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腳還踩在樹上,差點就一崴,根本就不穩(wěn)身形。殷問水就這么抱住他的腰,他整個人就往前倒去。斗笠被撞開了,林祁就對上了小師弟那一雙桃花眼,很深的瞳孔,卻瀲滟無邊。
兩人就這么從樹上栽了下去。
這林子間的瘴氣不重,但可以迷惑前面的路,至少,他們誰也沒看清,前面是個陡峭的懸崖。
林祁從懸崖掉落時,覺得這輩子最討厭的動物就是蛇無誤了。
3、石洞
林祁也沒昏迷多久,他們運氣挺好的,這懸崖壁上突出一塊平地,他們就落在了這里。
殷問水比他醒的更早,青衣的少年朝他笑。
“師兄,你醒了?”
林祁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這個師弟長得倒是挺好看。
懸崖間的白霧輕柔,光影很淡,那個青衣的少年就在前方,桃花眼、多情痣,本該是艷麗奪人的風流眉眼,卻又被一雙劍眉壓下了幾分邪氣,詭異的氣質(zhì)輾轉(zhuǎn)出幾分世家公子的清貴來。
眉飛入鬢,一頭黑發(fā)木簪束起,他的眸子如同滟了水光,但看向人時,那水色繾眷仿佛是幻影,目光冷淡薄涼,無論笑或不笑。
林祁轉(zhuǎn)過頭道:“這里有個洞穴,怕是前人所留,我們進去看看或許有出路。”
平地前方就有一個懸崖壁上開鑿出的洞穴,林祁從儲物袋里拿出來一根鮫人燭,點燃之后,吩咐殷問水跟在他后面。
洞穴的前路很狹窄,剛剛通人過,壁上有一些小蝙蝠,不斷往前走,逐漸開闊,而后一個階梯就出現(xiàn)在眼前。
林祁道:“小心點,前面是個臺階�!币髥査坪鯇χ茉馔Ω信d趣,笑了笑:“嗯�!�
臺階一步一步往下,視野開闊的時候,林祁整個人都震驚了。
這里有一個被人鑿出的空間。
四面八方都是石頭,弧形的天壁下,在黑水中央是一個圓臺。圓臺上立著石桌一件,石凳兩個,還有一盤未下完的棋。他們走下階梯,前方便是一條路,通向中心圓臺。
這個圓臺旁邊都是黑色的水,里面有無活物也未知。
等他們走進,才發(fā)現(xiàn),那盤棋其實已經(jīng)下到了盡頭,算是平局。
林祁感嘆道:“這怕是幾千年前的前輩留下的�!�
殷問水對此搖頭:“我看未必,估計更早吧�!彼蝗恍Φ溃骸皫熜挚勺x過山川志?”
林祁疑惑地看他一眼,搖頭:“不曾�!�
殷問水道:“書上說,十八山脈在千萬年前曾經(jīng)在深海底,隔了很久才露出地面來,十八峰的中心那瘴氣彌漫的地方,根本就是深淵。師兄你說這些水,會不會是萬年前或者更早時候的海水?”
林祁是不信他的,哪怕穿書到了這個奇葩世界,他的知識始終還被現(xiàn)代所影響。
但是,莫名的,聽了殷問水的話,他看著那些黑色的水,就感覺一股寒氣穿身。
他岔開話題:“我們還是先想想該怎么出去吧�!�
殷問水無所謂地笑笑。
林祁找了半天,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什么密道,仔仔細細每塊巖石都看過了,然而沒什么卵用。他不免有些沮喪,回頭卻發(fā)現(xiàn),殷問水正坐在石凳上,一顆一顆地撥弄棋子。但他只是拿起來然后玩一玩,并沒有打亂順序。
林祁找了半天也沒結(jié)果,悻悻地做到了他的對面。
殷問水突然道:“師兄,要不我們把這盤棋下完吧�!�
林祁皺眉:“都下完了,移棋?”
