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兩人同住一間房,氣氛如此壓抑針鋒相對,許寄再怎樣也是人,不可能沒受到一點影響�?杉幢闳绱耍膊幌刖瓦@樣妥協(xié)、糊弄過去。
他的確是生氣了,黎聽那種不顧自己安危的行為惹怒了他。
黎聽可能不清楚,沖出雪道萬一撞到了樹上或石頭上,那么快的速度不是開玩笑的,腿撞腿斷,手撞手斷,腰撞下半身癱瘓,脖子撞折直接死亡。
明明黎聽天賦很高,平衡感很好,再玩?zhèn)一年半載說不定就能進階�?墒聦嵕褪侨绱�,不看重生命安全的人不適合玩任何極限運動。
許寄自己都沒察覺出來,他的滿腔憤怒里還帶著些許惜才的情緒。
同樣受不了的不止許寄。
第四天,黎聽在又一次被無視后,直接堵在了門口,他微微歪了歪頭,低聲道:“你氣性還挺大��?”
許寄冷眼看他。
對峙半晌,黎聽煩躁地撩了把頭發(fā),“那天我有不對,你別生氣了。”
許寄盯了他幾秒,繞過他就想走。
一直以來壓抑著的黎聽見狀也火了,一秒伸出手撐住了門,“你就沒有不對嗎?”
語氣頗有些我都認錯了,你還不順著臺階下的味道。
許寄下顎微收,線條鋒利,他聽到這話理都不想理了,直接強硬地要出門。
黎聽猛地抓住許寄的手臂,不讓他走。
兩人對峙升級,氣氛一觸即發(fā),最后還是黎聽先放手了。
這天過后的黎聽后知后覺,如果他那時沒放手,兩人可能當場就在門口打起來。
許寄先動的手。
第五天繼續(xù)冷戰(zhàn),只要碰面,兩人的臉都臭到不行,但要論臉臭,還是許寄更勝一籌。
第六天,黎聽在許寄洗漱完要出來時,再次堵住了人。
他高,幾乎占滿了整個門框。
黎聽抿著唇,姿態(tài)放得很低,“我當時不應(yīng)該做那么危險的行為,我真的錯了�!�
許寄生氣的真正目的本就不是吵架,而是為了讓黎聽反省。
黎聽眉頭緊皺,往往上挑的眼尾此刻仿佛都耷拉了下來,“你還生氣嗎?別生氣了�!�
見對方真心認錯,許寄也愿意溝通,他單手抓住板面不讓板子倒,抬眼看他,“你昨天說我也有不對,你說說我不對在哪�!�
黎聽說到這就有些委屈,連帶著被獨自扔下半個月的憋屈與窩火,“我跟不上你,你也不等我�!�
“滑雪本就不是一項你等我我等你的親子運動�!痹S寄冷淡道。
黎聽盯著他,“好,那就不說這個,本來當天過后我就沒有生氣了,可是你第二天吃午飯竟然不等我�!�
許寄皺起眉來,“是誰錯過了約定時間?”
“我,”黎聽噎了一下,“但我是遇上事了。約好了我就會來,你也沒有守信。”
許寄:“遇上什么事?”
黎聽道:“我那時都快到餐廳門口了,但一個小孩不會滑,直接鏟我的腿上了,我把小孩扶起來,還和小孩的父母談了幾句。”
其中省略了自己疼到跪地,久久說不出話的經(jīng)過。
許寄沉默了下。
“你看�!崩杪犚詾樗恍�,還拉高自己的褲腿,小腿上赫然是一大片青紫,是那種黑到跟瘀血似的顏色,在白皙的皮膚上異常刺眼。
許寄臉上的冷漠終于瓦解了些,“我以為你在鬧脾氣�!�
黎聽隨意地剁了剁腳讓褲腿滑下來,目光卻一刻都沒從許寄的臉上移開過,他繼續(xù)控訴著對方的惡行,“然后我拖著自己很疼的腿終于爬上了餐廳,發(fā)現(xiàn)門口沒有人,你也沒有給我發(fā)信息�!�
很委屈了。
許寄和對方對視半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好,抱歉,這點我做得的確不好,下次會和你打電話確定的�!�
他忘了,那時候兩人在冷戰(zhàn),怎還會主動打電話過去詢問?
黎聽:“我前天給你擠牙膏,你沒理我�!�
許寄:“嗯�!�
黎聽:“你把我扔給了教練大半個月,自己逍遙自在�!�
許寄:“……嗯�!�
黎聽:“你每天出門都不等我�!�
許寄重新皺起眉:“要翻舊賬?”
黎聽不情愿地閉上了嘴。
許寄看了他一會,主動道:“我生氣是因為你不控速,任由自己往前沖,那樣很危險,非常危險,如果我沒有硬幫你換向,你或輕或重、絕對會受傷�!�
黎聽說:“我知道你會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但他就是篤定,以許寄的性格,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受傷。
許寄不是那樣的人。
許寄聞言臉色又變差了,語氣很嚴厲,“那要是我們兩個都受傷了呢?”
