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緩了下,知蕊邊推著時錦出府,邊問道:“姑娘怎么忽然要對針線活兒有興趣了?”
時錦露出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嘆道:“當(dāng)時年少輕狂,只顧著嘴快,應(yīng)了人一只香囊,這不得還債嘛。”
自家姑娘的表情看著分外苦惱,可一聽這輕快的語氣,知蕊頓時明白了原委。
她牽唇一笑,拖著調(diào)子調(diào)侃:“我還是頭一次見人說起還債也這般笑逐顏開呢。”
時錦輕哼兩聲,分毫沒有被揶揄的羞赧。她道:“這不就見到了?”
知蕊輕笑出聲,將她抱上了馬車。
上京城的繡坊鮮少在街邊。
馬車七拐八繞進(jìn)到巷子里,至繡坊門前停下。
時錦乖順得伏在知蕊背上,正準(zhǔn)備由她背到輪椅上。就聽知蕊“咦”了一聲,問:“姑娘你瞧,那是不是太子?”
時錦循著聲音望去,正見太子身著便服,只帶了一個貼身侍衛(wèi)拐進(jìn)人煙稀少的巷子里,很是低調(diào)。
她抿了下唇,輕聲道:“是他�!�
知蕊順口道:“那地方人煙稀少的,太子怎么去那兒��?”
時錦也在疑惑,她原本不想理會,可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昨日太子聽到消息面色驟變的情景。
依太子的性情,定然不會養(yǎng)外室。那他來此處,十有八|九是和昨日聽到的消息有關(guān)。
大約是雙胎的心靈感應(yīng)作祟,時錦想了下,道:“知蕊,要勞你再多背我會兒,咱們跟上去看看�!�
知蕊已經(jīng)背習(xí)慣了,是以痛快應(yīng)下,循著兩人消失的方向進(jìn)入巷道。
好在這巷道中人煙稀少,兩人走了沒多遠(yuǎn),便看到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
知蕊背著時錦輕手輕腳地走近,縱然再小心,還是逃不過習(xí)武之人的耳朵。
那侍衛(wèi)登時警惕起來,一轉(zhuǎn)頭,正對上時錦的視線。
他放下手中的佩劍,嘴唇翕動,正要行禮,就見時錦比出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侍衛(wèi)于是只拱了拱手。
靠近門前,時錦還沒開口詢問,忽然聽到門內(nèi)一道沉悶的響聲。
緊接著,太子沉怒地聲音隔著一道門傳出來。
“你要怎樣才肯答應(yīng)幫我的妹妹治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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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七夕快樂哇~
第61章
房屋內(nèi)。
太子居高臨下,睨著端坐在圈椅中的女子,神色冷峻,不悅之情盡顯。
女子年近三十,臉色有些憔悴,卻不茍言笑。
即便是面對太子的沉聲詰問,也始終泰然自若,不見分毫慌亂。
女子不避不讓地迎上太子沉怒的眼神,譏諷地笑了聲:“斷了兩條腿而已,又不影響活著,何至于此�!�
太子強自按下心中的躁郁,望著女子,重復(fù)問:“你到底要如何才肯給我的妹妹治腿傷?”
“太子既然這么心疼妹妹,就當(dāng)該知道血脈親情割舍不下的道理。”女子語含嘲弄,頓了下,朝他道,“我的要求很簡單,太子把我的孩子還回來,我就給你的妹妹治傷�!�
太子蹙著眉,道:“孤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孤不知道你的孩子在哪里�!�
“那就沒必要再談下去了。”女子一臉漠然。
太子盯了她片刻,坐回椅子上狠狠灌了口冷茶。
女子冷眼旁觀,問道:“太子什么時候放我離開?”
“你幫我妹妹治腿,我放你離開。”
女子冷嘲熱諷地反問:“就算我愿意幫你妹妹治腿,太子就不擔(dān)心我暗中動手腳?”
太子面上并未露出分毫驚慌的神色,這里畢竟是上京城,若是對元嘉不利,她自然也難逃罪責(zé)。
像是看出了太子心中所想一般,女子嗤笑道:“我若是不顧一切,要拉著你妹妹同歸于盡,殿下也不怕?”
