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鄧文禎“嗯”了聲,這才抬頭,仔細(xì)一看,不由詫道:“葛姑娘?”
葛鳳棲擰著秀眉,頭發(fā)被掙亂了,歪著半邊肩膀看了他一眼道:“鄧公子還懂醫(yī)術(shù)?”
“醫(yī)術(shù)全然不敢說”,鄧文禎咳了一聲,“只是稍稍會點(diǎn)接骨之技而已�!�
“那來吧”,葛鳳棲痛快的一閉眼。
明玥原本還想說點(diǎn)兒什么轉(zhuǎn)移一下葛鳳棲的注意力,結(jié)果見鄧文禎點(diǎn)了個頭,上前托著葛鳳棲的胳膊稍動了幾下,一個巧勁兒,葛鳳棲低低悶哼,鄧文禎起身道:“好了,葛姑娘動兩下試試�!�
葛鳳棲倒是毫不嬌氣,徑自緩緩輪了一圈胳膊,起身給鄧文禎道謝,明玥聽聞她姓葛,忙問:“姑娘可是弘化葛世伯家的四姐姐?”
葛鳳棲一笑:“上次見,是七姑娘入京的時候,當(dāng)時只知道七姑娘鞭子甩的響,今日一瞧,原來箭法也十分了得�!�
明玥一回想,當(dāng)即失笑道:“原來當(dāng)日在樓上拍手叫好的就是葛姐姐�!�
二人這般一說,倒覺親近起來,復(fù)又福身重新見過,葛鳳棲沖明玥眨眨眼,又說:“你們是打燕州城里逃出來的么?要往哪里去?其實(shí)也不必走太遠(yuǎn),眼下我三哥帶著人馬去攻城了,管叫那賊匪張金稱一敗涂地!”
明玥三人先是聽的一臉茫然,繼而面色一變,鄧文禎道:“葛姑娘在說甚?張金稱不是在清河作亂么?怎如今在燕州?”
“你們竟還不知?!”葛鳳棲瞪著一雙鳳眸,有些同情的看看鄧文禎和鄧素素,“兩日前張金稱設(shè)下埋伏殺進(jìn)了燕州城,如今怕正在燒殺掠奪,你鄧家有潑天之富,此次……”
鄧素素本還沉在方才的事情中沒太緩過來,聽了她這話不由一個激靈,——樹大招風(fēng),財(cái)動賊人心,這伙賊匪進(jìn)了燕州城,鄧家定是會頭一個受害!
“哥哥,怎么辦,咱們要回去么?”鄧素素一時慌了。
鄧文禎也緊鎖著眉頭,明玥道:“葛姐姐此話當(dāng)真?那葛三公子如今已到燕州城外了么?”
葛鳳棲道:“應(yīng)是快到了,我三哥也是昨兒半夜方領(lǐng)兵出發(fā),我二人走的不是一路。實(shí)際你們回去也沒甚用,又不能帶兵打仗,弱質(zhì)纖纖的到時還是拖累,還是趕緊逃命去吧�!�
鄧素素聽到消息已是心亂如麻,被她這直白的一噎,一口氣差點(diǎn)兒沒順過來,狠狠瞪了她一眼。
明玥十分明白她此刻心情,但葛鳳棲說的也是實(shí)話,遂略略一想折中道:“咱們跟著回去確實(shí)叫人更擔(dān)心,不若表哥帶人回去,總好過拖著我們兩個女眷�!�
鄧文禎道:“可是叫你二人單獨(dú)上路我又如何放心?”——更何況剛剛遇見了葛鳳棲這樣的事,兩個姑娘家,太不安全。
鄧素素卻堅(jiān)持道:“我們無妨!哥哥你莫管我二人了,留一半的隨從,你等會兒就帶人返回去!晚了,恐怕……”說到后面,她聲音已經(jīng)哽咽了。
葛鳳棲挑挑眉說:“你們既是還不知此事,那此行看來是護(hù)送鄭姑娘了,按這路線,你們難不成是要去關(guān)西?”
——關(guān)西如今正是葛家的地盤。
明玥笑笑:“葛姐姐說,我們?nèi)サ妹�?�?br />
葛鳳棲“嘖”了一聲,打量著明玥道:“七姑娘的膽子也夠大了,眼下這時候你不找個偏僻的地方躲起來,還敢在路上來回跑,你們鄭家的人都生來膽大么?怪不得你兩個哥哥敢去劫大牢�!�
明玥:“…………”劫、大、牢?�。�
明玥皺著臉,屏著氣道:“葛姐姐!你還知曉甚么事,請一并都說了罷!我兩個哥哥如今在哪里?”
葛鳳棲又是一副“你竟然不知曉!”的表情,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長安離著這有上千里,明玥等人不知也是情理之中,剛要與她說,忽又想起外面還有兩個淫賊未收拾,于是微瘸著一條剛粗略包扎過的左腿,對她帶的兩個女子道:“五娘、六娘,你們隨我出來,我讓你們親手剮了方才那幾個畜生!”
五娘和六娘在一旁并沒有哭哭啼啼,而是雙目赤紅,緊緊攥著剛才被繳的刀劍,“我要將那畜生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切下來!”
“好!”葛鳳棲點(diǎn)著腳往外走了兩步,二人過來扶她,卻也都不禁輕輕打晃,鄧文禎一看,忙出去取了水進(jìn)來,說:那賊人用了迷藥?”
葛鳳棲恨恨哼了一聲,與五娘、六娘各喝了幾口水稍緩片刻,由二人扶著出了屋子。
明玥叫葛鳳棲說了一半的話吊的心急火燎,也要跟出去,鄧文禎忙攔住她:“表妹在屋內(nèi)等著便是�!�
少頃,外面想起一聲聲殺豬般的嚎叫,鄧素素今兒是頭一回經(jīng)這些事,不由緊緊挨著明玥不大敢往外頭瞧。
半晌,葛鳳棲身上帶著些水汽進(jìn)了屋,幾人沉默片刻,明玥道:“葛姐姐無礙吧?”
葛鳳棲勾勾唇角,鄧文禎正色道:“葛姑娘請放心,今日之事我定不會叫人胡言半句以污姑娘閨譽(yù)�!�
葛鳳棲看了他一眼沒接話,只道:“我方才說到哪里了?”
明玥忙道:“說我哥哥劫了大牢!之后呢?”——其實(shí)她更想問成功了沒,同時還想喊一聲:干得好!
葛鳳棲點(diǎn)點(diǎn)頭,聲音凝重了些許,說:“毅郡王薨逝……你們應(yīng)當(dāng)知曉吧?”
