了。
老太爺瞧著鄭澤昭的模樣,將王氏和鄧環(huán)娘也攆了回去,明玥卻得稍晚一些在移回自己的院子。
旁人一走,老太爺卻端坐著喝了盞茶,半晌,驀地一拍桌子,朝鄭澤昭喝道:“二郎,你兄妹兩個好大的膽子!竟用此法逼迫長輩!”
☆、第115章
鄭澤昭面色不變,大抵早知瞞不過老太爺,便即由棉絮扶著從矮榻上下來,緩緩撩袍跪在地上磕頭道:“祖父息怒,孫兒實非有意逼迫長輩,只是事出突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當(dāng)日進(jìn)京之事孫兒是稟過祖父的,如今常家指明向七妹提親,可見其心不良�!�
老太爺冷哼了一聲,揚(yáng)眉道:“祖父在你們心中便是不顧世家清名,攀附權(quán)貴之人?”
“自然不是”,一道微啞的女聲響起,明玥蒼白著笑臉站在隔門處,頓了頓,過來雙膝而跪,“明玥給祖父磕頭�!�
老太爺瞇著眼,審視片刻,說:“七丫頭醒了?”
“讓祖父擔(dān)憂了,是明玥的不是�!�
老太爺嗯了一聲,也沒叫起,直接道:“既如此,我且問你,今日這事,是你們二人誰的主意?”
鄭澤昭咳了兩下道:“祖父,孫兒是兄長,自然……”
老太爺橫他一眼,“沒問你!”
鄭澤昭抿抿唇,蹙眉看了明玥一眼,明玥知曉他的意思,口中卻道:“回祖父的話,孫女聽聞親事誓言不嫁、以死明志是真,二哥阻攔受傷也是真,并非以此為計。孫女知曉祖父定不會同意此事,然而今日上門的并非一般媒人,而是有官身的大人,祖父視名望如性命,明玥如何能讓祖父為難?剛才一番不過是由心而發(fā)罷了�!�
“好一個由心而發(fā)!”老太爺板著臉,“眼下你既醒了過來,是要再死一次么?”
鄭澤昭低喊了聲:“祖父!”
他們今日之所以要鬧這一番,并非是擔(dān)心老太爺和王氏當(dāng)真允親,畢竟有鄭明珠的前事擺在那里,老太爺應(yīng)允的可能不大。
明玥真正擔(dān)心的,是鄭家拒親之后,常家倘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那時鄭家無法,才恐是真要逼她一死以明志,那她可就當(dāng)真沒了活路。
遂不得不今日先發(fā)制人,一是叫常家斷了這個念頭;二是為自己全了名聲,逼得鄭家日后必須得回護(hù)著她。
眼下聽得老太爺問,明玥暗里明白他心如明鏡,便喘了口氣答道:“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當(dāng)無故而傷。明玥先前是為不能應(yīng)承親事,已叫長輩擔(dān)憂傷心,如今若再執(zhí)意,便有不孝之嫌了�!�
老太爺盯著她,過了會卻驀的笑了兩聲,點頭說:“難為你圓得回來,都起來罷�!�
明玥與鄭澤昭都微微出汗,互看了一眼,這才又磕了個頭雙雙起身。
“祖父今日不罰你們”,老太爺捻著胡子有點兒意味深長的看二人一眼,說:“是看在你們兄妹齊心的份上,望你自后都能記著今日之事,但再不允有下次!”
“多謝祖父”,鄭澤昭有些不好意思。
老太爺點點他,喝完一盞茶方起身走了。
明玥出了一身虛汗,等老太爺一走便歪倒在塌上,鄭澤昭過來兩步道:“你出來作甚?不是叫你在里間躺著�!�
明玥笑笑:“二哥是為了幫我,我怎能讓你一人受祖父的罰�!�
鄭澤昭瞪她一眼,卻忍不住道:“別多說話了,進(jìn)里間躺著罷,外頭正熬著藥,就快好了�!�
紅蘭幫明玥擦了額上的虛汗,明玥看著鄭澤昭的傷說:“是否我下手太重了些,二哥恐有些日子不能拾筆了�!�
鄭澤昭撫了撫傷處,偏開頭說:“不妨事�!�
明玥忽然便心有感慨,嘆了口氣,輕聲喃喃道:“還是有哥哥的好�!�
鄭澤昭怔怔的,不知怎的臉上發(fā)紅,心中一軟,聲音也不自覺的溫和下來:“你快進(jìn)里面躺著吧,我去給你瞧瞧藥�!�
明玥怕那位馮大人當(dāng)真要進(jìn)來看,下手時雖避開了要害,傷口卻當(dāng)真挺深,流了不少血,眼前正一陣陣發(fā)黑,當(dāng)下也不客氣,喝了幾口水進(jìn)去小憩了半了時辰。
此事之后,鄭家又有意往外傳說,鬧的半個燕州城都知曉了,常家一時當(dāng)真沒有再遣人上門,消停了半個月,皇上的御駕回朝了。
