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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銅獅未換,朱門已是新漆,明玥手指微微攥緊,腳步有些滯澀。

    裴云錚看她一眼,探手過來將她隱在大袖之下的手握住。

    “終究是我,嫁進(jìn)了這座府宅里�!碧みM(jìn)越王府的一刻,明玥霎時想到鄭明薇昨日的話,“他后來是王爺了……側(cè)妃便側(cè)妃罷,左右沒有……”

    ——左右沒有正室王妃!

    明玥心里一下子通透:鄭明薇口中的“他”,從來都不是甚狗屁越王葛世簪,從來都是徐璟!徐璟未曾娶妻,死時被追封為衛(wèi)王……她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心來的!

    明玥腳下一絆,被裴云錚緊緊扶住了,她驀地想放聲大哭,不知是為誰。天光朦朧,山石從影,她未曾真正踏進(jìn)過這府里,自然也無從知道哪里改了朱顏。

    越王府的偏廳上,越王、越王妃、鄭家老太爺和二老爺都在,見明玥和裴云錚直接來了這里倒有些意外,只是這會子都顧不上了,越王稍一頷首:“如夫人便在那里,你們自己瞧瞧罷�!�

    裴云錚帶著明玥見了禮,明玥的眼圈有些紅,老太爺抬抬手,示意她去瞧吧。

    一側(cè)的隔簾處,靜靜躺著鄭明薇。

    快到近前,裴云錚忽而捏了捏明玥的手心,低低說:“仔細(xì)瞧�!�

    明玥一驚,有些訝異地看他一眼,裴云錚不可能知道……

    明玥繞過簾子,裴云錚只隔在簾外。

    鄭明薇一身紅妝,花釵未卸,禮衣未換,應(yīng)是在洞房之前便已……

    明玥輕泣了幾聲,卻也不怕,細(xì)細(xì)端詳,荷包、首飾、指甲……甚么都沒有。

    二老爺雙眼含淚,身子輕微顫抖,老太爺坐在椅上,臉色也是十分難看。

    越王兩道粗曠的眉毛緊擰在一塊兒,越王妃在一旁不住搖頭:“唉,鄭妹妹的身子竟贏弱成這樣,先前,鄭大人可是說已然好了�!�

    二老爺聲音沉痛:“小女出門時確實是好好的,如何到了王府便會有不適?王妃這話實令下官痛心!”

    越王妃是個火爆性子,聞言沖口便道:“聽鄭大人此言,難不成是王爺或是本王妃害了鄭姑娘?笑話!方才太醫(yī)已驗過了!只是勞累了一整日舊疾發(fā)作,還驚著了王爺!我倒還想問老太爺和鄭大人這是何意!”

    二老爺胸口起伏,眼睛溢出些淚,仰天道:“我的兒!”

    越王也跟著嘆一聲,青著臉道:“老太爺,鄭大人……”剛說了半句,臉色忽而變得十分古怪,強(qiáng)自咧著嘴道:“稍等片刻,本王…去去便來�!闭f著,竟急急忙忙走了。

    明玥自旁側(cè)出來,擦了擦眼睛,默默站到老太爺身后,老太爺看她一眼,沒說話。

    廳上一時僵下來,良久,越王葛世簪換了一身衣袍回來,眾人瞧他這樣子,明白了,——方才是急著“更衣”去了。

    “老太爺”,越王的聲音有些發(fā)虛,“本王也十分傷痛!本王對鄭氏一門一向敬重,否則也不會定下這門親事。昨夜里,本王實也沒有想到,如夫人只飲了一杯合巹酒便身子不適,若是早知她身子贏弱至廝,本王應(yīng)先叫太醫(yī)來瞧瞧,唉……”說著,也抹了兩把淚。

    明玥在一旁聽著,微微疑惑,——越王和越王妃都將此事推在了鄭明薇身子弱上,難道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二老爺卻激動起來:“王爺!三丫頭從前是有些體弱,但如今已大好了�。 �

    越王一下起身,瞇了瞇眼睛,似乎再思忖著發(fā)作。

    二老爺?shù)降资怯H父,原本心中便有些愧疚,此時尚難以接受,道:“并非微臣信不過王爺,只是三丫頭一向有大夫單獨(dú)調(diào)理,臣懇請王爺讓微臣再帶大夫來瞧一瞧,興許只是太醫(yī)一時誤斷�!�

    越王冷笑了一聲,半晌,道:“既然鄭大人有疑,宣來便是!”

    “多謝王爺!”二老爺哽道。

    “行了”,老太爺卻突然皺著眉出聲,“莫再折騰了,叫三丫頭閉眼為安罷�!�

    二老爺紅著眼圈,“父親……”

    老太爺擺擺手,整個人顯出些頹然之意,起身道:“王爺,老頭子有話想單獨(dú)與王爺一敘。”

    越王郁痛難當(dāng)?shù)仡h首:“本王也正有此意,老太爺請�!�

    老太爺又說:“云哥兒,你也來。”

    越王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一頷首:“也好,裴將軍也一并。”

    ☆、第176章

    鄭明薇的喪事過后,鄭家老太爺便病倒了。

    他原一心想三女各托一家,以策個萬全,不料鄭明薇這孩子看似柔弱,心性兒竟這般執(zhí)拗�,F(xiàn)親近不成,反倒與越王生了嫌隙,老太爺不由生出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憋屈,又正趕在秋冬之交,連著幾晚不能入眠,夜里吹了風(fēng),沒幾日便病得不起。

    鄭家?guī)追縿倓偯ν陠适�,氣兒都還沒喘上一口,又輪流地在床前服侍湯藥,實在是累得不清,尤其是二老爺,林氏在房里不吃不喝,間或鬧起來就又打又罵,簡直焦頭爛額。

    明玥雖不在鄭家,卻也可以相見其中情形,這個時候,心里暗自痛快的恐怕就是王氏了。她不大放心,讓邱養(yǎng)娘回去幫了兩天忙,等過了鄭明薇的頭七方回來。

    明玥自個兒也是懨懨的,一閉上眼便總會想到鄭明薇的樣子,飯也吃不下。

    裴云錚請了陶老大夫來瞧。老頭兒給她扎了幾針,搖著腦袋說“這是心頭郁結(jié)難除,吃藥也無大用�!�

    裴云錚心中悶疼,晚上沐浴過后將紅蘭和青楸都打發(fā)下去,自己拿了巾子一點(diǎn)點(diǎn)兒給明玥擦頭發(fā),口中隨意道:“我初見你時,你尚不及我胸口高�!�

    明玥恍惚了一下,說:“是么�!�

    “那日有不少人”,裴云錚輕聲言道:“許家兄妹、張刺史府中的公子、毅郡王徐璟、二郎,嗯,那時還是你二哥哥,再有舅母和鄧家表姐,二嬸娘和三姐也是在的。”

    被他這么一提,明玥也憶起了那一年的春日,低低感慨道:“好些年前了,你記性好�!�

    “到現(xiàn)下,七年零八個月。”裴云錚另換了一條干巾過來,又說:“那日斗花你還以菖蒲贏了許令杰的一盆寶貝玉蕊,以菊花贏了白玉蘭�!�

    “小孩子心性,幼時玩鬧著解個悶子罷了�!�

    裴云錚“嗯”了一聲,只徑自續(xù)道:“你用的菖蒲是刺史府里的,那盆還未開的秋菊也是毅郡王隨口在刺史府里借的�!�

    明玥垂了眼,“我以為是二哥送來的,帶回去養(yǎng)了,只是我到底不善打理,沒能養(yǎng)活�!�

    裴云錚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你的塤吹得極好,不過算起來已有兩年多再未聽你吹奏,這會子可有興致?便再奏一曲當(dāng)日的易水歌?”

    明玥默了片刻,說:“擱得太久,技藝都有些生疏,且今兒太晚,早些睡吧,改日……我再試試�!�

    裴云錚眼神略略黯然,點(diǎn)頭叫紅蘭進(jìn)來收拾床鋪。

    大抵是因裴云錚睡前提了幾句,明玥做夢了,她夢見了那年的春日宴,夢見了徐璟。

    場面清晰地仿似就在昨日,徐璟一身紫色長衣,腰懸寶劍,漫不經(jīng)心地自斟自飲,須臾,過來好幾人與徐璟說話,其中,有兩人她識得,是她祖父和許家老太爺。眾人飲了幾杯,又邊走邊說,那路上起了霧,看不清前面,明玥下意識低喊:“祖父,徐璟。”

    霧氣茫茫,有人拉了她一把,可回身卻見不到人。不遠(yuǎn)處傳來說話聲,明玥聞聲尋過去,卻是徐璟和一個婦人,片刻,老太爺帶著鄭明薇也來了,幾人似在爭執(zhí),四周想起兵器交戈之聲,其時愈演愈烈,徐璟轉(zhuǎn)身朝前走去,地上忽出現(xiàn)了裂紋,眼見就要裂到徐璟腳下,明玥在另一面驚叫出聲:“徐璟!”

    徐璟朝她這邊看來,目光粼粼,站在原地笑了笑,明玥急急揮手:“走!走��!閃開!”

    徐璟只看著她笑,抬腳要朝她走來,然而下一刻,轟地一聲巨響,徐璟腳下悍然塌了下去!

    明玥悚然大叫:“徐璟!徐璟!”她要往前跑,卻被被人從身后攔腰拖住,隨即,她看見一個身影跟了過去,直直跳進(jìn)了那不見底的深淵,旁邊只有絆了一跤的老太爺在不斷咳嗽……

    明玥眼淚撲簌簌地下來,卻覺得身后的人勒得她越來越用力,她身子打晃,就要喘不過氣來,不由奮力掙扎,又踢又咬,那人卻死不松手,只在頭頂一遍遍地叫她:“阿玥!阿玥!”

    明玥抽噎著醒過來,在朦朧的光線中看見裴云錚的臉。

    裴云錚眉頭緊皺,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她,忽而,猛一下低頭撬開她的牙關(guān),卷著她的舌頭狠力一咬!

    明玥疼的哼聲,感到了嘴里明顯的血腥味兒。

    裴云錚抬起頭,一字字問:“清醒沒有?”

    明玥清醒了,只是方才那夢太清晰,心頭的驚懼和酸澀絲毫沒有散去,反因看見了裴云錚更加濃烈和委屈起來,她一把扯過被子蒙住了頭臉,身子微微抖動。

    裴云錚卻立時將被子拉開,大手一下捂住了明玥的嘴,逼視著她說:“今兒我許你哭一回,無論怎樣都許。但過了這一次,前頭所有的,便都過去了。成,還是不成?”

    明玥被捂著嘴,呼吸不暢,雙眸含淚怔怔看著他,一抽一抽地緩緩點(diǎn)頭。

    裴云錚低低一嘆,展臂將她攬在胸前,任她放開了哭。

    男人胸膛寬厚,體溫灼熱,明玥被攏在懷里方覺真正從夢里回到了現(xiàn)實,一時將他前襟抹了個濕透,到后來,更似是哭順了,直停不下來,覺得整個人都倒空了,抽抽噎噎地直打嗝,喃喃說:“我定會好好活著,你也是。”

    裴云錚聞言,半晌沒動,他知道,明玥這回說的“你”,是對他。

    外頭值夜的春草聽見動靜,輕輕扣了兩下隔門。

    裴云錚道:“無事,不用值夜,你回去歇了罷�!�

    外頭又輕輕扣了一下,示意應(yīng)聲,隨即收拾東西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裴云錚將明玥扶起來拍背,摸摸她的臉還滿是眼淚,便又自己下床給她到了杯熱水。

    十一月的長安雖還不很冷,但屋里已經(jīng)置了小暖爐,裴云錚溫了壺水,給明玥擦臉、敷眼睛。

    明玥哭這許久已累得不行,喝了幾口熱水已經(jīng)迷迷糊糊,等裴云錚給她一圈擦完,她呼吸均勻,已是睡熟。

    裴云錚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胸前冰涼,他一摸才想起褻衣都濕了,自又去換下,如此折騰一番方上床睡了。

    …………………

    第二日醒時,裴云錚已走了。

    明玥昨晚徹底發(fā)泄了一場,現(xiàn)下只覺心中大暢,竟有隔世之感,只不足的是,她渾身酸疼,嗓子干啞,頭沉沉的有些發(fā)熱。

    明玥要起,紅蘭便道:“二爺說他已給太夫人說過,夫人病了,早起便不必過去問安啦。您換了衣裳用些早飯,好叫春燕打發(fā)人請了陶大夫來給夫人開方子。”

    明玥披了衣裳搖頭,將昨晚的事通通想了一遍,咬唇發(fā)了陣子呆,還是堅持去給太夫人請安。

    太夫人瞧她一副頭重腳輕的模樣便說:“你這孩子,病了便不必來了,瞧瞧,回頭折騰的更重,春燕,快到前院打發(fā)人請大夫去。”

    明玥坐在下首,未敢離得太近,起身端正地福了個禮,說:“前幾日便多有耽擱,媳婦心里實在不安,今兒該給母親告?zhèn)罪。”

    “快起來”,太夫人說:“你心里惦記著便成了,娘知曉�!�

    正巧薄姨太太也在,便過來扶了她一把,明玥便道了個謝,又沖裴云韜說:“上次給三弟院子里撥的兩個丫頭可還妥貼?”

