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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韓世忠定睛一看:“元中?”

    曾統站在一個背著棺材的人身邊,捏著一支筆,指骨泛白。

    瞬刻震驚之后,韓世忠心中紛惑:“元中,你怎么在這里?”筆下文學

    曾統卻是反問他:“你又怎么在這里?”

    韓世忠剛想要說謊糊弄過去,卻聽到曾統悲哀的一句:“那些銀絹,是要用去講和是嗎?官家寧可和談,也不肯趁著金國政局不穩(wěn),進攻是嗎?”

    韓世忠雙目發(fā)怔。

    “你……”

    “哎呀,元中,我早說不要對完顏構抱什么期望啦!”背棺材的人拍了拍曾統肩膀,又笑著對韓世忠跟蹤的那少年說:“哎!來給元中說說,咱們拿到了多少錢!”

    “二百萬緡,等稅收上來了,還能再拿到三百萬�!�

    “我就知道,趙構這家伙手里果然還有錢,回頭放個炮仗,好好慶祝一下!”

    韓世忠握著刀柄的手在輕輕顫抖:“你們……”

    他再傻也猜到了,那少年出現在官家面前,絕對不是為了說服官家與金國求和!

    十九歲衣衣:“我們來自滑州,這些銀絹我們要拿去養(yǎng)兵,一分都不私用,你現在不相信也沒關系,這個車隊終點就是滑州�!�

    曾統:“我給他們作證�!�

    韓世忠的喉結動了動,他沒說信不信,只是用他顫抖的手舉起了那把顫抖的刀。

    “你們這是欺君!”他的聲音很大,整個平野里都能聽見他嚴厲的呵斥聲。

    十九歲衣衣:“欺十四歲的青霓側頭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小伙伴好像眼神都犀利了起來,像是踏上了戰(zhàn)場一樣。

    “沒錯,我們就是在欺君�!笔艢q衣衣嘴角掛著嘲諷的笑,令人捉摸不透:“整整五百萬緡,與其讓他趙構拿去和談,不如讓我們拿去養(yǎng)兵,至少能抗金不是嗎?”

    韓世忠冷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隨你怎么說,我這種武夫也不似你們文人會說話,但我知道什么叫忠君。欺君罔上的逆賊!”

    “我知道,韓世忠,韓良臣嘛。忠君為良臣,就是不知……”

    十九歲衣衣似笑非笑:“方才要殺了我,假意我是騙子,以斷了君上求和念想的人,究竟是誰�!�

    韓世忠頓了頓,臉色愈發(fā)冷硬。

    然而少年忽然上前一步,用胸口抵著那刀尖:“來,你不是要殺我嗎,對著這里挑進去,將心臟挑出來,我就會死!殺了我,再殺了這里其他兩個人,銀絹就到不了滑州,它們依然能回到國庫中!”

    刀鞘是黑的,刀光是亮的,在她臉上映出一彎月。

    又映出滿臉憤怒。

    韓世忠將牙齒咬得咯咯響,刀尖卻沒辦法更近一步。

    “韓世忠!你可有想過——”

    那氣勢陡然上升,少年目光如箭:“何為世忠!何為良臣!”

    “殺了我可是世忠?”

    “讓將士無糧抗金可是良臣?”

    “哐當——”

    雪刀掉落在地。

    曾統提起了筆。

    “游俠列傳——”

    “……俠問世忠:何為忠?何為良?使刀亡英雄,頸血熱濺可是世忠?使將士抗金,干尸為糧可是良臣?世忠嗚咽流涕,無法持刃�!�

    “……臣統曰:天子之職莫過于安天下,天下不安,而為天子無德。臣聞戰(zhàn)以勇而定勢,以糧而定勝,故后勤不怠而有大功,雖敵御而日艱�!�

    “然天子大憝,何也?軍士不得不行險而奪糧,其患起于天子!”

    。

    “老子沒哭!”韓世忠梗著脖子,異常大聲地說。

    玩家們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嗯嗯,對,你沒哭!”

    韓世忠用力甩了一下袖子,別過臉去不看他們,只看著曾統:“這群小子年輕,不省事,你也不省事?錢是可以騙走,卻讓官家知道金人能夠議和,便是今歲他被你們騙走國庫,銀錢不夠,明歲還不夠?下一次又有誰能來騙他錢?”

    十四歲的青霓咚咚拍響棺材板:“我們��!”

    韓世忠僅是愣了一下,便脫口而出:“你們還有騙術能用?”

    “怎么可能!”十四歲的青霓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又不是騙子!”

    韓世忠猶豫了一下,到底沒做出回頭去看營地方向這種打臉舉動——就在那里,有著官家剛被騙走的二百萬。

    十四歲的青霓:“騙術沒有,但我們能保證金國接下來一段時間一定會亂,你回去向趙構匯報時,就說金國已經同意了求和�!�

    韓世忠目光頓時火熱起來:“金國國內大亂,就會退兵,官家又不知對方為何退兵,自然就會歸結為和談�!�

    十四歲的青霓用力點頭:“然后我們就可以拿到尾款了!”