此次班師,押回了高句麗的使者以及叛將斛律斯,皇上大敗兩次的顏面得意挽回,份外高興,押著二人祭告了太廟,游街七日,并且下令大赦天下。
然此令出還不如不出,原本各地叛軍猖獗,聽聞皇帝打敗了高句麗,都一心以為朝廷會下令全力攻打各路反軍,沒成想?yún)s是大赦之令,此舉沒能讓他們感念朝廷之恩,反是更加肆無忌憚。
八月初,清河崔家二房襲了爵位。
王氏聽聞消息,十分高興,恰快臨近中秋,又等了幾日,等鄭佑誠打雍州回來便帶著鄭澤昭和明玥前去致賀。
崔家二老爺滿面春風(fēng),雖因著剛過去的孝期身子還顯得有些瘦弱,但襲爵之后又是兩個女兒的婚事,這一連串的喜事之下,相信他很快便會身體倍兒棒的。
鄭明珠自從病好了后倒見豐滿了些,又見鄭澤昭也來了,臉上的笑意也暈出幾分真心來。
鄭佑誠當(dāng)日便回,因鄭澤昭自崔老太爺喪事之后尚是頭回來清河,崔夫人和崔煜都熱情留客,鄭佑誠只好叫他和明玥住兩日再回,如此一折騰,他們到了八月十三一早方離了清河。
鄭澤昭因見自常家提親之后明玥臉上總不大見笑意,想了想便說:“瑞哥兒前幾日來信,大抵重陽能回來,你頭年不是念著要去清涼山么,等瑞哥兒回來了,倒能去一趟�!�
如今草寇眾多,明玥便是想去也不敢輕易成行,不過鄭澤昭的心意她領(lǐng)了,便靠在車壁一側(cè)笑道:“有整一年沒見著四哥了,這次回來,祖母恐輕易不能叫他走�!�
鄭澤昭長出了口氣,隨手給她到了盞菊花茶,明玥探身來接,正握了小盞在手,馬車猛地一個急停,熱茶全灑在了明玥手上,紅蘭“哎呀”一聲,趕緊過來抖著帕子給她扇手,鄭澤昭見她手背通紅一片,不由蹙眉打了簾子,喝問道:“如何趕得馬……”他話未說完,便有人急急馳馬過來,也顧不上行禮,只道:“二少爺,你與七姑娘快走!”
鄭澤昭一時被喊愣了,抬眼看是老太爺跟前兒的小廝山福,他帶著十來人急沖到跟前,滿頭的大汗,又說了一遍:“二少爺與七姑娘快走吧!莫要回府!”
明玥此時也已探出身來,與鄭澤昭對看一眼,二人都是心下攸沉,鄭澤昭壓著聲問:“怎一回事?說清楚!”
山福迅速下馬跑上前兩步,低聲道:“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兩個多時辰前,京中二老太爺府里來人急急的尋老太爺,老太爺聽完之后立即吩咐小的帶人來找二少爺,叫二少爺帶著七姑娘無論如何也不要回府!小的帶人打后門出到長街時,見有一大隊兵馬朝著咱們府里的方向去了,小的不敢停,趕緊奔著清河來�!�
山福說著,又打懷里掏出一個小包裹,說:“老太爺有兩句話要我?guī)Ыo二少爺,他老人家說,——要解惑,想法子找京里的崔夫人;要活命,先去找毅郡王和四少爺�!�
說罷,將包裹往鄭澤昭手里一遞,“二少爺別耽擱了!”
鄭澤昭攥著包裹,看了明玥一眼,一時二人都如同當(dāng)頭挨了一棒,完全懵了。
“父親和母親呢?”明玥本著第一反應(yīng)問。
“大老爺和夫人今兒帶著十哥兒去鄧府了,有人去報,只不知趕不趕得及”,山�?焖僬f完往身后看了看,又有三四人趕著一輛與他們相同的馬車疾馳而來,鄭澤昭和明玥同時回過神來,意識到了一個他們極不愿意相信的事情,——鄭家出事了。
山福又說:“小的帶了這十多人都是功夫最好的,替換掉幾個隨從,便趕著車仍一路往燕州去,若是碰見追兵,便回將人引開,二少爺請一路保重�!�
鄭澤昭微一閉眼,他是個越遇事越靜的性子,如今既知出事,頃刻間已鎮(zhèn)定下來,立即命人收拾整齊,吩咐道:“掉頭,往西南走�!�
兩行人馬立即分開,一行走了清河到燕州的必經(jīng)之路,一行朝小路往西南去。
明玥深吸一口氣,穩(wěn)住聲音道:“二哥,咱們往哪里走?無論進(jìn)京城還是往雍州,自燕州過,都是最近的路�!�
鄭澤昭默了默,說:“暫不進(jìn)京,繞洛陽,往雍州�!�
☆、第116章
一轉(zhuǎn)眼間,從探親變?yōu)樘用�,父母不在,福禍不知,明玥渾渾噩噩的,覺得心內(nèi)沒有著落,后腦勺在顛簸的車壁上咚咚撞了兩下,疼的她眼圈發(fā)紅,鼻子發(fā)酸。
鄭澤昭打簾朝外看了看,入眼的皆是不平的小路和馬蹄帶起的飛揚(yáng)塵土,他心里無端的定了定,坐回車?yán)锟粗鳙h問:“害怕么?”
