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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陵王妃坐在榻上看書,起身去迎了兩步。

    “王爺�!�

    陵王原是氣著的,皇族世子,竟也是臣子敢攀附稱兄弟的?

    可瞧見人,也或是這房中太靜,他胸口充斥著的怒意漸漸散了。

    陵王伸手扶起王妃,在旁側(cè)的軟榻落座,掃了眼她看了過半的書卷,道:“方才世子過來,與我說了一事�!�

    今日閑在府中不見客,陵王妃穿著件煙羅織的薄襖子,領(lǐng)口綴著一圈雪白的狐貍毛,襯得氣色極好,面容溫和。

    陵王與王妃成親時(shí),年十八。

    如今他已淡了玉樹臨風(fēng)之姿,腰口寬了兩圈有余,上馬都需人攙扶。

    反觀王妃,依然與跟他成親之年時(shí)一般,華貴馥雅,嫻靜安然。

    陵王妃自是覺察他的打量,唇齒輕啟道:“此事是蘇家之過,王爺不必顧忌我�!�

    她這般柔順,倒是陵王怔了片刻。

    半晌,陵王嘆道:“此事事關(guān)徐家,總要謹(jǐn)慎些,但若要你兄長登門道歉,似也興師動(dòng)眾了些,反倒不好,此事既是因你兄長身邊那妾室惹出的,便讓她與庶子去吧,求得人家寬宥,如何處置,按著徐家的意思就是�!�

    陵王妃自榻上起身,福身道:“妾多謝王爺�!�

    陵王朝她伸手,“你我夫妻一體,又成親多年,說什么謝不謝的,倒是生分。”

    陵王妃莞爾,握著他的手起了身,心里輕輕松了口氣。

    是夜,陵王歇在了王妃處。

    翌日,陵王妃便讓人套馬車,回了鎮(zhèn)國公府。

    “王妃娘娘回來了!”

    不消多時(shí),府上各院兒的人都過來了,一通問安后,陵王妃目光在滿屋的人身上掃過,側(cè)首問:“楊氏呢?”

    嬤嬤福身道:“已經(jīng)去請(qǐng)了�!�

    “她的派頭倒是比主子都大�!绷晖蹂偷�。

    堂中眾人神色不明,卻是在這話時(shí),動(dòng)作一致的瞧向了鎮(zhèn)國公夫人明氏。

    陵王妃懶得理會(huì)那些個(gè)眉眼官司,余光瞥了眼那瘦弱嫂嫂便收回。

    不多時(shí),幾個(gè)仆婦將一豐腴美艷的婦人扔到了堂上,身后還跟著個(gè)嘶聲哭嚎的小郎。

    “王妃,人請(qǐng)來了。”仆婦稟完,便退了出去。

    陵王妃稍抬眼,看著被綁縛著雙手跪在地上的人。

    蘇余興回來的很快,身上的官服還未換,便疾步進(jìn)來。

    彼時(shí),他的心肝兒小美人兒雙頰腫得幾欲瞧不出,兒子也趴在長凳上被行了家法,哭得幾欲斷氣。

    “你這是做甚!”蘇余興朝堂上高坐的妹妹怒道。

    陵王妃也看著他,失望,恨鐵不成鋼,冷聲道:“這沒規(guī)矩的奴婢帶著小孽畜,險(xiǎn)些釀成大禍,你問我做甚?”

    “她是我的妾室!這是我兒子,你的親侄子!”蘇余興臉紅脖子粗的吼道。

    陵王妃:“妾室亦是奴婢!”

    堂中有一瞬的靜。

    坐著的蘇家七房皆垂首斂眉。

    陵王妃起身,朝他走了過來,“徐家之事,你已知曉,我也不想多費(fèi)口舌,今日,讓這兩個(gè)東西滾去徐家賠罪,你還是你的國公爺,倘若你要護(hù)著他們,今日七房都在,我便與你好好清算清算�!�

    蘇余興瞳孔一怔,腳下忽軟,倒退了一步,“我才是你親哥……”

    “若非如此,你今日便不是站在這兒與我說話了�!绷晖蹂�,“皇家血脈,也是你可稱兄道弟的?你損的是皇家威嚴(yán),斷的蘇家全族!”

