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天晚上季嫋回到宅子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所有有關(guān)黎東庭的東西都藏起來，鎖起來。</p>
她打開了那張黃花梨做的書桌抽屜。</p>
這書桌是季老爺子特地去海南給她訂的，是她十六歲的生辰禮物，一直擺在這窗前。</p>
抽屜里有著的東西看似都是些破爛的小物件，但大多都跟黎東庭有關(guān)。</p>
針灸用過的銀針，給他敷藥用的帕子……</p>
還有那本裝著十年里季嫋所愛著的黎東庭的日記本。</p>
這本日記有著關(guān)于黎東庭所有的喜好和細(xì)節(jié)。</p>
她在筆記里寫下了，心里也記著了。</p>
她知道黎東庭最喜歡的是春天，所以她也最喜歡春天。</p>
她知道黎東庭最喜歡的顏色是綠色，所以她也最喜歡綠色。</p>
她知道黎東庭最喜歡的是梨花，她就在院子里頭特地栽了幾棵梨樹。</p>
她知道黎東庭愛吃魚卻不喜歡挑魚刺，所以她學(xué)會了挑魚刺。</p>
她還知道黎東庭思考時左手中指會不由自主上下翹動，知道黎東庭喜歡喝加了很多冰塊的可樂，知道黎東庭最喜歡雨天一個人靜靜地待著………</p>
這十年來，季嫋對于黎東庭的喜好比醫(yī)書里內(nèi)容還要更熟稔。</p>
季嫋將抽屜里的所有東西都裝在了一個箱子里，也把自己十年里關(guān)于黎東庭的所有念想都裝進(jìn)這個箱子里。</p>
她跪在地上將所有的東西塞到了床底，那一會兒季嫋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自己身體里抽離了，淚這會兒才掉了出來。</p>
很疼，真正決定要割舍的那一刻真的很疼，疼地她快要喘不過氣來。</p>
季嫋是最后將筆記本塞進(jìn)那個箱子里的，她往前翻著發(fā)現(xiàn)筆記本里藏著的淚水印記很多。</p>
季嫋雖然表面看著對什么東西都淡淡的，但內(nèi)心里是個很感性的人。</p>
每年年三十的時候，她都會在日記里寫著：明年，我要繼續(xù)喜歡黎東庭。</p>
今年年三十她在筆記本里落筆：明年，我不要再喜歡黎東庭了。</p>
季嫋只覺得自己好累，等了十年了，最終還是這個結(jié)果，好累……</p>
但暗戀本就是一個人的獨(dú)角戲，怪不得任何人的。</p>
季嫋自嘲地想著，她本就是他見過的女人里再普通不過的那一個。</p>
古板無趣，膽小怯懦。</p>
黎東庭對她無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p>
她怪不得他的。</p>
季嫋忘了自己哭到了幾點(diǎn)，只記得外頭的雪慢慢停了下來，她也才停了下來。</p>
她走出去的時候，就聽見廚房里有響動。</p>
季嫋被驚著了，小心翼翼地探了過去，就發(fā)現(xiàn)季老爺子有些笨拙地在煮著面條。</p>
“外公，餓了怎么不叫筠姨來煮。”</p>
季嫋走過去幫忙，卻避著季老爺子看見她的眼睛，她這會兒眼睛還有些紅腫，她不想讓外公知道自己剛剛哭過。</p>
“哎很久沒下過廚了，想著你嘴挑晚上在外頭該是吃不飽�！�</p>
“筠姨晚上煮了你最喜歡的面條，我知道你最喜歡吃這樣糊糊軟軟的面，就想著自己來給你熱點(diǎn)吃的�！�</p>
季嫋剛哭完，正是脆弱的時候，不知是季老爺子那一句話觸動了她，又或者是每一句，她這會兒剛收回去的淚又有些要溢出來了。</p>
家人的溫暖會很快地撕毀狀似堅強(qiáng)的偽裝。</p>
季老爺子對季嫋是很好的，將自己畢生的經(jīng)驗(yàn)全都傳授給自己的孫女，對待專業(yè)上的事十分嚴(yán)厲，但也沒缺少給季嫋的關(guān)愛，他這外孫女十幾歲的時候沒了父親，季蕓在外頭也很忙，雙親少給她的關(guān)愛，季老爺子都有在細(xì)細(xì)地補(bǔ)著給她。</p>
季嫋抿著唇，吸了吸鼻子，將淚憋回去，不著痕跡地將眼尾的水漬抹去，從鍋里裝了兩碗面端到了桌子上。</p>
本來前頭都好好的，她裝得很成功，吃著吃著面眼淚就不停地往下掉。</p>
季老爺子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肩上，那樣愛干凈的老人，對于季嫋沾在自己身上的淚水和鼻涕沾在自己身上也是毫不嫌棄，蒼老寬厚的大掌有節(jié)奏地在她身后拍著。</p>
