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蔡戎想要將宋羨的手甩開,然而他蓄足了力氣,宋羨的手臂卻也只是晃了晃,手指仍舊牢牢地牽制在他的腕上。
蔡戎怒氣頓生,他戎馬一生,卻被一個小輩如此辱沒。
在宋羨的面前,他顯得格外蒼老、虛弱,宋羨就這樣牢牢將他擋住,身上露出的殺氣,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宋羨,”蔡戎提起氣勢,“本官乃朝廷欽封節(jié)度使,你竟敢對上官不敬�!�
宋羨依舊淡然:“蔡節(jié)度使說的對,此案事關(guān)重大,誰也不敢妄下結(jié)論,這里的人要隨李大人一起進京,由刑部主審,圣上預(yù)覽案宗。
蔡大人想要問話,那要得圣上旨意,或者官拜刑部、大理寺,這樣就沒有人會阻攔蔡大人。”
“你�!辈倘至硪恢皇职醋×搜g的利器。
蔡戎這樣一動,他的親信和家將全都齊齊握住腰間的刀柄。
宋羨和他身邊的人卻連依舊靜立在旁邊,似是根本沒有瞧見。
宋羨道:“蔡大人,這里只有一位上官,奉旨前來北方勞軍的李大人�!�
蔡戎的目光在這一刻幾次變化,從怒氣到殺機再找回一絲冷靜。
這里不是他的屬地,他沒有把握將這里所有人殺死,若在滄州他可以殺了李佑嫁禍給宋羨。
鎮(zhèn)州人多眼雜,他做不到……
他從滄州來鎮(zhèn)州雖最大的錯誤。
“好�!辈倘窒蚝笸艘徊�,離開了那軍頭。
宋羨握在蔡戎手腕上的手也跟著松開。
蔡戎望著李佑,李佑一雙眼睛清亮,炯炯有神,站在那里是鎮(zhèn)定而威嚴,從始到終沒有丟掉上官應(yīng)有的氣勢。
蔡戎道:“李大人只管審案,真的要給蔡某論罪,就讓衙署去滄州送文書,蔡某等著李大人�!�
蔡戎說著就要抬腳離開,然而他剛走了一步。
“砰砰砰”關(guān)門的聲音傳來,宋羨帶來的振武軍站到門前,如同一尊尊雕塑,別想輕易將他們挪開。
蔡戎臉色更加陰沉,他轉(zhuǎn)頭狠狠地看著宋羨:“你想要私自關(guān)押我?你可知何罪?”
“鎮(zhèn)州府衙關(guān)押了重要的犯人,為保萬無一失,我調(diào)動了振武軍前來守住府衙,”宋羨道,“鎮(zhèn)州府衙有個規(guī)矩,可能與滄州不同,一旦開始審案,衙門里的人只進不出�!�
蔡戎冷冷一笑:“大齊的衙署從來沒有這樣的規(guī)矩�!�
“有,”宋羨道,“就在鎮(zhèn)州�!�
蔡戎道:“何時開始的?誰下的令,可有憑證?你們隨口一說就敢任意妄為……”
宋羨沒有遲疑逐個回答蔡戎問題:“現(xiàn)在,我,拿文書來我和曲知縣一同用印�!�
宋羨話音剛落,李佑伸手一個“請”的姿勢:“蔡節(jié)度使落座,我們繼續(xù)審案。”
李佑說完,曲承美和文吏紛紛落座,衙差一旁威壓,案犯跪在堂下,轉(zhuǎn)眼之間就將這里變成了鎮(zhèn)州府衙公堂。
蔡戎失了先機,現(xiàn)在讓人強行闖出去,事情鬧到圣上面前,他無法交待,而且現(xiàn)在宋羨擋在這里,他帶來的人手不多,沒有把握能走出這扇門。
……
鎮(zhèn)州府衙大門依舊敞開著,誰都不知道二堂內(nèi)氣氛如此緊張。
跟著縣尉來到府衙的人,想要鼓動百姓,鬧出些動靜,像他們預(yù)估的那樣,確然開始有人圍觀。
衙差沒有將人沖散,常安的人也混在其中,將眼前的人一個個看過去。
北方出了事,定會有人探聽虛實。
如果橫海節(jié)度使暗中與遼人來往,遼人自然會十分關(guān)切橫海節(jié)度使的情形。
宋羨事先在城門增派了人手,出入鎮(zhèn)州城都要被仔細搜查,除了身上攜帶之物,還要看是否在嘴里藏匿了木齒,即便沒有木齒,牙齒有殘缺之人都會被仔細盤問。
謝良辰一早就來了城中,將陳子庚送去東籬先生家中之后,她就在城中四處走動。
身邊沒有人的時候,謝良辰就與常悅說話。
謝良辰在集市上走了一圈,低聲問常悅:“今日可有收獲?”