    裴云韜尚未說話,薄姨太太已笑說:“好著呢!很是妥貼!”

    太夫人咳了聲,薄姨太太干笑著閉了嘴,裴云韜拱了拱手說:“多想二嫂,很是周全�!�

    明玥微微頷首,她這些天忙不過來,便還拉著裴姝一塊兒幫她管著,好在暫時沒出甚么岔子。

    坐了一會兒,明玥便有些頭暈,太夫人心下原有事要單獨(dú)與她說,只看她病著,便也暫且壓下,說:“快回去躺著,大夫八成要到了。明兒不必來,病好再來我才樂呢。”

    明玥笑著應(yīng)了個是,先回了自個兒屋里,沒多久,陶老頭果然到了,瞧過卻是一樂,說:“這下方是快好啦�!彼炝黹_了方子,搖頭晃腦地走了。

    大夫一走,明玥便沉沉睡了半日,再一睜眼,嚇了好一跳,——裴云錚正在床邊坐著。

    “你怎回來了?”明玥掙扎著坐起來。

    裴云錚不答,只遞了熱水過來,蹙眉嘟囔了一句:“怎發(fā)熱這樣厲害?”

    明玥喝了水嗓子好受些,往外頭一瞧原都已是中午了,忙道:“用過飯了沒有?我方才睡沉了。”

    裴云錚板著一張臉,說:“先將藥吃了�!�

    明玥乖乖端過來,咧咧嘴幾大口將藥喝了,紅蘭在一邊拿著蜜餞候著,笑道:“這可是我見過夫人喝得最痛快地一次了,果然還是得二爺在�!�

    “備飯備飯”,明玥瞪著眼。

    紅蘭抿嘴樂了,裴云錚道:“不忙,等會子再上�!�

    “是,大夫交代至少要兩刻鐘后才能進(jìn)食,奴婢先瞧瞧去�!奔t蘭眼波溜著二人,出去時順道把春燕和青楸也拽出去了。

    明玥倒是不怎餓,因說:“來得及么?你不必等我,我也沒甚胃口�!�

    “那也得吃一些”,裴云錚瞇著眼看她,稍微往后仰了仰身子,像是不甚在意地問:“昨晚的事……你可還記得?發(fā)個熱便又忘了罷�!�

    明玥偏頭看他,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就在裴云錚垂下眼瞼時,主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聲音緩慢而清晰:“記得。要我重復(fù)一邊么?”

    她手心滾燙,裴云錚用力握了回來,卻是稍稍偏開眼,說:“敢不記得!”

    明玥笑了一下,想了想又說:“等我好了便吹塤給你聽,你想聽甚么曲子?”

    裴云錚面無表情地斜著她:“那你最好給我好得快些。”

    明玥一笑,拉著他的大手有氣無力地瞎晃,“想吃蜜餞么?”

    “不吃�!�

    “想換衣裳么?”“不換�!�

    “想笑就笑唄�!薄安恍Α!�

    二人便這般閑話了半晌,方想起來要用飯。

    ……………………

    明玥這場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四、五日便好了,那日一下床神清氣爽,簡直有滿血復(fù)活之感。

    時日已近十一月底,各房都燒起了地龍,又馬上進(jìn)臘月,今年因要她操持年貨,太夫人和裴姝來長安時日也不長,明玥索性便找了個長安本地的婆子,�?粘鰜韼兹諑е齻冊陂L安城最繁華地幾條街上逛年貨。

    既是大家高興熱鬧,明玥報起賬來時太夫人心里也敞亮。

    這日幾人才從五香街往回走,正在街角便碰見了鄧素素,明玥詫道:“表姐……不對,四嫂嫂,這般巧�!�

    鄧素素過來給太夫人見了禮,說:“不是巧,我是專來尋你的�!�

    太夫人笑道:“那正好與我們一并回去�!�

    鄧素素卻有些著急,說:“原該好好來拜訪太夫人的,今兒卻是冒失了,還請?zhí)蛉四�,只是家中祖母病了,我這里急著來給明玥報一聲�!�

    太夫人“喲”了聲,說:“厲不厲害?這會子一近年關(guān),像我這般的老身子骨卻是容易鬧病。”

    鄧素素道:“勞您記掛著,實際昨兒便病到了,只是還沒說,但經(jīng)了一宿,今兒突地便厲害了,現(xiàn)下還不省人事呢,父親、母親不敢托大,這方叫我趕緊來個明玥說一聲。”

    太夫人一瞧鄧素素的神色便知八成是病得不輕,否則打發(fā)個下人來便是,不必她自己急忙忙地跑這一趟,因?qū)γ鳙h說:“那你快莫回府了,直接跟著你四嫂嫂去罷。原我也該跟著去瞧瞧,但這已是親家定都著急上火,人多了反添亂。老太太吉人天相,定會沒事的。也替我?guī)祝禱,過些天我可去看她�!�

    明玥本一瞧鄧素素心里有些咯噔,按說便是王氏病重,鄧環(huán)娘差了貼身的嫫嫫來也就是了,能讓鄧素素親自來,怕還是有些話不能讓下人帶。

    遂臉上也帶了著急神色,說:“多謝娘,媳婦這一陣兒也叫娘操心了�!�

    太夫人拍拍她,“事出有因,快去吧�!�

    明玥福個身,目送著太夫人的馬車回裴家,自己則上了鄧素素的車,一進(jìn)車廂便問:“當(dāng)真是祖母病了?”