“說丁點兒不怕是假的”,明玥聲音發(fā)悶,“自己怎樣倒沒甚么所謂,可我擔(dān)心父親、母親,而且十哥兒還那么小……”
人遇上事兒的時候,自己有時一咬牙也就忍過來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卻不能想像自己至親的人受到傷害,那真是扎心。
說到這里,明玥驀地想起了,有些不確定的說:“二哥,該不是我上次拒了常家的提親,他們?nèi)缃袼艡C(jī)報復(fù)?”
鄭澤昭瞇起眼奇怪地看著她,明玥被看的不自在,不由伸手摸了摸臉,“怎的了?我臉上有東西?”
鄭澤昭抬起右手,示意明玥把手伸過來,明玥不明所以的伸過右手,鄭澤昭搖搖頭,示意她換左手,明玥一臉茫然,鄭澤昭已握著她的左腕使勁兒攥了攥,隨即另一手手指屈起,在她還有些淺粉痕印的舊傷處用力彈了一下。
明玥疼的“嘶”了一聲,小臉皺起來,鄭澤昭松開手,揉揉自己的眉心道:“這下可清醒了?你當(dāng)自己是姿容美如蘭,才情馥比仙?常家因著一個女子便會如此大動干戈?莫使勁兒往自己身上攬。雖說此事不可能與常家毫無干系,但這般動靜不是你擔(dān)得來的�!�
這話若放在平時,聽起來是嘲諷,可此刻,明玥卻覺分外順耳,她長長舒了口氣,心中負(fù)罪感大減,一時冷靜不少。
“咱們走出多遠(yuǎn)了?”明玥側(cè)身掀著小窗簾往外瞧,忽忽而過的都是土坑和樹木。
鄭澤昭也看了一眼,說:“大抵也就才繞過清河南面的黃眉縣�!�
明玥“嗯”了一聲,馬車駛的很快,顛的她左搖右晃,鄭澤昭道:“可帶了旁的衣裳么?”
明玥低頭看看自己,她穿了一身秋香色繡花鳥的長襦裙,金線閃閃,裙帶系的稍松一些,裙裾便可曳地,她立即明白鄭澤昭的意思,點頭道:“還帶了兩套胡服,只是得請二哥到車外稍等,我這便換了�!�
鄭澤昭點點頭,出去幫她掩了車廂門。
明玥看一眼紅蘭和青楸兩個丫頭,好在她出門時帶的人少,鄭澤昭也只一個小廝跟著,否則一車的下人都不知該如何安置。
“有沒有顏色不那么鮮亮的衣裳,你們兩個的也得換了。”
紅蘭和青楸都是一身水粉,本來去崔家就是賀喜的,幾人去時自然穿的都是鮮亮顏色,兩個丫頭紅著眼圈手忙腳亂的翻出一套艾草色衣褲,“姑娘,淺一些的只有這一套了,成么?”
明玥瞅一眼,總比水粉的好些,一邊摘自己頭上的珠花一邊說:“成,快換吧�!�
紅蘭過來要伺候她,明玥搖搖頭,她已換完一身前駝色的胡服,示意紅蘭不用管她,換自己的,兩個丫頭換著衣服眼淚就掉下來了,明玥將頭上、手上的珠翠釵飾全都摘了,淡淡道:“把眼淚都咽回去,我還沒哭,你們哭甚�!�
紅蘭擦著眼睛抽噎了一下,“奴婢是惦念夫人和十哥兒……況且姑娘自小沒受過甚么……”
她話未說完,馬車停了。
明玥立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紅蘭忙捂了嘴,轉(zhuǎn)身擋到明玥跟前,一副要替她就死的模樣。
車廂門壓了壓,鄭澤昭在外面輕叩了兩下,青楸要去掀小窗簾,明玥低聲道:“別動!應(yīng)該不是官兵,多半是流匪,咱們老實等著就是!”
果然,外面?zhèn)鱽砹斯男β暫蛧\里咕嚕的土話,明玥沒聽清說的是甚么,但想著沒聽到大批的馬蹄聲,來人應(yīng)該不多,隨將剛收拾出來的細(xì)軟包了,隨時準(zhǔn)備被劫財?shù)臅r候扔出去。
外面很快想起了刀兵交戈的聲音,摻雜著男人的粗聲喝罵,明玥看了下車?yán)铮埔娷嚤谏蠏熘崫烧训墓�,忙上前摘了,拉了一下,拉不滿,但危急時也能湊合著用,又示意紅蘭和青楸靠在車壁兩邊,自己兩指搭著箭,隨時準(zhǔn)備來一發(fā)。
過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外面聲音小了,馬車猛地一動,鄭澤昭開門進(jìn)來。
鄭澤昭:“……放下吧,沒事了�!�
紅蘭和青楸兩同時靠著車門呼了口氣,身子有些發(fā)軟。
明玥放下弓箭,“什么人?流寇?”
