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裴家內(nèi)宅里頭，算上婆子媳婦總共四十八人，丫頭不多，裴姝那更是要備幾個日后陪嫁的，太夫人便笑道：“這些你們姑嫂兩個定下便好，不必都回與我這老婆，云哥兒走了這些日子，前院后宅的你也沒出岔子，事事利落，我放心著呢。”
明玥道：“那是娘給我鎮(zhèn)著呢。”
太夫人拍拍她：“你這些天起早貪黑的我都知道，累得你，過幾日我給親家遞個貼子，請她閑了來家里坐坐�！�
明玥一聽，忙福身說：“多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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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丫頭的事明玥一定下，薄姨太太便討好似的來說她有相識的牙婆，辦事牢靠，手里的丫頭也調(diào)教的機靈，明玥自是知道她的心思，也不點破，只說那便叫來瞧瞧，一面又叫邱養(yǎng)娘又尋了另一個牙婆，過了兩日，讓二人都帶著丫頭來看。
人領(lǐng)到明玥跟前時，已篩了一撥，明玥一溜兒瞧過去，見只有兩個十四、五的，剩余都是些十歲左右的小丫頭，站在那里待人挑選，叫人頗有些心酸。
她側(cè)頭看了青楸一眼，青楸便對最左邊的兩個丫頭招招手，那兩個丫頭上前一步，高個兒穿粉衫的福了個身，旁邊那小一些穿綠衫的瞧著，忙也學(xué)著樣子福身。
青楸問：“多大了？叫甚么名兒？都會些甚么？”
粉衫的丫頭忙脆生生答道：“奴婢叫煙兒，今年十三了，針線、灑掃都會，奴婢手腳利索，麻利著呢。”說著，朝明玥磕了個頭。
綠衫的小丫頭一看也要跪，青楸忙道：“都起來，先回話吧。”
小丫頭這才道：“奴婢叫小丹，今年十歲，一應(yīng)的打掃都會的。”
青楸微微沖明玥點頭，牙婆便在底下笑著沖青楸道：“姑娘好眼力！這兩個都是我這里頂好的！煙兒機靈麻利，小丹溫順心細(xì)，可叫姑娘一眼都給瞧出來了�！�
青楸笑了一聲，錢婆子忙道：“姑娘自然會看！你莫多言�！�
牙婆一訕，忙不說話了。
明玥起身上前兩步，招手道：“都上前來。”
青楸便領(lǐng)著煙兒和小丹靠近些，明玥細(xì)細(xì)端詳，見二人都長得周正，便問：“你二人家鄉(xiāng)哪里？”
煙兒眼圈一紅，回說：“奴婢是揚州的�！�
小丹咬咬唇：“奴婢好像也是�！�
“好像？”明玥看了看小丹，小丹忙道：“奴婢記不大清了，是跟著煙兒姐姐一塊兒來的。”
明玥嘆了口氣，略一頷首，錢婆子知道這是留下了，立時面露喜色。
明玥又叫將裴姝請來，裴姝選了四個丫頭，又給太夫人院里添了三個，給薄姨太太院里也添了一個，明玥房里因有陪嫁來的丫頭，卻是一個沒添。
第二日，青楸將人分派了，回來悄悄回說：“夫人，三爺院子里都安頓好了，煙兒暫且在針線上呢，小丹在房里伺候筆墨�！�
明玥“咦？”了一聲，這倒和她想的反了個個，不過也算不得甚么，便與太夫人簡略提了兩句，太夫人揮揮手，示意隨他們?nèi)チT。
第二日一早，暄大嫂子過來坐了一會兒，說笑著便要拉明玥和裴姝去她院里，太夫人正說叫她們頑一會子，彭嫫嫫卻笑盈盈地進來道：“太夫人，親家夫人來啦！”
“哎呦！”太夫人一拍大腿道：“快請快請！”
明玥聞言已坐不住了，太夫人一面穿鞋一面笑說：“姝兒，快與你嫂嫂去接迎接迎，我腿腳慢，這正想著親家呢就到了�！�
明玥忙笑應(yīng)一聲，先迎出去。
☆、第167章
——鄧環(huán)娘早就想來，尤其在明玥大鬧太子府，又在宮里喝了回毒酒時。
鄧環(huán)娘是后得的信兒，聞言當(dāng)場便急暈了過去，后知那毒酒是假，明玥得保性命，更是大哭了一場，日日夜夜的惦記。但明玥當(dāng)日方出嫁不足一月，娘家人立時上門實在不合規(guī)矩，鄧環(huán)娘只能心急火燎地忍著，叫嫫嫫來看了一回，昨兒可算接了太夫人的帖子，她忙活了半日，打點了一大堆的東西，今兒一早便千里探親似的來了。
“娘！”明玥未見到鄧環(huán)娘時還好，如今一見到她人，立時便覺得涌上來了滿腹言語，眼圈不覺一熱，若非裴姝和一堆下人都在，她恨不能直接撲倒鄧環(huán)娘懷里再打兩個滾。
鄧環(huán)娘穿一件淺紫團花的蹙金八幅羅裙，挽著妃色披帛，正由一個婆子引著打二門進來，發(fā)髻上的鬧蛾金釵因她微急的步子在朝陽下顫巍巍地閃著金光。
聽見明玥的一聲叫，眉眼登時化開般的染了喜色，邊應(yīng)了一聲邊提裙快走了幾步，然而到得跟前，卻又生生壓住滿腔關(guān)懷，眼里一片關(guān)愛，嘴上卻微微嗔道：“你這孩子，怎不在屋里好生侍奉婆婆�！�
明玥忙笑說：“婆母正念叨著娘呢，叫我先出來迎一迎�！�
鄧環(huán)娘這才笑著點了她一下，又拉著裴姝說：“這是小姑吧？果然嫻靜大方，叫人一瞧便喜歡�！�
裴姝忙福了個禮：“嬸娘好�！�
鄧環(huán)娘笑盈盈地將她扶住，幾人一并往里走，太夫人也正出到廊下，便即揚聲笑道：“親家母，你可好�。≌畹梦伊�！”