    鄧素素皺著眉點(diǎn)頭,明玥倒不解了,若只是王氏病了,鄧素素不應(yīng)是這個神情,遂說:“到底怎一回事?月初不還好好的?”

    鄧素素掀簾往外看了一眼,湊近了低聲說:“你道老太太怎就一下病倒了?”

    明玥看著她,意思不是你和四哥氣她來著,轉(zhuǎn)念一想若如此王氏早該鬧起來,而不是真一病不起,因沉吟道:“難不成是大姐姐有甚么事?”

    鄧素素一點(diǎn)頭,咿了一聲,過來附耳說:“崔家,要休妻�!�

    ☆、第177章

    “崔家,要休妻。”

    “甚么?!”明玥愕然半刻,方掩唇深深吸了口氣,蹙眉道:“因何?七出里她犯了哪一出竟使得崔家休棄?”

    “其一,不順父母”,鄧素素壓著聲音,“其二,無子�!�

    明玥往外瞧了一眼,馬車走地并不快,遂回身問:“祖母便是因此被氣病了?”

    鄧素素哼了聲,說:“倒也不止。你知曉的,自二房的三姐出了事后,老太太可算是抓著了二房的由頭,老太爺病著又沒精神理她,她夾槍帶棒的不知數(shù)落了二叔老爺多少回!前幾日竟又發(fā)了心思要將十哥兒留在她跟前兒養(yǎng)著……”

    明玥登時神情一厲,“甚時候的事!怎也沒讓人來與我說一聲?十哥兒現(xiàn)今呢,可被老太太留在松菊苑了?”

    鄧素素拍拍她:“你莫急,聽我說完。姑母是怕你總要顧著娘家的事,被婆家說道,因而才沒叫與你說。只是這事咱們自然不能同意,姑丈也去了,說十哥快到了該開蒙的年紀(jì),想著明年春便送去先頭你四哥求學(xué)的書院呢,可老太太不準(zhǔn),言府里有先生,便該跟著八哥兒一處,十哥兒還小,書院更是遠(yuǎn)了些。

    那日爭到半夜,到底沒誰能悖拗過老太太,只得暫且將十哥兒留在松菊苑,我和姑母日日去瞧。安生了兩天,卻又給你四哥安排了個丫頭來!”

    鄧素素說到著不由咬牙:“你是沒瞧見,那丫頭模樣勾人的很!哼,我領(lǐng)回去便直接將她留在了正房西邊的耳房里,讓你四哥去,莫辜負(fù)了老太太的一番心!你四哥當(dāng)真便去了,只不過是提著劍去的!將屋里頭一應(yīng)能砍的東西全部都砍了……

    那丫頭嚇壞了,半刻也不敢留,跑到老太太院子里跪了一夜。第二日時你四哥去正見十哥兒要鬧著去找他,便直接將十哥兒帶到我們院子在東廂房住了一晚,老太太當(dāng)天便置了氣,這疼那疼的渾身都疼,大夫來了也沒瞧出個什么,當(dāng)時不過就是拿捏你四哥來著!結(jié)果方隔了兩日,就今早,這不寶貝孫女便有事了!這下她倒是一著急,真?zhèn)兒氣倒了,我來尋你時,大夫還正去瞧,人尚沒醒呢�!�

    鄧素素說完,實心里頗有些解恨,然而同時卻也面色凝重,——鄭明珠若真被休棄回家,鄭家所有女眷都要受人指點(diǎn),甚至于她以后的孩子,想及此,不由又跺腳:“按說她成親也有幾年了,怎竟沒個孩子?難不成……有甚么貓膩兒?”

    明玥心中隱約有數(shù),不答反問:“崔家里誰來了?”

    鄧素素一撇嘴:“沒人!是遣了你大姐姐身邊的嫫嫫回來報的信兒,哼哼,崔家連人都不屑來一個!還說若不是顧念著兩家的情份,就直接一紙修書將鄭明珠遣回來了,如今留個情份才讓咱們?nèi)ソ�。老天喲,這作的甚么孽!”

    明玥此時已完全靜了下來,心下卻是覺得不對。

    ——鄭明珠到現(xiàn)在未能再懷身孕的緣由王氏定然知曉,依著她的性子,該是到崔家指著崔煜的鼻子質(zhì)問才對,怎直接便氣倒了?

    正思忖著,鄧素素嘆了一聲說:“到了,且先進(jìn)去見了姑丈和姑母再商議�!�

    明玥跟著下車,一路快步到松菊苑,一進(jìn)去,果見小丫頭都被打發(fā)走了,只兩個大丫頭在門外守著。

    外間,老太爺蓋著條被半倚在塌上,二老爺和鄭澤慕正伺候他吃藥,見明玥和鄧素素過來施禮,便微微頷首道:“回來了,進(jìn)去瞧瞧罷,都在里頭�!�

    “祖父好些了么?”明玥問候了句。

    老太爺稀疏的幾根胡子動了動,啞著嗓子說:“還撐得住。”

    明玥又福了個身,方與鄧素素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間。鄭佑誠、鄧環(huán)娘、鄭澤瑞以及三老爺和三夫人都在里頭伺候,見她們進(jìn)來鄧環(huán)娘便稍稍招手,示意先別出聲,大夫的針還沒行完。

    明玥放輕腳步走到她和鄭佑誠身邊,抬眼往炕上看,卻見王氏緊閉著眼,臉色鐵青,左邊嘴角歪著,下顎處墊了方帕子,有些流涎……竟是中風(fēng)的癥狀!

    明玥面上未動,悄悄掃了眼站在墻角處回來報信兒的連嫫嫫,那婆子微微發(fā)著抖,只不斷地在抹淚。

    屋里落針可聞,過了好半晌,大夫?qū)y針一根根拔出,凈了個手,方出聲說話:“片刻便醒了,只是這病……與旁個兒不同,不是一時半日能好,且得先慢生調(diào)理,諸位心里有個譜罷。”

    眾人面面相覷,都是神情凝重,鄭佑誠臉色十分不好,將大夫請到外間開方子,順便給老太爺也再診下脈。

    里頭幾人俱是嘆氣,三夫人董氏忍不住跺腳埋怨:“大嫂,不是我說,明珠這孩子的脾氣也太不知退讓了些!怎能落個不孝公婆的名兒,這讓她們姊妹幾個往后在婆家怎生做人?咱們鄭家也得被人說毫無教養(yǎng),沒臉呀!你和大哥平日是怎教導(dǎo)的,如今成了這般模樣!”

