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主管,我之前看一部電視劇,記得是說追求加薪已經(jīng)不時髦了,都是追求辦公室的地磚數(shù),越來越多的話,辦公室也就越來越大,說明職位越來越高。”
這就改稱呼了,沈多意挽著衣袖搬文件,好笑地問:“什么電視劇這么有哲理?”
助理說:“講女強人的,還說不會撒嬌的女人不招人喜歡。沈主管,你喜歡愛撒嬌的么?”
“我嗎?”沈多意幻想了一下戚時安撒嬌的模樣,迅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還是算了吧,我喜歡的那種,不太好找。”
下午請同事們加餐,沈多意大方接受了大家的道賀,還承諾有了假期再請大家聚餐。等人群散去各歸各位,他拿上一杯黑咖啡去了三十層。
戚時安恭候已久,靠坐在辦公桌邊緣,袖子挽著,領(lǐng)帶也摘了。眉目間疲憊中透著欣慰,注視著沈多意進門后朝他款款走來,然后微微張開了手臂。
“剛從操盤室回來嗎?”沈多意在對方身前站定,打開咖啡的蓋子吹了吹,“秋天降溫了,我要了熱的�!�
戚時安接過喝了半杯,放下后抬手擁住對方,他坐在桌沿上,低頭正好埋首在沈多意的頸間,抱怨道:“沈主管,我今天好累啊。”
沈多意說:“你不要撒嬌�!�
“這也算啊?”戚時安在沈多意的頸窩處蹭了蹭,“你親我一下啊,這才叫撒嬌�!�
沈多意捧起戚時安的臉,然后低下頭親了一下。他以為會起一身雞皮疙瘩,沒想到自己竟然挺吃這套。
下班后沒有多留,想回家和沈老慶祝。路上的車況還可以,總之趕在高峰期前到了溫湖公寓。沈多意熄了火把車鎖好,然后拎著包走出了停車場。
正值黃昏,小區(qū)里的湖水都變成了“半江瑟瑟半江紅”。他靠邊往家里那棟樓走著,一拐彎就看到了不遠處慢慢晃悠的小三輪。
毛毛坐在車兜里,還吃著根牛奶棒。沈老背著一片落日余暉,微微佝僂的身軀看上去卻格外踏實。沈多意的腳步慢下,思緒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爺爺,今天老師讓人到黑板上做題,叫了三個人,他們都不會做。”沈多意捧著一塊烤紅薯,仰頭沖著沈老的后背說。
沈老蹬著三輪,問:“那老師不生氣啊?”
“不生氣,老師說那道題有點難度。”沈多意低頭咬了一大口,“然后老師問,沈多意,你會做嗎?”
沈老開始樂:“你會做嗎?”
沈多意大聲說:“我會��!我跑到講臺上開始做,他們都看著,做完以后老師表揚我,全對了!”
沈老笑得止不住:“我孫子怎么這么聰明,肯定是隨我!”
沈多意站起來,趴在沈老的后背上,紅領(lǐng)巾蹭著沈老的后脖子�!盃敔�,我給你捏肩膀。”他用一雙小手給沈老捏肩,商量道,“明天不想吃烤紅薯了,想吃烤饅頭。”
沈老拖長音應(yīng)道:“行,明天后晌就放爐子上烤著,打了鈴跑快點,不然就不脆了。”
沈多意陷入短暫的回憶中,他也曾這樣坐在三輪車上,嘰里咕嚕地講著班里發(fā)生的事情。那時候的日子雖然很辛苦,可只言片語都是實打?qū)嵉母吲d。
“沈爺爺,好慢啊�!泵鲱^說了一句。
沈多意吹了聲口哨,讓毛毛轉(zhuǎn)過臉看他,然后輕聲喊道:“毛毛,我不是說不能嫌棄沈爺爺騎得慢嗎,都拉勾了�!�
毛毛剛想說什么,沈多意卻頓住了腳步。
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他冤枉毛毛了,因為三輪車已經(jīng)徹底靜止下來,沈老不知道是累了還是什么,一動不動地沖著前方,根本沒有任何動作。
“爺爺?”沈多意重新邁出步子,并且喊了一聲。
握在車把上的手漸漸松開,整只胳膊都軟垂著落在空中,紋絲不動的沈老仍背著一片殷紅晚霞,然后逐漸失去平衡,直挺挺地從座位上栽倒下去。
沈多意霎時間滋生出無限恐懼。
太陽是不是要落了。
第52章
三輪車的車把歪在一邊,
沈老從座位上前傾摔了下去,
索性頭部接觸地面時被跑過來的沈多意托了一把。
毛毛嚇得哭了起來,
從車兜里蹦下來,連剩一半的奶棒都扔在了地上。