鄭澤昭嗯了一聲,見主仆三個都已換過衣裳,明玥身上無長物,便是頭發(fā)也只如尋常男孩兒般束了一根木簪,簪子大抵還是紅蘭或青楸的,白皙的臉上用眉粉抹了幾道,粗粗一看,倒像個貪玩兒的小子。
鄭澤昭心里暗暗點頭,口中道:“是十來個路過的草寇,碰上咱們的馬車就起了順手打劫的心思。好在不難收拾,都撂倒了,現(xiàn)下繼續(xù)趕路�!�
“不是追著咱們來的就好”,明玥微直起身道:“只是這樣的流寇這一路恐不會少,乘著馬車到底是慢些,也容易叫歹人起意,咱們也一并騎馬吧�!�
鄭澤昭的心里卻顧及明玥的身子吃不消,只道:“今兒晚上恐得在馬車上歇歇著,明日再改騎馬�!�
明玥想想暫且也只能如此,答應(yīng)一聲,繼續(xù)趕路。
已經(jīng)過了午時,二人在車?yán)镫S便吃了點干糧,都沒甚么胃口,但硬逼著自己吃。
黃昏時他們他們繞過一座小山包,在一個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村子邊上歇了兩刻鐘的功夫又繼續(xù)走。
天漸漸黒下來,但他們不敢停,得趕到下一個有村子的地方再歇。
鄭澤昭將弓箭、隨身必帶的東西都收拾了,看著老太爺讓山福帶來的包裹發(fā)呆。
明玥道:“今兒跑了一天,二哥還沒來得及瞧瞧祖父給帶的東西,我到車外去,二哥仔細(xì)看看�!�
鄭澤昭看她一眼,“不必,你坐著就是”。
明玥微一沉吟,她也想看看老太爺給帶的甚東西,遂又坐下,紅蘭和青楸有眼色的去車外了。
鄭澤昭解著包袱說:“大抵是書信�!�
明玥扶著一盞小燈湊近了照過來,包裹打開,里面的東西一覽無余,只有一塊墨玉,一塊紅色繡鯉魚的布、一小撮頭發(fā)以及一個明玥沒看明白的刻有乾坤二字的物什,剩余竟還有一包銀子。
鄭澤昭看著明玥:“沒有書信�!�
明玥:“嗯,沒有。”
兩人無言的相看片刻,覺得老太爺那會大抵是顧不上了。
鄭澤昭拿起那枚墨玉,明玥道:“這是二哥的么?我恍惚見過�!�
鄭澤昭點點頭,“我娘留下的,幼時帶過一次,差點兒弄丟了,被祖父打了一頓,后來便不敢?guī)Я耍皇菈合涫罩�。�?br />
明玥聽他提到小王氏,一時不便插話,靜靜聽著,鄭澤昭微垂頭笑了笑,像是想到了幼時之事,昏暗的燈光下,笑容顯得分外溫柔。
片刻,他又疑惑的抬頭看了看包裹里的東西,想起山福說的話,蹙眉道:“明珠雖是嫁到了崔家,但京中崔府與咱們交情并不算深,祖父卻叫咱們?nèi)ご薹蛉�,不知何意�!?br />
明玥小聲道:“二哥幼時可去過崔家?見過崔夫人�!�
“沒有”,鄭澤昭很肯定的搖頭,“在大昭寺是頭回見。你上次便問過我這話,可是有事要說?”