“知道了,”黎聽就是靠看別人眼色活到這么大的,他立刻認錯,“保證沒有下次�!�
兩人聊了這么些時間,兩兄弟打了個電話上來催,許寄一邊重新扛上雪板往外走,一邊接起來:“嗯,現(xiàn)在下來�!�
走了沒幾步,他轉(zhuǎn)身,看到黎聽仍然站在門口。
許寄掛了電話,似乎又嘆了一口氣,“快來。”
黎聽表情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驚喜,他勾起唇,走快兩步跟上,他側(cè)頭望他,“你今天要等我�!�
許寄無言半晌,輕啟薄唇,“不要得寸進尺。”
紀方池發(fā)現(xiàn),那兩人好像和好如初了,而且……嫂子是不是有些太粘許寄哥了?粘,是該用這個字嗎?
許寄哥仍然瘋狂突突,但突過一段完整的距離后,他的速度會稍稍減緩,沒一會再重新提速。
跟在后邊的紀方池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看到斜前方的黎聽。
黎聽是發(fā)現(xiàn)了,許寄真的不等他。
可每過一個彎道,他再往前滑些,就能看到許寄那一身全黑的身影。
下午散場。
在零下攝氏度的情況下,黎聽都微微出了點汗,他摘下頭盔和雪鏡,看到不遠處站著的許寄。
“你們兩個先回去吧,”許寄對兩兄弟道,又指了指他,“你跟我走�!�
黎聽不明所以,但還是跟了上去。
許寄把他帶去了一開始售票的地方,對工作人員道:“你好,麻煩給他科普一下安全知識�!�
于是黎聽被安排在了座椅上,跟小學(xué)生一樣看了將近大半小時的滑雪安全教育片,看到最后臉都麻了。
回到酒店,黎聽先去洗澡,等他出來后,聞到房間一股濃濃藥酒的味道,有些嗆人。
“過來,”許寄正坐在床邊,他把藥酒倒在手上搓熱,“把褲子挽起來�!�
黎聽愣了下,沒想到對方還記得。
許寄:“快點�!�
黎聽說:“不用吧,你放在那,我自己來就行�!�
許寄不欲和他廢話,“你不會。”
黎聽有些疑惑,不就是擦一下藥嗎,怎么還有會不會之分。
撐了兩分鐘后,黎聽終于忍不住短促地叫了一聲。
許寄出了力在按他,手法很專業(yè),順著肌肉的紋理揉開那一團瘀血。
黎聽小腿繃直,他疼得都有些窒息了,喉嚨不住滾出奇怪的聲音,“操……輕點,�。 �
許寄力道不減,“你是要長痛還是短痛?”
黎聽最后受不住地倒在床上,黑發(fā)在白色的被褥上四散開來,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用力得脖子都氣血上涌,他覺得自己腳趾可能抽筋了。
“呃……!長痛,長、長痛!放手!”
第24章
“老公,他們欺負我�!�
手掌下的肌肉在不受控地細細抽搐,許寄放開,他有些遲疑,“哭了?”
睡衣的領(lǐng)子被蹭開了些,黎聽捂著臉吸了下鼻子,似乎在平息呼吸,過了好一會,他才挪開了手臂,坐起來,啞著嗓子道:“沒有�!�
許寄看到緋紅染上了對方的眼尾,一直連綿到臉頰,眼睛濕潤透亮,仿佛含著一抹汪泉春色。
饒是許寄,也被這一幕美得有一瞬的失神,太有沖擊力了。
黎聽卻覺得丟人,他攏了攏衣領(lǐng),想站起來去洗手間,不料抬腳的那一刻,疼痛像電流一樣從小腿傳到大腦,他“嘶”了一聲,差點要摔。
許寄托住了對方的手臂。
黎聽甩了甩腿,倒吸一口冷氣,“我怎么覺得更痛了呢?”
許寄解釋道:“是這樣的,頭一兩天會更痛些,之后就好了。但如果不揉開,你這塊那么大,可能一兩個月都消不了�!�
黎聽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瘸子,他悵然道:“所以還是長痛好啊,起碼之前摁才痛,現(xiàn)在不摁都痛�!�
許寄很敷衍地“嗯”了一聲,他看到黎聽腳踝上有一圈紅紅的指印,好像是剛剛為了禁錮住不讓對方縮腿時留下的。
他拿上換洗衣物進了洗手間,腦海里莫名出現(xiàn)一個念頭:這也太容易留印子了吧?許寄不知怎的又瞟了幾眼,總感覺有點色情啊……
結(jié)果黎聽一覺睡醒,發(fā)覺更痛了,痛到走路都顫顫巍巍的。
許寄皺著眉,道:“你今天別去滑雪了,在酒店里躺著吧�!�
黎聽原以為再次被扔下會讓他不爽,沒想到心情竟奇異地痛快,有種終于可以偷懶躺平了的感覺。他突然醒悟過來,對啊,之前的他為什么雷打不動地跟著許寄那幫對滑雪上癮的人的作息��?他完全可以睡到中午十二點,然后慢慢吞吞地去吃午餐,下午再出門隨便滑一滑��?
