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他怔怔的看著那口漆黑的棺材,一時間竟然不敢上前。
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捏住,徐紓言覺得有些喘不上來氣。他始終不信喬昭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世界上。
他從中?京冒著風雪,
一路上跋山涉水來到塞北,
就是為了尋找答案。哪怕到了現(xiàn)在,
所有人都證實喬昭已經(jīng)離去?,連她的棺材擺在徐紓言面前,
可他仍舊無法?相信。
意氣風發(fā)的喬昭,怎么會就這樣孤零零的躺在這樣一口破爛的棺材里,甚至......甚至連尸首都找不回來。
因為徐紓言停下來,所有人都不敢再上前。只能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言。
靈堂的氣氛越發(fā)凝滯。
徐紓言的雙眸黑沉,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漆黑的棺材,但眼底深處卻是病態(tài)的偏執(zhí)。
突然,徐紓言徑直往前,快步走到棺材邊。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直接將棺材蓋推開。
沉悶的聲音響起,眾人大驚。
“掌印不可!開棺不詳�。�!”白啟面帶驚駭,快步上去?阻止。
但是棺材蓋已經(jīng)被徐紓言推開,喬昭的鎧甲和?衣物被整齊擺放著,上面的的血已經(jīng)凝固成暗黑色,猛地一打開,能聞到刺鼻的腥臭味。
北齊對?逝者仍舊十分忌諱,他們認為人死之?后,棺材便是靈魂的安息之?地。若是開棺,靈魂逃散到人世間,便回成為惡鬼。
眾人都被這個場面驚得說不出來話,有些信奉鬼神之?說的人,已經(jīng)雙手合十開始念阿彌陀佛了。白啟在徐紓言身后,為難得不知要如何?處理。
盡管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備,但是在第一眼看到喬昭染滿鮮血的衣服,徐紓言還是覺得自己的眼睛被刺痛。可見那日,經(jīng)過了多慘烈的打斗,她受傷了嗎?她痛嗎?
徐紓言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的眼眶越發(fā)紅,幾乎掉下淚來。眷戀的目光默默落在棺材中?的衣物里。
“掌印......”徐霽走上前,又?不知道要說什么能夠安慰徐紓言,躊躇著。
白啟認為開棺是對?逝者的大不敬,他又?不敢對?徐紓言說重話,只能勸道:“掌印還是將棺材蓋上吧,喬昭為國捐軀,實乃壯舉。就讓她好生安息,待日后將其送回中?京安葬。”
白啟之?前對?喬昭有所耳聞,此?次是第一次合作。他對?喬昭的印象非常好,雖然年強但是沉著冷靜,沒有年輕人的驕氣。若是大敗西戎,日后定然不可限量。
誰曾想,天之?驕子就這般夭折,于北齊而言也是巨大的損失,實在惋惜。
哪怕人已經(jīng)不在了,白啟仍舊不愿看到徐紓言對?喬昭如此?無禮。
徐紓言沉默著,沒有搭理任何?人。他垂著眼眸,眉眼清冷蒼白,無人知曉他心中?在想什么。
事情似乎就此?平息,可能徐紓言只是為了確認喬昭身死的事實。
“你們幾個過來,將棺材蓋上。”白啟吩咐守在靈堂外面的將士。
隨后白啟又?對?徐紓言道:“掌印離遠些,免得他們粗手粗腳沖撞了您�!�
將士們上前,抬著蓋子準備合上棺材,一只修長的手抵住棺材蓋子。
“慢著。”徐紓言啞聲道。
他探手去?撫摸喬昭的沾血衣物,從衣襟到下擺。徐紓言的手輕輕顫抖著,他速度很緩慢。仿佛不是在摸一件死物,而是帶著溫度的肌膚。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被徐紓言這樣膽大的行為給嚇到。
“掌印!這萬萬不可啊��!這是對?喬元帥的大不敬!”白啟急得不行,在旁邊接連勸道。
徐紓言的手探進鎧甲內里,里面則是保溫的衣物。原本是很柔軟的料子,但因為血液凝固,變得冷硬。徐紓言在里面摸索著,直到探進里袋里。