    咚的一聲。

    眾人皆心口一顫。

    蘇余興唇動(dòng)了動(dòng),卻是沒發(fā)出聲來。

    他昨日吃酒,說了那話,酒醒后也曾后背涼了一瞬,生過后怕,但趙徵不過六歲娃娃,但轉(zhuǎn)念一想,誰會(huì)將他的話當(dāng)真去?便也罷了。

    “王、王爺也知道了……?”蘇余興喃喃問。

    陵王妃掃他一眼,已懶怠再說什么。

    她知道阿徵昨日將這話與王爺說,便是存了要她敲打敲打這滿門兄弟的心思。

    禍從口出的道理,兄長活了這三十年,竟是不如一個(gè)六歲的孩子。

    陵王妃遞給身邊嬤嬤一個(gè)眼神,嬤嬤點(diǎn)頭,喚了仆婦進(jìn)來將地上死豬似的二人拖拽出去。

    “爹爹,爹爹救我……好疼……”蘇遮哭喊道。

    “等等!”蘇余興道。

    他看向妹妹,余光瞥見一道矮小的身影,立馬道:“小八打成這樣子,便是去了徐家也無濟(jì)于事,讓阿楹去吧,徐家也是個(gè)女娃,兩個(gè)小姑娘也好說話!”

    陵王妃瞥著他冷笑了聲,倒是難為他想出這托詞來。

    蘇余興咽了咽干澀的喉嚨,又瞥了眼地上跪著的人,道:“還有,楊氏是我妾室……就是奴婢,也是我的人,我是鎮(zhèn)國公,那徐家老大也就是個(gè)六品閑職,讓她去賠罪,便是我去賠罪,妹妹……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就、就讓阿楹去吧,她是嫡出姑娘,身份夠用了……”

    “你讓國公府嫡出小姐,給一個(gè)庶出的東西收拾爛攤子?”陵王妃似覺好笑道,神色間滿是荒唐。

    蘇余興:“都是一家人……”

    “姑姑,”一道稚聲忽的響起,“我愿意去�!�

    登時(shí),滿堂的視線皆落在了那個(gè)不及桌案高的姑娘身上。

    小姑娘眉眼粼粼,“但我要父親發(fā)誓,此生斷不會(huì)將動(dòng)我娘的正妻之位,若有生死,不續(xù)弦,不抬房,如有違背,斷子絕孫。”

    蘇余興頓時(shí)猶如五雷轟頂!

    抬起指著她的手都遏制不住的氣得發(fā)抖。

    “你!你!孽障�。�!”

    第11章

    寒梅臘雪。

    泱泱正在后院騎著矮腳馬遛食呢,就見丫鬟急匆匆的過來稟道:

    “大小姐!二夫人請(qǐng)您過去!”

    “要緊事?”泱泱睜著圓眼睛問。

    她方才從嬸娘院子里回來呢。

    丫鬟點(diǎn)頭道:“是鎮(zhèn)國公府家的夫人和小姐過來了!”

    泱泱不認(rèn)識(shí)。

    想來是妹妹太小,嬸娘喊她去陪那小姐玩兒的。

    泱泱摸摸馬腦袋,小矮馬便臥下了,她翻身下來,牽著它去馬廄吃草,這才與綠稚姐姐去。

    此時(shí)晌午未過,此刻登門,委實(shí)冒昧,明氏頗為坐立難安。

    煎熬小半刻,一道青綠色小身影行來,腳步輕快的步入堂中。

    “國公夫人安�!�

    “嬸娘~”