鄧環(huán)娘“喲！”了一聲，忙快行幾步，太夫人也迎上前來，二人執(zhí)手相看地客氣了半晌，方你讓我讓地進了正房。
大家依次見過，鄧環(huán)娘精心備了禮，本就周全著多備了三四份，正巧暄大嫂子在，便得了一份，直笑說不好意思。
鄧環(huán)娘自不在乎這點兒東西，一屋子人說說笑笑，鄧環(huán)娘瞧著太夫人性子倒爽利，便說：“明玥這孩子年紀(jì)輕，若是給親家夫人添麻煩了，還請您多擔(dān)待些�！�
太夫人卻是搖手笑道：“她穩(wěn)重著呢！我這院里如今大半事情得她操持，省了我不少的心�！�
鄧環(huán)娘當(dāng)她是客套，明玥大鬧太子府一事她不知內(nèi)情，雖心里是偏著自己閨女，但也恐她因此與婆母生嫌。
太夫人卻笑說這不是客套話，明玥挺對她的脾氣。
鄧環(huán)娘看了明玥一眼，總還不十分放心，太夫人又與她說了好一陣兒話，鄧環(huán)娘見她不是虛應(yīng)做派，方稍稍放下心來。
太夫人知道娘兩個兒定然有話要需，便叫明玥帶鄧環(huán)娘去自己院子轉(zhuǎn)轉(zhuǎn)，叮囑必得過來用了午飯再走。
一到了明玥屋子，鄧環(huán)娘立時便忍不住了，拉著明玥左看又看，連連悄聲問她可有受甚么委屈。
明玥笑容大大的，安撫說：“沒有沒有，娘莫要老惦念著我，瞧瞧您瘦了多少！父親和十哥兒都好么？”
鄧環(huán)娘叫人將她帶的一堆吃的用的都擺進來，說：“挺好的，就是你父親的腿落了根兒，昭哥兒給尋了好幾個大夫來，但時日太久，哪還治得過來�！�
明玥默了默說：“你與爹爹都照看好自己個的身子就成，我離得不遠(yuǎn)，不用老惦念著。”
鄧環(huán)娘摸摸她的頭，想起來卻又訓(xùn)道：“你膽子也忒大了些！當(dāng)日、當(dāng)日若宮里賜的是毒酒，你可叫娘怎么活��？！”
明玥不好跟她說其中原委，便乖乖挨罵，罵了幾句鄧環(huán)娘又心疼又后怕，不禁抱著她掉起淚來。
明玥忙轉(zhuǎn)移話道：“祖母可有因此事偏怪娘？”
“老太太沒敢！”鄧環(huán)娘破涕為笑，擦著淚說：“你當(dāng)日在宮里那般不怕死，連皇上、皇后都有贊揚之聲，老太太若說甚么便是不敬！還得應(yīng)著旁人夸你呢！我猜著她心里頭著實憋氣！”
鄧環(huán)娘說到這大概心里痛快，樂了一記，又說：“況且她這些日子忙著操心旁的呢，也顧不上�！�
明玥微一思索，說：“三姐姐要進越王府了？”
“你消息倒快！”鄧環(huán)娘道：“老太爺前幾日才給定下來呢，日子就在今年十月二十八，比你表姐晚兩個月�！�
“二嬸娘同意了？三姐姐自己也答應(yīng)么？”
“你二嬸娘有甚不同意的？”鄧環(huán)娘說：“在咱們府里沒甚，但是在外頭的人看來明薇與明珠你們還是不同的，況且……”鄧環(huán)娘壓了壓聲音：“越王妃與越王成親多年，卻一直未有所出，你二嬸娘的算盤正撥得啪啦啪啦響。三丫頭自個兒也挺樂意，說來倒也有些怪，去歲老太爺說她的親事時她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出嫁當(dāng)姑子�！�
鄧環(huán)娘一股腦兒說完，忽地拍了下大腿，咧嘴道：“該不會是三丫頭和越王……”沒說完，忙捂了嘴。
明玥搖搖頭，果斷道：“不能�！�
“也是”，鄧環(huán)娘也只是剛剛一岔，回頭一想說：“當(dāng)年在關(guān)西明薇回來的晚，與越王都未曾見過。且這么多年，明薇都沒怎么出過府門，如今大抵是不天天瞧著書本子落淚了，我瞧精神也好了些�！�
明玥思忖了下，沒想出緣由，只奇道：“祖母忙著操心三姐的婚事？”
“自然不是！”鄧環(huán)娘樂了樂，“是你四哥的！明珠給看好了兩家姑娘，說與了你祖母，你祖母便叫我設(shè)宴將人請來相看，四、五日前才相看了一個呢�！�
明玥來了興致，“哪一家的？娘瞧著如何？”
“還說呢！”鄧環(huán)娘道：“盧氏一門的，也是五姓名門之女，結(jié)果你四哥那日與太子殿下賞的舞姬在園子里舞劍，碰見了也不知說了甚，直把那姑娘氣哭了�；仡^你祖母也好一頓氣，卻又不能讓他將那舞姬趕出去，只把你四哥痛罵了一頓，你四哥卻說那般的姑娘不成，身子板兒不結(jié)實，不好生養(yǎng)！直叫你祖母沒了脾氣！”
“咳……”明玥聽得一嗆，差點兒笑出聲來。
鄧環(huán)娘自個兒也樂：“過幾日還要相看另外一個呢，倒不知你四哥是要尋個身板兒多結(jié)實的了�！�
明玥心想有人倒是知道，可惜……又問：“舅母這些日子可去了？表姐是八月二十八的日子，不到三個月便該辦喜事了。”
“她也顧不上來，前一陣子因聽聞你的事你舅舅來了一回，說是問過你文禎表哥，叫我不必?fù)?dān)心。又說等你表姐出嫁那日，讓你一早兒先去一趟，素素大抵要尋你說說私房話兒�！�
“嗯”，明玥點頭，“我也想著那日早些去一趟。”
鄧環(huán)娘瞧了瞧又說：“云哥兒得多久回來？可與你有家書么？走了快一月了吧�！�
“半月到一月有回來報平安的”，明玥緊了緊帕子說：“多時候回來也說不準(zhǔn)�！�
“他那多有不便”，鄧環(huán)娘說：“你的家書卻是不能斷的，得叫丈夫知道你記掛著他！”
“女兒曉得”，明玥道，她一旬一封，帶太夫人的，如今才發(fā)了第四封出去。
鄧環(huán)娘瞧著她神色說：“云哥兒對你好不好？有沒有……”她掃了一眼外頭的丫頭們，“沒妾室他忍得，通房……”
明玥忙道：“娘，我心里有數(shù)。”
“娘知道你心里頭有主意，娘不多說，鄧環(huán)娘點點她，“你可得真有數(shù)才好！”
明玥“嗯”了一聲，兩人覺得沒坐多久便午時了，又去了太夫人那里用飯，用過午飯鄧環(huán)娘又在明玥房里小憩了一會兒，這方依依不舍地走了。
時日進了七月中，長安城里已熱得人想吐舌頭，府里上下俱換了席子，席子底下又鋪了涼涼的玉片，晚上方能入眠。
太夫人午覺起來見明玥已經(jīng)過來，便說：“中午正毒的日頭，別折騰了，仔細(xì)中暑氣�！�
明玥笑道：“媳婦扛曬著呢。”
太夫人便讓人趕緊端碗冰鎮(zhèn)的綠豆湯給她，一面問：“云哥兒的平安信今兒到了么？”
明玥搖搖頭，秀眉微微蹙起來，回說：“沒呢，興許有戰(zhàn)事不便，晚幾日也是有的。我今兒一早又遣了兩個隨從去了�！�
太夫人點點頭，“晚個幾日也是尋常的�！�
丫頭盛了兩碗綠豆湯來，明玥要伺候太夫人下塌，太夫人沖她擺手：“你喝你的�！�
明玥便也坐下，喝了半碗綠豆湯，身上的汗消下來，彭嫫嫫捧著貼子進來回道：“太夫人，滕王府的帖子，給二夫人的。”
太夫人便示意明玥看，明玥心下隱隱一沉，帖子是說滕王府的七月季開了，滕王妃賀蘭蕙邀明玥去賞花。
明玥原樣兒給太夫人說了，太夫人心中也是一沉，面上卻是不動，吩咐說：“既帖子都到了，你這便去吧�！�
明玥忙應(yīng)了個是，撂下半碗綠豆湯，更衣備車往滕王府去。
☆、第168章
滕王府與裴府隔了一條巷子兩道大街，明玥頂著炎炎赤日到達滕王府時，滕王妃賀蘭蕙顯然已等了有一會兒了。
坐在亭子里喝了一杯涼茶，賀蘭蕙并不與她繞彎子，開門見山道：“近日，裴將軍可有家書回來？”
明玥思索著搖搖頭，“王妃……可是得了甚么消息？”
賀蘭蕙緊皺著眉頭，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她，“怕是，不大好�！�
明玥吸了口氣：“王妃請說。”
賀蘭蕙拉著她一并坐在扶欄旁的木椅上，低聲道：“眼下王爺不在京里，我能知的消息便不夠詳細(xì)，裴將軍如今離京已四十余日，大半個月前曾報與朝廷益州地形復(fù)雜，且多有水路，請戶部和兵部加送水具和糧草，但因北方也有戰(zhàn)事，戶部以庫中已空為由，如今還在等關(guān)西幾省的稂草交齊方叫動身。軍中一日一變，時機一失，糧草又不到，便是帶兵之人再如何驍勇，恐也心急無法！”
明玥心下那股不安又漸漸涌上心頭，努力穩(wěn)了穩(wěn)心神道：“朝中便無人說話？益州離長安并不甚遠(yuǎn)，此戰(zhàn)若敗了，那賊寇趁機向西攻打……”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賀蘭蕙道：“自本月初，太子開始監(jiān)國，王爺領(lǐng)兵北戰(zhàn)，越王也被支出了京城�！�
明玥一聽便明白了，——滕王此去怕也多有兇險，賀蘭蕙心中實比她擔(dān)心百倍。
明玥靜了一靜，“王妃是不是已有法子？”
賀蘭蕙道：“實也說不上法子，我知江南有糧草正運往長安來，實可以直接取道益州，然而，若等太子發(fā)話，這押送糧草之人，必定十分不妥�！�
明玥心念電轉(zhuǎn)，登時想到：“王妃是想叫我四哥請旨前去？”
“正是”，賀蘭蕙贊許地點點頭：“如今戰(zhàn)事已拖不得，我這里得了信兒，朝上最遲明兒一早也會再得奏報，與王爺親近的幾位將軍太子俱是心里有數(shù)，他們也會自請帶著援兵前去，但太子必然不會同意，要派太子自己的人，兵部也會有人反對。便是鄭將軍，速來與太子和王爺都不親近反倒好說，且鄭將軍手下有幾千兵將是專操習(xí)過水性的，他去得理直氣壯。”
明玥心道鄭澤瑞手下專練過水性的兩千黑騎已經(jīng)被瓜分了……
想及此，她突地靈光一現(xiàn)，想起之前裴云錚說的話來，心中一時竟有些激動，問道：“王妃可知虎賁營是否為太子親信？如今可在京中？
賀蘭蕙想了一下：“不是�；①S四營俱是越王帳下的將軍，越王被太子支出去辦差，虎賁營卻被留在了京中。”
——這便對了！明玥明白過來，太子有心牽制分化越王手中兵力，鄭澤瑞正好藉此時要人，非但二千黑騎能歸將回來，沒準(zhǔn)太子打了讓越王和滕王兩兩相傷的主意，還會多撥一部分兵力給鄭澤瑞。
明玥長吁了一口氣，她不知自己猜的對不對，更不知裴云錚眼下到底如何，只是事不宜遲，她不敢耽擱，立時起身道：“我這便回去，叫人報與四哥，請他晚些來見�！�
賀蘭蕙卻拉住她，似是有話要說，猶豫了片刻，到底覺得不大好開口，只道：“你且去罷，便說王爺勿請他們保重自身�！�
明玥福了個禮，賀蘭蕙親自將她送出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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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玥坐回車?yán)�，想著如何與太夫人分說此事，然而，腦中卻不斷閃過裴云錚走時的模樣。
他那晚像是有話想說，是此事么？明玥想著自己卻又搖頭，裴云錚未必提早料算了這么多，那此次遇險便是真……不，應(yīng)該不會有事。
明玥心口一緊，不由掐了下自己的手心，有點兒疼。
馬車慢了下來，外頭有小廝問：“可是裴府的馬車嗎？”
紅蘭探出身去，一瞧對面馬車上的人認(rèn)識，便笑道：“先等等�！闭f罷，回身對明玥笑道：“夫人，是鄭祿，應(yīng)是四少爺在對面的車?yán)锬��！?br />
紅蘭話才說完，鄭祿已在車外道：“可是七姑奶奶在車?yán)锩矗啃〉膯柶吖媚棠毯�！四少爺請您到車上一敘呢。�?br />
明玥不由莞爾，也真是巧了。忙叫紅蘭挑開車簾，一瞧，斜對面里，果然是鄭澤瑞正探出半個身子沖她招手呢。
“你怎在這里？“鄭澤瑞一面將她拉上車一面問。
明玥過來時見車前站了兩個藍衫的丫頭，往里一看方瞧見伍澤昭也在車?yán)�，忙微微福身：“二哥�！?br />
伍澤昭斜倚著車壁，臉色有些發(fā)黃，雙眸深陷，額際的汗珠濕了鬢發(fā)，卻還搭著單綢披風(fēng)，沖她微微點了點頭。
明玥一時蹙眉：“二哥病了？怎瞧著這般重？可看過大夫沒有？”
伍澤昭臉色稍緩，啞聲道：“無妨�！闭f完要去端杯盞，明玥瞧見他青白的手指竟微微發(fā)抖，忙端起杯盞遞過去，“二哥病了多少時日了？怎也未差人報一聲�！�
伍澤昭垂眼將茶盞接過來，手指碰到了明玥的手，立時燙到了一般撤回，結(jié)果明玥也正松手，一盞溫水連帶著茶盞全潑在他的腿上。
明玥“呀”了一聲連忙抽了帕子要擦，一面要叫個丫頭進來，鄭澤瑞卻擺擺手，將伍澤昭的披風(fēng)揭起來抖了抖，見他的外袍也微濕了一片，抓過明玥手里的帕子拭了幾下，說：“好在天熱，片刻也就干了。二哥這病有些日子了，只他自個兒不顧及身子，日日在政事堂熬著，我前個兒去他府里，他竟還在吃酒！不消說，藥怕是也未按時吃！此刻你倒見了，正該說二哥幾句。”
明玥訝然，伍澤昭又不是鄭澤瑞吃藥還怕苦，他自小不喜生病，一旦病了，該忌口的東西從不多瞧一眼，因此按鄭澤瑞說的明玥卻是十分意外。
她想了片刻，伍澤昭如今在政事堂資歷最輕，難免受到慢怠或牽涉黨爭，不由嘆道：“二哥心里便是再有難解之事，也不該糟賤自個兒的身子�！�
伍澤昭忽而抬眼看她，似是笑了一下，輕聲道：“你這是自哪里來？”
明玥本以為只有鄭澤瑞在，此刻他一問，瞬時猶疑了一下，伍澤昭抿了抿唇，坐直身子要起，“我正要到鋪子里轉(zhuǎn)轉(zhuǎn)，你……”
明玥立即意識到了伍澤昭的敏感，想了想便如實道：“二哥都這般模樣了且莫要再動，我剛打滕王府回來。”
伍澤昭了然地一頷首，鄭澤瑞道：“你得了信兒了？四哥本也正要尋你問，可有家書要帶給云哥兒，四哥晚些便帶兵連夜去益州，你莫擔(dān)心，裴云錚在遼水都活下來啦，益州應(yīng)不是甚大問題�！�
明玥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鄭澤瑞已早了一步，愣道：“四哥已自請去益州了？”
鄭澤瑞挑挑眉毛：“我與二哥剛從宮里出來，現(xiàn)下正趕著回府取東西。甚么都甭問，四哥曉得你要問甚，我也不清楚�；钪硕ńo你帶回來，死了四哥也沒法子了�！�
明玥：“…………”
“滕王妃說”，明玥斟酌了一句，”讓四哥千萬小心糧草�！�
“嗯”，鄭澤瑞應(yīng)了一句，“你可知戶部里頭拖延糧草供應(yīng)的有誰？”
“我識得么？”明玥問。
鄭澤瑞怪笑了一聲，卻又搖搖頭，大抵覺得跟明玥說這些也沒用，又說：“罷了，你若有家書要帶，便直接在這里寫一封，回去我卻是不好等了�！�
明玥咬咬嘴唇，說：“沒有，你們……都平安回來便好�！�
鄭澤瑞便嘿嘿笑了兩聲，明玥瞧瞧時辰說：“那我不耽擱四哥。”說罷又轉(zhuǎn)向伍澤昭：“二哥得愛惜自己的身子，如今你一人在府里，更該注意些才是�；仡^我讓養(yǎng)娘過去瞧瞧�！�
伍澤昭并未看她，瞥見方才被鄭澤瑞揉成一團，丟在角落的水藍帕子，幾不可聞的說了一句：“罷了�！�
明玥下得車來，鄭澤瑞也跟下來，忍了半晌終是沉聲問：“你表姐的婚期是哪一日？”
明玥一嘆，說：“八月二十八�！�
鄭澤瑞冷哼了兩聲，忽地咬牙極低聲道：“讓她給我等著！”
明玥一怔神兒，鄭澤瑞已轉(zhuǎn)身走了。
過了片刻，明玥回過味兒來，不禁微微掩唇，——這、這不是想搶親吧？！
☆、第169章