    鄧環(huán)娘剛要說話,鄭澤瑞已皺眉道:“三嬸娘是想將祖母再氣暈一回?”

    董氏咬牙,炕上傳來一聲低哼,焦嫫嫫忙道:“老太太醒了。”

    一時眾人圍上前去,王氏悠悠睜開眼,眼珠動了兩個來回,發(fā)出“嗬”的一聲,大抵是想起身,結(jié)果一動發(fā)現(xiàn)身上各處完全不聽使喚,眼中一下顯出驚懼之色,歪著的嘴角一陣陣抽搐,卻說不出一句利索話。

    焦嫫嫫忙將她扶著倚到自個兒身上,鄧環(huán)娘給她另換了一塊兒帕子,,三老爺又忙不迭地去將大夫請進(jìn)來,大夫過來看了看,安慰說:“醒了便好,老太太,您這病急不得,需得平心靜氣地慢慢養(yǎng)著�!�

    王氏哆哆嗦嗦十分小幅度地動了動右手,大夫又交代了幾句“不能驚怒生氣之類”的話,留下方子便先行走了。

    一時老太爺也移進(jìn)里間,看了眼王氏道:“都莫圍著,且坐下,我有話說�!�

    “對”,三夫人急道:“父親快說說,此事可怎生是好�。∶飨颊刳s呢,這可不敢叫夫家知曉。”

    王氏在一旁雙眼發(fā)紅,嗚嗚幾聲大片流涎只說不出來話,牙關(guān)都在發(fā)抖。

    老太爺無力地拍了兩下炕桌,強(qiáng)自沉著氣道:“明珠一事,不能叫崔家休妻�!�

    下頭三房里先松了口氣,三夫人道:“就是就是!否則這傳出去咱們鄭家可都沒臉了,族里頭也要埋怨的!依兒媳說,沒準(zhǔn)兒就是小兩口在打別扭,只是明珠呀是個萬事不低頭的性子,怕煜哥兒也是氣急了,這方想找個臺階下呢。大哥大嫂去崔家好好說說,興許就過去了�!�

    老太爺沒吭聲,看向鄭佑誠和鄧環(huán)娘,鄭佑誠擰著眉道:“明珠這孩子雖不是十分綿軟的性子,但應(yīng)做不出不孝公婆的事來�!�

    鄭澤瑞卻忍不住了,起身道:“甚的不順父母?這還不是崔家里一句話的事!只不過是聽著叫人無法反駁罷了!至于無子,他崔家的的孝期剛剛過去一年多,大姐尚未有子嗣這也是情理之中,怎就拿這個來說事了?我倒要去問道問道崔煜,是不是他崔家生了甚旁的心思?若如此,卻要爭一爭!”

    王氏聞言急得往前撲身子,似是并不同意。

    老太爺也不管她,沉吟片刻道:“即如此,便先叫你母親帶著明玥和素素去一趟�!�

    鄧素素立時看了明玥和鄧環(huán)娘一眼,意思瞧吧,這沒臉的事一準(zhǔn)讓咱們先去。

    鄧環(huán)娘看著鄭佑誠,明玥卻起身道:“祖父、祖母,孫女覺得四哥方才的話說的對,孫女既要前去,那有幾句話需得先向連嫫嫫問清楚�!�

    老太爺頷首,“你問�!�

    明玥看了眼二老爺和三老爺,老太爺稍一皺眉,還是道:“老二、老三你們且先在外間等著�!�

    二房和三房只得先到外間暫坐,明玥轉(zhuǎn)了個圈,一指連婆子,說:“嫫嫫,到近前來。”

    連婆子已哭的眼淚都干了,過來跪到老太爺和王氏跟前,明玥道:“嫫嫫回稟祖父,崔家要休大姐姐是因無子和不順父母?”

    連嫫嫫俯在地上點(diǎn)頭:“大姑爺是這樣說的。”

    “那大姐和大姐夫之前感情可還和睦?”

    “一向還好”,連嫫嫫道:“只是昨兒不知怎置了氣,忽便提起這個來。”

    明玥挑了挑眉,看看鄭澤瑞道:“四哥方才說的沒錯,“不順父母”不過是崔家的一面之詞,倒有人作證么?而“無子”一說,更是可笑,大姐夫如今便有庶長子,只要他肯疼護(hù)大姐半分,做主將庶子記在大姐名下就可,七出中是有這一條,然因此而休妻的實是不多。且不說大姐姐尚且年輕,縱使再不濟(jì),還能從族里過繼,怎竟就要鬧到休妻的地步?由此可看,要么崔家對大姐實沒半點(diǎn)兒情份,已有他圖;要么,便是休妻另有原因!連嫫嫫,你可是對祖父有所隱瞞?!”

    明玥此話一說完,王氏嗚的一聲死命朝后仰,帶的焦嫫嫫撞到了身后的炕桌,她斜著眼睛死死盯著明玥,右手使不上力地不停捶打。

    屋里的人猛一下都坐直了身子,老太爺眼神狠戾,指著連婆子怒道:“說實話!”

    連嫫嫫都成一團(tuán)一團(tuán)指抽氣,卻是死活不敢開口,鄭澤瑞上前一把將她薅起來,吼道:“嫫嫫,甚時候了你還瞞著!你不說實話叫我如何幫大姐!說!”

    連嫫嫫被他勒得喘不上來氣,閉了閉眼嗷地哭了一嗓子,“四少爺……”

    鄭澤瑞紅著眼,聽見她抖不成聲地說了兩個字,霎時,如遭雷擊,瞋目道:“你、你再說一遍……”

    連嫫嫫軟著腿撲倒在地上,哭道:“通奸……”

    這下不僅王氏,所有都是眼前一黑。

    ☆、第178章

    ——自前朝大周至如今的大齊,女子十惡之中,以失貞為最。

    而且,瞧連嬤嬤這打死不敢言說的模樣,八成……事情還是落到了實處。

    想及此,明玥也不禁微微色變。

    王氏一闔眼皮,眼眶盡濕,嘴角不斷抽搐,老淚并著口水流下來,哪里還有往日的半分氣勢?