這個袋子是徐紓言給喬昭縫的,事實上在潤安的五年,喬昭的衣物都是徐紓言給她縫制的。徐紓言喜歡給喬昭在衣服里面縫一個袋子,因為喬昭有時候動作太大,東西就總是掉出來。
徐紓言在這方面并不擅長,所以針腳很粗糙,他一下就能分辨出來。
徐紓言的手在袋子里摸索片刻,他的眉心緊蹙,像是緊張又?含著期待。他反復確認了很多次,甚至直接將喬昭的衣服拿出棺材來看。直至確信,確實沒有。
守在徐紓言身后的人,看他這個不敬的行為,想要阻止又?伸回了手。
“喬昭沒死,她沒死。”徐紓言怔怔道。
徐紓言焦急的將衣物翻來覆去?的摸索,將衣服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沒有,沒有那個荷包。
喬昭無論?走到那里,她貼身都會放著一個荷包,放在很隱蔽的口袋里,這個荷包,就是徐紓言給她做的。里面放著徐紓言送給她的一些小東西。
小像還有掌印府的玉牌,等等。
喬昭答應過他,無論?如何?,都會將這些東西貼身放著。哪怕是上戰(zhàn)場,喬昭也妥善放在身邊。
“什么?喬昭沒死!”白啟在徐紓言身邊,聽得清楚,他吃驚道。
徐紓言的神色已經(jīng)從長久的沉悶凄楚,變得更有生機,心臟開始有力的跳動?著。整個人都有些焦急和?期待。
但其實在外人看來,這是一件不太合理的事情。因為僅從一個小小的荷包,就斷定一個人沒死,有些太過于荒謬。
但是很多人都閉嘴,沒有多說什么。因為徐紓言肉眼可見的鮮活起來,不再死氣沉沉的。與其說這個荷包承載了喬昭生的希望,不如說這給了徐紓言強撐的念想。
畢竟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怎么就沒有可能活著呢?
盡管生的希望十分渺茫。
徐紓言去?過那個懸崖下面很多次,每次都會仔仔細細的搜查,不肯錯過每一個細節(jié)。
懸崖下面的血積得很厚,將很多血腥痕跡都掩埋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但是仔細看仍舊能發(fā)現(xiàn)有些凸起的異狀,被雪掩蓋,那是沒被野獸完全?吃掉的尸殘肢。
每每碰到這些,徐紓言都會將上面的血拂去?,露出殘缺的軀干。他面色冷漠,沒有一絲懼意。待發(fā)現(xiàn)與喬昭無關后,又?送了一口氣,毫不在意的站起身,不再將這些臟東西放在眼里。
這個峽谷很寬,很深,徐紓言在那段時間,幾乎把整個峽谷走了個遍。包括那些隱蔽的涵洞。他想,喬昭若是活著,她肯定會找山洞藏起來,但是仍舊一無所獲。
塞北的風大雪大,卻沒有阻礙徐紓言的腳步,雪地上經(jīng)常能看見他深一步前一步的腳印。
到了后面,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過后,徐紓言已經(jīng)沒了最開始的期待。被深深壓在心底的恐懼,無數(shù)次翻涌上來,又?被他強制壓下去?。他變得有些麻木。
許多人都勸他,讓他注意身體。但是無人敢在他面前說真話。
大家心照不宣的認為,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喬昭若是沒死,當時就已經(jīng)被找到了。就算她僥幸活了下來,也應該早就回來了。
懸崖下面的斜坡上累積了很厚的雪,就會滑落下去?,露出掩埋在皚皚白雪下的東西。
在徐紓言又?一次去?懸崖下面尋找的時候,他看到了繡的歪七扭八的荷包。
他因為經(jīng)常冒著風雪在外面,身體已經(jīng)受涼,前兩?日發(fā)了高熱,今早才體溫正常,但是人還在時不時的咳嗽。
徐霽徐淮都勸他:“掌印這段時間還是別?去?了。這幾日風雪雖停,但是您這才退燒,實在不適合再出去?了�!�
但是徐紓言只是抿著唇,沉默的起身穿衣。他心中?的情緒,已經(jīng)在不斷的累積,壓在那根緊繃的弦上,岌岌可危。
徐霽徐淮見勸不動?,只能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往雪原而去?。這條路來來回回走過好多次,但是徐紓言仍舊不厭其煩。有時候徐淮會想,哪怕再走十次,走百次,就能有發(fā)現(xiàn)嗎?