明玥忙搖搖頭,畢竟關(guān)乎自己父親的名聲,明玥不敢亂說。
鄭澤昭歪著頭瞧她,明玥無辜的使勁兒眨眼,鄭澤昭只好作罷,一時很有些擔(dān)憂,——老太爺對徐璟所寄之意,他隱隱也有些明白,不知此去是福是禍。
兄妹兩將東西都細(xì)究了一遍也沒研究出個所以然,鄭澤昭只好將包裹好生收了,看看外面微薄的星光說:“你睡一會兒吧,我在外面守著。”
明玥看他帶著疲累的面色,忙道:“眼下這個時候,二哥就無需顧忌那么多了。你也在車?yán)镄桑肓饲�,夜里風(fēng)涼的很,二哥出去吹上幾個時辰,明兒一旦受了涼,咱們可就沒法子趕路了�!闭f著叫了紅蘭和青楸進(jìn)來尋東西。
好在他們坐的這輛原本就是鄭澤昭的馬車,里頭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毯子也有兩、三條,明玥精神緊張了一整日,身上又被顛的散了架一般,原以為定是睡不著的,不成想沒多會竟就睡了過去。
紅蘭因擔(dān)心明玥被車顛的滾下來,遂和青楸一左一右的靠坐在窄塌旁,迷迷糊糊的守著。
鄭澤昭雖聽了明玥的話沒出去,到底不放心,又等了一個時辰,馬車總算行到一個村子附近停了,他下去交代了些事情,三更天才上車看看熟睡的明玥,閉上眼靠著車壁瞇了一會兒。
第二日,明玥一個激靈醒過來時天已大亮,見只有紅蘭一個在車?yán)�,她忙問:“二哥呢?�?br />
紅蘭笑了下說:“姑娘別擔(dān)心,二少爺下車看路了,青楸去打水。”
明玥動了下身子,酸疼的厲害,紅蘭忙過來給她揉捏幾下,明玥強(qiáng)打精神立時也下車去。
外面天高氣爽,滿眼秋景。
鄭澤昭正和領(lǐng)頭的隨從說話,面前有兩頭路,都可通到洛陽去,一條近些,騎馬的話今天晚上大約就能進(jìn)洛陽邊界,另一條遠(yuǎn)些,大約要明日中午到。
鄭澤昭沉吟片刻,吩咐走那條遠(yuǎn)一些的,他們逃了一天,全走的鄉(xiāng)野小路,如今還不知事情嚴(yán)重到何種程度,得趁著白天人多時到城門處看看是否有通緝他們的布告。
明玥聽了沒旁的意見,說:“一切聽二哥的�!�
隨即漱口隨便吃了兩口東西,臉也不洗,又抓了幾把泥土給自己和兩個丫頭的臉上、衣服上混亂涂了幾下,眾人都不忍直視。
鄭澤昭默默的看兩眼,說:“騎馬能成么?”
明玥伸著滿是泥土的手在他胳膊上擦了兩下,“能成,逃命呢,怎樣不成?”
鄭澤昭瞅著胳膊上的黑手印,“那收拾東西,上馬�!�
他們揀必要的東西帶了,鄭澤昭吩咐人在車?yán)锓帕藘蓧K大石頭,這樣使車轍看上去與坐著人無異,于是仍分兩路,一路騎馬,一路駕車,自岔路口分開而行。
紅蘭常年跟著明玥,倒也會騎馬,只青楸不會,原本要二人乘一騎,但瞧她們速度太慢,只好讓兩個隨從一人帶一個。
明玥說得不錯,一路行去,他們途中果然又遇見兩撥稀稀拉拉的流竄賊匪。
第一撥貌似也在竄逃,跟他們遠(yuǎn)遠(yuǎn)打了個照面,鄭澤昭一聲低喝,帶著明玥與二十名隨從同時俯身打馬,鞭子齊響,一個急沖,直直將那伙歪瓜裂棗的賊人給沖散了,他們徑自急馳而去。
第二撥剛打起來,結(jié)果不知從哪又來了些人,最后兩撥匪寇打了起來,他們傷了兩個隨從,也算無大礙。
這一晚,他們在一個貌似剛被洗劫完的沒甚人煙的村子的土廟里將就著歇了一晚,第二日上午進(jìn)了洛陽邊界。
一進(jìn)洛陽地界,他們便感到百姓攸然多了起來,并且與他們一樣,全部朝著洛陽城的方向疾走。
他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幾日,周圍的幾個縣全部被各路反軍占了,百姓們正往洛陽城里逃。
鄭澤昭前后看一眼,探身拍拍明玥的馬道:“在我身邊跟緊些,莫被流民擠散了。”
明玥點點頭,“我沒事,今兒早吃了不少東西,力氣大著呢�!�
然而越近洛陽城流民越多,明玥在馬上看著黑壓壓的人頭心里也不禁發(fā)慌,后面有人擠,前面有人擁,他們的馬已經(jīng)被擠的煩躁不堪,一個響鼻便有兩匹馬撩起蹶子來!周圍立即一片驚呼,推搡成一團(tuán)亂麻。
明玥的馬受了驚,掉頭想往人群外面沖,周圍一片叫罵和推搡,混亂中,她看見鄭澤昭伸手來拽她,可是還沒碰到衣服,便被人群忽悠一下沖開了。
“二哥!”明玥用力喊了一聲,可聲音立即便被淹沒。
紅蘭和青楸都在外圍扯著嗓子喊,人聲鼎沸,明玥腦袋嗡嗡的,根本就聽不見。
她在馬上俯著身,頭發(fā)蓬亂,快被擠吐了,中間有個隨從拉了她一把,但很快又被沖開。
明玥呼了口氣,費(fèi)力的揚(yáng)起鞭子,準(zhǔn)備甩一記響鞭,可不知誰在混亂中拽到了馬尾巴,馬一甩身子,明玥一個仰倒,向下便摔!猛然間,有人拉了明玥的胳膊一把,明玥昏頭昏腦的跟他打個照面,那人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道:“啊啊��!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邊說著邊要回頭與人說話,這時他后面的人忽地探身上前,一手抓著明玥的腰帶,一手握住明玥的胳膊,一個用力,直接將明玥自馬上提了起來。
☆、第117章
明玥心里跟著忽悠一下,如同過山車突然飛起來一般,她提著一口氣,本能的死死抓住了這人的胳膊。
胳膊堅實有力,提著她穩(wěn)穩(wěn)落在自己的馬上。
剛剛扶明玥那人環(huán)顧了下四周,抓狂地大喊:“許令杰!許令杰!哎呀呀,都給我讓開啊�。 �
——完全沒有人理會。
明玥愣愣的看他迅速從腰間的七事上摸了兩塊火石,然后歪著身子又在馬肚子那掏了串東西出來,蹭蹭兩下,火石打出了火,他提著手里的東西點著,隨即使勁兒往前一扔,瞬時,人群中爆出一陣“噼啪”聲響,叫喊聲中,流民轟地讓開了一小圈,“許大郎!”這人又大喊一聲。
“哎哎,在這!阮小二!”許令杰被兩三個隨從舉著,比人群高出一截死命揮手。
阮子雅樂了聲,往明玥這里瞧一眼,明玥正聽見許令杰的喊話,又看他回頭,亂糟糟的腦子里驀地想起來,——這人是阮家二公子!她在長安見過一次!
