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你說以我休眠前的身體狀況，很有可能無法承受基體死亡的沖擊。但萊安在晶巢把我吞了那么多年，汲取晶粒子溫養(yǎng)我的身體，實際應(yīng)該會比剛休眠的時候好上一些�！�
“我曾經(jīng)意外在原身里醒過一次。感受不能說多舒服，但至少意識清楚、五感明晰。只要我還能醒過來，就還有余地�！�
“你和爸爸都說過，或許是這一世的某些經(jīng)歷帶來的異變，我的精神力變得很特別�！�
“既然晶粒子的精神攻擊可以摧毀人的意識，反過來也有可能。我蘇醒在晶巢后，或許可以反哺凱奧斯受損的精神……”
“——姜。”
西爾芙冷著臉打斷他，她很少直呼統(tǒng)帥的姓，“我佩服你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冷靜縝密……但是。”
她罕見地惱了，“這都是你的推測！是理論，是空想，是連概率都無從計算的東西！”
姜見明點頭：“對。”
西爾芙盯著他：“你不可能拿一個假想來制定作戰(zhàn)計劃的，統(tǒng)帥�！�
“這根本不像你的作風(fēng)，之前你再怎么豪賭，也……”
這句話沒說完，她就閉嘴了。因為對面的姜見明忽然無聲地笑起來，神色卻變得哀傷。
“西爾芙，這不是什么作戰(zhàn)計劃�！�
姜見明悵然道：“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景，就像我的名字，你明不明白？”
……
滴答。
風(fēng)不知何時變細了。最后一滴雨水落在亞斯蘭星城的街道上。
幾縷天光從厚云的縫隙里掙扎出來，照耀在坍塌廢墟間的粼粼積水上，像碎銀般美麗。
“請記住，每一粒晶粒子都與母核相連。因此，每一份與晶粒子發(fā)生碰撞的人類意志都能夠間接攻擊到母核。”
“現(xiàn)在，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帝國的矛與盾，你們每一個人都是通往勝利的關(guān)鍵�！�
姜見明的嗓音，還在星城的街頭巷尾響徹。
無論是倒塌的房屋角落，還是地底的避難所內(nèi)。人們都被連續(xù)的震撼所感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請與我一同，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
更不要提懷疑什么。
能懷疑什么呢？誰會想到在存亡未卜的絕境中，有人要以生命為代價，亮起這樣一座虛幻的燈塔？
所有人都相信了，于是彷徨的前路有了光。
士兵們撐起傷痕累累的身體，住民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聚眾鬧事的暴民們羞愧地低下了頭。
遠星際的異星上，已經(jīng)被晶體生物沖垮的三座要塞內(nèi)，重新響起了反擊的炮火聲。
晶巢宇域。星艦再度從帝國空間站起飛，已經(jīng)用廢了基體的戰(zhàn)士們，穿起破破爛爛的阻晶戰(zhàn)甲，低吼著攀上自己的機甲。
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
直到勝利的那一刻！
一滴淚水沿著林歌的臉頰滑落。
她顫抖著呢喃：“不�！�
“我祝愿�！�
方方正正的屏幕中，姜見明含笑點了點頭，像是看到了令人欣慰的一幕幕景象。
“能與諸位重逢在黎明之后�！�
他閉上眼，扣下扳機。
“道恩�。。 �
林歌凄厲地嘶吼，“不要——！�。 �
——……
沒有槍響。
宇宙將一切吞沒成寂靜，只有一線血色飛濺至半空。
“道恩……”
林歌怔怔跌坐回駕駛艙的座位上。
“姜……見明……”
銀白色的配槍從黑發(fā)年輕人松開的手掌中滑落。
他閉著眼，身影緩緩向后仰倒，淡金色的精神絲如被風(fēng)吹散的蒲公英般從后頸連接處脫落，輕飄飄四下散開。
姜見明的身體倒在冰冷的機甲的鐵軀上。
殘人類面容安然，側(cè)臉枕著自己略顯凌亂的黑發(fā)。那一槍開得果斷利落，他在倒下的時候就氣絕了。