這一切不過是掌印的執(zhí)念而已,他不肯接受現(xiàn)實。
他們已經(jīng)從原路,深入峽谷。一切都與之?前無異,就在他們以為今日也是一無所獲之?時,徐霽看到了那個不同尋常之?物。
“掌��!您說的是這個嗎?”徐霽將荷包撿起,轉身問道。
因為這邊的積雪滑落,所以徐霽看到一抹色。
徐紓言迅速轉過頭來,快步走上前。徐霽忙將荷包遞給他,徐紓言顫抖著接過。荷包已經(jīng)被雨雪浸濕,里面的小像也濕得不成樣子,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看到里面的那塊掌印府的玉佩,徐霽徐淮便知道,這是喬昭的東西了。他們一時間不敢再說話。
連這樣重要的東西都落在了荒外,喬昭恐怕真的兇多吉少,二人唏噓不已。
手里的荷包濕冷,徐紓言緊緊的握著,這種冷好像可以從手臂順著經(jīng)脈,蔓延至心底。本就因為生病而差勁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徐紓言怔怔的看著手中?的荷包,這一瞬間,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腦海中?浮現(xiàn)的都是喬昭的音容笑貌。那個時候,喬昭笑著問他,若是把東西弄丟了會怎么辦?當時他是怎么說的呢?有些記不清了,但大概是一些撒嬌的話。
總之?,自那以后,喬昭就一直隨身帶著,從未弄丟過。
現(xiàn)在想,當時不應該這樣任性。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喬昭弄丟了也就丟了,她只要活著就好。
心臟的跳動?伴隨著絞痛,尖銳的刺痛,像是有一把刀在心臟里攪個天翻地覆,幾乎痛得徐紓言視線模糊。他用力按住心口,彎腰大口喘氣,眼淚大顆大顆的落在雪地上。
“掌��!”徐霽徐淮大驚,忙上前扶住他。
徐紓言眼前發(fā)黑,雙膝一軟,重重的跪在地上。他整個人痛苦得不停顫抖,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下,留下冰涼的淚痕。
他痛得已經(jīng)沒辦法?思考,腦中?翻來覆去?的,也就只有一兩?個畫面。
之?前,徐紓言心中?總是不安定,有時候還會默默垂淚。這時喬昭就湊過來吻他,哄他說永遠不會離開他。
徐紓言不依,還要讓喬昭發(fā)誓。喬昭就笑意盈盈的,耐心道:“好,我發(fā)誓此?生都不會離開你�!�
現(xiàn)在卻早已物是人非。
“喬昭......喬昭,騙子,我討厭你。”徐紓言幾乎哽咽得連話都說不順暢,字字誅心。
“我討厭你�!�
片刻,徐紓言竟生生嘔出一口鮮血,不省人事。
第123章
第123
除了那日,
徐紓言情緒十分激烈外,后面他?再醒來?,竟然奇跡般的平靜下來?,
只是人也跟著沉默寡言,憔悴許多。
他?不再時常往峽谷外去,整日整日的待在房間里。
白啟料想應該是出了何事,
或許是掌印接受了喬昭身死的事實。白啟覺得掌印早日接受也好,總好過日日欺騙自己,
冒著風雪去外面尋找,
弄得傷風涼寒。
外人對于徐紓言的改變喜聞樂見,
覺得省心了不少。但是從?小跟在徐紓言身邊的徐霽徐淮則認為十分異常。
“掌印今日午膳又沒吃?”徐淮問道。
徐霽搖搖頭,嘆息一聲。
那就是沒吃了。
徐淮在廚房給徐紓言熬補氣血的藥。那日在懸崖下,徐紓言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將徐霽徐淮嚇了個半死。他?們急匆匆的將人送回來?,又叫軍醫(yī)來?看病。
這陣仗,把白啟都給驚動了。軍醫(yī)來?看,
眉頭緊皺,道:“長時間的郁結在心,本就體弱。這次又是情緒波動大,
急火攻心,才如此嚴重?�!�
后來?就給徐紓言開?了補氣血的藥,徐淮日日熬給徐紓言喝。
有時候徐紓言人清醒的時候,
他?會配合的將藥咽下。有時候徐紓言精神恍惚,
就會十分抵觸。對于吃飯亦然。
方?才徐霽就將冷掉的飯菜端到了廚房,
徐紓言一口都沒動。
徐淮停下手中的動作,瞥了一眼關閉的房門,
小聲跟徐霽話:“你不覺得掌印這段時間有些?奇怪嗎?”
