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向你坦白。雖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他貼在她耳邊低聲說,“祝子安是我,謝無恙也是我�!�
她怔了下,又笑了,
“你終于肯承認啦�!�
“是你�!逼毯螅�
她又說。
是你。她在心里很輕地想。在曲江見我的是你,
在書坊笑我的是你,
共飲合巹酒的是你,風雪里抱我的也是你。
三千大千世界,那個為我而來的人,
原來是你,
一直是你。
她無聲地笑一下,在他的懷里抬起頭,和他的眸光碰在一處。他的眼里盛滿笑意,
映著明亮的天光,
里面滿是她的影子。
“騙了你好久,
對不起�!彼托Φ�,“要罰我么?”
“要的�!彼f。
他微微低下頭,她伸出一只手,以指節(jié)輕叩他的腦袋三下,然后收了回去,雙手攬住他的脖頸,很用力地抱住他。
“笨蛋謝康�!彼裨谒念i間,“太危險了,你不該來的。”
“笨蛋江小滿�!彼谒呎f,“你怎么可以趕我走。”
停了下,他低聲道:“我同淮州刺史談過。他應允收兵回府,不過要白石山匪幫就地解散,一應人員歸入農籍。算是互相妥協(xié)�!�
“此刻對他來說,匪幫大約也不重要了�!彼π�,“我在他的手上,就是最大的戰(zhàn)果�!�
她皺眉,“淮州刺史有反意,你以皇太子的身份,孤身一人來此,幾乎等同于羊入虎口,還怎么回得去?”
“別擔心。”他輕聲說,“我安排了人�!�
他抱著她進了一座營帳,把她輕輕放到榻上。簾幕徐徐落下,他轉身走到一個黃梨木藥箱前,打開抽屜取了一帖金創(chuàng)藥,俯下身要檢查她身上的血跡。
“我沒受傷�!彼∷氖郑钏�,“你給我坐下�!�
頓了下,她低聲問,“你是不是快撐不住了?”
他的手指輕顫一下,聲音里含著點無可奈何,“被你察覺了啊。”
他不再偽裝,低低咳嗽著,扶著案幾坐下來,仰靠在榻邊,閉上眼睛,劇烈地喘息,清晰的頸線隨著不穩(wěn)定的氣息微微起伏。她咬著下唇,解開他的衣襟,看見他身上的傷口又開始滲血。
“你又逞強�!彼龕阑鸬卣f,抓走他手里的金創(chuàng)藥,低頭為他包扎換藥。
他閉著眼睛,安靜地任她擺弄,聽見她的聲音在耳邊小聲抱怨:“祝子安是假的,謝無恙也是假的,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你?”
“別騙人了好不好�!彼恼Z氣悶悶的,“讓我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好�!彼p聲說。
他喚她,“江小滿�!�
“嗯?”她一怔。
“抱我一下�!�
他伸出手,攬過她,附在她的耳邊悄聲說:“夫人,我好累。抱我一下。”
她被他突然地抱緊,身體被按進他的懷里。他低低的喘息聲響起在耳邊,他的擁抱又溫柔又強勢,像一樹白梅紛紛揚揚落下,漫漫卷卷地鋪滿她的周身。
“江小滿,”他輕輕地笑,“好想你……好喜歡你�!�
他的聲音含混地壓在喉嚨里,模模糊糊的,溫沉又好聽。
“我也是�!彼裨谒膽牙镎f,“好喜歡你。”
他閉著眼睛“嗯”了一聲,把下頜擱在她的發(fā)間。她有些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你睡一會兒吧。”
“我不能睡�!彼涂攘艘宦�,“我在等人�!�
他睜開眼睛,望著營帳外,“我們幾乎是被軟禁了。倘若我此時睡著,恐怕真是回不去長安了�!�
“夫人,你幫幫我。”他說,“不能讓人察覺我此刻的狀況�!�
“好�!彼c頭,抱住他。
她把內力送入他的體內,替他修補破損的經(jīng)脈。他又閉上眼睛,輕輕地抱著她。一模一樣的兩股內力匯到一處,奮力抵御著他體內經(jīng)年累月的寒氣。
“這樣會好點么?”她低聲問。
“好多了�!彼人灾�,極力抵抗翻涌的倦意,“你每次這樣幫我以后,我都感覺好很多�!�
“那我以后每天多抱你一會兒�!彼α艘幌�。
“這話顯得我好像別有圖謀�!彼托σ宦�,又想了想,“也許我確實別有圖謀……我真的好喜歡抱著你�!�
“我也是�!彼÷曊f。
搖搖的火光里,他們彼此相擁,傾聽窗外風雪的聲音。
不久后,有人在帳外長拜,“殿下,何大人有請�!�
帳內,謝無恙平jsg靜應道,“好。”
他披衣而起,身邊的少女悄悄扶了他一下。他扣了扣她的手指,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等公羊先生的消息�!�
帳前簾幕落下,他的背影消失,帳內陷入安靜。榻上的少女托著腮,聽見營地上刻漏的聲音在響,默數(shù)著滴答的水聲,在心里計算時辰。
滴答,滴答,一聲聲流逝。
日上三竿,風雪消停,一縷陽光落入帳內,照亮了案幾上散落的書卷。一名小廝為姜葵送來午膳,她獨自一人用了膳,謝無恙還沒有回來。
她隱隱擔憂起來。
陽光如瀑,灑了滿地。她靠近窗邊,撩開一線紗簾,緊緊握住她的長槍。
這時,一聲嘹亮的號角響起在天邊。
她舉目遠望,雪原盡頭揚起飛舞的煙塵。
一隊輕騎踏雪而來,滾起漫天飛塵。為首一名文士青衫峨冠,身邊的黑衣少年按刀在一側,正是公羊渡與洛十一。
公羊渡立馬在大營前,抱袖作揖,朗聲道:“水陸轉運使在此,領一千輕騎來迎太子殿下�!�
大營中央的軍帳內,一前一后走出兩人�;侍泳p衣輕裘,微微含笑,身旁跟著淮西刺史何全。何全臉色冷沉,與大營前的公羊渡見禮。
姜葵緩緩將長槍收起,抱起白麻布包裹走出營帳。
她陪在謝無恙身邊,不動聲色地扶著他,與他一同進入候在營外的馬車里,而后轉頭拉下車窗簾,擋下了落來的視線。
馬車徐徐駛入官道,一隊輕騎護在兩翼。謝無恙靠在車廂壁,閉上眼睛,微微地喘息。身邊的少女輕輕抱著他,運轉內力送入他的體內。
“你去了好久�!彼偷偷�,“你們在帳內說了什么?”
“彼此確認了是要殺的人。”他淡淡笑了笑,“想必他也是如此想法�!�
他支起手肘,垂眸深思,“何全是余公公的學生,他要增擴兵權,背后是北司宦官在支持。伯陽先生就任淮州刺史之時,尚能壓住此人野心,去年他回京之后,此人立即有了動作�!�
“淮西護天下餉道,為諸州軍事最重�!彼吐暤溃盎亻L安之后,我即刻回稟父皇,請求削淮州刺史兵權�!�
她想了想,“他既然已經(jīng)興兵,定是決意逼請朝廷增擴兵權。你請削兵,淮西恐反。”
“淮西已有反意,不若除之而后快。”他平靜道,“我私訪淮西一事已為人所知,北司在朝上必定會有動作,我們比比看誰快好了�!�
“至于現(xiàn)下……”他忽然側過身來,“夫人,讓我靠一會兒。”
猝不及防間,他的身形透支般一墜,“啪”地倒在她的身上。她怔了下,聽見淺淺的呼吸聲響起,他把腦袋埋進她的懷里,一下子睡著了。
她的雙手張開一下,只好無奈地抱緊他。她低下頭,笑了一下,湊到他耳邊,仿佛氣惱似的,“往我懷里鉆,你是不是故意的?”