明玥咬牙:“喪鐘連敲三日,我們聽了一路�!�
“嗯”,葛鳳棲肅然道:“八月十七日夜,皇上向毅郡王調(diào)了留守京城的四千黑騎衛(wèi),于二更時分帝駕離京,悄然南下。
四更末,郡王府里多人被鬼魂驚嚇,毅郡王,不,如今應(yīng)該稱衛(wèi)王,衛(wèi)王不堪邪侵入體,薨逝。
五更天,鄭四郎帶人劫了刑部大牢,常嚴(yán)光的兒子如今正親自帶人抓你兩個為亂的哥哥。”
葛鳳棲拍拍手:“我知曉的就這么多了�!�
明玥呼了口氣,說:“我鄭氏一門冤枉。”心里卻道,四哥你爭口氣呀,反正都劫大牢了,可一定要成功啊。
葛鳳棲似笑非笑,說:“我急著帶人去燕州找我三哥,旁的也無暇理會�!�
明玥也沒多說,便淺淺一福身,葛鳳棲自香包里掏出一塊小牌,塞在明玥手里挽著她道:“七姑娘今日之恩,我記在心里了,且等來日�!�
眾人又在這破屋里歇了半會子,雨聲漸小,只淅淅瀝瀝的還是在飄著雨絲,葛鳳棲著急,卻是立時要走。
鄧家兄妹心里只比她更急,只是鄧文禎不放心明玥和鄧素素,左右為難,最后明玥說不然就全跟著鄧文禎回去,鄧文禎這才罷了,將大半的隨從留給她二人,自己先跟著葛鳳棲返回燕州。
天色陰沉,此去關(guān)西大約還有兩日的路程,鄧文禎一走,鄧素素就伏在自己奶娘懷里抽噎了一陣兒。明玥帶了兩個丫頭,鄧素素帶了兩個丫頭兩個婆子,這多人都在車?yán)锊桓抑�,十分壓抑,好在其中一個婆子說她幼時來過關(guān)西,明玥便叫她說些老黃歷,大家有搭沒搭的聽著,方稍稍好些。
又走了近一個時辰的功夫,雨已經(jīng)全停了,只是還陰著天沒見太陽,但馬車的速度卻并未因此而快起來,相反的,緩緩?fù)O铝耍飞喜]有流寇襲來的馬蹄聲,明玥叫人打簾瞧了瞧,見正對著他們也停了一輛馬車和大隊(duì)人馬,堪堪將她們的去路堵住。
明玥蹙著眉正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緊跟著就看見對面的車簾一挑,露出了常令韜帶著一絲得意的臉。
他分外優(yōu)雅地在車上朝明玥欠了欠身,扇子瞧著掌心,輕輕笑道:“鄭姑娘方才救了旁人,這下,誰來救你呢?”
☆、第125章
車?yán)�,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扭著鄧素素,常令韜吹著茶好整以暇地打量對面的明玥,他的目光一分分從頭到腳,輕佻而審視。
明玥的身邊也坐了個面無表情的婆子,手里掐著一捆軟繩,隨時準(zhǔn)備把明玥綁起來。
“鄭姑娘好似一點(diǎn)兒也不怕?”常令韜笑了聲,放下手中的茶盞道。
明玥神情平淡,懶得理她,只看向被堵了嘴的鄧素素,漫不經(jīng)心道:“怕,如何能不怕呢,不過常公子幾千人馬的陣仗應(yīng)該不只是為了抓我們兩個弱女子吧?”
“我若說是呢?”常令韜勾勾手指,示意那婆子將明玥押到他這邊來。
婆子點(diǎn)頭,扯著明玥的胳膊將她推搡到常令韜身邊,這婆子的手勁兒奇大,捏得明玥的手臂又痛又麻,常令韜皺了下眉,斥道:“輕一些,你莫傷了她。”那婆子嗚嗚兩聲,卻是個啞的。
明玥被推地半撲在常令韜胸前,常令韜順勢箍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抬了她的下巴,低頭在明玥耳邊吹了口氣,調(diào)戲道:“鄭姑娘如此急切,之前為何還要拒了常家的提親呢?看來那定非你的本意�!�
明玥被他貼著耳邊說話弄得一陣惡寒,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冷顫,鄧素素雙眼冒火,嗚嗚的左蹬右踹。
常令韜卻似是尋到了樂趣兒,手指輕輕摩挲著明玥的下巴,微揚(yáng)眉毛道:“一向聽聞世家貴女剛烈至極,常某十分想聽一句鄭姑娘的心底話,倘若我與你成就了好事,鄭姑娘當(dāng)真舍得轉(zhuǎn)身就死?不瞞鄭姑娘,我府里有一官婢,在未被抄家為奴之前也是名門閨秀,一朝為奴,雖也曾要死要活,但如今卻是千依百順的做我的寵妾,俗話說的好,一夜夫妻百日恩,鄭姑娘這性子我最是喜歡,你自己說,我該不該試試?沒準(zhǔn)兒一夜后鄭姑娘根本舍不得在下呢!”
他這話說得十分不要臉,聽在任何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耳里怕都羞憤地想撞墻了,鄧素素更是急得眼淚都飚出來,但聽在明玥的耳里實(shí)在是沒甚么殺傷力,她微微冷哼一聲,猛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腥甜的鮮血順著她的嘴角滲出來,很有些觸目驚心,明玥的手指打常令韜的心口滑過,然后是腰間、小腹……
常令韜瞇著眼,臉上不動,但心下一時竟有些恍惚,然而下一刻,明玥眼神一厲,手上空著卻猛然做了個狠狠掰斷的動作!
咔嚓!常令韜驀地一個激靈,一把推開了明玥,不自在的向后仰了仰身子,竟是有些受驚嚇。
明玥嘆了口氣,沒事兒人似的坐回到常令韜對面,面無表情地道:“常公子既是要拿我要挾我兩個哥哥,還是對我客氣一些的好�!�
常令韜黑著一張臉,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整整袍子,咬碎一口銀牙地冷笑道:“七姑娘是不是太抬舉自己了?這兩人一個根本就不姓鄭,一個縱然是你哥哥,但也非一母同胞,沒準(zhǔn)兒正巴不得你死呢�!�
明玥看白癡似的瞥了他一眼,說:“把我表姐放開,幾千人馬押著,我二人還能跑了不成?”
常令韜哼了聲,倒是吩咐兩個婆子松了鄧素素,只是還兇巴巴地盯著她。
明玥抬頭手,示意鄧素素反抗無用,暫且還是省些力氣安生呆著吧,轉(zhuǎn)而才接著常令韜方才的話說:“正因不是親的,是以才更得來��!倘使我沒想錯,常公子已經(jīng)派人到處去散播消息了吧,我二哥若當(dāng)真不是鄭家所出,此行不來豈不被人說成是罔顧恩義、不思圖報(bào)之輩?常公子定也早想到了這點(diǎn),不然怎一副穩(wěn)坐釣魚臺的模樣?”