殷問水點頭,神色從容:“你白我黑。不用下的有多好,分出一個勝負就行�!�
林祁總感覺他知道些什么。
兩人就這么來來往往地下起棋來。
終于,下到了最后一步,卻是殷問水要輸了,林祁將最后一顆白子移上去,臉上的笑容還沒開始展露,卻是突然間地動山搖。
他整個人被晃得有點愣神。
只聽殷問水聲音冷冽:“退開!”
林祁反應也快,立即退后一步,反倒是殷問水還退的慢了一點,石桌墜下,砸上了他的腿。
風波很快平定,林祁上前,將那桌子抬起,想扶他起來,但殷問水吃痛地喊了一聲。
林祁去摸了摸他的腿,是真的骨折了。
“還能站起來么?”
殷問水抿唇,搖頭。這樣頗有點楚楚可憐的味道。
林祁也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是人家?guī)土俗约哼@么大一個忙,他當機立斷:“那成,我背你吧�!�
剛剛地動山搖間,石壁一處出現(xiàn)了一個通道,估計就是出口。
其實有很多疑問,但是這個時候都并不方便問,林祁將殷問水背在身上,發(fā)現(xiàn)他其實還挺重的。殷問水也非常自然的,雙手環(huán)住林祁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那個暗道很窄,但是,一踏入,林祁瞬間渾身僵硬,這里浸入了一些水,估計就是外面的黑水,那種冷是他平生未曾體驗過的冷,從骨頭處戰(zhàn)栗,而且這水很粘稠,他每走一步,都有很大的阻力。
“師兄,你還好么?”
殷問水的氣息基本上就吞吐在他的耳邊。
林祁咬牙,然后道:“還好�!�
這條路,很長,長到林祁覺得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跪下來了。
很冷。
冷到極致反而生出了一絲絲刺痛的感覺。
他想著自己可能出去這雙腿就要廢了。
殷問水倒是挺享受的,也不知看沒看出他的不自在來。
他把玩著林祁的一撮頭發(fā),懶洋洋道:“師兄性格真不錯�!�
林祁已經(jīng)沒有精力去回答他了。
殷問水笑著:“師兄,你這性子修的該是有情道了,無情道的話,估計你連筑基都筑基不了。”
林祁到最后已經(jīng)神志模糊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了,他目光就只盯著前方,每踏出一步都十分吃力,額頭沁出密密的汗。
殷問水也是知道了他聽不見,干脆就撒開性子了,“師兄你這頭發(fā)還挺滑的�!�
林祁的神志越來越模糊,眼前出現(xiàn)白光,反正他也不知道是到了出口處,還是自己昏倒了。
最后就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林祁覺得自己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寒意從腳心蔓延,滲透骨髓,遍布四肢。他察覺到有溫暖在旁,似三月暖陽,不由靠近,卻又仿佛是撞到了一個幻想,取而代之的是更為濕冷的體驗。
他哆哆嗦嗦,最后意識昏沉沉的,最終暈了過去。
殷問水推開他后,神色顯露厭惡,眼含薄涼。
但沒辦法,自己做的孽還得自己來補回吧。
不由冷嗤。
運氣真背!
4、師尊
林祁的腿沒有廢,非但沒有廢,還因禍得福,發(fā)現(xiàn)自己的金丹是視覺上的大了一圈,抵得上他一年的修行了。
沒過多久,約有半月,就又是一年一度的清霜峰傳統(tǒng)了。
自從師尊閉關(guān)沖擊出竅期以后,每一年都要有人去師尊閉關(guān)的洞府前,匯報今年的峰內(nèi)弟子的修煉狀況。
匯報的流程有點獵奇,將事情寫在專門的紙上,在洞門前燒了便可以傳入師傅耳中。大師兄為了有點儀式感,還專門準備了一些酒和香。
林祁每年都非常無語,不明白這到底跟上墳有什么區(qū)別。
師尊要是知道他的嫡親弟子們把他當死人看,估計氣都要氣出關(guān)。
今年抽到了林祁。
林祁忙搖手:“不,我不要,我前些日子腿受了傷不方便�!�
這種欺師滅祖的活他們還是另請高人吧。
葉留衣嗤一聲:“昨天還見你活蹦亂跳呢,騙鬼吧你!”