大爺特意知會他不用避著謝大小姐,于是常悅道:“抓了不少眼線,都是橫海節(jié)度使的人,沒有再發(fā)現(xiàn)遼人的奸細�!�
謝良辰點頭,宋羨此舉要將鎮(zhèn)州和麾下的宋家軍清理干凈。
謝良辰道:“鎮(zhèn)州還有遼人奸細。”
常悅應(yīng)聲:“大爺說一定還有�!�
謝良辰點頭,自從發(fā)現(xiàn)木齒之后,她有空就會來街面上走動,不止采買東西,也是想要多看一看,或許什么人,什么事能讓她恢復(fù)更多的記憶。
腦海中也不停地在想那些奸細。
他們?nèi)绾蝹鬟f消息,如何藏匿在人群中,為何她能辨別出來?潛意識中她對這些遼人奸細仿佛十分了解。
一個王儉還不足以支撐整個鎮(zhèn)州,那些人一向謹慎,也許有些暗線就算王儉也不知曉。
常悅道:“大爺說,很快奸細就會發(fā)現(xiàn)異樣,要想方設(shè)法傳遞消息出去。”
“一炷香的時間。”謝良辰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
常悅望著謝良辰。
謝良辰回過神來:“我說,他們只需要一炷香的時間,就應(yīng)該可以看出端倪�!�
一炷香之內(nèi),出現(xiàn)在府衙附近的人最為可疑。
府衙門口人來人往,常悅的人有目的地去跟隨查看。
謝良辰走在人群中,腦海里似是有一根弦在輕輕顫動,她看向周圍,忽然像是受了指引般,她轉(zhuǎn)過頭極目望去。
只見一個貨郎挑著扁擔(dān)向前走去,他手中握著貨郎鼓,輕輕地晃動。
“咚咚咚咚�!�
“謝大小姐,有什么不對嗎?”常悅的聲音傳來。
走到長街上,貨郎抬起頭四處查看。
不遠處的茶樓上站著一個人,聽到貨郎鼓的聲音,那人向前走了兩步推開了窗子,冷風(fēng)吹到他的臉上。
他本要轉(zhuǎn)身就離開,忽然皺起眉頭,只見兩個身手極好的人,正快步向那貨郎逼近。
被人察覺了?