常令韜笑了笑,“知我者莫若鄭姑娘�!�
明玥轉(zhuǎn)身做了個要吐的表情,常令韜不說話了。
她們又走了兩日,中間住了兩晚客棧,夜里鄧素素在幾個婆子的盯視下不大敢睡,明玥便跟她換著瞇一會兒,如此下來兩人都折騰的眼下烏青,所幸常令韜自那日受了明玥一番驚嚇后,像是有所忌諱,雖嘴上還要不時侮辱調(diào)戲幾句,但再未敢有甚太過分的舉動。
到第三日午時,他們一行人抵達(dá)涿郡,——常令韜拿著皇上南下前留下的手諭來征調(diào)留守涿郡的兵馬。
不過,他們進(jìn)了涿郡剛歇片刻,飯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便有城門的守兵來報(bào)——伍姓逆臣之后伍澤昭到了。
常令韜玩味地挑挑眉,沖明玥道:“你這假哥哥來得還真快!看來這近二十年你們鄭家沒白養(yǎng)了他。鄭姑娘隨我一塊兒去瞧瞧?”
明玥被常令韜拉著貓著腰迎風(fēng)站在城墻上朝下望,城外立著百十來號人馬,鄭澤昭寬衣博帶,端坐在馬上,一手搭額正遙遙向他們看來。
常令韜推了明玥一下,明玥只好喊了一聲:“二哥!”
實(shí)際她的聲音并不大,如平日說話一般,且又是逆著風(fēng),根本傳不到鄭澤昭耳里,但鄭澤昭卻感覺自己聽得分外真切,心頭沉沉,萬般滋味涌上來。
他得了消息,一路馬不停蹄的往涿郡趕,心里生怕明玥不甘受辱,一時想不開,這若按鄭明珠性子,沒準(zhǔn)已經(jīng)……
鄭澤昭深吸一口氣,看見城墻上的身影兒,暗自道了個萬幸,他打馬上前,對著城門處的守軍沉聲道:“去回了你們常大人,鄭某有話要當(dāng)面與他說。”
城門的兵將打量幾眼,倒也不敢怠慢,跑回城墻上回稟常令韜。
常令韜朝城下掃幾眼,沉吟片刻吩咐:“將他帶這百十來號人盯住了,只準(zhǔn)他一人進(jìn)城�!�
明玥笑了聲,繼而跟收不住似的笑聲愈發(fā)大起來,常令韜斜著她:“你笑甚?!”
明玥搖頭,有些輕蔑地說:“原來常大人膽小至斯,我二哥不過帶了不足百人,竟叫你涿郡上萬人馬駭成這般!我自是笑你膽小�!�
常令韜臉色鐵青,正坐在輪椅上由人抬著下城墻,聞言不由磨牙:“你笑得太早了些,等會兒我叫你好好看看我如何將你這假哥哥挫骨、抽筋!”
少頃,吊橋放下,城門打開少許,鄭澤昭單人單騎進(jìn)得城來,城門在他身后轟一下關(guān)上。
☆、第126章
涿陽城。
上百名弓箭手不留縫隙地圍成一圈,齊齊對準(zhǔn)了站在中間的鄭澤昭。
常令韜被人費(fèi)勁地從城墻上抬下來,坐在輪椅上自顧自地發(fā)笑,笑完幽幽道:“鄭二公子……啊,不!應(yīng)該是伍公子才對,呵,你倒真是敢來!即如此,我便全了你重恩義的名兒,怎的?是想百箭齊發(fā)來個痛快,還是想一箭一箭的,叫你這七妹妹從旁看個景兒?實(shí)話說,你若為得個好名聲,還是后一種最好。七姑娘,你說是不是?”
明玥雙手被縛在背后,被一圈弓箭手擋著,根本看不見里面的鄭澤昭,聞言嗤道:“小人行徑!”
常令韜挑挑眉,卻是并不受激,“我在姑娘眼里原也不是甚么君子,拿弓箭來!”
百人的圓圈閃開一道口子,常令韜拉弓搭箭,瞄準(zhǔn)正中央的未發(fā)一言的鄭澤昭。
“二哥……”,明玥嘆息似的喊了一聲。
鄭澤昭直直朝她看過來,目光卻是一觸即離,帶著明顯的歉意。
然而下一刻,常令韜手里的弓弦一松,箭矢嗖一下直射鄭澤昭的膝蓋!
“哧……”鄭澤昭離他們僅不足十米,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箭矢已刺入他的膝蓋,鄭澤昭被這一箭沖得倒退一步,額上微微冒汗,竟是絲毫沒躲!
明玥這下連驚叫都忘了,只瞪大眼睛怔怔看著,她原以為常令韜既聽了鄭澤昭的話肯將人放進(jìn)來,至少會先盤問一番話,哪料到上來便先傷人!
明玥心里砰砰跳,一時說不清是氣憤還是恐懼,可是這并沒完,常令韜見鄭澤昭沒躲,冷笑了一聲,緊跟著第二箭瞄準(zhǔn)了鄭澤昭的心口,只是一時不發(fā),左左右右地調(diào)整角度,并且饒有趣味兒的打量著鄭澤昭。
明玥驀然明白了,——常令韜這是在故意折辱鄭澤昭,要將他當(dāng)個籠中的獵物般耍來耍去,等著他驚恐地躲避、求饒!左右人已經(jīng)進(jìn)得城來,只要留得他有一口氣在,他有的是法子叫鄭澤昭開口。
真是作孽!明玥一明白過來便在心中狠狠罵了一句,她明白,鄭澤昭自然更明白,所以剛剛他才躲都沒躲!
“呵呵”,常令韜笑了兩聲,見鄭澤昭臉上絲毫沒有懼色,不由心火更盛,箭頭不再亂晃,手臂一穩(wěn),瞄準(zhǔn)放箭!他倒要看看,這人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然電光火石間,明玥突地扭身,拼出吃奶的勁兒一頭撞向了常令韜的胳膊!
瞬間,明玥聽到了一聲輕響,同時是常令韜炸在她頭頂?shù)暮鹇暎骸澳獋 ?br />
明玥這下撞得甚猛,常令韜沒防備,連人帶椅翻倒過去,明玥也被絆倒在他身上,一邊肩膀正砸在他右膝蓋,常令韜登時臉色一白,差差疼暈過去。
常令韜雖急喊了一聲,但仍有兩只箭射過來,好在明玥和他摔在一處,并沒被傷到。
一時間稍顯慌亂,鄭澤昭拖著一條傷腿幾乎是蹦過來一把拽起了明玥,明玥將這一箭撞飛了,沒傷到他。
鄭澤昭攥著明玥的手腕時,明玥感到他有點(diǎn)兒發(fā)抖,可是力氣又甚大,攥得自己有些疼。但不過也就是一瞬間,他們就被士兵拿刀抵著粗魯?shù)爻堕_了。
士兵七手八腳地將常令韜抬起來,見他滿頭冷汗,左胳膊一動不敢動,竟是明玥一個猛力之下,一頭將他左臂撞斷了!
“嚴(yán)將軍何在?”常令韜白著臉說了一句。
士兵里靜了片刻,有人跑去尋了,過了一會兒來了個身材魁梧的方臉漢子,他似是有些不耐煩,也不近前來,直挺挺的抱了個拳,粗聲道:“常大人找我?”