“爺爺!”沈多意用力把三輪車推開,保證有足夠的地方讓沈老躺平。懷中的老人已經(jīng)失去意識,
甚至看不出還有無呼吸。
沈多意撥打救護車的手都在發(fā)抖,開口后的聲音也一并發(fā)抖。他抱著沈老的肩頸和頭部,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了黃昏時分最后的一點光亮。
毛毛哭得抽抽搭搭,
他以為是因為自己那聲催促害沈老變成這樣。沈多意抬手擦了擦毛毛臉蛋上的淚珠,
哄道:“別哭了寶貝兒,自己回家去,
沈爺爺沒事兒,改天還帶你去公園坐轉(zhuǎn)轉(zhuǎn)馬�!�
正值下班時間,
來往的住戶多了起來,很快周圍就聚了一部分鄰居。大家都焦急地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但此時病狀不明,又都不敢妄動。
沈多意看著地上的那半根奶棒,奶油漸漸融化,
誰都不能阻止和改變。他低下頭去,
不知道沈老能否聽到:“爺爺,你別走�!�
“就算走也不能這么匆忙,求求你了�!�
十分鐘后救護車就到了,但這十分鐘顯得格外漫長和煎熬。沈老被醫(yī)護人員用擔(dān)架搬上了救護車,沈多意坐在車廂一側(cè)盯著救護人員實施急救。
到醫(yī)院后沈老直接被推進了搶救室,
門口和走廊的燈散著白光,把門上散著紅光的信號燈襯得無比刺眼。
沈多意面無血色地坐在長椅上,簽完協(xié)議書的手指還在打顫。沈老是突發(fā)性心肌梗塞,從三輪車上栽下去時幾乎已經(jīng)休克。
提防并擔(dān)心了很久高血壓,可沒有想到會栽在心梗上。
沈多意靠著椅背,襯衫下的身體陣陣發(fā)涼,二十年前他爸媽出事,沈老就被刺激得發(fā)過一次心梗。當(dāng)時就在醫(yī)院,搶救得很快,恢復(fù)后再沒犯過。
護士端了杯熱水過來,關(guān)心地說:“沈先生,喝杯水吧,還得再等等。”
“謝謝�!鄙蚨嘁饨舆^,隔著一次性紙杯感受到了水溫,指尖率先暖熱。熱水沿著喉嚨流進胃里,身體也漸漸沒那么僵硬了。
他把水喝光后呼了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遇到任何事都不能亂了陣腳。小時候沈老照顧他,后來他們相依為命,他長大變成為沈老遮風(fēng)擋雨。
沈多意拿出手機打給行政,請了一天假,交代了工作安排。隨后再給約好見面的客戶挨個打電話,把手上的事務(wù)通通延期。
他剛剛升做主管,第二天就要請假,一股無力感在體內(nèi)四處蔓延,找不到發(fā)泄的出口。電話響了,是毛毛爺爺打來詢問,他沒告訴對方在哪個醫(yī)院,都是老人,跑來跑去的沒什么益處。
沈多意盯著手機屏幕發(fā)呆,盯到自動鎖屏,然后抬起頭開始盯搶救室頂端的紅燈。雙目聚焦,眼中卻沒斂神,手機再次響起時,他久久才反應(yīng)過來接聽。
“喂?”
“是我,在做什么?”戚時安溫柔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帶著忙碌一天后閑下來的悠然。沈多意被這道聲音安撫了許多,繃緊的神經(jīng)也放松了一點。
他收回目光,有些暈眩地垂下眼簾:“我在醫(yī)院�!�
搶救室頂端的紅燈終于滅了,沈多意第一時間沖到了門外等候,緊張到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門豁開一條縫,逐漸開了,幾名醫(yī)護人員推著沈老從里面出來。
沈多意俯身抓住床邊,急切卻小聲地喊道:“爺爺,爺爺?你能聽見我說話么,爺爺……”
他急著讓沈老感知他的存在,又唯恐驚動了對方的安穩(wěn)狀態(tài)。醫(yī)生摘下口罩,說:“暫時沒什么危險了,先把病人送進病房吧�!�
沈多意慌忙地點頭道謝,把沈老推進病房后才放下心來。戚時安到達時就見沈多意坐在病床邊,隔擋簾拉著,一老一少圍困于這片狹窄的空間里。
“多意�!彼吐暯辛艘痪洌蚨嘁饣仡^時正好走到對方身邊。俯身看了看沈老的臉,問:“怎么回事,醫(yī)生怎么說?”