明玥回府時直接去了太夫人的院子，原本怕太夫人擔(dān)心，后轉(zhuǎn)念一想，太夫人出身將門，這些年里甚么沒經(jīng)過？遂將滕王妃的話一字不落的如實轉(zhuǎn)述，又將碰巧見了鄭澤瑞一事也說了，太夫人到底冷靜，思沉片刻道：“錚兒命硬著呢！我便不信他能忍心撇下咱們娘幾個，且如今又有你四哥前去，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明玥見此心中更定幾分，回去想想，便仔細(xì)打點了幾樣補藥，又備了些吃食，讓邱養(yǎng)娘替她去了趟伍澤昭府上。
邱養(yǎng)娘去了半日，回來道：“伍公子好些了，說曉得夫人記掛著，他聽了勸，不會再作踐自個兒的身子了，請夫人也好好的保重自己。四少爺不在京里，若有事，同他吱一聲兒便是。”
明玥點頭道：“好些便好。二哥病成這般，我那日卻也沒見白露在身邊伺候著�！�
邱養(yǎng)娘道：“老身見伍府里到多了好幾個極規(guī)矩妥貼的大丫頭，白露也見著了，卻是一臉愁悶的樣子。我走時正巧家里大老爺、大夫人也遣了人去探望，便拉住說了幾句話，我私下一問，卻是老太太借此又送了個丫頭去伺候�！�
明玥似笑非笑，王氏也真是不嫌操心，伍澤昭如今已不姓鄭了，她這掌控人的習(xí)慣卻仍舊改不了。
一晃挨過了最熱的七月，到了中秋時節(jié)，長安城的一早一晚終于有了些許秋日的涼爽，然而，裴云錚和鄭澤瑞依舊沒有消息傳來，朝中眾說紛紛，明玥遣去的隨從竟也沒回來，她面上沉靜，可晚間入睡時卻有些煩躁難眠。
時日不等人，轉(zhuǎn)眼便是八月二十八，鄧素素成婚之日。
明玥因一早要先去一趟鄧家，便早起了半個時辰，紅蘭給她梳頭的時候不禁微微嘆道：“夫人昨兒夜里又沒睡好罷，青楸說您快三更才合的眼，瞧瞧，眼下一圈的烏青。”
“用粉遮一遮”，明玥強打精神道：“晚些得到林府上去，禮都備好了么？”
紅蘭道：“都放到車上了，就按昨兒瞧過的�！�
明玥頷首，穿戴整齊后稍用了幾口飯，又去與大夫人說過，與裴姝定好了時辰到林府見，便先行去了鄧家。
燕郡公府燈火通明，紅綢滿路，鄧素素的一百六十四抬嫁妝系著大紅的綢花擺在當(dāng)庭，來往的女眷無不艷羨的瞧上幾眼，今日這嫁妝便要擺了大半條街。
明玥到得鄧素素的繡樓時鄧環(huán)娘也已來了，葛鳳棲也在，都正瞧著全福娘子給鄧素素梳妝。
明玥見了便先給葛鳳棲福禮，葛鳳棲起身要扶，游氏忙一手?jǐn)v她一手?jǐn)v明玥，說：“公主莫動，小心身子。”
葛鳳棲笑著撫了撫小腹，說：“且無妨呢，婆母。”話雖如此，行動卻是比平日小心了幾分。
明玥和鄧環(huán)娘同時一怔，隨即都笑著“呀”了一聲，忙又要福身，說：“那可該給公主道喜啦！”
葛鳳棲撫著肚子笑起來，臉上無不漾著滿足，明玥瞧她此刻模樣，再想想未出閣前打馬揚鞭的“鳳哥兒”，全不似一個人，不禁也是失笑，心里十分替葛鳳棲高興。
正那全福娘子也給鄧素素打扮完了，聞言便湊了趣兒過來磕頭道福，游氏便滿臉笑的讓人給她包了雙份的大紅包，請下去吃茶。
“有四個月了吧？”鄧環(huán)娘瞅著葛鳳棲的肚子問。
老話兒有孕未滿三個月不能說，怕胎坐不穩(wěn)，如今既能說了，必已滿三個月。
葛鳳棲微微點頭：“方四個月多一點兒�！�
“真好”，鄧環(huán)娘由衷地說。
游氏便笑，一時又瞧著女兒滿頭珠釵，一身嫁衣，不免泛出淚花來，鄧素素努力笑了笑，說：“娘莫哭了，女兒才上好了妝，您一哭又要花了。”
鄧環(huán)娘也忙勸，游氏又哭又笑地拭了兩下淚，說：“成，我們與你嫂嫂在外間坐一會兒，你們姐倆兒有日子沒見了，說說話吧�！闭f著，引著葛鳳棲和鄧環(huán)娘出了里屋。
明玥瞅著鄧素素一臉厚厚的脂粉說：“這般一描畫，我都快記不得你原本是甚么模樣啦�！�
鄧素素牽了牽嘴角，”我自己個兒也不曉得了。”
“你今兒成親呢！”明玥道：“要高興些才好。”
鄧素素“嗯”了一聲，情緒卻越發(fā)低了，“你……四哥有信兒回來么？”
明玥蹙眉搖搖頭，鄧素素扭頭捂住了眼睛。
“那林家公子表姐應(yīng)也是見過，如何？”
“出身南方士族，今年二十有一，在戶部任度支司郎中�！编囁厮氐f，“就知曉這些，不過，夠了�！�
明玥知道她心底里大抵不是多樂意這門親事，可是畢竟已經(jīng)應(yīng)了，而鄭澤瑞眼下還不知生死，明玥心里本也煩悶，說：“親事是你自個兒答應(yīng)下的，如今也莫想旁的了�！�
“我一個女兒家”，鄧素素咬咬唇說：“親事本就不能完全做主，我便是千想萬想，他、他不說話我便甚么法子都沒有！還不如趁早嫁了！”
明玥愕然：“你這難不成是和我四哥賭氣？！這可是你一輩子的事，賭不來的，表姐，你需得想清楚了！”
鄧素素跟哭似的笑了一下，“也不是。我曉得他不能違逆你那老祖母的意思！罷了。”
明玥原還猶豫要不要把鄭澤瑞那句“讓她等著”說與她，現(xiàn)下覺著也沒意義，還是算了。
二人說了一陣兒，外面天光已亮，游氏又進來還有些要交代的，新郎估摸也快來迎轎了，明玥便得空兒又和鄧環(huán)娘坐了半晌。
朝陽初升，外頭開始響起了熱鬧的爆竹和鑼鼓聲。
裴家接了林府的帖子，明玥得告辭往林家去，葛鳳棲說：“你在那里候我片刻，我與你表哥晚些便到�！�
——按家里算，她是鄧素素的大嫂，要在這里將鄧素素送出門，不過以她公主的身份，林家特給公主府也遞了請?zhí)瘌P棲正好去給鄧素素壓場子，晚些也要過去。
明玥便笑應(yīng)了，走到半路上時果見迎親的人馬正奔著鄧家而去，遠(yuǎn)瞄一眼，新郎倒也儒雅。
明玥的馬車走的不快，到了林家所在街巷口時見裴姝已等在那里，馬車再前進不了太遠(yuǎn)，林府門前已滿是來往賓客，明玥讓紅蘭去遞了帖子，少頃，便有婆子來引著她們?nèi)チ伺偷幕◤d。
明玥和裴姝都沒來過林府，裴云錚與林公子也只是同朝為官，沒甚么太多交情，因而她們與此來的女眷并不十分熟識，然明玥一坐定后，卻見有不少女眷都來主動與她搭話，甚至十分親切。
明玥開始頗是莫名，但聽了一會兒明白了，——這些女眷都是早慕她“悍妒”之名，顯然已將她當(dāng)成了榜樣，半欽佩半誠懇地求教來了……
明玥大囧，心說這都是誤會啊誤會！其實我很大度很溫柔的哎……
就在明玥臉都快笑僵的時候，外面不知是起了甚么熱鬧，有丫頭來給林夫人回話，林夫人一聽忙起身迎出去，卻是公主葛鳳棲到了。
明玥和裴姝也跟著女眷出了花廳，見葛鳳棲的敞轎還離得老遠(yuǎn)，卻有一個丫頭小跑過來說：“裴夫人，快請隨奴婢來，公主正找您！”
明玥聽她語氣甚急，以為是葛鳳棲出了甚么事，忙隨著她迎向敞轎，還沒到跟前兒就聽葛鳳棲揚聲喊她：“快，隨我去看看！”
明玥完全不知是甚么情況，說：“公主這是要去哪里？”
葛鳳棲手里的一把腰形泥金團扇快被她搖爛了，喘著氣說：“你家裴將軍進長安城了！正趕上喜事，如今帶著上萬的甲胄兵將正當(dāng)街“障車”呢！天喲，喜車才走了不到二里地，上萬人的紅包！林家公子真是要哭死了呀�！�
明玥只覺身上的汗一消，連當(dāng)頭的烈日也變得和煦起來，說：“公主沒看錯？！”
葛鳳棲拿團扇點點她，“你去看不看？要去趕緊的上來！”
明玥一時竟心跳加快起來，也顧不得跟她客氣，福了個身說：“多謝表嫂。”說罷，擠上她的敞轎。
后面的女眷聽見她的話音兒，又有下人進來稟報，顯然也得了信兒，要跟出去看熱鬧，葛鳳棲團扇一揮，以一種“我是公主我懷了身孕誰擋我誰死！”的氣勢橫掃一眼，明玥立即挺直腰板跟著她掃過去，女眷們訥訥退了一步，二人一陣風(fēng)似的卷出了林府。
到街外換了馬車，葛鳳棲嘴里碎碎念說：“你家裴云錚想甚呢！素素的婚車他也攔？”
明玥捂著心口道：“估摸正趕上了，沾個喜氣�！�
剛說完，冷不防外頭一個老太監(jiān)尖著嗓子喊道：“朝陽公主車駕！都讓開！讓開！”
明玥挑開車簾一瞧，登時也想大喊一嗓子。
——車外的街道上，黑壓壓的整齊列著長長的隊列，烏甲紅巾，雖全部衣靴帶土，但個個銳氣勃發(fā)，看之令人一凜。聽得老太監(jiān)一聲尖嗓，齊刷刷后退半步，聲響劃一，葛鳳棲也不禁贊了一聲，說：“該把我那一支娘子軍拉到裴云錚的營里練一練！”
葛鳳棲的車駕在老太監(jiān)一聲聲的尖嗓中終于過了一條巷子，步兵前頭也終于瞧見了馬匹。
明玥卻閃身回來，端端坐著，不往外瞧了。
葛鳳棲樂了兩聲，催著馬車又走了一段，明玥聽見外頭嗩吶聲停了，有人說話。
葛鳳棲推她：“你不是怕我看錯了么，自個兒瞧啊！都老夫老妻了，羞甚么呀！”
明玥：“…………”
到底想自己瞧瞧是不是裴云錚，明玥扶著葛鳳棲出來站在車轅上打眼望，一看之下，自己早上才走過一回的大街上，正是半邊紅，半邊黑。
紅的那一面自是新郎迎著喜車，黑的這一面，卻是凜凜騎兵，在最前頭一人，閑閑地勾著銀槍，鎧甲映光，倒正是裴云錚。
☆、第170章
明玥不知為何，有那么一瞬時竟想鉆回車?yán)锶ァ?br />
侍女取了帷帽給她二人帶上，隔了一層輕紗，明玥心神一定卻又改了念頭，——那一身鎧甲的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她便是著急瞧瞧也沒甚不好意思的，左右都來了。這般一想，她心里微微的異樣被壓了下去，心中也松下口氣。
前方街上，熱烈喜慶、一片大紅的迎親隊伍不得不停下，與艷陽下肅殺沉默的精兵形成了鮮明對比。前一刻，人群還是熙攘熱鬧；后一刻，被上萬兵士身上隨時要迸發(fā)出來的銳氣所染，竟一時全部噤聲。
裴云錚勾著一桿銀槍，有些懶洋洋地看著對面矮了半個頭的新郎。
那新郎叫做叫做林臻，倒也有些氣度，面上雖是不善，卻還是在馬上拱了拱手，說：“不知裴將軍這是何意？”
裴云錚狹長的雙眼微微瞇起，隨手將銀槍一掛，肩背筆挺，十分有禮地回了一揖，掛著三分笑意道：“裴某帶兵一路疾行，倒忘了林大人今日成婚，好在趕上了，在這里道一聲恭喜�！�
他話一說完，后面的精騎齊齊抱了個拳，面無表情地看著林臻重復(fù)：“恭喜林大人！”
五個字，字字鏗鏘，明明是道賀之語，卻讓人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林臻背脊微寒，嘴上笑道：“多謝裴將軍。將軍得勝歸來，林某也該向?qū)④姷酪宦曎R，若不嫌棄，還請移步敝府飲杯水酒�！�
“托林大人的福”，裴云錚似笑非笑的撫了撫肩頭的虎威披掛，聲音很輕：“裴某有命回來，酒便不必喝了，咱們也圖個熱鬧，林大人總得留下點兒甚么方能過去罷？”