林祁還想說些什么。
二師姐蘇瑤瑤就開口了:“你也別廢話了,又不是吃了你�!�
林祁覺得自己還可以掙扎一下。
葉留衣便又道:“這是我們峰里的規(guī)矩,抽到誰便是誰,你可別壞了規(guī)矩!”
真是好大一個帽子扣下來。
別無他法,林祁只好拎著一壺酒帶上三根煙,御劍前往昆吾的后山。
后山是個更加靈氣充沛的地方,凌天塔是弟子們從煉氣到元嬰都可以進行突破的地方,而到了修行后期,例如他的師尊微生瀾這個級別,都是在這里閉關(guān)的。
進后山也是十分艱難,要各種通行證。走完復雜的流程后,林祁來到了師尊的洞府前。
洞府別致,在山腰處。此間林草灌木叢生,石門緊閉,一旁有一株桃花。回首是蒼云無際,往前是落英繽紛。
這桃花樹一年四季不調(diào)落,粉色花雨簌簌落了一肩。
林祁隨意寫了一些峰內(nèi)的事,紙張燃燒起來的時候是藍色的,一點一點瑩藍的光浮現(xiàn)在他周身,他低頭,酹酒一地,焚香三根,斜插青石縫間。
“師尊,弟子林祁今二十又一,金丹初成,不負師恩�!�
他說完,有一葉桃花瓣劃過眼睫,留下酥癢的感覺。他其實并不喜歡桃花,這花美雖美,摧枯拉朽麗色驚人,卻總是帶著煞氣,就連那顏色,他也總能看出一絲血腥味道。
但師尊洞門前的桃花不同,顏色寡淡,沒有香,觸感冰涼,仿若輕雪。
林祁靜站了一會兒,心中心思不可謂不復雜。
在《泅渡三界》這本書里,如果非給主角的男人們派個位,那么他的師尊應該就算是攻一了。
真是想想都要臥槽。
根本就不能帶入師尊談戀愛的樣子好么?
他連師尊笑起來的樣子都不能腦補!
林祁對微生瀾的記憶很單薄。
拜入師門時,跪在玉色臺階上,一抬頭看到的就是那一角銀藍色的衣袍,仿若有流光盈盈,清寒從骨子泛出。
然后是師尊對他日常修行上的一些不輕不重的點撥,語氣如他這人般,無悲無喜。
師尊修的是無情道,注定不會有太多的羈絆,對于修煉無情道的修士而言,任何一種情感都極易產(chǎn)生心魔。所以師徒、宗門、家人、愛人、友人,對于師尊而言都只是一個名詞,附加一點責任,卻沒有具體概念。
不愧是修真界的第一高嶺之花。
不過林祁倒是希望師尊能一直高冷下去。
他回想了一下師尊在那書里那些幼稚的吃醋呀生氣呀就牙疼,更別提為了主角自損功力這種事了,他身為讀者時都內(nèi)心嘔血,身為弟子更甚。
他曾經(jīng)在看修真時就一直在想,怎樣的人方能成大道,資質(zhì)、機遇必不可缺,但品性、心志更為重要。二十多年,相對于修仙者百年、千年的年歲實在是太過短暫,如滄海一粟,彈指剎那,但他接觸了太多人,也慢慢看清了這條路的漫長和無望。
有的老人窮極一生停在煉氣圓滿,有的富商散盡家財最終潦倒而死。
也有像他師尊這樣的,一入道便驚才絕艷之輩。
林祁走了幾步,看著昆吾波瀾壯闊的云海,手指握住劍柄,然后,輕輕一笑。
他不求長生,只求歸鄉(xiāng)。
至于在站在巔峰手能遮天之后,是否還甘愿回現(xiàn)代做一個普通凡人。
這個問題,至少不是現(xiàn)在的他能夠回答的。
林祁離開后山之后,轉(zhuǎn)道便去了藏經(jīng)閣,專門問了一本書,《山川志》。
他翻到了關(guān)于十八山脈的那一篇,果不其然,看到了和殷問水的話類似的描述,其間還有更為細致一點的,關(guān)于棋一尊人的事。這位久遠的仙人嗜棋如命,曾在十八脈劈鑿出了好幾個洞府,每個洞府都擺著一盤下到最后的棋,以此會后人。