    這需要韓世忠全力配合才行。

    關于這一點,他們之前已經談妥了。

    “大宋想要直搗黃龍,必然要越過朝中主和派。金賊想要南下全面占領大宋,也必然要將國中各派系安撫下來,只要在他們安撫下來之前,從官家那里拿到足夠多的軍餉,我們就敢開戰(zhàn)!”

    韓世忠默念一遍“臣構言”三個字,腦子都好似熱到要燒起來了,他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被賊人花言巧語沖昏了頭腦,也不知道千百年后,史書記載,他究竟是幫助大宋滅金的功臣,還是使宋滅亡的奸佞。

    但……

    他知道,他不想讓“臣構言”真正出現在兩國交會的文書上。

    “好,我一定幫你們瞞住官家,官家只會聽到金國收下了二百萬緡,答應了和談這等消息�!�

    “好!余下事情,就交給我好了�!�

    “對了……我能問個事兒嗎?”

    “哈?”

    “你身上那副棺材,究竟是作何用?”

    “噢!這個��!它是我的百寶箱!”

    十四歲青霓將棺材翻過來,把手伸到里面摸。

    干花、金子、馬鞍……

    一只干癟的手從棺材縫里被抓了出來,韓世忠呆似木雞,十四歲的青霓若無其事地把手又塞了回去:“出門在外,總要背些行李,這個棺材就很好,一來防賊和強盜,他們一看我背著棺材,就會認為我不好惹,省了不少事;二來,空間足夠大,方便放銀錢�!�

    韓世忠干巴巴笑了兩聲:“是、是很省事�!�

    曾統仰起頭,望著天空,好像什么都沒聽見,沒看見。

    車隊重新開始上路,與之前沒什么不同,沒有多兩個人,也沒有少一個人,十四歲的青霓另有要事去做,那事有些危險,他倒是想讓曾統留下來,可惜曾統識破了他的詭計,抱著竹簡日夜盯守,十四歲的青霓不得已,只能同意讓曾統跟隨。

    另一邊,秦光弼帶著軍餉日夜兼程,足足走了將近一月,方才回到東京。

    宗穎親自出城迎接,一把抱住秦光弼,掌心在他背后用力拍,震得手掌發(fā)麻:“光弼乞糧辛苦了!”.scjld.

    秦光弼問:“我離去這二月,將士可有再叛?”

    宗穎當即笑了起來:“你瞧!”

    將他領到倉庫中,打開一看,米糧堆積,捧起滿滿一掌,在指間如沙流下,摔在其他糧食上,噼里啪啦作響。

    “這!這些糧哪來的?”

    “我賺回來的!虧得有這些糧,才能撐到官家發(fā)軍餉!”

    宗穎將自己如何集糧說了一番,頗為自豪地問:“光弼你看我這手段怎樣?可惜田地有定數,也集不來多少糧,你若晚一兩個月回來,糧倉便要見底了。”

    本意是要炫耀,誰知秦光弼一滯之后,竟搖搖晃晃撞在米糧上哭了起來:“你若早知東京糧倉能再撐二三月,何至于兵行險招��!”

    宗穎目定口呆,見秦光弼實在哭得厲害,忽諸意識到了什么,呼吸一下子窒�。骸肮忮�,你、你在說什么?”

    秦光弼淚眼看他,才張嘴就被一口悲

    傷堵回嗓子眼里,半晌沒說話。

    天上云遮了日。

    宗穎問他:“咱們姑子呢?”

    “……”

    宗穎拔高了聲音:“咱們姑子呢!”

    “咱們姑子死了�!�

    宗穎臉上明顯出現了錯愕。

    “……什么?”

    白云一點點退去,發(fā)紅的日光拋在人身上,烘得人唇舌發(fā)干。

    秦光弼好像勉強找回了些許理智,卻又像再也壓抑不�。骸八懒�!”

    那嗓音如同狂風,撕扯而出。

    “她死在官家面前!死在對朝堂的失望之下!”

    “東京缺糧,你可知那些公卿口中說著何等言語?他們不關心軍餉,不關心將士,只關心自己需不需要回歸東京這戰(zhàn)亂之地,他們說不如舍棄開封,政權退向東南,徐徐圖之!”

    “話里話外便是不想給糧,咱們姑子便……”

    秦光弼輕聲:“以死諫之。”

    宗穎癡掙在當場,一時間仿佛聽不到聲響,也看不見天地。

    怎么會死了?

    怎么人出去一趟,就是要個糧,就沒了?

    以死諫之以死諫之以死諫之——

    宗穎滿腦子堆著這想法,恍惚間好像聽到秦光弼說什么……尸體帶回來了?直接把前段時間還視若珍寶的糧倉撂在原地,轉身拔腿就跑。

    ……

    宋軍正在卸軍餉,一半銅錢,另一半在去之前就詢問過他們,就地換成了糧食。

    一份份軍餉被抬下來,又當面迅速發(fā)放,發(fā)餉官拿著一個小冊子,念到誰名字,誰就上來領軍餉。銅子叮叮當當響,糧食嘩啦嘩啦撞,宋軍聽著這些聲音,笑得幾乎見牙不見眼。.scjld.