沈多意回答:“突發(fā)性心梗,騎著三輪直接栽地上了,現(xiàn)在搶救完暫時脫離了危險。我請了假,明天不去公司�!�
戚時安撫著沈多意的后背:“工作的事不用管,專心照顧爺爺,怎么住這種多人大病房,床位不夠嗎?”
“嗯,沒預(yù)約,騰不出單人病房了�!鄙蚨嘁饨o沈老掖了掖被子,“等等看能不能轉(zhuǎn)院吧,也不知道爺爺什么時候醒過來�!�
夜深了,病房里越來越安靜,只有呼嚕聲和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沈老安詳?shù)靥稍诓〈采�,閉著眼睛和平時睡覺的樣子沒什么不同。
戚時安在走廊打電話,打完沿著走廊到了拐角處。他在自助飲料機上買了兩瓶水,聽見拐角那邊沈多意正在和醫(yī)生談話。
“患者上一次犯病是什么時候?”
“上一次,都二十年前了�!鄙蚨嘁饣卮穑搬t(yī)生,這次心梗是什么原因,搶救過來后是不是就沒事兒了?”
醫(yī)生說:“心�;颊呙磕甓荚谠龆�,而且還有年輕化的趨勢,搶救過來的很多,也有送來不及時或者情況嚴重的,我們回天乏術(shù)。老爺子已經(jīng)八十了,身體情況也不算好,反正建議家里做好各方面的準備�!�
沈多意自欺欺人地問:“……做什么準備?”
戚時安從另一邊拐過來,上前搭住沈多意的肩膀,勸道:“別這樣,咱們別讓醫(yī)生為難�!彼f完沖醫(yī)生說道,“病人醒了以后能轉(zhuǎn)院嗎,這邊的環(huán)境不太好�!�
醫(yī)生回答:“情況還可以的話就沒有問題,老人確實需要良好的休息環(huán)境�!�
“謝謝醫(yī)生。”等醫(yī)生走后,戚時安轉(zhuǎn)身把沈多意抱進了懷里,他一下下順著沈多意的后背撫摸,另一只手輕輕捏著沈多意的后頸,“我聯(lián)系了軍區(qū)總醫(yī)院的一個叔叔,等爺爺醒了就辦轉(zhuǎn)院。”
沈多意聲兒都變了:“醫(yī)生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
戚時安如實回道:“多意,這種病沒人能預(yù)料什么時候再次發(fā)生,也沒人能保證下次還能及時搶救過來,所以醫(yī)生才那么回答你。爺爺年紀很大了,他經(jīng)受的病痛許多老人同樣在經(jīng)受,你不要鉆牛角尖,看開一點。”
沈多意很費力地組織語言:“我沒有鉆牛角尖,明明前不久咱們還帶他出去吃飯,你那晚來我家,他還給你看生辰八字。我早上走的時候他照常跟我抬杠,他發(fā)病之前還載著毛毛去公園坐了轉(zhuǎn)轉(zhuǎn)馬。”
“可是他,可是他現(xiàn)在躺在里面。”沈多意把戚時安推開,他退后兩步倚靠住墻面,“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醫(yī)生說讓我做好準備,我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準備,我不知道……”
戚時安走近一步:“多意,當(dāng)年大爆炸發(fā)生的時候,你在哪?”
沈多意眼神發(fā)怔:“我在街上和費原玩兒�!�
戚時安又問:“那你當(dāng)時開心嗎?”