常令韜勉強(qiáng)點(diǎn)點(diǎn)頭,盯著鄭澤昭道:“嚴(yán)將軍,這便是逆臣伍家之后,只是這人嘴硬的很,將軍給點(diǎn)兒厲害瞧瞧?”
嚴(yán)將軍皺著濃眉看了看鄭澤昭,似乎是有話要說,常令韜卻道:“將軍不必多說,且去辦吧,只要留著口氣晚些能回話就成�!�
明玥聞言登時大駭,鄭澤昭卻看了常令韜一眼,不疾不徐的說了進(jìn)城以來的第一句話:“常三,我要說的話你若現(xiàn)在不聽,晚了可休要后悔�!�
“現(xiàn)在怕了?你這才是晚了�!背A铐w說完這句已是冷汗淋漓,上萬的大軍在城內(nèi)他全然不怕鄭澤昭耍什么花樣兒,遂叫那位嚴(yán)將軍先將他帶下去打個皮開肉綻。
明玥如墜深淵,常令韜咬牙看她一眼,警告道:“鄭姑娘莫打甚么主意,方才的賬記下,你若惹惱了我,我便將你表姐和那幾個丫頭一并充到軍營為妓,鄧家窩藏欽犯,本就已是死罪�!�
明玥一時啞口無言,恨的牙癢。
常令韜的小廝三步并兩步地跑去叫了大夫來,大夫先給常令韜接骨,之后又細(xì)細(xì)的給他看了腿,直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常令韜才算服了藥,他閉眼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感疼痛稍減,看了眼被兩個婆子摁在墻角的明玥,吊著一只胳膊蹙眉道:“你屬牛的么,哪來的這股子野力氣!”
明玥這會子蔫兒了,一是剛剛耗了全身的力氣,這下回過勁兒來便覺脫力;二是她著實(shí)有些擔(dān)心鄭澤昭。
那些人都是行武出身,即便不用其他法子,光是摔摔打打也得將鄭澤昭折騰個半死,更何況常令韜方才還特別交代過,鄭澤昭腿上又剛挨了一箭……明玥瞥一眼常令韜,腦中想到了鄭澤昭留下殘疾的畫面,不由有點(diǎn)兒忐忑。
常令韜見她不答話,自也是知道她心里所想,往外一瞥,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便不緊不慢地吩咐小廝:“去瞅瞅人還活著沒,若還有氣,便提到這兒來,若死了,便罷,也不必“三蒸骨”驗(yàn)親了�!�
明玥在旁邊聽得臉上一陣兒青白,只咬著唇不說話,少頃,小廝領(lǐng)著兵士將人帶回來了。
甫一帶進(jìn)屋,便是一股濃濃的血腥氣撲了進(jìn)來,鄭澤昭渾身血污,袍子濕了個透,膝蓋還插著半截的斷箭,像個死人一樣兒被扔在地上。
明玥心里清楚鄭澤昭應(yīng)該還是活著的,但腳下像生了釘子一般,竟動不了。
常令韜被小廝抱到輪椅上,他往前傾身將一碗放了鹽的熱水劈頭潑在鄭澤昭身上。
鄭澤昭低低哼了一聲,醒了。
常令韜笑了笑,又接過一碗鹽水澆下來,水還冒著熱氣,澆在鄭澤昭身上時可以看到他微微蜷起的身子在發(fā)抖。
明玥被啞婆子摁著,紅著眼怒喊:“常令韜!你夠了!”
常令韜只充耳不聞,邊潑鹽水邊挑眉笑道:“你不是有話要說么,現(xiàn)下可以說了,伍公子�!�
鄭澤昭躺在地上緩了一會兒,然后慢慢側(cè)身,朝著窗子望了一眼,天色漸暗,大抵已是酉時末。
他索性伸了胳膊腿攤在地上,口中說了句話,只是嗓子干渴沒發(fā)出聲音,但常令韜看其口型還是辨出了幾個字,“你父親……”
常令韜手上一頓,皺起了眉:“我父親如何?”
鄭澤昭只是喘氣,說不上來話。
“給他口水”,常令韜吩咐。
小廝便就著鹽水給他灌了一口,片刻,鄭澤昭覺得恢復(fù)了一點(diǎn)兒力氣,卻仍躺在地上虛虛看著房頂說:“我來此地之前……給你父親卜了一卦……”
常令韜面色微微一動,說:“你終于肯承認(rèn)自己是伍家之后了?”
鄭澤昭不甚在意地道:“我承不承認(rèn)于你們有甚么緊要,即便毫無證據(jù)不也一樣指黑為白,這不是你們常家最擅長的么�!�
“哼哼”,常令韜扯扯嘴角,“這次你倒真說錯了,我手里雖沒有物證,卻有人證。”
鄭澤昭露出極為詫異的神色,微動了動,不能置信地?cái)Q眉看著他。
常令韜瞧了他這神情心下十分得意,順手又是一碗鹽水潑下來,仰著下巴道:“今兒便看在我日后愛妾的份兒上讓你死個明白。”
他說“愛妾”的時候瞟了眼明玥,明玥懶得跟他計(jì)較這些口舌之快,只恨不得將他瞪出個窟窿來,可心底也有一絲好奇。
啞婆子便推推搡搡地將明玥帶到他身邊,常令韜莫名其妙地笑笑,這才又對著鄭澤昭居高臨下的道:“當(dāng)年你伍氏一門協(xié)助廢太子謀反,全府上下一百七十三口被殺了個干凈,過了這么些年,原也沒有誰再記起來。不過你命不好,幾年前我府里買了個丫頭,她阿婆竟是當(dāng)年給你母親接生的產(chǎn)婆,不過后來也死了,她嬸嬸將她養(yǎng)大賣進(jìn)府里,好在這丫頭姿色還不錯,后來被我納了妾,好吃好喝的日日疼寵,床榻間還有甚么不能說……哈哈!”
鄭澤昭稍稍支起身子,一時并沒有接他的話,明玥卻不以為然道:“即便如此,她不過是產(chǎn)婆的孫兒,且當(dāng)年定也年幼無知,又能曉得甚么!”
“她不需要知曉旁的”,常令韜得意的笑,“只要記得她阿婆當(dāng)年給家里分賞錢的時候說過,伍家夫人生的是個兒子而非女兒,這便夠了�!�
明玥不知這其中彎曲,還有些不大明白,鄭澤昭已了然于胸。這些事幾日前他見到崔夫人后已然知曉,當(dāng)年本是為了護(hù)他才特意假傳生下的是個女孩兒,但沒成想?yún)s被常家藉此尋到了把柄。
不過此刻他卻仍是恍然大悟般的嘆了一聲道:“原是如此�!�
稍頓一頓他又冷笑道:“當(dāng)年,先帝病重,先太子與當(dāng)今的圣上同在宮中侍疾,后便傳出先太子意圖逼宮謀反,然伍家得詔進(jìn)宮,又如何有領(lǐng)眾大臣逼宮一說!當(dāng)年之事真相如何……怕只有某些人自己心里清楚罷!”