    軍餉車后面,還有兩行人,拿著刀槍矛戈,他們中間好像是圍了一條長塊,黑不咕咚,沒有落地。

    宋軍便大聲叫喚:“你們在護送什么呢?”

    金黃陽光下,那兩行人臉上看不出來神色:“棺材�!�

    太陽穴鬼使神差一跳,宋軍下意識去問:“棺材里面躺著誰?”

    那兩行人說了一個姓名,是十九歲衣衣為了方便宗澤等人稱呼,起的假名。

    宋軍們都認得這姓名,輕而易舉將它和那個姑子聯系在了一起,那姑子特別愛笑,好像天底下沒什么能難住她,就連離開東京時也在笑,聲音像鵝羽,掃著他們耳朵:“你們放心!這軍餉,朝廷一定得發(fā),我一定會帶回來!大伙兒出生入死,絕不昧這點血汗錢!”

    沒有哄騙,不是敷衍,糧食與錢如今扎扎實實發(fā)到了他們手中。一開始還擔心不能發(fā)全,如今卻發(fā)現,每個人都得到了一份。

    “這是怎么回事!”宋軍怒喊:“莫不是路上撞了潑賊,害了姑子!”

    這一路上叛軍土匪定然不少,尤其是帶了一車車財物,總有人會鋌而走險,宋軍誤以為是路上出事,叫囂著要讓那些潑賤賊人頭滾滾。

    “不是山賊�!�

    “是天子�!�

    “是天子�。。�!”

    那兩行人一遍又一遍重復著后面那一句話,沉默寡言了一路,好似就是為了這一刻,刻骨仇恨直白地從嘴里吐露。

    要說他們對十九歲的衣衣有多大感情,那也不盡然,相處時間還不足三個月,能有什么深刻感情?

    他們只是……感同身受。

    一方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一方是前去乞糧的軍官,他們很容易就代入了后者,仿佛站在殿堂上,直面那些輕蔑與不屑。

    朝廷一邊不愿意徹底放棄東京,讓他們退過江,一邊又覺得給他們下發(fā)軍餉不值當,既要馬兒長跑,又不給馬兒吃草,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那些天子與大臣憑什么!

    “他們憑什么��!”

    宗穎趕到時,便聽到了這石破天驚的一喊,見到那些宋軍眼神發(fā)生了變化,心下就是一涼。

    開封可是有一百八十萬大軍,其中大多數是他父親安撫了賊寇后,將他們招安過來,以守金賊。戰(zhàn)斗力確實不高,一群烏合之眾,但一百八十萬人,就是用尸體堆,都可以堆高過城墻,還能余下不少人沖鋒。

    但是沖鋒之后呢?

    殺掉官家?這沒問題。但是殺掉官家之后,中華最后一道秩序就會崩掉,河南會霎時四分五裂,你擁護一個首領,我擁護一個首領,外敵還未消滅,就要先陷進內耗之中。金賊做夢都會笑

    醒,本來一切調度至少還有個朝廷分配,勉勉強強還算是擰成一條繩,分裂后,逐個擊破是輕而易舉。

    除非再出一個漢高祖。

    不論上首皇帝有多無恥,有多懦弱,在這個“家天下”中,他還不能倒。

    至少現今這局面不能倒。

    宗穎也恨,看到棺材那一刻,他恨得全身發(fā)冷,有那么倏瞬,他甚至控制不住去想——

    棺材里,為什么不是趙構!

    “我宗穎,生于宋土,長于宋土,絕不能做亡國的罪人!”

    晴天響雷,遮掩了宗穎切齒低語。

    宋軍在響雷下格外激動。

    “為甚會死!”

    “我們?yōu)槌�,朝廷竟然連軍餉都吝于發(fā)放?”

    “這種朝廷,倒不如——”

    宗穎深呼吸,正要上前說話,秦光弼趕到,一把抓住他,低聲:“不行�!�

    群情激奮時上前,不會得到諒解,只會被人群怒而打死。

    “我不怕�!弊诜f說。

    秦光弼依舊死死拽著他不放。

    你不怕,我怕�。”緛砭退懒艘粋了!再死一個,這東京就徹底完了!

    便在這時,天空中傳來一聲亂叫:“凡人們!迎接天神降臨——啊——”

    一坨東西從天而降,砸進糧車里,僥幸沒死。而宋軍剛凝聚起來的氣勢,一下子就降了下去,剛才心里產生的造反念頭也如同氣球,迅速下癟。

    “這是什么玩意?”

    宋軍腦門上集體浮現了問號。

    不遠處,玩家們手搭涼棚,探頭探腦:“他沒事兒吧?”身邊放著一個大號投石機。

    從天而降的十六歲青霓從糧車里跳了出來,咧出尖尖小虎牙:“凡人們!本座的至交好友呢!”

    一股中二氣息撲面而來,山谷里,巨蟒青霓偷窺到這一幕,羞恥得用尾巴捂住了臉。

    系統笑得在地上打滾:“衣衣小時候好可愛!”

    “……”

    巨蟒扭著蛇身,幾乎要將自己扭成一條麻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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