    泱泱兩次福身問安,正欲與那貴小姐問安,便見那端坐著的姑娘忽而起身,朝她福身。

    “徐大小姐�!碧K扶楹道。

    “國公小姐。”泱泱回了一句。

    “泱泱來�!彼蜗渤焓值�。

    泱泱看著她不虞的面色,眉眼疑惑,乖乖走了過去。

    那日席間之事,宋喜確實(shí)不知,今兒晌午哄著阿敏睡著,正想小憩片刻,便聽丫鬟稟道,鎮(zhèn)國公夫人與小姐來了。

    宋喜只得匆匆裝扮,趕來見客。

    直至方才,才聽著母女二人將那事說罷。

    “昨兒蘇家小郎欺負(fù)你了?”宋喜也沒避人,牽著泱泱的手聞聲問。

    泱泱想了想:“蘇遮?”

    “是我庶弟。”蘇扶楹說。

    泱泱看她一眼,又看嬸娘,實(shí)話實(shí)說道:“他說我是野丫頭,世子讓他與我道歉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不在意他說的。可世子好像不滿意,說是要請(qǐng)我吃酒,我說想嘗嘗燒朱院的。”

    方才見徐家顯然不知內(nèi)情,明氏忐忑不安,此時(shí)聽得這稚語童言,悄悄松了口氣,目光不覺瞧向了徐二夫人。

    “嬸娘知道了,去玩兒吧。”宋喜道,說罷,示意綠稚帶她先去。

    綠稚屈膝行禮,牽著自家小姐出去了。

    瞧著人出了堂院,宋喜方才收回目光,看向明氏。

    “夫人方才也聽到了,我家泱泱心思澄凈,胸懷寬廣,未將那中傷之言放在心上,我自也不好與夫人苛責(zé)什么�!�

    宋喜說著,稍頓又道:“可我只是泱泱的嬸母,泱泱之事,做不得主,此事定是要與兄長、公爹稟告,夫人見諒�!�

    明氏唇囁喏幾下,沒說出話來,竟是看向了自己閨女。

    蘇扶楹眼睫動(dòng)了動(dòng),起身福禮道:“讓宋嬸嬸為難了,此事是我庶弟之過,家里也不推脫,我與母親是誠意來貴府致歉,嬸嬸稟告尊長自是該的,家中已將庶弟與小娘行了家法,還請(qǐng)嬸嬸轉(zhuǎn)言相告,若是徐家祖父與叔叔動(dòng)怒,我自帶著庶弟來受罰�!�

    宋喜瞧著眼前的小姑娘,神思復(fù)雜,心底嘆了聲氣,偌大的國公府,竟是使喚一個(gè)小姐來登門道歉,為娘的泥菩薩軟性子,連帶著姑娘也一同被欺負(fù)。

    將人送走,宋喜喚來了昨日宴中伺候的丫鬟。

    丫鬟聽得她所問之事,險(xiǎn)些哭了,“大小姐說,不過是拌嘴兩句罷了,不必與老爺、大爺二爺和夫人講。”

    泱泱當(dāng)真是這般說的。

    她也有些心虛虛,說起來,是她先笑話蘇遮不會(huì)用筷著,才將他惹惱了……

    傍晚天色漸暗時(shí),下值回來的爺仨剛進(jìn)門便被請(qǐng)去了正堂。

    宋喜將晌午的事說了。

    徐鑒實(shí)臉色倏地沉了。

    外間上了燈,輝輝煌煌的映照一片。

    徐九渙忽的起身,抬腳便往外走。

    “站住!”徐鑒實(shí)出聲喝道。

    徐九渙止住步子扭身,面色疑惑的瞧著老爹,“做甚?怕我去蘇家算賬?”他輕嘲道。

    徐鑒實(shí)沒說話,沉吟半晌,道:“我原是想著,等開族那日,便替泱泱做一場(chǎng)宴,屆時(shí)宴請(qǐng)親朋好友,正了泱泱的身份,如今瞧,怕是得趕早些了。”

    臘月二十三小年,徐家一貫?zāi)侨臻_族,也好給新生的兒孫添族譜。

    “那我……”宋喜剛欲言,忽的被徐九渙打斷。

    “不必改期�!�

    宋喜眨了眨眼睛,一頭霧水。

    幾雙眼睛頓時(shí)皆瞧向了徐九渙。

    檐下燈火闌珊,他半側(cè)臉上明明滅滅,神色有些瞧不真切。

    “一點(diǎn)謠言便草木皆兵,太傅大人,穩(wěn)重些。”含笑的聲音響起。

    幾人:……

    那浪蕩子早已抬腳出了正堂,只留一句——

    “我?guī)с筱笕L嘗那燒朱院的炙肉,你們自用晚膳,不必等我!”