馬車外,一道輕緩的馬蹄聲響起,隨即是一個清朗的文士聲音,“江少俠,可否讓我為殿下看一看傷勢?”
“公羊先生請。”姜葵掀開車簾,“他已經(jīng)睡著了。”
馬車停在一棵烏桕樹下,公羊渡抱袖行禮,躬身進入車廂內。姜葵讓到一旁,看他為謝無恙問脈,忽然好奇道:“公羊先生,今日大營外,你自稱為水陸轉運使。”
“水陸轉運使是我在朝上的官職�!惫蚨尚Φ�,“之前瞞著你不說,是我的不對。我與殿下都知道對方的江湖身份。我們最初相識,其實是在官場,他極力舉薦,我便當上了這個官�!�
姜葵即刻回想起,“當時在河上相逢,先生一時間沒有認出他。”
“是。我很少見到殿下易容后的模樣。我們之間的交往也大多以書信為主�!惫蚨深h首,“我雖然領了這個轉運使的官,但是很少去長安,大都在淮水一帶活動�!�
他的神情黯淡一瞬,“前年興建的轉運糧倉,其實是我的主意。卻不料有人借這條路線私運軍械�!�
姜葵又問:“先生的這支輕騎,是從何處來的?”
“殿下遣洛十一給我送信,我連夜去宋州借兵,才有了這支輕騎�!惫蚨纱鸬�,“幸好趕來及時……否則以殿下的情況,恐怕支撐不了更久�!�
姜葵慌了下,“他現(xiàn)在……情況如何?”
“我稍后為他重新包扎止血,箭傷處理起來不難。”公羊渡凝神思忖,“只是他這一路損耗極大,且沒有藥物可用,只怕又要昏睡很久�!�
他接道:“水上是我漕幫的勢力范圍,我將跟船送你們到長安,一路上竭盡所能為殿下治傷�!�
“多謝先生�!苯卸Y。
公羊渡搖頭笑了笑,俯身查看謝無恙的傷勢。他命人送來一個隨身藥箱,取出一枚長長銀針,挽袖運轉內力,點在謝無恙身上幾處穴位。
片刻后,他的神情略有些吃驚,“敢問江少俠,這些日子是否有人為他療傷?”
“是我�!苯h首,“我與他師出同門,所學功法相同,我為他療傷已有月余�!�
“是了。”公羊渡沉思,“他身上這種舊傷,本會日漸沉重。但我這次再見他,發(fā)覺他的傷勢與上次見面時相比,并未加重太多……說明有人在為他吊著命�!�
身邊少女的眸光顫動,“他……有機會活下去么?”
“這我不能保證�!惫蚨删従彄u頭,“恐怕要等回長安以后,去問那位常年為殿下治傷的沈藥師�!�
姜葵深深作揖道謝,公羊渡連忙抱袖還禮。為謝無恙處理過箭傷之后,他重新翻身上馬。這支輕騎繼續(xù)一路前行,往淮水一座港口而去。
港口里一支船隊已經(jīng)等候多時。為首一座船上的大副江兆一躍而下,對著馬車“啪”地抱拳行禮,“先生!”