鮮血汩汩噴涌出來，巨大的鋼鐵機甲上很快擴散開一片刺眼的紅色。
千萬個小屏幕里，畫面無聲無息。
人民張著嘴，雙眼發(fā)直。
那片血泊還在擴張，成了這個世界里唯一還會變化的色彩。
星城避難所深處，突然“哇”地一聲響起了稚嫩的哭聲。
那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她顯然是被這血腥的一幕給嚇壞了，使勁鉆進母親的懷里大哭起來。
“媽媽，媽媽，”女孩哭得抽抽噎噎，攥著母親的衣袖，“嗚嗚嗚……統(tǒng)帥閣下死了嗎？嗚嗚……我不要……”
避難所內(nèi)，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那位母親緊緊抱著女孩兒，不知何時也同樣淚流滿面。
“不……”女人含淚哽咽。
“統(tǒng)帥閣下他……他會回來的�！�
雨停了。
蜷縮在避難所深處的人們站了起來。
第275章
蘇醒在你懷里（5）
開槍自盡是怎樣的感受？
姜見明其實感知得并不清晰，他當(dāng)時全部的心神都用來在晶粒子的濃流下硬撐氣勢。那枚子彈帶著激痛貫穿了他，意識在下一個瞬息就飛遠了。
將他從虛無中拽回來的也是激痛。
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像是被碾碎了，又仿佛陷在無盡的泥淖深處，一動也不能動。
姜見明疼得恨不能再暈過去，腦內(nèi)閃過的唯一念頭卻是：他還活著，那就是……賭贏了。
他掙扎了數(shù)次，勉力維持住那一點清醒，直至攢夠睜開雙眼的力氣。
這一次，姜見明終于看清了自己身處的地方。
昔日的開國統(tǒng)帥仰躺在他的陛下所異化出來的晶體深處。但這次并未被完全吞沒，簇擁著他的晶體不再搏動，四下一片死寂。
“萊……咳咳咳……”
發(fā)聲變得無比困難。姜見明喘息不止，五指痙攣著扣緊身下的晶體，“萊安……”
四周光線昏弱。他俯身將額頭貼上冰冷的晶體，閉上眼，放空自己的感官。
他的精神力沿著無形中的晶粒子傳導(dǎo)，試圖從這些失去溫度的晶體和不再蠕動的血肉中，感知到熟悉的氣息。
這是萊安的身軀……是萊安的一部分。
曾經(jīng)它抱著自己的時候，是暖和的，是柔軟的。
可如今，姜見明的精神只能觸碰到瀕臨消亡的意識碎片。冰冷，枯槁，了無生機，沒有回應(yīng)。
萊安……
才短短幾秒鐘，姜見明的唇上已經(jīng)是一片灰敗之色，他仍然閉著雙眼，呼吸卻越來越紊亂，渾身像是寒冷般細密地顫抖起來。
這個身體早已經(jīng)千瘡百孔，如今不過是被萊安縫縫補補粘合起來。但凡用力掙動一下，必然又要支離破碎。
偏偏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要催動精神力去修補另一個已經(jīng)分崩離析的意識。
其中的兇險，不亞于用雙手去強行阻止失控的機械，要么成功停下，要么是自己被絞成一攤血水。
姜見明逼自己保持鎮(zhèn)靜，他仿照著操縱機甲時的感覺，硬是將精神力往下壓。
萊安的似乎潛意識里還認得愛人的精神力，那些陷在瘋狂中的意識殘片先是躁動，漸漸就乖巧下來，馴服地任他施為。
只是……
姜見明苦笑，眼前的視線已經(jīng)開始模糊，就他這個破殼子，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萊安，醒醒……醒過來。”他輕輕撫摸著指尖下的晶體，顫聲道，“我撐不了太久……你要靠自己的意志醒來見我……”
然而就在下一刻，姜見明的耳畔突然傳來尖銳的崩裂聲。
他倏然抬頭，親眼看到一根透白的晶棱猛地從外部刺進來，血淋淋地扎穿了與晶體結(jié)合的骨肉組織！
緊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
“——！”
姜見明瞳孔收縮。
晶巢深處，白茫茫的風(fēng)暴之中，無數(shù)晶粒子向那位昔日的人類帝王所在之處聚集。
母核感知到了他的衰弱，將此刻認定為絕佳的機會。晶粒子瘋狂釋放攻擊，試圖將萊安幻化成晶體的身軀徹底撕碎！
電光石火之間，又一根晶棱破開這片晶體空間。
伴隨著刺耳的脆響，尖端險險懸停在姜見明抬起的眼瞳前！