他們家阿嫋是個堅強(qiáng)的孩子，但再堅強(qiáng)的孩子背后也得有依靠。</p>
他就得做她無助時的那個依靠。</p>
那個夜晚，季嫋放肆哭了一回，季老爺子沒問任何問題，由著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到了最后也只是說了一句，“今兒哭過了就忘了吧，明兒日子還要繼續(xù)，我們阿嫋該向前走的�！�</p>
季嫋點(diǎn)了點(diǎn)頭。</p>
是啊，為他哭完這一場就忘了吧，她還有那樣多的事要做，治病救人那樣長的路她也沒走完，愛情不過就占了她十年，她人生剩余的幾個十年該去想想別的事了。</p>
沒必要因?yàn)樽约盒牡谆孟氲膼矍楣滩阶苑狻?lt;/p>
她這樣想和就真這樣做了，以往過年，正月初二的時候季老爺子都會帶著她去黎家坐坐送些禮過去，今年她沒去，留在仁醫(yī)堂里坐診。</p>
過年這段時間患風(fēng)寒的人并不少，來仁醫(yī)堂的人也并不在少數(shù)。</p>
季老爺子也沒強(qiáng)求，見她堅持也就讓她留在仁醫(yī)堂里。</p>
季嫋此時并不敢見那人，十年的記憶說忘掉哪有那么容易，她就只能選擇不見到他，讓他慢慢從自己的記憶里淡去。</p>
畢竟京都那么大， 從前不是她去刻意努力，兩人都是見不到的。</p>
但有時候老天就是喜歡開這樣的玩笑，你越想見的人就越是難見，越不想見的人就越常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p>
那天是正月初五，黎老爺子帶著黎東庭來季家做客，黎老爺這個棋迷，來找季老爺子下棋，黎東庭當(dāng)了司機(jī)陪著。</p>
那會兒季嫋還在前堂坐診，并不知道這個消息。</p>
季老爺子親自給他們泡的茶，兩個老頭子聊著聊著就聊到各自孫子孫女的婚姻大事上去了。</p>
“哎喲，我也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抱到曾孫，我那大孫女生的那個小的這會兒都快上小學(xué)了，我這兩個孫子的媳婦兒都還沒著落�！崩枥蠣斪訑[了擺頭，嘆了口氣，抿了口茶，眼睛雖沒落在黎東庭的身上，那話里的矛頭先卻是甩了過來。</p>
黎東庭表情淡淡，似乎黎老爺子說的跟塔毫無關(guān)系一般，氣定神閑地喝了口茶。</p>
季老爺子也嘆了聲，“你還算好，享受到了四世同堂的樂趣，我那外孫女前些年怎么也不肯去見見我給她挑的那些，今年好不容易松了口�！�</p>
黎東庭聽到這兒，表情總算是有些松動，抬著眼朝著季老爺子看去。</p>
季老爺子又繼續(xù)說著，“老黎，你那兒看看有沒有和阿嫋年紀(jì)相仿的，不用什么太過優(yōu)秀的，有上進(jìn)心的就行�！�</p>
“喏，這兒不就坐著一個，老季干脆我倆做親家得了，嫋嫋這孩子我也是滿意得不行�！崩枥蠣斪酉蚶钖|庭的方向揚(yáng)了揚(yáng)頭，玩笑似的出聲。</p>
季老爺子也沒太當(dāng)回事，接著黎老爺子的話頭，“我是沒意見的，兩個孩子要是看對眼了，我第一個舉手同意。”</p>
季老爺子其實(shí)是聽了黎東庭在圈子里的名聲的，你要他打心底里說，他是不愿意季嫋嫁給他的，東庭這孩子哪都優(yōu)秀，就是話少，在外邊……那些關(guān)系也有些亂，季嫋要是真嫁過去，他真怕自己外孫女受氣的。</p>
他不求季嫋大富大貴，季家的資產(chǎn)也夠給她撐腰了，他就求季嫋后半輩子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幸福順?biāo)斓剡^完。</p>
黎東庭也不知將沒將他們的話聽進(jìn)去，站起身來說是很久沒來了，要到處轉(zhuǎn)轉(zhuǎn)。</p>
季老爺子就喊了筠姨帶著他。</p>
黎老爺子無奈得搖了搖頭，“一聊這些他準(zhǔn)要跑的，之前總?cè)氯轮怀杉�，那會兒�?dāng)個玩笑話聽了，沒想到這孩子真就這樣干了。”</p>
“東庭那孩子有分寸的，說不定過不了幾天就給你帶個孫媳婦回去了�！奔纠蠣斪舆�安慰了黎老爺子一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