可是……聽鄭澤瑞說,他不已在去年葬身高句麗了么?那那那自己身后的又是誰��?明玥一陣兒發(fā)毛,僵著身子一時竟沒敢動。
身后的人全不知她所想,一眼盯見許令杰,迅速攬著明玥的肩膀微微一讓,另一手握著一桿銀槍往右側(cè)伸出,遞到許令杰跟前,許令杰跟個猴子似的扒住銀槍,踩著人群的肩膀和腦袋被蕩了過來。
眾人:“……”
許令杰被阮子雅伸手一接,飛身跨坐在馬上,嘴里猶自喊道:“云錚,你在哪里揀了個小乞丐?你乞丐都揀了也不救我!哎,不對吧……”
明玥:“……”裴、云、錚?
阮子雅不管他的叫喚,一見他上馬,立即將手里另一截炮仗點了往人群中扔,另一手抓了把散碎銀子朝相反的方向撇,大叫:“揀錢啦!”
人群兩邊一躲,讓出很窄的一小段路,阮子雅和裴云錚立即同時一夾馬腹,裴云錚手中的銀槍舉起挽了個花,在人群的叫喊與注視中猛地往右前方一擲,銀槍入地幾寸,嗡嗡震顫,似乎隨時能刺到他們喉前,周圍的嘈雜聲立減,一時沒人敢越過銀槍上前。
他們走過這一段路,馬速漸快,裴云錚隨手撥了槍,阮子雅又扔出一截炮仗,銀槍再擲,如此三次,前面的人群已然緩緩讓出了一條路。
明玥吸了口氣,抬頭看天,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她覺著自己應(yīng)該不是撞鬼了。
可如此,她心里卻升出一股無名火來,當(dāng)初若非是裴云錚在大昭寺喬裝刺客傷了常令韜,常家何以將這筆賬記在了鄭澤瑞頭上?何以有鄭佑誠被誣告一事?常家又何以死盯著鄭家不放?!常家是劊子手,裴云錚也不是毫無關(guān)系!
明玥想到這里,心中忿滿,在馬上攸地轉(zhuǎn)身,她蓬頭垢面,衣衫滿塵,眼神兇狠的看向身后之人。
一看之下明玥怔了怔,眼前的人一身墨藍(lán)色錦繡胡服,神情漠然冷肅,鼻子、眼睛都是她見過的,可感覺……又都不是她見過的�!@人是裴云錚,卻又不是裴云錚。不,應(yīng)該說,不再是從前她印象中的裴云錚。
明玥憋著口氣胸前起伏,這乍然一見,人聲嘈雜中,倒不知該說句什么合適,裴云錚目光沉沉,張嘴說了句:“鄭家妹妹�!�
他面上淡漠,可說話時卻感喉頭哽堵,這一句平平的問候說出來,竟只有口型,全沒半點兒聲音。他眼里看著明玥,心中恍如隔世。
明玥蹙眉,嗓子啞了?轉(zhuǎn)而一想,戰(zhàn)場兇殘,能自高句麗活著回來已是萬分不易,啞了嗓子比起丟了性命尚算小事,心里一默,平添了幾分感傷,便又木著臉轉(zhuǎn)回身來。
裴云錚也沒再說話,這半會子他們已快到城門前,洛陽城門緊閉,前面圍了幾層的兵士正拿著長矛阻止流民進(jìn)城,許令杰回身大喊:“云錚!令牌!”隨即看了眼明玥又有些疑惑的撓頭:“咦?”