不行，沒有時間了。
再這樣下去，等不及他慢慢將萊安的意識喚醒，后者就會被晶粒子蠶食至死！
“……”
姜見明急促地喘息，他盯著那寒光森森的晶棱，看了兩秒。
下一刻，他猛地撐起身體，以胸腔對準(zhǔn)尖銳處，直直地撞了上去！
鐺��！——
沒有撕裂身體的痛楚，耳畔只有一聲碎響。
就在那根晶棱將要刺穿殘人類的前一秒，一抹烈火般的色澤憑空竄起，將晶棱對半打斷。
“姜……見……明��！”
暴怒到近乎癲狂的嗓音從精神意識的深處傳來。
原本死寂無色的“怪物”身軀內(nèi)部，猛地?zé)鹆顺嘟鹕�。那顏色如燎原的火焰般寸寸染開，恐怖的氣息隨之蘇醒。
伴隨著“噼啪”“噼啪”的脆響，刺入深處的白色晶簇一根接一根斷裂。
“我在�！�
姜見明眨了眨睫毛，臉色蒼白地喘息，“實在沒有辦法，只能采取一點極端手段……唔�！�
赤金色的晶體從他背后伸出來，惡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
意識深處，那個聲音恨得咬牙切齒：“閉嘴，不想聽你說話。”
姜見明彎眉笑了笑，但笑意很快就散了。他虛弱歪頭閉上眼，任萊安緩緩把自己放躺在化出的晶體里面。
……他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差到極點，再不緩一口氣真要厥過去了。
萊安氣得發(fā)瘋歸一碼，心里也知道姜見明拼了命把他從意識消散的邊沿拽回來。態(tài)度裝得再兇惡，晶骨卻一刻也不敢停，將維系生命所需的能量送入懷里的身體。
那些來襲的晶粒子反而成了養(yǎng)分。近些年晶巢不敢惹他，倒是很久沒獵到如此有活力的晶粒子了。
姜見明也不說話，他的精神力繼續(xù)深入在萊安的意識深處，將那些動蕩的精神裂紋一一撫平。
兩個人就這樣靜默在與世隔絕的晶巢深處。一個療愈著另一個的身體，一個安撫著另一個的精神。合二為一，水乳交融，世上再無任何事物可以打擾他們。
時間徐徐流動。
直到某一刻，姜見明隱約感覺到大地的震動，整個晶巢都開始搖晃。
他敏銳地睜開眼，與此同時，萊安的晶體也適時地從他的身上退下去。
忽然，一雙人類的手臂從身后抱住了他。
“別回頭�！鄙硢〉纳ひ�。
那不再是從意識深處傳來的，而是確確實實，從人類的口中發(fā)出的，萊安.凱奧斯的聲音！
姜見明心頭一顫，下意識已經(jīng)緊緊握住了那只熟悉手掌：“萊安�。俊�
他的肩頸傳來半輕不重的觸感。有什么人將下頜輕輕擱在他肩膀上，打著卷兒的白金發(fā)梢搖晃在視野一角。
“統(tǒng)帥……別來無恙�！�
那嗓音帶了點如釋重負的笑意，“怎么樣，想朕了嗎？那枚晶骨戒指，喜不喜歡？”
自詡淡漠如姜見明，差點沒被這一聲給叫得掉下眼淚來。
他甚至沒有去聽萊安說了什么，哽著嗓子叫了聲“陛下”，轉(zhuǎn)身回頭——
“……”
“…………”
姜見明的眉尖僵硬地跳了跳。
他的身后并沒有大帝陛下的身影，仍是大片的骨肉與晶體結(jié)合的物質(zhì)。
只是一雙手臂從晶體里生長出來，它們剛剛還摟著他，現(xiàn)在有些無辜地張開手指。
從晶體里長出來的還有一顆人頭，的確是凱奧斯大帝那張美貌絕倫的臉，可惜脖頸從半途就化作晶狀，沒有上半身。
至于其余人類應(yīng)有的軀干，更是不見蹤影。
綠色的眼眸和黑色的眼眸四目相對。
兩個人。不，一個人和一顆人頭。也不對，一個人和一個非人……
總之，他們面無表情，他們凝望彼此。
萊安：“讓你別回頭�！�
“您只能……”
姜見明神情微妙，委婉問道：“只有頭和手可以變回人類的模樣嗎？”
萊安神情冷酷：“沒有衣服�！�
姜見明又沉默了。
他想象了一下開國大帝赤身裸體地與晶巢搏斗的樣子，或者赤身裸體但僅有隱私部位被晶骨遮擋的樣子。
嗯……嗯，怎么說呢？
其實如果讓統(tǒng)帥來選的話，比起驚悚片他會更喜歡喜劇片。但陛下要臉，他也不好勉強。
“那好吧，您就這樣吧，我努力習(xí)慣一下�！�
姜見明決定略過這個話題，他斂容正色，勉力想要站起來，“不知道過去多久了，我開槍的時候距離盤古斧蓄能完畢還剩十二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