那人果斷轉(zhuǎn)身準備離開茶樓,就在匆匆下樓之時,剛好看到了衙差打扮的人向他走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擒住
衙差氣勢洶洶地上前,伸出手要阻攔沖下茶樓的人。
“所有人不準離開……”
衙差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眼前光芒一閃,仿佛是利器出鞘,緊接著他感覺到脖子一熱。
“噗”一篷鮮血從衙差喉嚨里噴出,鮮血噴濺握著匕首那人身上。
本來嘈雜的茶樓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
行兇之人的身形卻沒有停留,在眾人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先一步推開衙差向外走去。
那人沖下樓梯到了茶樓門口,被割開喉嚨的衙差才倒在地上。
“抓人�!笔O碌难貌钸@才回過神大喊起來。
然而就是的耽擱這片刻的功夫,已經(jīng)讓那人沖出了茶樓。
外面一陣嘈雜,衙差正在阻攔街面上的人離開。
謝良辰聽到茶樓里傳來聲響,她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個人影從茶樓里沖出來。
那人臉上滿是噴濺的血跡。
她幾乎立即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那貨郎果然有問題,而且伙同貨郎的奸細就在這條街上,就在她眼前。
周圍的衙差就要迎過來,那人伸手撈住了旁邊一個怔愣在那里的孩童。
就像拎小雞一樣,拽著那孩子的領(lǐng)口向衙差扔過去。
趁著衙差去接孩子,他轉(zhuǎn)身朝另一個方向逃走,卻剛走了兩步,就瞧見一個掛滿了荷包的木架子迎面向他砸過來。
他立即伸手去阻擋,一雙發(fā)紅的眼睛透過那些荷包看去,然后他瞧見了試圖用木架攔住他身形的人。
那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
他握住木架,向那女子砸去,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女子的動作比他預(yù)想的要靈活,不但一下子躲避開,還抬腳利落地踹出停在鋪子門口的獨輪車。
那獨輪車奔著他雙腿而來,這獨輪車不會傷到他,但阻擋了他離開的腳步,他心中怒極手掌一番,露出隨身帶的暗器,丟擲向那女子。
“常悅。”謝良辰閃身躲避,大喊出聲。
……
常悅方才看到謝大小姐有些異樣,立即開口詢問,聽到謝大小姐說貨郎,他立即沖了出去,并向衙差和身邊人示意,貨郎經(jīng)過的這一條街,不許任何人離開。
幸好今天安插的人手足夠多,能夠控制住這街面上的情形。
貨郎驚慌失措地向前跑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逃脫之后,將肩膀上的扁擔(dān)抽出來,迎著常悅劈下,一副拼了命的模樣。
常悅皺起眉頭,他抓了過不少奸細,那些人大多會設(shè)法與他們糾纏,絕不會上來就動手,除非他是故意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也就是說,在他讓衙差搜查的那條街上,還有遼人的奸細。
常悅一腳踢中貨郎的胸口,來不及將貨郎制住,果斷地轉(zhuǎn)身向回跑去,那條街上不止有奸細,還有謝大小姐。
就在常悅轉(zhuǎn)身奔走的功夫,他聽到了謝大小姐喊他的名字。
脫手鏢貼著謝良辰肩膀飛過,那人眉頭一皺,目光銳利地望著謝良辰,顯然已經(jīng)察覺她的不同尋常,探手向她抓來,就在這時候常悅趕到。
常悅手里的長劍刺向那人。
那人忙后退閃躲,常悅欺身而上,兩個人打在一起,那人身手雖然不錯,但謝良辰能看出他不是常悅的對手。
站在原地,謝良辰松了口氣,方才一幕幕從腦海中閃過,得立即買兩支袖箭隨身帶著,就算再貴也不能省,宋羨給她的弩畢竟不方便攜帶。
不過宋羨說下盤要穩(wěn)是沒錯,如果她沒有勤練腿腳,方才根本閃躲不開。
思量間,常悅壓住了那人的脖頸,將對方摜倒在地,快速地在那人下頜上打了一拳,那人的嘴立即張開。
常悅沒有發(fā)現(xiàn)木齒,扯下那人的一片衣衫塞入那人嘴中,然后接過衙差遞過的繩索,將那人捆起來。
常悅吩咐道:“不要愣著,繼續(xù)搜人。”
說完話,常悅走向謝良辰。
謝良辰第一次看到這個平日里沒有任何表情的木頭人,臉上露出驚慌的神情:“大小姐……您……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謝良辰說著將撿起來的脫手鏢遞給常悅,“這是那人的暗器�!�
那脫手鏢的鏢頭微微發(fā)綠。
謝良辰道:“小心些可能淬了毒�!�
常悅從謝良辰手里接過暗器,暗暗下決心,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謝大小姐半步,如果他沒回過神來,遲了一步,不知會發(fā)生什么。
等見到大爺,他會如實稟告,請大爺責(zé)罰。
除此之外有一件事讓常悅隱隱有些奇怪,謝大小姐之前發(fā)現(xiàn)了木齒,如今又發(fā)現(xiàn)那貨郎……謝大小姐就像對這些奸細很熟悉似的。
這是為什么?