    “混…帳!”鄭佑誠只覺面皮火辣辣生疼,腦中也嗡嗡響,起身壓著嗓子道:“明珠怎會做出此等齷齪之事?!定是、定是……”

    定是如何?鄭佑誠一口氣接不上來,彎腰連連咳嗽。

    ——是下人作祟?誰有這個膽子,竟誣告主母通奸?

    ——是崔家?且不說崔煜對鄭明珠一直是溫柔敬重,多有相讓,便是上次王氏因庶長子一事去崔家渾鬧,崔家也是好言好語,崔煜更是賠禮奉茶。更何況,此事若是真,對崔家也絕非好事,尤其崔煜,恐要被同僚當(dāng)做笑料談資。

    鄭澤瑞朗眉皺到了一塊兒,紅著眼道:“不能!大姐斷不會做出此種事來!”

    鄭佑誠滿臉漲紫,當(dāng)真也想一下暈過去,然連嫫嫫卻是猛一陣磕頭,邊哭邊咬牙道:“大老爺明鑒,大姑奶奶的確是被人所害!下此狠手的就是家里的二、夫、人!求老太爺和大老爺給大姑奶奶作主��!”

    ——又是一個平地炸雷。

    明玥和鄭澤瑞同時驚詫出聲:“二嬸娘?!”

    屋里詭異的靜了片刻,忽地,王氏嘴里啊啊嚷著猛勁子朝老太爺?shù)姆较驌淙�!焦嫫嫫一時竟摟抱不住,王氏撞翻了炕上的楠木小桌,一派兇狠地要去撕扯老太爺。

    鄭佑誠忙上前兩步抱住她,口中不斷道:“娘,娘!您這是作何呀!”

    王氏口中嗬嗬作聲,已是紅了眼,正外間里二老爺、三老爺聽見動靜進(jìn)來,一瞧此景,忙都上前。

    二老爺本是要先去扶老太爺,但探身往王氏這虛應(yīng)了一下,卻不想王氏陡生出一股子力氣,一手還發(fā)著抖但卻緊緊拽住了二老爺前襟,另一只便要去打他,奈何到底抬將不利索,直接用指甲在二老爺脖子處狠抓了一把!王氏兩手的指甲都養(yǎng)的極好,這一下直接給二老爺撓的見了血珠兒。

    眾人都趕忙上前拉開,屋子里亂作一團(tuán),老太爺下意識要拍桌子,桌子卻都翻了,不由搖頭發(fā)出一串的疲憊的咳嗽,明玥在外圍站著,便轉(zhuǎn)而過來扶了老太爺,“祖父當(dāng)心身子�!�

    老太爺由她扶著下了地,先讓明玥尋了個茶壺往地上一砸,聲音透著一股由衷的疲憊和冷淡:“夠了,還要不成體統(tǒng)到哪般境地?”

    王氏那里松了個神兒,一堆人總算是把二老爺摘對出來。他衣襟歪斜,脖子和耳后都帶了血,神情有那么一瞬間的呆滯,老太爺瞧了眼,說:“先自己去擦一把�!�

    王氏經(jīng)了這一陣兒,嘴歪的更厲害,眼珠也斜著瞪人,神情瞧起來讓人生怖。

    正這么個時刻,三夫人董氏領(lǐng)著剛到的鄭明霞進(jìn)來,后面還跟著一人,董氏驚異的看著一屋子狼藉以及不說話的眾人,抽了口氣說:“老太太,明霞也回來瞧您了。這……正碰上了云哥兒,我便也帶了過來�!�

    裴云錚無視一屋子的奇詭,走到明玥身旁一臉無波的給眾人依次見禮,說:“我剛回府方聽母親說祖母身子不大好,便趕來了,一時也沒來得及通傳�!�

    王氏此刻不關(guān)心這個,只一門心思瞪著二老爺。

    明玥看看裴云錚,倒是微有些猶豫,這畢竟算是家丑,她不知是否該叫裴云錚回避一下。

    老太爺略略頷首,倒并未過多避忌,也未叫人進(jìn)來收拾打掃,卻忽地轉(zhuǎn)而問連嫫嫫:“此事,崔家可報了京兆府沒有?”

    連嫫嫫不確定地?fù)u頭:“暫且應(yīng)是沒、沒有。”

    三夫人方才沒聽到后面的重點(diǎn),尚詢問地看向三老爺,而鄧環(huán)娘卻是立時緊張起來,——鄭明珠若當(dāng)真犯了此行,崔家又鬧到京兆府,一旦判罪,不但鄭明珠要徒刑兩年,且三族之內(nèi)女眷都要連坐,沒為官婢!

    鄧環(huán)娘驀然白了臉,轉(zhuǎn)頭看向明玥和裴云錚,一壁擔(dān)心叫婆家知曉了明玥沒臉做人,一壁又更害怕老太爺方才的話,心里一陣陣發(fā)慌,腿也要軟了,明玥見狀忙過來握了握她的手,示意沒事。

    裴云錚和三夫人等一進(jìn)來,眾人這方各自整理坐下,老太爺沉吟片刻,對呆立在一旁的鄭澤慕吩咐:“去將你母親請過來�!�

    鄭澤慕點(diǎn)點(diǎn)頭,看了自己父親一眼,滿是惶恐地去了。

    鄧環(huán)娘心中還是顧慮,略顯猶豫地對裴云錚道:“云哥兒是……”話未說完,老太爺直接擺擺手打斷她:“云錚是長房里的,不需回避�!编嚟h(huán)娘心下叫苦,卻也只得作罷。

    半晌,二夫人林氏病殃殃的來了松菊苑。

    ——自打鄭明薇故去,林氏整個人都似被抽掉了魂兒一般,瘦的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猛一瞧見,半人半鬼的。

    她路上大略聽鄭澤慕將事情說了一遍,只是如今心力不行,左耳聽右耳冒的,直快到松菊苑時心里才木木登登地明白過來是鄭明珠出了事,一瞬時,她毫無生氣的晦暗眸子終于又生出絲亮光。

    王氏心里實急得要命,她先前還沒來得及聽到這話便直接抽了過去,這當(dāng)兒聽聞竟與林氏有關(guān),當(dāng)真是活剝了她的心都有,一見她進(jìn)來便有要發(fā)狂的趨勢。

    老太爺也不多繞彎子,直接指著她道:“二房媳婦,明珠是你的親侄女,你作何要加害于她?”