沈多意的眼睛已經(jīng)紅了:“開心�!�
肩膀被抓住,疲憊無力的身體不至于從墻面上出溜下去,沈多意凝視著戚時安的眼睛,蹙起眉毛的一瞬間流下了兩行眼淚。
戚時安對他說道:“事故發(fā)生之前你是開心的,你沒有想到會發(fā)生那場意外。一個人被診斷出絕癥前也在正常地活著,不會提前幾年就開始以淚洗面�!�
“幸福的生活發(fā)生不幸的意外,根本就沒有為什么,有的只是當(dāng)事人的不想面對和無法接受而已。”
沈多意抬手在臉上蹭蹭,他知道不想面對也要面對,無法接受也只能接受。
戚時安伸出手掌:“這次,我陪你一起面對,一起接受。你要堅強一點,起碼讓爺爺放心�!�
沈多意把手放在了戚時安的手掌上,他被再次拉進了對方的懷抱。都說很多老人熬不過一整個冬天,可現(xiàn)在連深秋都沒到。沈多意疲倦地閉上了眼睛,要不是身前的胸膛格外溫暖,他真的很想一了百了。
對他而言,二十年前的事故是一場噩夢,如果沈老離開,等于讓他把噩夢再做一遍,夢醒后,他就徹徹底底是個孤兒了。
兩個人徹夜未眠,沈多意在床邊守了整晚。天快亮?xí)r,沈老終于轉(zhuǎn)醒,渾濁的雙目緩緩睜開,張張嘴只能發(fā)出一聲類似嗚咽的低鳴。
沈多意拿棉棒和吸管給沈老喂水,戚時安立刻按了呼叫鈴,醫(yī)生來后給沈老做了檢查,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
緩了兩個多鐘頭后,沈老終于能說出話了。
沈多意伏在床邊:“爺爺,你想要什么?”
沈老半闔著眼睛說:“要你放心,就成�!�
沈多意緊抿著嘴唇點點頭,然后伸手捋了捋沈老干枯灰白的頭發(fā):“我放心,你也放心,醫(yī)生說沒事了。等會兒咱們轉(zhuǎn)到軍區(qū)總醫(yī)院去,那邊有單獨的病房�!�
戚時安也俯下身來:“爺爺,你再睡一會兒,時間還早�!�
沈老望著他:“小戚也來了,麻煩你�!�
天大亮后,軍區(qū)總醫(yī)院的救護車來接沈老轉(zhuǎn)院,沈多意坐在車廂里陪著,戚時安開車在路上跟著。
高級病房安靜又寬敞,沈老喝了碗米粥才躺下,輸上液后又閉上眼睡了。戚時安和沈多意挪到外間的客廳吃早飯,兩個人都頂著黑眼圈。
“再吃點,你昨天晚上就沒吃�!逼輹r安把糖餅掰成小塊泡進豆?jié){里,弄了滿手油,“聽話,我洗完手回來你得吃完。”
沈多意妥協(xié)道:“哪能吃那么利索。”
戚時安站起身朝外走:“我去外面的水房洗,順便打壺?zé)崴�,夠你吃完的�!?br />
他開門出去洗手,洗完沿著走廊往回走,樓下就是花園,隨便一瞥竟然看見了游哲。游哲拿著份檔案袋,行色匆匆地走了,估計是做了例行體檢,抽空過來拿結(jié)果。
沈老一點點恢復(fù)著,但這種突發(fā)性病癥誰也說不好下次是什么時候,所以沈多意始終提心吊膽的。期間他把文件都挪到了病房來做,護工能幫助他減輕一些負擔(dān),但無法令他完全放心。
又一天過了大半,沈多意看看時間,問戚時安:“你今天是不是有會要開?”
戚時安應(yīng)道:“是,不過我想往后順延一下,等會兒不是要會診么�!�
“我在這兒就行�!鄙蚨嘁庾诓〈策�,腿上放著電腦,“你做得很多了,別再耽誤其他事兒了。我這邊把方案已經(jīng)發(fā)給了客戶,爭取明后兩天抽時間回公司約談一下。”
戚時安想了想:“發(fā)章以明的郵箱吧,讓他去談。情況特殊,他會樂意幫忙的�!�
沈多意每天陪床照顧,偶爾抽空回公司處理工作,基本沒有多余喘息的時間。但沈老在一點點恢復(fù),哪怕只是從臥到做,都令他的意志也跟著一點點增強。
“爺爺,手疼不疼?”