——他這話明擺著便是在說當(dāng)今皇上。
“大膽!”常令韜猛喝一聲。
鄭澤昭卻微微勾唇,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口中道:“我方才說了,來之前我以乾坤卦為皇上新封的常大司空卜了一卦……”
常令韜驀地瞇眼:“乾坤卦一向只測天子……”
“嗯”,鄭澤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測得你父……”
話未說完,外面想起了極大的嘈雜聲響,似還伴隨著兵器的交戈聲。
“出去看看!”常令韜立時驚疑,轉(zhuǎn)而盯著鄭澤昭道:“你�;觾�!”
鄭澤昭挺真誠地?fù)u搖頭:“不是我,我不過帶了一百多隨從,如何能打得過近三萬人,怕不是有反軍攻城了吧?”
他話音兒才落,方才打發(fā)出去的小廝沒回來,卻跑進(jìn)來幾個常府的私兵,急急稟道:“公子快走!涿陽城被攻破了!”
“甚么話!”常令韜大驚,“嚴(yán)將軍呢!何人攻城?!”
“不曉得”,那家兵抹了把汗,“他們是趁黑攻的城,我等都在后院保護(hù)公子,聽見動靜時,外面守著的人已死了一半!”他說著,便過來推常令韜的輪椅,與此同時,鄭澤昭乍喝了一聲:“明玥!過來!”
明玥一時愣了,眼睜睜看著一柄利箭穿破窗紗而來,直射那名家兵!家兵倒下,第二箭竟已跟到,這下是直中常令韜靠近她的左手,常令韜喊了一聲,這回兩只手兩條腿都動不了了。
隨即窗棱咯吱咯吱響動,外面的銀槍一旋,整扇木窗竟是應(yīng)聲被扯掉!外面的火光一映,裴云錚帶著阮子雅打窗子外躍了進(jìn)來。
明玥:“…………”
☆、第127章
明玥簡直要喜極而泣,心道老天有眼啊,若不是這么多人在場,她真想叉腰對著常令韜大笑三聲,再吐他一口唾沫。
“嘿,咱們這是來早了還是來晚了?”阮子雅左手拎了個盒子,右手晃著大刀,打量一身血污的鄭澤昭。
裴云錚一言不發(fā),上前兩步,反手將銀槍往前微挑,槍尖抵在明玥身后的啞婆子喉間,“放開,婦孺可免一死�!�
明玥剛剛聽見鄭澤昭喊她下意識往前跑了半步,不過被啞婆子死死拽住了,但此時她一點(diǎn)兒也不怕,甚至腦補(bǔ)了一出“啞婆子會絕世武功以一擋百挾持她飛出城去再狂霸的告訴自己她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然后二人相依為命明玥拜她為師最后成就一代魔女的故事……”明玥想象著這等畫面,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裴云錚:“…………”
事實(shí)證明,明玥想太多了,啞婆子只是個力氣奇大的尋常婆子而已,她嗚嗚哇哇地朝裴云錚喊了兩聲,雙手便要去掐明玥的脖子,裴云錚不作遲疑,槍尖下滑,微微用力刺入了她的琵琶骨,啞婆子大痛,立時松了手,明玥趕緊跑到鄭澤昭一旁。
常令韜臉色鐵青,陰測測的罵道:“裴云錚!你來作甚!你與亂臣賊子勾結(jié),是要造反不成?!來人吶!”
裴云錚盯了他一眼,那眼神并不多狠戾,卻叫常令韜一個心驚,猛然感到今日自己怕是要死在這里。
常令韜也顧不上胳膊疼,扒拉著輪椅想逃。
裴云錚看在眼里也沒理他,旁邊的阮子雅還在乒乒乓乓地和沖進(jìn)屋的家兵打,裴云錚抬腳幫他踹飛一人,轉(zhuǎn)身對鄭澤昭微微頷首:“路上有些耽擱,晚了半刻,二郎和表妹受驚了。”
鄭澤昭搖搖頭,咳了兩下:“不早不晚,剛剛好�!�
裴云錚“嗯”了聲,目光在明玥身上停留片刻,繼而低頭解開手腕的綁帶,呲啦一下撕了片袖子下來。
可撕完又立時覺得不成,他墨黑色的長衣滿是塵土,甚至還有一路廝殺的鮮血,遂微微側(cè)身,在里衣的前襟上又重撕了一條子,過來明玥跟前道:“表妹先將眼睛蒙起來,恐還要稍等一會子方能離開這里。”
明玥看了眼橫七豎八的尸體,嘴硬道:“我不怕,大夫剛剛不知跑哪去了,先將人抓回來給我二哥治傷�!�
“放心”,裴云錚道:“我來時軍中帶了大夫,很快便到�!�
鄭澤昭站的比方才穩(wěn)了些,沖明玥笑笑說:“那位嚴(yán)將軍方才手下留了情,我還好�!�
明玥瞪大眼睛,正要發(fā)問,常令韜已扭頭顫聲問:“嚴(yán)勇竟被你們收買了?!不可能!你們有甚么能許給他的?”
“不需要許給他甚么”,鄭澤昭淡淡道:“你一來便要他的三萬兵馬聽令于你,他本就十分不服,我不過是將你常家的作為又與他說了一遍而已。”
“原你是算準(zhǔn)了自己必定得受一番折磨,特意進(jìn)城來托住我?”
鄭澤昭不置可否的挑挑眉,裴云錚道:“常大人手里應(yīng)還有一道手諭,可調(diào)涿郡臨縣的八千兵馬,不過現(xiàn)下是用不上了�!�
“逆臣!全都是逆臣!我定要上奏皇上將你們?nèi)糠ǎ砣�!來人啊!�?br />
“哎喐,累死小爺了!”阮子雅收拾掉最后一個沖常令韜呸了一口,“姓常的,你廢話怎的忒多?皇上如今在揚(yáng)州游河,哪里顧得這些?再者說,你也莫要裝作不知,齊國公如今坐鎮(zhèn)關(guān)西,他乃皇親,如今發(fā)三路兵馬以清君側(cè)!你難道不知?否則你如何急著來涿郡調(diào)兵?哼,旁的小爺懶得與你多說!快快,早死早超生,小爺這是在幫你!”
常令韜眼見今日怕是走不了了,便也停下輪椅,惡聲道:“你們今兒若敢把我如何,來日我父親定將你們一個個五馬分尸!滅你們滿門!”