太子鎮(zhèn)定道:“疑人不用,孤既然找你,就不怕你動手腳。”
“算了吧。”女子毫不留情地揭穿道,“你找上我,只是因為普天之下除了我,沒人能幫你的妹妹重新站起來。若非如此,宮中名醫(yī)圣手多不勝數(shù),你何必費這么大的力氣找我?”
太子沒有反駁。
屋子里沉默半晌。
“再換一個條件�!碧訂问帜笾杀�,克制道,“在孤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你提什么條件孤都應(yīng)你,只要你答應(yīng)幫我妹妹治腿�!�
女子看著他,問道:“只要幫你妹妹治腿,我提什么條件你都答應(yīng)?”
“是�!碧硬患偎妓鞯攸c頭,重申道,“只要在孤力所能及的范圍之內(nèi)�!�
女子自然領(lǐng)會他的意思:“放心,我不為難你�!�
一直矢口拒絕的女子忽然這么好說話,太子直覺有詐。
但誠如她所言,普天之下,能給元嘉治腿的,只有她。不管有詐與否,他都只能答應(yīng)。
思及此,太子沉聲道:“什么條件,你說。”
“我的條件很簡單�!�
女子忽然一笑,笑意卻不達(dá)眼底,顯得有些冷漠。她啟口,語氣不可避免地帶了些惡意。她道,“我要你跪下來,求我。”
太子捏著瓷杯的手忽然一緊。
他生來便是儲君,從來沒有跪過任何人,包括他的父皇。
這個要求,無異于將他所有的尊嚴(yán)踩在腳下凌|辱。
“怎么,不愿意?”似是篤定了太子不會接受這么無禮的要求,女子斂去面上露出的惡意,移開視線,露出一副看好戲的神情,諷笑道,“看來太子對妹妹也沒有嘴上說的那么在意�!�
太子對她的譏諷諷置若罔聞,他放下手中的杯盞,看著女子,平靜問,“只要孤跪你,你就答應(yīng)給我妹妹治傷?”
“是�!迸訑蒯斀罔F地開口,“我從不食言�!�
太子沒再說話。
女子好整以暇地看著太子。
屋中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連呼吸聲都聽得分外清晰。
時間在沉默中好像被抻得極長。
半晌,太子起身,走到女子身前。
在她的冷眼中,太子緩緩彎下膝蓋,單膝跪地。
他的面上沒有分毫屈辱,盡是平靜。
女子微愕,轉(zhuǎn)瞬即逝。她看著太子單膝跪地的動作,仍覺不滿意:“太子是不知道求人該是什么態(tài)度嗎?沒要你三跪九叩已是留情,單膝算什么跪?”
要求愈發(fā)得寸進(jìn)尺。
太子垂在身側(cè)的手緩緩握緊成拳,他沉默著,要彎下另一條腿。
剛動了動腿,就聽到門外一聲清喝:“不許跪!”
太子一怔。
愣神間,房屋的門被人從外面破開。
時錦由知蕊背著從門外走進(jìn)來,看了眼單膝跪在地上的太子,視線挪到安坐在側(cè)的女子身上,目光微冷,卻是對著太子道:“你站起來�!�
“元嘉?”太子回過神,起身走到時錦旁邊,問,“你怎么來了?”
時錦沒理會他,冷冷看著女子,聲無起伏道:“醫(yī)者仁心,既無救人之心,不救便是,何必對人橫加羞辱。”
女子不甘示弱地冷眼看回去,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指著太子道:“我對你們有仁心,他當(dāng)初追殺我的夫君,又將我剛出生的女兒奪走時,何曾對我們一家存了仁心?”