明玥別過頭,努力在人群里尋鄭澤昭的影子,然而人群烏泱泱的蜂擁著,哪里能找到。
一時裴云錚已扔了塊令牌出去,阮子雅接了令牌在前面喊了幾句話,明玥只顧著扭頭找人,眼見流民漸漸被擋在后面,明玥一回頭,她已跟著裴云錚等人過了士兵的圍擋,行到洛陽城下。
明玥一急道:“我不進(jìn)洛陽,多謝裴表哥方才援手�!闭f著便要下馬。
前邊的許令杰緩過神,自馬上跳下來,在明玥馬前繞了半圈,忽地一捂嘴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鄭小七!我說怎的瞧著這般眼熟,原是你!可你作甚這副模樣?方才怎也不叫我?”
明玥頭疼欲裂,對著他干嘔了兩下。
許令杰:“……”
裴云錚立即給明玥拍了兩下背,自己也下了馬,蹙眉到許令杰跟前一把摘了他腰間的一個小荷包,荷包被擠的皺了吧唧的,好在沒掉,裴云錚聞了聞遞給明玥,里頭裝了寧神清腦的香草,明玥咬唇接過來聞了片刻,嘔吐之感總算稍減。
許令杰在一旁嘖嘖兩聲,阮子雅跑過來道:“我就瞧著你是鄭四郎的妹妹,果然沒錯!”
明玥一張臉跟花貓似的,竟還能被只有一面之緣的人認(rèn)出來,她自己也是自暴自棄了,便下馬統(tǒng)統(tǒng)施了個禮說:“阮公子好,你可是這幾日見過我四哥?”
阮子雅擺擺手,咧嘴道:“我自打高句麗回來后還沒見過你四哥呢,我如今的功夫,定是能贏過他的!”
頓了頓,又仰著下巴拍胸脯,“我不但功夫比他厲害,且是過目不忘、才高八斗、玉樹臨風(fēng),丁點兒也不比你四哥差��!”
許令杰在一旁咳嗽兩聲,做了個偷笑的表情。
明玥沒有心思太多說,只道:“阮公子才學(xué)過人四哥也是夸贊過的,只是諸位怎會在此?”
許令杰一哂:“你昏頭了吧?此地是洛陽,我們在此有何稀奇。倒是你,怎的也到這來了,還跟個小叫花兒似的,難道是聽聞了云錚平安歸來,前來探望不成?”
明玥看了裴云錚一眼,心道當(dāng)真是昏頭了,——裴家就在洛陽,他們幾人在此的確平常。
心里想,嘴上卻不答許令杰的話,蹙著眉又問:“許家哥哥是打燕州來?怎的路上倒沒碰見?”
明玥聽許令杰的話似是不知鄭家出事,她與鄭澤昭如今逃亡在外,心下不禁防了一層。
許令杰被她一聲“許家哥哥”叫的眉開眼笑,喲了一聲樂道:“我是打燕州來的,不過走的應(yīng)比你早些,期間碰見毅郡王耽擱了兩日,遂今兒才到。不過若早知道王爺是要到燕州去,我便晚幾日再來了�!�
明玥聽了差點兒噴出一口血:“毅郡王去了燕州?甚時候的事?”
許令杰莫名其妙,“三日前吧,做甚這般大驚小怪�!�
明玥心都涼了一半兒,徐璟去了燕州,不在雍州,那她與鄭澤昭豈不是白跑這一趟?她心急如焚,轉(zhuǎn)身便要去尋鄭澤昭,裴云錚一把拎住了她,“先進(jìn)城吧�!�
明玥瞪著眼睛:“你能說話?!”
裴云錚:“……”
他們正說著,打城門處過來一隊兵馬,明玥立即扭頭不動了,領(lǐng)頭之人瞧著十分恭敬,阮子雅見裴云錚瞟了他一眼,立即先將人攔了攔。
裴云錚一手牢牢扣著明玥,轉(zhuǎn)了個身,背對著阮子雅等人,深深看了明玥一眼,肯定的說:“貴府上有事�!�
他并不是疑問,而是陳述,明玥聞言登時滿含戒備的退了半步,裴云錚心里一刺,輕聲道:“我不會害你的�!�
明玥沒吱聲,審視地看著他,忽而覺得這一刻的裴云錚有點兒熟悉。
裴云錚往仍在推擠的流民里看一眼,“你眼下要尋人,不成�!�
“我的兩個丫頭被擠散了”,明玥道。
裴云錚點點頭,卻不容反駁的說:“進(jìn)城,我以性命擔(dān)保你的安全。兩個時辰后,驅(qū)散一部分流民再帶你來找人�!�
明玥皺眉瞪著他,不敢全然相信,同時,她的腿抽筋兒了。
對視片刻,裴云錚旋一轉(zhuǎn)身,手下一個巧勁兒,明玥往前張身,撲在了他半蹲下來的背上。
“我有個妹妹恰前些天出了洛陽……要是不想被人瞧出來”,裴云錚背起她,“就埋著頭莫說話�!�
明玥抽的一條腿動也不敢動,恨恨的盯著他的側(cè)臉,轉(zhuǎn)念想起這廝有潔癖,便用滿是臟污的臉使勁兒在他背上蹭了兩下。
☆、第118章
洛陽城外流民集聚、混亂無章,一道厚厚的城門之后,卻是八街九陌,車馬如龍。
明玥一臉暴躁的被裴云錚背到馬上,隨他進(jìn)了洛陽城,過城門時她特意留心看了看,并沒有瞧見通緝她和鄭澤昭的布告。
明玥回頭冷笑著瞪了裴云錚一眼,裴云錚抿著唇,抬手在她亂蓬蓬的頭上輕輕拍了拍,說:“小妹,莫要鬧脾氣了�!�
許令杰和阮子雅同時扭頭看了明玥一眼,自進(jìn)了城,這自戀二人組便跟換了個人似的,目光深沉,一臉嚴(yán)肅,明玥面無表情的默了默,偏開頭低低“嗯”了一聲。
先前在城外要上前與裴云掙說話的那人便跟在后面抱拳道:“知道裴都尉到了,城守大人正等著呢�!�
裴云錚冷著一張臉勒馬側(cè)身,瞇著眼睛掃了說話之人一眼,那漢子稍稍退了半步,阮子雅在一旁揚(yáng)著下巴冷哼道:“裴大人今兒是回府,按旨意,后個兒才上職!”