“你父親?”阮子雅搖著頭嘲諷的笑笑。
“子雅,東西給我留下,你帶人去接應(yīng)聶朗”,裴云錚沉聲吩咐:“若能勸降嚴(yán)勇,便少傷其部下�!�
“是”,阮子雅應(yīng)聲,將方才拎的一個木盒子放在地上,拿大刀拍了拍常令韜的臉,轉(zhuǎn)身打窗子躍了出去。
裴云錚四下掃了一眼,見桌子上還有兩團(tuán)剛才大夫給常令韜接骨時留下的棉團(tuán),遂拿過來示意明玥把耳朵也堵上。
明玥看了鄭澤昭一眼,鄭澤昭點(diǎn)點(diǎn)頭,“裴家表哥是為你好,你當(dāng)下不怕,回頭恐是要做噩夢的�!�
明玥嘴上說,實(shí)際一眼也不想往地上多看,便依著裴云錚給她蒙了眼睛,她又使勁兒往耳朵里塞了兩團(tuán)棉花,裴云錚似是還有些不放心,一把將屋里的簾子扯了兜頭給她蓋上。
明玥:“……………”
她蹲在墻角,蓋著厚厚的簾子,蒙著眼睛,塞著耳朵,默默地?cái)?shù)綿一方簾子之外,常令韜卻是突地笑了起來,笑了半晌方?jīng)_著二人有些神秘的低聲道:“女子當(dāng)真是禍水!我方才便該先殺了她,只是到底一夜夫妻百日恩……哈哈哈,你們不曉得,世家女平日里瞧著是端莊矜貴,床榻間那個浪樣兒……嘖嘖,膚如凝脂,我……”
鄭澤昭的臉色登時就變了,過來劈頭抽了他兩巴掌,常令韜一味的只是笑。
裴云錚卻是瞇著眼頗不屑的盯著他,眼神在常令韜身上打了一圈,他拉了把椅子端坐在他面前,用槍將方才阮子雅留下的盒子挑了過來,直接砸在常令韜的腿上,常令韜一個哆嗦,笑不出來了。
“在下特意給常大人帶的,常大人打開好好瞧瞧罷,定然驚喜的很�!�
常令韜緊擰著眉頭,咬牙道:“姓裴的,你搞甚么名堂?!莫忘了你爹的教訓(xùn)!”
裴云錚看死人一樣的瞥著他,話卻是問向鄭澤昭:“二郎,聽說你前陣子給常嚴(yán)光測過一卦,結(jié)果如何?”
——常嚴(yán)光正是常令韜的父親。
鄭澤昭笑笑,看著常令韜打開木盒,嚇得“啊”的大叫了一聲,他揚(yáng)揚(yáng)眉道:“我測得常嚴(yán)光,命不久矣�!�
——那從常令韜手里滾落的,正是一顆人頭,眼睛尚且瞪著,死不瞑目。
“爹……!”常令韜大慟,驚懼的全身發(fā)抖。
鄭澤昭在一旁攏著袖子嘆了口氣:“我進(jìn)城時便說過,我的話常公子聽晚了怕是要后悔�!�
常令韜目呲欲裂,用還扎著箭的手顫巍巍的指著裴云錚:“你……好!裴、云、錚!當(dāng)初就該誅你裴家滿門!不該叫你活到現(xiàn)在!”
裴云錚冷哼一聲,起身將銀槍拋在一旁,抽出腰間佩劍端詳片刻,冰冷的劍光映出他堅(jiān)毅肅峻的臉,他回身看了看,斜跨一步,高大的身子將明玥那一團(tuán)完全擋住,手起,劍落。
“啊啊啊!”常令韜捂著胯下嚎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虛脫地罵道:“姓…裴的…你、你要?dú)ⅰ銡�,何須這樣…折辱…啊哈哈…”鄭澤昭在地上的尸體上扯了團(tuán)爛布塞到他嘴里。
裴云錚仰著頭閉了閉眼,喃喃說了句甚么,再睜開時眼眶微有些發(fā)紅,隨即他看也不看的滑出一劍,屋里靜了下來。
鄭澤昭拍拍他的肩膀,沉默片刻,轉(zhuǎn)而喊道:“七妹�!�
明玥躲在厚厚的簾子下,坐著兩個蒲團(tuán),一時心中松懈下來,竟捂著耳朵迷迷瞪瞪的睡了過去。
裴云錚撣撣衣裳,過來輕輕將她拉起來,“表妹,現(xiàn)下可以走了�!�
“嗯”,明玥還有些迷糊,耳朵里塞著棉花根本沒聽見他說話,抬手想將眼前的布扯下來,裴云錚和鄭澤昭忙同時喊道:“莫摘!”裴云錚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明玥的手,明玥指尖微涼,不安的握了握他的手掌,指腹摸到他掌中的傷疤輕輕摩挲了兩下,而后驀地笑了,“裴表哥�!�
裴云錚的臉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兒,語無倫次道:“我……嗯,是、是我�!�
明玥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二哥?”
“我在”,鄭澤昭瞥了一眼,說:“走吧,等尋個干凈些的地方再叫你歇著�!�
明玥忙道:“我表姐和幾個丫頭還在偏院關(guān)著!”
“已有人去救了”,裴云錚安慰道:“只是城里廝殺未停,應(yīng)是沒叫她們出院子�!�
明玥放心了,裴云錚拉著她走了兩步,明玥一腳踢在一個軟咕囔囔的東西上立時嚇了一跳,雙手使勁兒抓緊了裴云錚的袖子。
裴云錚抿著唇,掃了眼屋里屋外蕩著血腥的尸體,稍一沉吟,在她面前蹲下身,滿臉通紅的說:“外面已經(jīng)黑了,我背著表妹走吧,這樣快些,也好叫大夫給二郎看傷。”
鄭澤昭滿頭的汗,風(fēng)一吹卻又有些發(fā)抖,他看看自己滿身的血污,沒說話。
那嚴(yán)將軍雖手下留情沒傷了他的筋骨,但皮肉傷卻都是真的,且腿上這一箭是常令韜所射,傷得很深,他方才也是在硬捱。
明玥一聽這話也有些著急,她雖看不見,但濃濃的血腥氣還是直往她鼻子里鉆,她心里也不禁毛毛的,遂也不扭捏,摸索著趴到裴云錚的背上,喃喃說:“多謝裴表哥。”
明玥這當(dāng)口有點(diǎn)兒怕,不自覺的手臂箍得很用力,說話時嘴唇微微碰到了裴云錚的耳朵,她完全無意識,自己也沒察覺到,裴云錚卻差點(diǎn)兒跳起來!