頓了下,女子似是不愿意再和時錦糾纏,望向太子,不耐道,“機(jī)會只有一次,殿下到底跪不跪。若是不跪,就請盡快放我離開。”
太子嘴唇翕動,還沒來得及出聲。
時錦已經(jīng)先一步開口回道:“他不跪。不止如此,我的腿傷,也不勞閣下費心。”
“元嘉,你別說氣話�!碧有念^一跳,連忙阻道。
時錦看也不看他,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我沒有說氣話�!�
頓了下,時錦望著女子,一字一字道:“我兄長既說了不知道你女兒的下落,那便絕非虛言,你休想將臟水潑到我兄長身上。”
“我夫君絕不會欺我!”女子神色固執(zhí),冷聲沖著太子道,“你若是不將我的女兒交出來,他日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太子眉心緊蹙。
時錦冷靜開口:“我兄長是一國儲君,向來光明磊落,他沒必要騙你�!�
“你胡說!”女子語氣有些激動,像是在說服自己一般,自言自語道,“夫君絕不會欺我,夫君絕不會欺我……”
女子的情緒太不穩(wěn)定。
太子生怕再說下去會引得她不顧一切地做出傷人的舉動,連忙給了近衛(wèi)一個眼色,示意他在此看守。又對知蕊道:“我們先出去�!�
知蕊心領(lǐng)神會,背著時錦腳步匆匆地離開。
女子瘋狂的聲音被拋在身后。
時錦面上毫無表情,喜怒難辨。她對知蕊道:“我和太子有話說�!�
太子頓時意會,主動將時錦接過來背好。
知蕊退后幾步,保持著合適的距離跟在他們身后。
太子是第一次背時錦,原想著這么大的姑娘,背起來應(yīng)當(dāng)不會輕松,將人接過來才知道,她清瘦得可以。背起來輕飄飄的,似乎沒有重量一般。
加之她在背上極乖巧,太子沒有感受到分毫疲累。
他背著時錦走出巷道,融入人群中。
兩人間沉默的氣氛和周遭略顯嘈雜的街市形成鮮明的對比。
太子抿了下唇,主動開口打破沉寂。他問:“這里偏僻得緊,你是如何找來的?”
時錦聲音淡淡道:“我和知蕊來繡坊,正好看到你過來�!�
太子暗道不巧。
這兒本來確實偏僻,可偏生,上京城內(nèi)最好的繡坊就在附近。元嘉既然要來繡坊,能碰見他實乃情理之中。
時錦微瞇起眼睛:“你是不是在想碰見我很不巧?”
“……”太子掩飾性地輕咳兩聲,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問,“時辰還早,元嘉還想去繡坊嗎?”
這岔打得著實生硬。
時錦沒理會他,沉默了片刻。
方才在門外的時候,她已經(jīng)盤問了近衛(wèi)。
那近衛(wèi)所知不多,卻也告訴她,這個女子醫(yī)術(shù)超群,打從太子知道她斷腿之傷后,一直在派人暗中尋訪這個大夫。
再問多的,近衛(wèi)卻是三緘其口了。
到底是隔著一道門,除非高聲,在屋外的她并不能真切地聽到屋內(nèi)的每一句話。
她正苦思冥想著從近衛(wèi)口中套話,便聽到女子譏諷太子不會求人的話。于是慌慌忙忙地破門而入制止太子。
時錦至今仍然沒有忘記見到太子單膝跪時的心情。
她三年前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卻早在顧云深高中狀元的時候,就見過常來府中與他交游的太子。
相識這么久以來,太子始終傲骨群群,從不肯輕易朝人彎腰。
他是一國的儲君,縱然朝政上有武安侯府的掣肘,也在皇帝的庇佑下順風(fēng)順?biāo)亻L大,何曾受過此等屈辱。
背上的人久久沒有出聲。
太子心有擔(dān)憂,輕聲喚道:“元嘉?”
時錦悶悶“嗯”了聲,壓下復(fù)雜的心緒,問道:“這個女子是什么來歷?為什么她說她的孩子不見了和你有關(guān)?”