想來他們?nèi)サ哪莻地方早有人去過,然后平局收場。
書中還寫道,棋一尊人雖嗜棋,但卻是個下棋很爛的人。
林祁繼續(xù)翻了翻,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便到了下午。
他從藏經(jīng)閣二樓里走下去,卻在一樓遇上了柳青璇,幾日不見,這位師妹神色有點病態(tài)。
柳青璇也看到了林祁,心不在焉地打了個招呼。
林祁察覺她心情不好,但關(guān)于妹子的事情他總是容易臉皮薄的,就不上去湊熱鬧了。
他不上去,但是柳青璇卻有一夜找上門來了。
修仙之人雖有洞府,但一般都有自己的居所。
林祁給自己搭建了一個小竹屋,門前一塊圃田,種著些仙草。有一種草會發(fā)瑩藍色的光,所以每一回夜晚,他這里都有幾分鬧鬼的即視感。
柳青璇的到來很突然。
林祁正坐在圃田中間,用水洗劍,柳青璇鬼一樣默不作聲地坐到了他的對面。
銀月光暗淡。
瑩藍色的光映得柳青璇本來的蒼白面孔有點扭曲,眼神怔怔,唇色鮮紅,林祁嚇得手里的劍都差點要掉進盆里了。
柳青璇幽幽說:“師兄�!�
臥槽!師兄都要被你嚇死了好嘛!
我們能不能有點默契你來前先通報一聲好嗎!
林祁壓下跳到嗓子口的心臟,道:“你這么晚來我這做什么?”
柳青璇目光放空:“師兄,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
林祁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表達心情。
反正貧瘠的詞匯根本無法形象表述他此刻的復雜。
柳青璇神色有點慌張,“但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師兄,這個人你認識的,就是上回抱著你回來那位,青衣斗笠的那位。”
不是抱!
只是用靈力將他整個人托起,看起來姿勢像抱,但并沒有抱好嗎!
林祁已經(jīng)不想再解釋了。
他比較想知道的是:“你見過他的樣子么?”
柳青璇害羞的搖搖頭。
林祁違心道:“我見過,他長得很丑,你還要繼續(xù)喜歡么?”
柳青璇眼眸一瞪:“師兄你都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林祁投降:“成,我們換個話題,你想讓我?guī)湍愀墒裁�?�?br />
柳青璇語氣瞬間放軟了一百倍,嬌聲道:“下個月不是山水秘境開放么?我想請師兄幫我邀請他進去�!�
林祁:“山水秘境三年開一次,是個修士都會想去試試運氣的,還要邀請干嘛�!�
柳青璇也郁悶:“但他就是一直沒去,那么多年一次沒去過�!�
柳青璇這么一說,林祁對殷問水的好奇又加重了一點,山水秘境的由來早已不可尋,但在整個大陸對修士而言都是一個圣地。
這里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部分,每一年在山水境的場景都是不同的,沙漠、深山、海濱、峽谷,但無論在哪,里面都是奇珍異寶無數(shù)、仙葩遍地。而且因為年代久遠,總會有人在這里獲得機遇得到前輩指點,然后修為突飛猛進。
殷問水的行為可以說是很另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