    林氏垂著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虛弱地答:“兒媳聽不懂老太爺在說甚�?墒敲髦槌隽耸�?卻與我又有何干系?”

    王氏在炕上激動的厲害,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連嫫嫫忙道:“大姑奶奶親口所言,便是二夫人送的好東西!”

    林氏慢半拍地轉(zhuǎn)過頭:“甚東西?我未送過什么給明珠,自小,明珠便是不屑收旁人的東西�!�

    連嫫嫫咬咬牙,可惜鄭明珠難于啟齒,讓她回來咬死了與王氏說,只盼著王氏能去崔家一趟,并未十分細(xì)說。

    老太爺和鄭佑誠都瞧著她,連嫫嫫只咬定重復(fù):“就是她!”

    鄧環(huán)娘心下猛地一動,不由背脊發(fā)寒地瞥了眼林氏。

    炕上“嗝”的一聲,竟是王氏情緒起伏太大,一下又抽了過去。

    屋里一片慌亂,眾人對著王氏又捶又拍,好半晌才見她緩過一口氣,可一下還未醒過來。

    林氏這時方注意到二老爺?shù)哪�,不免微微揚(yáng)聲:“老爺怎傷著了?”

    二老爺臉色十分難看,聲音中帶了些麻木和委屈:“到底是怎一回事!你快些與父親和大哥、大嫂說�!�

    林氏搖搖頭,挺平靜的說:“我不曉得,我怎么會害明珠呢?我傻了不成?老爺若不信,等明珠回來讓她與我對質(zhì)就是了。”

    二老爺跺跺腳,起身給老太爺和鄭佑誠作了一揖,也不說話,一副任他們處置的樣子。

    老太爺心中不免一嘆,總是心疼這個兒子,又一時問不出確鑿證據(jù),看了眼鄭佑誠疲累道:“此事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得先去趟崔家,見了明珠后將事情問個明白,不論誰人存心有辱鄭家聲名,我都不會輕饒。林氏便暫且先在二房里呆著,一切問明后再論。”

    林氏低眉順眼地應(yīng)了一聲。

    連嫫嫫見王氏又暈了,不敢再多話,只繼續(xù)抹淚。

    老太爺又掃了眾人一眼,肅容道:“今日之事,事關(guān)鄭家所有人,該當(dāng)如何你們應(yīng)心里有數(shù)�!�

    ——此事哪個敢胡言,忙都起身應(yīng)了個是。

    “天色不早了”,老太爺往外瞧了一眼,“七丫頭和云哥兒不若便差人回去報一聲,暫且歇在府里罷,明兒一早去崔家�!�

    明玥看了看裴云錚,裴云錚點(diǎn)頭:“就依祖父所言�!�

    眾人又各懷心事的默坐了一會兒,原是要等王氏醒來再走,但等了好一陣兒,王氏卻是因太過激動疲累直接昏睡了過去,老太爺也便叫散了。

    一時各自回房,明玥和裴云錚便歇在出嫁前的繡樓里。

    已是戍時末,二人簡單洗漱一番,明玥思度著今日這事要如何與裴云錚說,想了想便道:“這幾日,我恐要多回來幾趟,今兒叫你見笑了,我大姐姐……”

    裴云錚過來抱了抱她,甚么也沒多說,只道:“睡吧,明日沐休,我正與你一并去�!�

    這一晚恐也沒人真睡的著,明玥這還是出嫁后頭一回在娘家住,卻是這么個情形,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晚上,八成鬧的裴云錚也沒睡好,夜里給她遞了兩回水,拍拍哄哄地熬到五更初,二人先到鄧環(huán)娘的院子里問安。

    結(jié)果鄭佑誠昨夜里著急上火犯了頭風(fēng),今早頭痛的直打晃,半邊牙床也都腫了,根本走不了路,只得殷殷叮囑鄧環(huán)娘,好在鄭澤瑞和裴云錚都在,只是不能親眼見一見大女兒,鄭佑誠心里到底難受。

    走前去了趟松菊苑,王氏嗚嗚瞪著鄧環(huán)娘和明玥,意思不叫她二人去,老太爺斥道:“母親和妹妹等女眷若不在,這其中細(xì)情如何說的清楚!”

    王氏不由流淚,又看鄭澤瑞,鄭澤瑞上前去,聲音放軟了幾分:“祖母,您放心吧,我信大姐是不會行那等事的,定有甚蹊蹺在里頭,我不會讓人欺負(fù)了她,您好好養(yǎng)著身子�!�

    王氏咿咿地僵硬點(diǎn)頭,指甲掐在鄭澤瑞的手心里,又緩緩看向老太爺,那神情中竟帶了兩分哀求。

    老太爺揮揮手,“去罷�!�

    鄧環(huán)娘等人出來,快出二門時見三夫人正等在那。董氏一見鄧環(huán)娘急急忙忙迎過來,將她拉到一旁帶著哭腔說:“我的個老天爺!大嫂,我昨兒夜里才知曉究竟是怎一回事!娘喲!這可真是作孽了……大嫂,我與你說,這事兒可萬萬不敢走了風(fēng)!不論崔家說甚么,咱都好言好語的應(yīng)下來,不然人家一旦給京兆府遞了狀子,那咱們還要不要活?大嫂!這事首當(dāng)其沖受害的可就是明玥呀!”

    鄧環(huán)娘心里本就沒底,被她這一說更是難受,到外院時腳步都有些發(fā)虛,一時老太爺身邊的小廝又過來道:“七姑奶奶,老太爺請您到外書房來一趟。”

    明玥一下子想到了王氏方才的神情,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外書房里,老太爺臨窗而站,瞇眸往外瞧了片刻,淡淡道:“知曉祖父叫你來所謂何事?”

    明玥搖搖頭:“孫女不知�!�

    老太爺挑挑眉,自顧自地哼了一聲,偏開目光,嘆道:“那祖父明白的說與你,——若是你大姐姐當(dāng)真已……便將那東西留給她罷�!�

    案頭上,靜靜放著一方木盒。

    明玥深吸了口氣,說:“若是另有隱情?”