既然已經(jīng)被她撞破了這件事,旁的細(xì)枝末節(jié)的消息就沒有必要再瞞下去。
太子斟酌了下措辭,娓娓述來:“這個女子姓楊名若,是一位名醫(yī)的關(guān)門弟子,深得名醫(yī)真?zhèn)�。這些年來,我在派人暗中追查母后當(dāng)年枉死的真相時,查到了楊若夫君的頭上。
她夫君自知有罪,逃竄已久,隱姓埋名和楊若結(jié)了秦晉之好。后來發(fā)現(xiàn)身份敗露,落荒而逃�!�
頓了下,太子續(xù)道,“我也是在這次見到楊若的時候,才知她夫君逃跑時帶著他們剛剛出生的女兒。不知中間發(fā)生了什么變故,總之她將女兒丟失的責(zé)任扣在了我頭上,一直要我把女兒歸還于她�!�
話音落地,太子存著逗時錦開心的心思,調(diào)侃道,“想來是她的夫君在逃亡路上不慎將女兒弄丟,因為懼內(nèi),害怕被妻子責(zé)怪,便將罪責(zé)歸咎在我身上�!�
時錦卻沒笑出來,她敏銳地捕捉到太子話中的關(guān)鍵,問道:“母后當(dāng)年不是難產(chǎn)而死?”
周遭人聲鼎沸。
太子背著時錦穿行在人潮中,兩人的沉默和周圍的喧囂氣氛似乎格格不入。
沉默了片刻,太子道:“不是�!�
他背著時錦拐到一家茶樓,尋了間偏僻靜謐的房間坐下。
待點好的茶水糕點擺放齊整,確認(rèn)不會再有人前來打擾時,才將當(dāng)年的真相徐徐道來。
當(dāng)年皇帝尚未登基,南境起戰(zhàn)事,他親自率軍前往邊疆抗敵。
他們的父皇母后伉儷情深,母后又并非長于閨中的嬌弱女子,她巾幗不讓須眉,亦跟從丈夫來到前線戰(zhàn)場。
也是在抵達(dá)前線的第二個月,她才得知自己已經(jīng)身懷有孕。
本來皇帝是想要將妻子送回上京修養(yǎng),可因為頭一個月不知有孕,先皇后在戰(zhàn)場上舞刀弄槍,動了胎氣,加之身懷雙胎,大夫不建議長途跋涉。
不得已,先皇后只能留在沅水戰(zhàn)場的后方休養(yǎng)保胎。
時年在位的是皇帝的兄長,他們的大伯。
可惜大伯身體不好,登基沒多久,便撒手人寰。他英年早逝,未留子嗣�;适乙幻},只剩下在沅水戰(zhàn)場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皇帝。
國不可一日無主。
未免朝中生變,皇帝不得已先行回京,并親自安排了心腹護(hù)佑待產(chǎn)的妻子。
原以為如此安排已算周密,卻沒想到,百密終有一疏,到底還是出了差錯。
雙胎原本對身體損傷就大,又因為頭一個月動了胎氣,胎象不穩(wěn)�;实垭x開不足七日,先皇后便有了發(fā)動的跡象。
因是早產(chǎn),前線又起戰(zhàn)爭,身邊的人皆是手忙腳亂,一片混亂。
時錦先前只知母親是在沅水戰(zhàn)場難產(chǎn)而死,并不知道這諸多內(nèi)情。她指尖蜷了下,才輕聲問:“后來呢?”
“后來——”太子頓了下,緩緩道,“混亂中難免有人趁虛而入。婢女不知情,慌手慌腳地給母后喂了一杯下了藥的水�!�
再之后的事情,饒是太子不說,時錦也能輕易聯(lián)想到。
母親飲下了那杯水,費盡力氣誕下她和太子兩個嬰孩兒,然后撒手西歸。分明是被害致死,落在史官的筆下,只有簡單一句“難產(chǎn)而亡”了事。
然后世人都對此篤信不疑,包括她自己。
時錦抿了下唇,垂著頭,低聲問:“當(dāng)年那個趁虛而入的人,就是楊若的丈夫?”
“是。”太子微微頷首,道,“戰(zhàn)場后方大夫緊張,通曉女子養(yǎng)胎之術(shù)的大夫就更是寥寥。楊若的夫君從母后懷胎三月起就跟在身邊,本以為可堪信任,卻沒想到還是所托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