因為每天都要輸液,沈老的手背上扎著留置針,他靠坐在床頭上擺擺手:“不疼,我也不難受,你別老供著我似的�!�
沈多意攪動碗里的蛋羹,說:“誰供著你了,你以為自己是菩薩啊�!�
沈老白瞪他一眼:“班也不上,成天守著我,你不是剛當(dāng)了主管么,人家同事和領(lǐng)導(dǎo)都該有意見了。對了,還有小戚,他每天往醫(yī)院跑,我心里過意不去。”
沈多意舀起一勺蛋羹喂給沈老:“爺爺,亂七八糟的事兒你就別擔(dān)心了,我能處理好。工作耽誤了可以補,甚至丟了還能再找,但我只有你一個爺爺,丁點都不能馬虎�!�
沈老剛想嘆口氣,結(jié)果被沈多意用勺子給堵住了。
“別唉聲嘆氣的,我不愛聽。”沈多意認真地看著老頭,“快國慶節(jié)了,如果恢復(fù)得好,節(jié)前咱們就出院,所以你得高高興興的,該吃吃,該喝喝�!�
“知道嘍�!鄙蚶涎燮に沙�,看上去格外沒有精神,但他其實一直在聚精會神地觀察著沈多意。而此刻沈多意冷靜的三兩句話讓他放了心,他覺得自己的乖孫很堅強。
住院的一禮拜度日如年,沈多意拿來了家里的收音機,沒事就放評書陪沈老一起聽,有時候戚時安來了就三個人一起聽,還能討論一番。
周末醫(yī)院人少,但住院部和平時沒什么區(qū)別,沈老換洗了一身新住院服,坐在床邊沖著窗戶撒癔癥。
秋天天涼,沈多意又穿上了他那件針織衫,挽著袖子進來時正好望見沈老佝僂的背影。已經(jīng)形銷骨立的老人看上去脆弱不堪,只安靜地坐著就能讓人揪心又鼻酸。
“爺爺,撒癔癥呢�!彼呓@到沈老的跟前,“今天太陽可好了,你是不是想出去?”
沈老扶著床尾:“想,咱們北方秋天愛刮風(fēng),今天沒聽見風(fēng)聲,我想出去曬曬太陽�!�
沈多意找護士要了把輪椅,然后推著沈老去樓下的花園放風(fēng)。長亭七拐八拐,草坪上聚著十來只灰色的鴿子,出來曬太陽的老人很多,全都病懨懨的。
他們找了片人少的地方,旁邊是大槐樹,樹葉過濾掉一部分陽光,也沒那么曬了。沈多意沒有出聲,安靜地伴在沈老左右,好像小時候他扒著書桌寫作業(yè),沈老安靜地坐在旁邊陪伴他。
“多意!”
突如其來的一聲洪亮叫喊,沈多意和沈老同時抬起了頭。幾步外的長亭下,霍老筆挺地站著,還拿著一份檔案袋。
沈多意立刻起身迎過去:“姥爺,您怎么來醫(yī)院了,身體不舒服嗎?”
霍老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看上去渾身都挺舒服,他拍拍沈多意的肩膀以作安慰,說:“我來拿體檢報告,聽時安說你爺爺住院了,順便過來看看�!�
霍老走到沈老的輪椅前,俯下挺直的脊背打招呼:“老哥,感覺怎么樣了,還想著約你去釣魚呢�!�
沈多意對沈老介紹道:“爺爺,這是時安的姥爺�!�
沈老伸出如柴的右手,和霍老握了握,回道:“沒事了,國慶節(jié)就出院了�!�
“那不錯,歡度國慶�!被衾下暼绾殓姡苯釉谂赃叺囊巫由献讼聛�,“多意,時安去病房找你了,你去瞧瞧吧�!�
沈多意走了,沈老不知對方的年紀,為了方便稱呼,問道:“你今年高壽��?”
霍老說:“七十多了,具體多少我也不記,但我煙酒不忌,估計有點顯老�!闭f著打開了檔案袋,抽出了里面的體檢報告,“每年查兩回,麻煩死了�;畹眠@么小心干什么,時候到了都得走,老哥,你說是不是?”
沈老點點頭:“我大概已經(jīng)到時候了,老天爺待我不薄,這回沒讓我直接走,這是留了告別的時間呢�!�
“您也甭太悲觀�!被衾蠝惤恍霸蹅冞@個歲數(shù)的人,早看開了,吃肉嚼不動,看景兒又老花眼,聽個戲還耳背。要不是為了孩子們,真沒什么可留戀的�!�
沈老如實吐露道:“我兒子兒媳走了二十年了,我沒有一天不惦記他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那滋味比六九天下冰窟窿里還難熬。但我發(fā)病的時候是真怕,我怕一句話不留就走了,我家多意受不住�!�
霍老拍拍沈老的手背:“老哥,你覺得我家時安怎么樣?”
沈老回答:“哪哪都好�!�
“他確實哪哪都好,他對多意也哪哪都好�!被衾蠅旱吐曇�,鄭重了許多,認真了許多,“時安是我的寶貝外孫,以后你家多意也是我的寶貝外孫,時安的爹媽就是多意的爹媽。你得好好活著,但如果時候到了也不用擔(dān)心,我們家接著多意,不讓他孤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