    老太爺瞧著外面,心里像下了甚么決定,轉(zhuǎn)過身來看了明玥片刻,捻著胡子道:“你父親未能前去,你母親總是膽子小些。而四郎偏著明珠,恐會一時莽撞……因明珠此事到底如何,祖父便全交與你了。是好是壞,你可擔(dān)得��?”

    明玥微微一怔,前一半囑咐全在她意料之中,后一半?yún)s是頗為意外。

    ——這是一個機(jī)會。不論因著何種原因,這確是老太爺給她的,能在日后讓鄧環(huán)娘、她以及十哥兒徹底在鄭家族中挺直腰板的機(jī)會。

    當(dāng)然,前提是,她非但不能讓此事連累到鄭家,包括她自己;最好還得是將事情掰過來,保全鄭家的聲名。

    難上加難。

    明玥心中翻了幾個來回,面上卻是淡淡的,端正福了個身說:“祖父曾教導(dǎo)過孫女,闔家之內(nèi),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孫女定當(dāng)盡力�!�

    老太爺點(diǎn)點(diǎn)頭,敲了敲那木盒,“去罷�!�

    朝陽初升,斜斜地照進(jìn)庭院里,明玥抱了木盒出來,上車,單獨(dú)將它交給鄭澤瑞,“祖父給的,四哥管著罷,未必用的上�!�

    鄭澤瑞抿了抿唇,微微開啟一條縫兒,——白綾晃眼。

    馬車出了鄭家大門,一路疾馳,小半個時辰后,到了崔府門前。

    ☆、第179章

    自入京后,明玥尚是頭一回來崔家。

    鄧環(huán)娘不久前倒是跟著王氏來了一趟,只是此次與上回相比,境況已是大大的不同。

    小廝上前叫門,半晌無人應(yīng)答。

    鄭澤瑞冷笑一聲,跳下馬,大步上前,一腳將暗紅的朱門踹得微微作響,這才有門房小廝出來打量這眾人不耐煩地罵道:“他娘的!哪個不長眼的敢在國公府門前放肆!”

    話音兒剛落,被擋在明玥身前的裴云錚蹙眉補(bǔ)了一記窩心腳,登時飛出去老遠(yuǎn)。

    另一個小廝一瞧,不敢太過造次,只堵著正門怪聲怪氣地說:“呀,是裴將軍和四舅老爺,還有夫人,小的們眼拙了�!�

    ——門房的態(tài)度都轉(zhuǎn)變?nèi)绱酥�,可見鄭明珠的境地了�?br />
    “滾!”鄭澤瑞又是一腳,連人帶門,那堵門口的小廝被踹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鄭澤瑞已帶著鄧環(huán)娘幾人自正門而入。

    小廝被人扶著爬起來,不由咧嘴罵道:“扶個屁!還不快去稟報!就曉得他們今兒要來。真他娘邪性了!咱還是頭一回見丟人到這份兒上還敢理直氣壯的!嘿,回頭瞧他們鄭家怎么給咱們崔府當(dāng)孫子,我呸!”

    一旁的人嗯嗯應(yīng)兩聲,忙不迭地跑去稟報。

    鄭澤瑞之前倒來過一次,因而也不叫下人領(lǐng)路,直挺挺的帶人進(jìn)了外院,不過沒走多遠(yuǎn)便瞧見崔煜哭喪著一張臉打外院書房出來,一見鄧環(huán)娘等人,無比委屈地拖著長音兒道:“岳母大人!四郎、七妹,你們可算來了!”

    鄭佑誠不在,鄧環(huán)娘實有些心虛,略顯僵硬的應(yīng)了一聲,說:“嗯,來了�!�

    明玥站在后面暗暗打量崔煜,見他言語間雖是澀苦難當(dāng),然衣袍鮮亮整潔,鬢發(fā)一絲不茍,眼下也沒有烏青,應(yīng)是并未因此事徹夜難免。

    她心下微微蹙眉,下意識看了裴云錚一眼,卻見裴云錚瞇著眼睛目光隨意地打書房處掃過,繼而似是感覺到明玥再看他,轉(zhuǎn)過頭來與她對視。

    明玥忙偏開眼,見崔煜在前面道:“諸位里面請罷�!�

    此刻頗有些尷尬,眾人便抬腳跟上,裴云錚回身隨口吩咐跟著的小廝裴安:“今早出來時未給太夫人報備,你回去稟一聲,中午不必等我們用飯�!�

    裴安稍稍抬眼,應(yīng)了個是,由下人領(lǐng)著離去。

    走了段路,鄭澤瑞忍了一下沒忍住,說:“我大姐姐呢?”

    崔煜用袖子遮了下臉,一副不堪再提的樣子,緩緩道:“在后宅�!�

    他們這一路行去,時不時地便有下人偷偷瞄上兩眼,然后俱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進(jìn)了二門,崔煜直接將他們領(lǐng)到了崔老爺、崔夫人院子的花廳,眾人落座,半晌卻不見崔老爺、崔夫人的面。

    鄧環(huán)娘有些坐不住,瞧了一圈道:“親家老爺和夫人不在府里?”

    崔煜嘆了口氣,搖頭:“昨日……一番驚怒之下都病倒了!諸位請候片刻�!�

    鄭澤瑞嘶嘶抽氣,他心里著急,原想與崔家好好計較一番,卻不料崔煜不急不怒,擺出這么個苦情模樣,倒叫他不好開口。

    明玥微微挑眉,——這是故意晾著他們呢,遂不輕不重地放下茶盞道:“老國公和太夫人既病著,且好生歇著便是,大姐夫指個路,我們自先去瞧過大姐姐。”

    明玥的話剛說完,那富貴牡丹的屏風(fēng)后便傳出一聲大大的冷笑,崔夫人一臉冰霜的走出來,陰陽怪氣道:“七姑奶奶,啊不!應(yīng)該稱裴夫人,裴夫人可千萬莫再稱甚的“大姐夫”,我們煜哥兒可再不敢做你們鄭府的大姑爺!鄭家教出來的好女兒�。∧樁紒G出長安城了!”

    鄧環(huán)娘聽她這話將明玥也捎帶上了,不免來氣,起身欲要分辨,明玥卻稍稍搖頭,只瞧著崔夫人道:“原來夫人一直在呢,剛大姐夫還說夫人病的不起,可見所言不實。但我大姐姐的事還望夫人和大姐夫不要虛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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