就算謝大小姐與尋常女眷不同,常悅也著實想不明白,不過他也不用傷神,這是大爺該思量的事。
……
幾乎是在同時,橫海節(jié)度使治下的乾寧軍。
乾寧軍軍營中,兩個人影避開眾人,悄悄地走出了軍營,橫海節(jié)度使離開滄州之后,他們就感覺到了異樣。
他們安插在滄州的眼線按常理一日前就該來向他們送消息,可眼線遲遲未到。
他們的人去滄州軍營送文書的時候,想要見安插在滄州的都虞侯一眼,結(jié)果被告知那都虞侯去城外練兵了。
種種跡象,讓他們再也坐不住,準備親自前去滄州探聽消息。
如果滄州果然出了事,他們要立即稟告給蕭興宗大人。
兩個人影上馬向滄州而去,在官路上留下一片煙塵。
在離滄州不遠處正要下馬步行潛入城中,就看到了迎面有人驅(qū)馬迎了過來。
那是秦茂行。
秦茂行身邊的將領(lǐng)他們也見過,那是宋羨身邊的程彥昭。
兩個人一驚就要調(diào)轉(zhuǎn)方向先行躲避,轉(zhuǎn)過頭時卻發(fā)現(xiàn)身后也有一隊人馬堵住了他們的退路。
程彥昭先開口道:“你們擅自離營要去哪里?”
不等兩個人說話,程彥昭接著道:“本將要帶著幾個人一起去鎮(zhèn)州,既然你們來了,也一起前往如何?”
兩個人正要向秦茂行申辯:“將軍,您是不是誤會了,我們……”
話還沒說完,就被上前的將士一把從馬背上扯了下來。
沒有纏斗多久,兩個人就被綁縛住。
程彥昭笑道:“你們的小秦將軍說了不算,現(xiàn)在是本將辦事�!�
說完程彥昭得意的一笑:“照例將牙齒敲下來,再帶去鎮(zhèn)州交給李大人審問。”
秦茂行看著笑顏如花的程彥昭,明知道讓程彥昭出面,是為了日后他留在滄州不被猜疑,但是看著程彥昭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他還是心中炙悶,恨不得一拳打過去。
秦茂行避開人深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他的心情。
程彥昭湊過來低聲道:“你說鎮(zhèn)州那邊怎么樣了?你舅舅跪了沒有?”
第一百三十九章
沒用的東西
蔡戎還在鎮(zhèn)州府衙。
李佑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就連吃飯、更衣都要在二堂里解決,一鼓作氣將林珝的案子審的清清楚楚。
生怕將來會被人質(zhì)疑,李佑還將定州、趙州兩地的縣尉和文吏一并喚來聽審。
文吏奮筆疾書,縣尉一個個不敢有半點的松懈。
堂下跪的林珝等人更加驚慌。
蔡戎坐在一旁看似毫不在意,卻沒有放過蘇林氏等人的供述,只要讓他找到漏洞,他都會開口質(zhì)疑,奈何從審案的曲承美,到搜集證據(jù)的宋羨,還有旁聽的李佑,都事先做了準備,整樁案子一氣呵成。
“啪”地一聲,李佑將驚堂木按在桌上。
曲承美心中羨慕,平日里他用的一塊小木頭,到了李大人手中,這樣落在桌子上,焉止震懾犯人,簡直能震軍威,這堂上能與李大人媲美的,也就是宋將軍了。
今天審案種種,牢牢地刻在曲承美心中,仿佛有個鐵匠鋪子,將他鍛成了一顆鐵草,往后只能彎向宋將軍,再也不可能扭轉(zhuǎn)。
林珝望著二堂上的燈光,眼前愈發(fā)模糊,他跪在這里快一天一夜,從開始的滿懷期待,到現(xiàn)在生不如死。
證據(jù)確鑿,他與宋旻一起謀害宋羨、吩咐死士刺殺親妹妹種種罪名難逃。
就算朝廷能饒了蔡戎,也不會放過他。
林珝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前來幫他的祁州、鎮(zhèn)州縣尉根本不必動刑,早就倒戈相向,期望朝廷能對他們從輕處置。
蔡戎依舊不說話,不管李佑審出什么他是朝廷欽封的節(jié)度使,就算懲辦他也要皇上做主,他還有時間可以上下打點。
可以說自己是被一時蒙蔽,誤以為宋羨真的徇私枉法,這才要幫林珝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