“未免太過于平靜了。掌印和喬昭感情如此深厚,掌印不惜和皇上翻臉都要?來?塞北,怎么得知了喬昭的死訊后,睡一覺就好了。這不符合常理啊!”
徐淮這樣在感情上粗枝大葉的人都覺得不對,更遑論敏感細膩的徐霽。徐霽當?然知道掌印現(xiàn)在明顯的不對勁,但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
人死不能復生,只能等時間長了,慢慢淡忘。
徐霽將飯菜放在案板上,嘆息道:“掌印現(xiàn)在的情況確實令人擔憂,我?們還需多注意一些?�?上Я藛淘獛�,天之驕子就此隕落,實在是令人痛心。”
到喬昭,徐淮也沉默了,屋里只剩下爐灶上藥湯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
良久,徐霽才擺手道:“罷了,不提那些?傷心事。我?先將飯菜放在灶上溫著,等掌印餓了再給他?送去。你藥煎得如何?該到掌印喝藥的時間了�!�
徐淮將蓋子掀開?,看了一眼,搖頭道:“還沒好,得再熬一刻鐘,藥效才是最?好的�!�
徐霽頜首,道:“行,那我?先去守著掌印,你就在此熬藥,等會兒端過來?�!�
“好。”徐淮點頭。
......
雪落下的時候是有聲音的。
沙沙的聲音。
如果你不仔細聽,或者身邊很?熱鬧的時候,可能會將其忽略。
大多數(shù)時候雪會在天黑的時候紛揚而下,第二天一醒就會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屋外已?經(jīng)白雪皚皚。
從?臨州的營地到懸崖邊,如果單靠走路,可能需要?花上整個白天的時間,還是在天氣好,腳程快的時候。如果遇到這種?比膝蓋還深的大雪,可能一天一夜都走不到。
但是騎馬,就要?好上很?多。
塞北的馬更加高大矯健,也更能防風御寒。哪怕是在風雪交加的塞北雪原,它們依舊能夠飛奔馳騁。
但是徐紓言御馬技術不佳,獨自一人騎馬時,總是看得人膽戰(zhàn)心驚。害怕這馬性子一烈,將人甩下馬來?。
他?從?上午出發(fā),走走停停,竟然傍晚的時候,才到了這峽谷邊。
白天的時候天氣就有些?陰沉,料想今夜應是要?下一場大雪。
可老天爺竟然這般著急,天還沒黑,這紛揚的大雪,就飄飄灑灑的落下來?。
徐紓言翻身下馬,他?穿得很?厚,但是依然被凍得有些?僵硬。雪有些?大,哪怕是往前走幾步,都顯得有些?費勁。
天地浩渺,在蒼茫的塞北雪原,人會顯得格外的渺小。
寂靜。
是對塞北平原最?貼切的形容詞。這里只有雪落聲,風號聲。
哦,還有徐紓言微弱的呼吸聲。
徐紓言目視前方?,無悲無喜,他?靜靜的看著遠處的峽谷。雪花沾滿他?的衣襟,落在他?的一頭青絲上,遠遠看去,竟然像是白了頭。
暮色四合,雪落得越發(fā)的急。徐紓言抬手,接住從?天而降的雪花。雪花晶瑩剔透,看著純潔無比。
這樣的大雪,只有在中京最冷的時候才會下。
......
早上醒來?的時候,掌印府銀裝素裹美麗極了。喬昭非常喜歡下雪天,尤其是下雪后的第二日清晨。天氣放了晴,陽光灑在雪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往往這個時候,喬昭會穿著利索的衣服,在空蕩的地方舞劍耍刀。喬昭性格隨和,為人又大方?。掌印府的下人都十分喜歡她。
她在雪地里練功,不少人就在廊檐下駐足觀賞。有時候舞到精彩的地方?,還會有人歡呼喝彩。喬昭也不掃人興致,見那么多人看,不再一板一眼的練。開?始隨性的舞起劍舞來?,逗得人開?懷大笑?。
微微出了薄汗,喬昭就不再練了。收了劍就去后院。
掌印府雖然大,但是空蕩。唯獨后院有幾棵梅花樹,多了一絲柔情。
紅梅映白雪,白雪襯紅梅。
下了雪,樹上沾著的白雪,襯得紅梅越發(fā)的艷。隔得老遠,就能看見枝頭上那一抹紅。再走進些,能聞見梅花獨有的,帶著冷冽的清香,醉人心脾。
喬昭總會折上一枝,插在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