他自由耳朵十分敏感,加之小時候愛讀書勝過習(xí)武,他父親為鍛煉他,總愛在他看得最入迷時出其不意,他眼睛不離書本,便練就了一雙好耳朵,此刻明玥的氣息輕輕一撫,在他卻是如雷過耳,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怎么了?”明玥感覺他沒有立即邁步,不由擔(dān)心又遇見了敵人。
裴云錚心口砰砰砰的亂跳,趕緊咬了下自己的舌頭,氣短的說:“沒…沒事�!�
他背著明玥,真是不敢輕也不敢重,甚至每一步都要邁的一般大,跨過院中橫陳的尸體,他臉上的肅冷早已不見,神情一如當(dāng)年那個勾唇輕笑的少年。
☆、第128章
裴云錚背著明玥走了好一會子,途中正碰見有人帶了大夫來,便正好一并過去,尋到偏院,果然已經(jīng)有人救了鄧素素和紅蘭幾個。
這偏院就關(guān)了她們幾個女眷,常令韜打量著她們也逃不了,因而除了那幾個婆子外,看守的兵倒不多,眼下門口處守了一隊(duì)裴云錚的人,周圍已收拾的差不多,顯然來了好半晌了。
裴云錚輕手輕腳的將明玥放下,給她解開眼前的綢布,“表妹,到了�!�
明玥長出口氣,往四下看看,這院子里倒算干凈,旁邊還燃了兩堆松枝干草,想必是在熏血腥味�!氨斫悖俊泵鳙h喊了一聲,片刻,鄧素素帶著幾個丫頭小心翼翼的探出身,一見是她,這才忙跑出來。
一時有人跑來跟裴云錚稟報(bào)城里的情況,嚴(yán)勇被阮子雅綁了,卻是不服,指明要見領(lǐng)軍之人。裴云錚便讓明玥等人暫且在這里休息,又吩咐大夫給鄭澤昭治傷,自己則不停腳的先去處理城中雜事。
明玥與鄧素素將今日的情形略略說了幾句,鄧素素見到鄭澤昭頗有些不喜,但總算他今日肯冒險(xiǎn)前來,遂也不冷不熱的見了個禮,卻不愿與他多說。
大夫進(jìn)了內(nèi)間給鄭澤昭治傷,鄧素素身邊的兩個婆子則領(lǐng)著青楸和另一個丫頭去弄吃的,眼下已是二更多,他們擔(dān)驚受怕的折騰了整一日都還沒吃東西,鄭澤昭更是連水都沒喝一口。
明玥進(jìn)去瞧了一眼,大夫正在給鄭澤昭拔箭頭,鄭澤昭滿頭冷汗,卻是朝她牽牽嘴角說:“莫看,到外頭坐著罷。”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大夫方洗了手拿著方子出來,明玥忙問如何,這大夫顯是在軍中時日已久,對這些刀箭之傷見得多了,遂只平淡的道:“還成,按時服藥,好好養(yǎng)幾個月倒沒大礙。箭扎得深,傷到了骨頭,日后陰雨天氣或是走路太多難免會有番痛楚,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天一涼叫伺候的人留心罷�!�
大夫說的輕描淡寫,明玥聽在心里卻不怎么好受,外頭有人送了幾套在這府里搜出來的新的衣裳,明玥見有兩套男子的,忙叫紅蘭進(jìn)去伺候鄭澤昭換上,一時兩個婆子收拾了些簡單的飯菜進(jìn)來,大夫卻不坐,只朝外問:“裴小子呢?”
院外有人揚(yáng)聲答了一句,那大夫便跳腳道:“打個勞什子的仗!他的傷再不治,便廢他一條膀子!”
明玥倒是意外,“裴表哥也傷著了?”
大夫一邊收了東西一邊道:“昨兒便傷啦,只是連夜急著往這趕,不曾歇上半刻,他忍著吶,當(dāng)老夫看不見?若再由著他折騰,明個兒非發(fā)起熱來不可!”
明玥聽他這口氣倒不像一般隨軍的大夫,猜著可能是與裴家關(guān)系極親近的,遂施了個禮道:“是咱們疏忽了,剛剛因見我二哥傷的不清,一時不察裴表哥也受了傷,勞煩先生�!�
那大夫倒是擺擺手:“姑娘客氣。罷了,老夫熬不過他,先去瞧瞧�!�
明玥一想,叫青楸領(lǐng)了個婆子,多帶了幾份飯菜,也跟著去看看。
明玥與鄧素素簡單用了幾口飯,鄭澤昭也吃了些,外頭又有人送了幾大包藥進(jìn)來,想來這府里的東西甚是齊全,一個婆子去給鄭澤昭熬藥,明玥見他用過飯,渾身雖纏了大半繃帶,但精神卻不顯疲乏,這才坐下來跟他說話。
鄭澤昭沉默了一會兒,方有些拘謹(jǐn)?shù)恼f:“七……你……你都知曉了吧?”
明玥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身世,便道:“路上聽說了一些,雜言雜語的,做不得準(zhǔn)。”
“我……”鄭澤昭抿著唇,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明玥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坐著,也不催他。
“我見過祖父和父親了”,鄭澤昭垂著眼說,“我是說鄭老太爺和……”
明玥這下笑著打斷了他:“然后呢?”
“我確實(shí)……”鄭澤昭深吸了口氣,“是伍家之后�!闭f完這句,他覺得胸中一暢,微微抬了眼看向明玥,神情中有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明玥靜了半晌,沒吱聲。
鄭澤昭心頭微沉,一聲“明玥”便沒敢喚出口,尷尬的道:“此次之事是我連累了…鄭姑娘�!�
明玥微微擰眉,神情不辨喜怒,她起身往前走了幾步,似帶著一點(diǎn)兒不滿問道:“攻城之事,來涿陽城之前,你與裴表哥便商定好了?”
鄭澤昭不知她怎問起這話,略點(diǎn)了下頭。
明玥又道:“常令韜也說了,你既是伍家之后,受鄭家養(yǎng)育多年,便是為著恩義的名聲,你也定會到涿陽城來?”
鄭澤昭心下一堵,卻仍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明玥“嗯”了一聲,又問:“裴表哥此次帶了多說兵馬?”
“一萬兩千精兵。”
明玥挑眉:“若不像今日這般,而是等他到了,你與他一并攻城,有無勝算?”
“自然有”,鄭澤昭肯定地道:“城中的兵馬雖比裴云錚多了近兩倍,但悍勇卻深有不及。況且常嚴(yán)光一死,裴云錚只要稍用手段,城中軍心必然大動,嚴(yán)勇本就頗不忿常令韜,最壞來說,“獻(xiàn)人保城”也不是沒可能。因而破城雖未必如今日這般快,卻也是一定的事,此事上,我信得過裴云錚�!�
“那為何不等他到后直接攻城?”明玥一臉不解的模樣,“如此,不僅能叫二哥免受今日這一番折辱和痛楚,也更能傳了裴表哥的威名,你們該直接攻城才是�!�
“不成”,鄭澤昭立即搖頭,“若那樣,常令韜極有可能被逼得急了眼,一怒之下,恐會先傷了你!”
明玥攤攤手:“你不遠(yuǎn)千里奔了涿陽而來,一路上定已傳遍了,“重恩義,思圖報(bào)”的名聲已然穿出,最后是否真能救下我,實(shí)際上并不緊要”,說到這句,明玥一直蹙著的眉頭展開了,笑吟吟的反問:“是不是,二哥?”