    說罷,又嘀嘀咕咕:“不過是禿頭和尚烤的肉罷了,也值得她垂涎……”

    .

    原以為事不過如此,誰知竟是鬧到了朝堂。

    徐九渙聽聞時(shí),是被傳召去了明軒殿。

    他家老頭兒也在,只進(jìn)來時(shí)瞥了他一眼,便沒再看。

    徐九渙朝成禧帝行禮罷,被叫起時(shí),目光不著痕跡的掃過負(fù)手而立的幾人。

    一眾紅袍中,唯他穿著青袍綠衣。

    “小徐大人來了,有何事,諸位愛卿問他就是�!背伸蹜袘袛[手道,一副不想摻和的架勢(shì)。

    可他如此,幾位大人卻是唾沫橫飛,爭執(zhí)激烈。

    徐九渙聽他們吵吵了兩句,頓時(shí)心如明鏡。

    那宴席時(shí)的三兩句口角之爭,不知緣故的傳揚(yáng)了開來,今早早朝時(shí),鎮(zhèn)國公蘇余興被諫官參了一本。

    這世道重禮法,也重德行,德行有虧者,無以朝堂立錐。

    蘇余興一張嘴駁諫官幾人,便是著官袍戴官帽,也瞧著臉紅脖子粗,面目猙獰。

    徐九渙瞧熱鬧一般,眼珠子在幾人之間骨碌碌的轉(zhuǎn),瞧得饒有興致。

    徐鑒實(shí)悄悄瞪他,示意他收斂些。

    徐九渙神色理直氣壯。

    比起這幾人,他體面多啦!

    徐鑒實(shí)皺著眉瞪他一眼,移開目光。

    這哪里是蘇家與諫官在辯?

    徐鑒實(shí)心里嘆了口氣,不著痕跡的余光瞥了眼高坐之人,漠然垂眼。

    “……心中是佛,眼中萬物皆是佛,徐太傅寬宏大量,徐家小姐心懷若谷,懶怠計(jì)較,可你蘇余興德行有虧,寵妾滅妻,教子無方,人當(dāng)日有三省……”

    第三回聽這話,徐九渙借著寬袖掩唇,幽幽的打了個(gè)哈欠。

    怎就嚼不爛呢。

    ……

    將入凜冬。

    今日徐家家宴擺在了澗西閣,抬眼便能瞧見屋外寒梅臘雪。

    徐九渙和泱泱來得早,圍著爐火烤橘子吃。

    徐九渙將今日瞧的這出戲與閨女講,又道:“僧面蛇心,那幾個(gè)諫官瞧著是替你、替咱們家打抱不平,實(shí)則呢,人以筏子渡江,咱們家今日便是被他們當(dāng)作了筏子使。”

    泱泱剝著小橘子吃,腮幫子鼓鼓的,疑惑臉問:“可他們?yōu)楹我獙⑽覀儺?dāng)筏子?”

    “這便說來話長了。”徐九渙憊懶的靠著小椅子道。

    “說說嘛~”泱泱說著起身,很是上道乖巧的替他倒來碗涼茶,“多多喝~長長說~”

    身上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一碗涼茶下肚,整個(gè)人精神抖擻的緊,徐九渙以指蘸著碗底的一點(diǎn)茶水,在矮案上涂了把小椅子,道:“他們?cè)跔庍@個(gè)。”

    泱泱吐掉橘子核,“再打一把不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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