林臻哈哈一笑：“應(yīng)該！應(yīng)該！”隨即朝后面招手，與他一并來迎親的伴人也是南方的士族公子，面上笑了笑，眼中卻隱著點兒不屑，懷抱著個大紅的錦帶，抓了幾大把紅包朝裴云錚身后扔。
街道兩旁的人群發(fā)出了嬉鬧聲，有的便要上前爭搶紅包，然而裴云錚身后的將士們卻無一人偏動分毫，使得擠上前來的路人也都訕訕?biāo)闪耸帧?br />
裴云錚拍拍胯下棗紅戰(zhàn)馬，行到林臻近前，一腿盤起，橫搭在馬背上向前傾身，“林大人，這些……恐怕不夠。”
林臻臉色微僵，“裴將軍難不成要林某傾盡家財？”
“那倒不必”，裴云錚隨意地?fù)u搖頭，臉上還帶著笑，語調(diào)也是輕言細(xì)語：“林大人只需還我一萬兩千名將士的身家性命，即刻便可從此路過去�！�
林臻心下大驚，強自道：“我聽不懂裴將軍在說甚么�！�
裴云錚緩緩挑眉笑了下，他此時與林臻僅隔了半步的距離，聲音不大，旁人看起來便像是二人在敘舊，雖然氣氛有些奇怪……時便上來一人說：“云哥兒，樂一樂便成了，可莫耽誤了林大人的吉時�！�
裴云錚抬眼看去，卻是崔煜，他眼中閃過幾分了然，話卻不知是對著誰：“諸位也知曉時辰耽誤不得？林大人今日晚個一時半刻也仍舊能洞房花燭，仕途順?biāo)臁Ｈ欢�，林大人筆下一頓，調(diào)往益州的糧草足足晚了二十余日，卻生生斷送了我上萬將士的性命。各位良辰美酒一笑，可曾聽見益州城中的悲哭？裴某此刻站在這日頭下，方能給林大人道一聲恭喜，看見林大人的紅包賞銀；裴某今兒若是沒命回來長安城，晚些林大人撒的，便該是紙錢了�！�
他聲音隨意淡漠，并聽不出多么悲慟，明玥和葛鳳棲站在外圍，甚至聽不見裴云錚說了甚么，但都不可抑制的心中一哀，前面崔煜又在說著甚么，明玥暗暗在找鄭澤瑞，卻半晌沒尋著，聽見有人叫自己，回身一看，是鄭明珠。
葛鳳棲也轉(zhuǎn)過來瞧了一眼，鄭明珠穿著橘紅的襦裙，將帷帽的輕紗揭開，過來給公主福身，眼波在葛鳳棲臉上稍稍停頓了一下便低下頭去。
“崔夫人不必多禮”，葛鳳棲道：“有話上來說罷�！�
鄭明珠起身，微微搖頭道：“臣婦只是有幾句話要與小妹說。”
明玥瞧著崔煜在前頭說話，心里實不想與鄭明珠多言，于是只是由紅蘭扶著下了車，并不走遠(yuǎn)，“大姐姐叫我可是有事？”
鄭明珠偏頭似是要打呵欠，捂著帕子生生忍下去，攢眉道：“那喜車?yán)锏男履镒邮青嚰夜媚�，你竟也不叫小廝去攔一攔裴將軍，還在這里瞧熱鬧！像甚么話！”
明玥聞言煞是意外，鄭明珠甚時候還關(guān)心起鄧素素來了？繼而心中一動，望街上看了看說：“大姐夫與林家公子交好？”
鄭明珠沒忍住打了個呵欠，沒好氣地說：“同朝為官而已，哪里來的甚么交好！我是瞧不過眼。”
“崔夫人瞧不過甚？”問話的是葛鳳棲，他顯然也聽到了明玥的話，皺眉道：“我家小姑定親之時，本公主卻未曾聽說這林家還與崔家交好？”
“不曾”，鄭明珠咬唇說，眼睛有些紅，神情懨懨的，像是沒睡夠。
葛鳳棲盯著她看了片刻，臉色變幻，回頭叫了一個侍衛(wèi)過來，讓他趕緊去給尚在鄧家招待賓客的鄧文禎報一聲。
鄭明珠在一旁默默地打量了葛鳳棲幾眼，那侍衛(wèi)卻去而復(fù)返，明玥等人往場中一瞧，鄧文禎已然來了。
此處本就離鄧家不遠(yuǎn)，方才已有人去給鄧文禎報了信兒，此時鄧文禎正與裴云錚說話，不知說到甚么，二人都大笑起來，隨即裴云錚屈指打了個呼哨，一手微微握拳，后面一街的步兵與騎兵齊刷刷轉(zhuǎn)了個向，依次離開。
喜車卻一時仍未敢動，裴云錚眼神往明玥這里掃了掃，轉(zhuǎn)而一躍下馬，與鄧文禎一并往這邊行來。
鄭明珠余光瞥見，對明玥道：“回頭我再與你分說！”轉(zhuǎn)身向葛鳳棲告辭：“臣婦有些不適，不打擾公主。”
葛鳳棲隨意地一揚下巴，示意她請自便。
喜車又開始緩緩動起來，鑼鼓聲奏起，兩邊人群經(jīng)了莫名其妙的一場，又繼續(xù)擁著喜車前行。
侍衛(wèi)將葛鳳棲的車駕圍成一個圈，葛鳳棲拉著明玥坐回車?yán)铮哉Z道：“今兒這親事怕是結(jié)不成了！”
明玥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外面侍女的聲音響起：“公主，駙馬爺和裴將軍來了。”
葛鳳棲騰一下掀開簾子，頭一句話便是氣哄哄地沖著裴云錚：“后頭是不是還有人障車？！”
裴云錚微微一禮，挑眉道：“在下不知�！彪S即目光越過她看向里頭的明玥，勾了勾手指：“過來�！�
明玥一下覺得氣短，暗暗深吸口氣方彎腰自寬敞的車?yán)锍鰜�，說：“二爺回來了�！闭f完，又有些尷尬地沖鄧文禎點頭：“表哥�！�
鄧文禎一臉無奈，卻又有些著急，嗯了一聲道：“云錚，你方才所說的話可做準(zhǔn)么？”
裴云錚淡淡頷首：“此等事情，自然不能頑笑。只是此處也要告罪一聲，為了我戰(zhàn)死的勇兵，無論他林某人是否娶了鄧家表姐，又是否與崔家過從甚密，朝堂之上，這一本我是參定了�！�
鄧文禎眉頭緊鎖，葛鳳棲卻往四周掃了幾下問：“阮小二呢？鄭四郎呢？怎都未與你在一處？”
裴云錚答非所問的說：“還算有命回來�！�
說罷，徑自上了馬，一伸臂將明玥也撈了上去，還沒等走，前面有侍衛(wèi)來報：“宮里傳了旨，宣林大人與戶部倉儲司郎中耿大人即刻進宮！喜車正停在前頭，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葛鳳棲聽完登時“哈”了一聲，用扇子點點裴云錚，意思都是你們干得好事！
鄧文禎忙上車扶住她，吩咐：“先到前頭去看看！”
裴云錚卻一撥馬頭，要朝相反方向走，明玥忙低聲道：“是不是我四哥在前面？我要去瞧瞧，他這般豈不是兩邊找罵？”
裴云錚含糊地“唔”了一聲，低頭看她，這般近的距離，明玥看見他雙眼滿是血絲，明顯久未合眼了，不由說：“你先回去歇一歇罷，我剛讓人回去稟了母親，她老人家一直擔(dān)心。”
裴云錚沒有應(yīng)聲，卻是一夾馬腹超前馳去，紅蘭沒有跟著葛鳳棲的車，此時便滿心歡喜地追在后頭，明玥探出身子朝她擺手，紅蘭沒看見，依舊憋著一股子勁兒攆馬尾巴，裴云錚隨手摘了長槍回身朝后一擲，“鐺”地一下，銀槍打著顫堪堪扎在紅蘭前頭，紅蘭嚇得一停，開始努力幫她家主子把槍拔起來，扛回去。
裴云錚策馬繞了兩條僻靜的巷子，明玥一看是回裴府的方向，不禁腹誹到底沒看見鄧素素那里如何了，正要說話，卻覺得肩頭一勒，裴云錚猛地罩下來，重重吻住了她。
明玥立時嚇了一大跳！這是在外面啊��！裴云錚真是瘋了！瘋了瘋了……
她嚇了個膽兒破，只覺得裴云錚的唇舌十分用力，甚至是有些粗魯，正當(dāng)明玥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時候，裴云錚又猛地松開了她。
明玥：尼瑪………
她立即捂著嘴看四周，一看馬上便到了裴府所在的大街拐角，好在剛才沒人……
“我還得先進宮一趟”，裴云錚啞聲道：“今日的喜酒吃不成，等我回來再與你細(xì)說�！�
說你個大頭！明玥心中怒罵，冷不丁聽前方千人齊喝：“將軍！夫…給夫人問好！”
——原是已拐過街角，到了裴府門前了。
明玥：“…………”
明玥僵笑著被放在大門口，管家迎出來，裴云錚挑挑眉，揚鞭先走了。
☆、第171章
同一時刻，南關(guān)街。
喜車剛走了半里路又停了。這回前方攔路的不是儼儼精兵，而是幾個太監(jiān)，一道圣旨。
再往旁側(cè)看，另有一行人寒目而視，為首的正是鄭澤瑞。
此刻，那領(lǐng)頭的大太監(jiān)已經(jīng)將旨意宣完了，一撩手中的拂子，細(xì)著氣說：“林大人，請吧！倉儲司郎中耿大人已經(jīng)到啦�！�
“龐公公”，人群已經(jīng)被隔出來一個圈兒，說話的是打府里急匆匆跟出來的林家老爺，“不知是何事這般急小兒今日……”
那龐公公笑了一聲，說：“林老大人吶，您是沒進宮去瞧！安國公府的阮小將軍打益州得勝歸來進宮面圣，那傷的喲就剩一口氣！這時刻還在宮里診治呢，阮老國公急得差差在殿上吐血，十幾位大人都在，您說這事它急不急呀？”
林老爺身子骨一顫，著急地看向自己的兒子，正趕著葛鳳棲的車駕到了，林老夫人也顧不上旁的了，忙過來求葛鳳棲道：“公主，駙馬爺，您看，這怎么說也得叫臻兒拜完堂不是……”
葛鳳棲環(huán)視一圈，見竟有一行宮中禁衛(wèi)跟著前來，不由與鄧文禎對視，夫妻二人都道了個糟。
“怎一回事？”葛鳳棲叉著腰問。
龐公公顯然素知她的脾氣，忙樂呵呵地行了禮，簡要將事回了，葛鳳棲和鄧文禎一聽卻也是默然。
——如今這情形，林臻今日怕是要去被問罪的，那么，花轎是進還是不進？
不進，難免要被人說三道四一番；可若進了，鄧素素即便不會立時成了寡婦，但罪臣之婦恐是少不了的，更多則，鄧家也有可能會因此受到牽累。
鄧文禎一咬牙，心內(nèi)已有了決定，他和葛鳳棲不發(fā)話，意思已然明顯。
龐公公便打個千兒，又轉(zhuǎn)向林臻道：“林大人，莫愣著了，宮里可還等著�！�
林臻微微拱手，回頭看了眼喜車，面上倒也沒有多少懼色，一時有人上前，林臻拉住崔煜低聲道：“朝堂之上，風(fēng)云變幻，本就如此，林某心中早有準(zhǔn)備，此事我會和耿大人一應(yīng)擔(dān)下罪責(zé)，還望崔兄請那人保全我父母。”
崔煜拍拍他的胳膊，示意放心。
林臻又與林老爺說了兩句，對鄧文禎和葛鳳棲笑了下，一抖袍子走了。
龐公公揚著嗓子道：“各位也都請了吧，圣上有言，大人們都留神待詔，有沐休的也一律回職�！�
這會子圍觀百姓早被趕了出去，留下的都是家中為官的，一聽此話，忙不迭地都各顧各了。
方才熱熱鬧鬧地一場迎親，片刻，已只剩了孤伶伶的喜車和不知所措的喜娘。
鄧文禎心里壓了股火，卻見鄭澤瑞還怔怔地站在原地朝這邊望，不由走過去冷笑道：“四郎這也是從宮里出來？”
鄭澤瑞竟未著鎧甲，面色蒼白，點頭道：“正是�！�
鄧文禎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咬牙，“休要告訴我你今日是成心的！你甚時候回來不成？不早不晚，偏趕在這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