鄭澤昭一愣,隨即大窘,心中情意竟是被明玥這般一句句的問了出來,一時啞口無言。
明玥看他這模樣卻有些失笑,盈盈一禮道:“二哥既顧念明玥的安危,便是仍將明玥當(dāng)妹妹看,縱然不是親兄妹,但兄妹情分不假,這“二哥”已叫了十多年,如今你既尚未認(rèn)祖歸宗,自然是擔(dān)得起的�!�
鄭澤昭心中大暖,是一種自己的善意被人完全理解和認(rèn)可熨貼,可這熨貼中帶著些許失落,然夾雜在這其中,他自己一時半刻也分辨不出來了,且即便知道,他自己恐也不清楚是為何。
他心中轉(zhuǎn)了這許多念頭,口中卻也只道:“若換作是明珠,我自然也一樣顧念的�!�
明玥點(diǎn)頭:“那定是自然�!�
鄭澤昭:“……”一下又不知要說甚么了。
明玥只當(dāng)他在自己身世上還有些轉(zhuǎn)不過彎兒來,又想起他剛才提起鄭家人,遂忙轉(zhuǎn)了話題問道:“二哥方才說見過祖父了?他們都好么?如今在哪里?”
鄭澤昭緩了緩神兒,面色恢復(fù)如常,回說:“嗯,老太爺和老太太我都見過了,還有父親等人也都在,如今正在關(guān)西,他們尚好,只是……身子需得養(yǎng)養(yǎng)�!�
明玥吁了口氣,心知經(jīng)此一災(zāi),他們定是又驚又嚇,留得命在便不錯了,身子總能養(yǎng)回來的。
“我娘帶著十哥兒也在關(guān)西,二哥可見著了?”
鄭澤昭笑笑:“夫人和十哥兒都好得很,他們?nèi)缃穸荚卩嚰业囊惶幚险铮氵^幾日便能見著了。”
明玥肩膀一松,徹底放下心,想了想又奇怪道:“怎的此次與二哥來的是裴表哥,四哥呢?”
鄭澤昭猶豫的看她一眼,說:“四郎……眼下我也不曉得他在何處。當(dāng)日我們在城西接應(yīng),瑞哥兒帶人劫了刑部大牢后,帶人將我們送出城,我們一路奔了關(guān)西,瑞哥兒卻是…往南邊去了�!�
“南下?”明玥有些納悶,定定看著鄭澤昭,鄭澤昭嘆了口氣,說:“毅郡王薨逝當(dāng)晚,皇上將京城駐守的五千黑騎衛(wèi)調(diào)走,隔了一個時辰又下令將雍州的黑騎也調(diào)往揚(yáng)州�!�
明玥略一思索臉色便變了,——倘使徐璟的死有蹊蹺,皇帝顧忌黑騎衛(wèi),定會將其也……黑騎衛(wèi)全部是騎兵,在北方各地?zé)o人能敵,可若下了南方……明玥想到那上萬的錚錚男兒和鄭澤瑞,不禁眼睛一酸。
鄭澤昭忙道:“瑞哥兒一向福大命大,會沒事的,你先莫要多想。”話說出來,他自己也覺得沒底氣。
明玥點(diǎn)點(diǎn)頭,頭疼的很。
鄭澤瑞的消息她暫時沒敢告訴鄧素素,因鄭澤昭的腿傷,他們在涿陽城又停留了幾日。裴云錚連著幾天幾乎是徹夜不眠,也應(yīng)了那大夫的話,竟真發(fā)起熱來,明玥如此又耽擱兩日,直至城中一切基本妥當(dāng),留了阮子雅在此守城,他自送了明玥幾人一路抵達(dá)關(guān)西。
☆、第129章
潼關(guān)以西都份屬關(guān)西,共囊括一十三個州郡,鄧家的老宅則在偏東些的府州眉縣。
明玥幾人在路上走了近五日,快到府州時,裴云錚卻慢了下來,他將后面跟著的一隊(duì)人調(diào)到前頭,自己打馬跟在車旁走了一陣兒,半晌敲了敲車壁,“二郎,七妹妹�!�
紅蘭打開車簾,明玥探出來半個身子,詢問地看著他:“裴表哥,何事?”
裴云錚的眉宇間隱隱帶著一點(diǎn)兒擔(dān)憂,吁了口氣道:“我有幾句話,要問一問七表妹。”
明玥略顯詫異的指指自己:“我么?”
裴云錚瞥一眼車?yán)锏泥崫烧押袜囁厮兀c(diǎn)頭嗯了一聲。
鄭澤昭蓋著薄毯,倚躺在塌座上,蹙了下眉沒說話,雖說明玥還如從前一般叫他二哥,可他心里卻已覺得不同,如今細(xì)較起來,他這二哥反沒裴云錚這七牽八繞的表哥坐得實(shí)。
明玥微微頓了下,也就由紅蘭扶著下了車,在離裴云錚三步處站定,福身道:“裴表哥有話請說�!�
裴云錚定定看了明玥片刻,忽而一挑眉,問道:“表妹心里可還是在怪我?”
明玥稍怔了怔,略一想方明白裴云錚大抵還記得她當(dāng)日在洛陽時說的氣話,遂失笑道:“當(dāng)時不明事情的緣由,是我錯怪了裴表哥,表哥兩次冒險(xiǎn)相救,我心存感激,如何還會責(zé)怪?”
裴云錚搖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歉意:“是我一心為父報(bào)仇,當(dāng)初在大昭寺,若非我未能忍一時之氣廢了常令韜的雙腿,他之后也不會疑心到二郎和四郎身上,從而牽累了鄭家,此次更是叫表妹受這一番驚嚇,是我的過失。”說著,他微微躬身,對明玥施了一禮。
明玥見他神情十分鄭重和認(rèn)真,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前一次鄭佑誠的事可能是有因此而起的記恨,但裴云錚當(dāng)時身在高句麗,生死未卜,現(xiàn)下想想也怪無可怪,因而也回了一禮說:“事情都已過去了,裴表哥無需太過掛心。”
裴云錚抿抿唇,卻又重問了一遍:“表妹當(dāng)真不再怪我?”
明玥見他微低著頭,看過來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不安,她驀地想到了自己的雪狼狗,一個沒忍住不由撲哧一下笑了出來,說:“當(dāng)真不怪了�!�
裴云錚哪知明玥心里所想,只見她兩靨生花,一雙月牙兒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折著日光,一時竟想伸手去碰一碰,忙硬生生忍住了,心里直想撞墻。
“裴表哥要問的便是此事么?”明玥見他片刻里神情變幻,不知緣何又黑了臉。
裴云錚不著痕跡的上前半步,思忖著說:“還有一事,便是請表妹這兩個月內(nèi)無論如何要保重自身,切莫被些不知所謂的流言蜚語所傷,等我南下回來……”說到這他便止住了,不大自然的扭頭瞥了眼路旁的柿子樹。
明玥前面聽的有些茫然,聽到最后一句卻忙道:“裴表哥也要南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