一旁的洛十一默了下,“馬車里的是殿下�!�
“此外,”他冷淡道,“殿下已經(jīng)睡著了。倘若吵醒他,怕是要罰俸一個月�!�
江兆悄悄打了個寒戰(zhàn),跟在洛十一身后,躡手躡腳地幫忙扶起馬車里昏睡的人,送他入船艙內休息。
搖櫓聲響起,伴著鼓枻茫茫,回蕩在暮冬的水面上。船隊徐徐起航,逆流而上,沿著淮水而行,經(jīng)由黃河,回到渭水。
旅途中,謝無恙始終沉睡著,沒有蘇醒的跡象。身邊的少女坐在他的床前,每夜抱著他為他療傷。他偶爾很輕地咳一聲,睫羽微微顫一下,蹭過她的頰邊,撓得她有點癢乎乎的。
她有時幾乎認為他是故意的,可是低頭看他,卻發(fā)覺他猶在昏沉的夢中。
“太過分了�!彼托χ鴵u頭,“醒來以后,必定罰你�!�
船隊行至黃河,早春悄然而來。
河岸白楊蒼翠滴綠,風卷過早熟的小麥,翻起金黃的麥浪。遠處鴻雁在麥田間起落,牧童歌聲遙遙地傳來。
黃昏時分,遠眺可見鐘南山色。夕陽照在積雪的山上,漫山遍野一片流金,山下桃花連綿十數(shù)里,映著天空燦爛如霞。
“春天到啦�!贝锏纳倥p輕地說,“某人說過,等到兩岸都綠遍了,要去采早春的香草,釣渭水的鰱魚,燉好多魚湯給我吃�!�
她支著手肘,捧起雙頰,望向沉睡的人。霞光從半開的窗外流入,在他的身上鋪了層淡淡的碎金,襯得他的面龐溫暖又明亮。
“你食言了。”她撅起嘴,“不過沒關系,今年趕不及的話,明年春天再來,好不好?”
床上的人靜靜地昏睡著。她低著頭笑了笑,伸手攏了攏他的被褥,然后趴在床邊,漸漸地睡著了。
一陣風過,卷起床幔涌動。半透明的紗幔無聲垂落,輕輕地罩在床上,仿佛一團極淡的云霧,籠在沉睡之人的身上。
他的睫羽輕顫一下。
很慢地,他睜開眼睛。
他側過臉,望見床邊的少女。霞光翩然落在她的發(fā)間,透過輕薄的紗幔,投出一團朦朧的緋紅,仿佛早春般明媚美好。
“夫人�!彼吐暫埃ひ粢驗榫盟⑽⑸硢�。
床邊的少女驀地醒來,唇瓣無聲地翕動,卻沒有開口說話。她幾乎撲到他的身上,把臉埋進他的胸口,肩頭輕輕地起伏。
他大夢方醒,有些恍惚,聽見她的聲線微微發(fā)顫,“你睡了好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對不起�!彼p聲說。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慢慢地抬起來,試圖伸手去抱她。忽然,他的眸光顫了一下,透著些許驚訝的神色。
“我忽然覺得……”他呢喃般地說,“好熱�!�
他茫然地閉了閉眼睛,“好奇怪……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覺到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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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燒
◎溫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
晚風從舷窗外吹來,
他輕輕打了一個寒顫,又喃喃地說著:“好冷�!�
他的呼吸凌亂,攜著些許熱息,
撲到她的頰邊。她慌了起來,
探身過去,
跟他額頭抵著額頭,陡然察覺他的體溫很燙,“你好像……在發(fā)燒?jsg”
“我怎么會發(fā)燒……”他的聲音迷迷糊糊的,“江小滿……我好難受……”
她匆匆試探著他身上的溫度,
發(fā)覺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滾燙。他的體溫原本比她的低許多,
此時卻升得很高。他燒得神思混亂,
聲音含混地念著她的名字,“江小滿……”
“我去喊公羊先生�!彼艁y地說,“你等等我,我很快回來�!�
他在昏昏沉沉中,
低低地應著她。她急忙跑出船艙,
去請公羊渡過來看他。
公羊渡步履匆匆,
提著一個藥箱過來,
坐在床邊為他問脈。姜葵緊張地看著公羊渡的神色,只見他蹙著眉心,以兩指按在謝無恙的脈搏上,
斂神沉思。
“我的醫(yī)術不精,
這種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惫蚨蓳u頭,“殿下身負星霜劍傷,日夜寒氣侵襲經(jīng)脈,
按照常理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