“是”,那人擦了擦汗,顯然是識得阮子雅,也知曉阮家的聲望,因而并不敢有所怠慢,為難的說:“屬下也知裴都尉剛進(jìn)城還未曾入得家門便來請是不近情理,可是幾位方才也看到了,城外的流民實在太多,城守大人也是急著商量出個對策,這才讓屬下一見了裴都尉的令牌便立即請過去,還請幾位見諒。”
“哈”,阮子雅笑了聲,“甚時候處置流民也是都尉之責(zé)了?咱們這一路,是起巡查之責(zé),與州郡的守兵都不相干�!�
“這個、這個……”這漢子本就是不善言辭,其實細(xì)較起來,每三處州地都有一路都尉所領(lǐng)的衛(wèi)軍,這十二路衛(wèi)軍直接受皇帝指派,首領(lǐng)都尉雖只有從四品,但手握天憲,對其所巡查的州郡官員皆有監(jiān)察之權(quán),同時,也有協(xié)助之責(zé)。
因而如眼下城外的流民之事,也不能說與裴云錚毫無關(guān)系,但阮子雅一向霸王慣了,說話又自帶一股氣勢,直將這人給噎的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領(lǐng)著一隊人杵了半晌才道:”除了城外的流民,我們大人還另有要事與裴都尉相商,裴都尉回府稍事歇息后,還請與我們大人見一見。”
阮子雅哼哼兩聲,翻了個白眼,這洛陽城守是最后半年的任期,萬事不想擔(dān)責(zé),見裴云錚年輕,又是新得的都尉之職,自然想著法子要他出頭。
裴云錚淡漠的看了那漢子一眼,倒沒多說,只轉(zhuǎn)身打馬,邊走邊道:“晚些我自會過去�!�
那漢子悻悻的,只好先去回話。
幾人一路到了裴府,明玥心里著急,不禁道:“裴表哥說了兩個時辰后帶我去找人�!�
裴云錚看看她,點頭說:“你與東原在府里稍等,我見過母親后需得出府一趟,眼下流民擁堵,丫頭們沒找到你之前,應(yīng)不會離開洛陽城外�!�
明玥想了想道:“要讓流民分散也不難�!�
許令杰咋呼:“你有法子?”
明玥道:“也是一時之法,解眼下之困罷了。流民求的是個餓不死的保障,城里城外的,只要洛陽城眼下無人攻打,他們倒是無所謂�!�
說著,將法子說了。
阮子雅聽完訝道:“咦?怎和云錚說的八九不離十,你兩個是不是商量過了?”
明玥笑笑:“一時心急,明玥賣弄了,這些幾位自比我一個閨閣女子懂。”
裴云錚搖頭:“表妹想得比我細(xì)致的多�!�
說罷稍頓了下,轉(zhuǎn)而有點兒不自然的道:“只是眼下委屈七表妹,頭一次到裴家便這般……”
明玥知曉他的意思,她正巴不得不要去驚動裴夫人,否則縱使今日無事,但人多口雜,難免不出麻煩,遂擺手道:“裴表哥毋需說這話,今日是我冒昧打擾了,不便去給夫人見禮,日后若有機(jī)會,定得請夫人見諒�!�
裴云錚略微頷首,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多說旁的,出來與一個老嫫嫫交代幾句便立即去見過裴夫人,之后未做耽擱,讓許令杰留在裴府,自己則與阮子雅前往城守府。
路上阮子雅便道:“我瞧著這位朱大人也未必有甚么要事,眼下他最大的事便是城外的流民了,八成是既不敢放人進(jìn)城又恐流民在外生事,如今把咱們叫了去,說得好聽,是與你商量,到時若是有事,準(zhǔn)得一股腦兒推在你身上�!�
裴云錚挑眉笑了笑,說:“不然他如何這般著急,自是恐天黑了城門還不開,流民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