可惜在他意識到這個事實的今天,距離回程只剩下三天了。
到了傍晚,黎聽腿上的痛已經(jīng)減緩了很多,看來許寄沒有騙他。雖然瘀血看著更大一片更恐怖就是了。
許寄一進門就先去檢查黎聽的腿,他輕輕摁了摁,“痛嗎?”
黎聽反射性地動了下,“還行�!�
許寄去洗手,隨口問道:“那明天滑嗎?”
黎聽想了想,“去吧。”
可能是最后一天的緣故,許寄不像之前那樣瘋狂滑把自己弄得氣喘吁吁了,也沒有那么講究技巧了,他輕松地立在板子上,隨著心情動腰腹,盡情地感受周遭冰雪的冷冽氣息。
黎聽因此能夠勉強跟上,他在旁邊喊了一聲,“許寄!你為什么那么喜歡滑雪?”
許寄道,“可能是我爸媽不讓我玩吧�!�
好叛逆……黎聽雪鏡底下的眉毛皺成一個迷惑的弧度。
兩人安靜地滑了一會,許寄突然靠邊剎車,停了下來。
黎聽猝不及防,再加上新手剎車沒那么有效率,總之等他悠悠停住時,兩人的距離已經(jīng)相隔了一百多米。
黎聽無語幾秒,勤勤懇懇地往回爬。
走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許寄一動不動,屏住呼吸像是怕嚇走什么東西一樣。
黎聽也不自覺地放輕了動作,把臉湊過去,用氣音道:“怎么了?”
兩人撐著膝蓋,靠得很近,許寄盯著一個方向,“那邊有一只狐貍�!�
黎聽順著視線仔細看,的確有一點暗淡的褐色躲在雪堆后,狐貍見他倆好像不是壞人,便輕車熟路地從雪上跳下來,踱步到兩人面前。
許寄猜:“餓了?”
黎聽答:“可能是。”
許寄頓時把手伸到背包里翻了翻,他記得今天早上應(yīng)該有帶火腿腸出門。
布料摩擦發(fā)出噪音,狐貍卻不害怕,好像知道這個聲音是能吃到食物的信號。
“別,”黎聽卻制止道,“別給它吃的�!�
許寄翻找的手頓住,“為什么?”
黎聽側(cè)目,認真道:“你看到狐貍的尾巴和后肢了嗎,那里的毛幾乎都掉光了。健康的狐貍毛發(fā)是赤橙色的,但你看,這說是褐色都過分了吧?”
的確。許寄安靜地聽著。
黎聽回想了下原因,“因為我們的食物有很多添加劑吧,吃多了就會掉毛,并且好像脫毛這種癥狀已經(jīng)算輕了,嚴重的會因鈉超標死亡。再加上我們喂多了,形成依賴,野生動物慢慢的便會失去捕獵的本性。”
許寄平常不關(guān)注這方面的內(nèi)容,這些知識還是他第一次聽,他看了看狐貍可憐兮兮的眼睛。
明明聽了黎聽的科普,但他仍然有些挪不動腳,餓死和禿毛,怎樣想都是禿子比較好吧?
“走吧,”黎聽回頭,他好似知道許寄在想什么,“而且一根火腿腸它也吃不飽的,只會讓它更餓。”
許寄狠了狠心,跟著黎聽離開了。
兩人重新上了雪道,板子在雪面上流下一段流暢的線條,沉默片刻,許寄問:“你怎么知道的?”
黎聽第一次沒聽清楚,許寄提高音量又重復(fù)了一遍。
“小時候和外婆一起看動物紀錄片,里面說的�!崩杪犘α诵�。
許寄似乎側(cè)頭看了下對方。
黎聽:“怎么了?”
許寄搖搖頭,目視前方,“沒事,只是第一次見你那么正經(jīng)的樣子,有些不習(xí)慣。”
三月初回程,四人一落地就各回各家。
黎聽忙得見頭不見尾。
電梯門打開,他面無表情地扯了扯有些緊的領(lǐng)帶,合身硬挺的西裝顯得他身型高大挺拔,他將長發(fā)束了起來,露出濃墨般的眉眼。
會議室里的爭吵聲大老遠地就能聽到,皮鞋“噠”“噠”“噠”地踏在地磚上,一步又一步,在門被拉開的瞬間,全體噤了聲。
“啊……”黎聽隨意地撐著門,他居高臨下地望著眾人,嘴角緩緩勾起,聲音懶懶的,可里面的狠戾每個人都聽出來了,“還沒吵完呢?”
“之前的項目必須跟進下去!王總答應(yīng)了會給我們通水的!”
“對,富貴險中求,現(xiàn)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了!”
黎聽翹著二郎腿,他心不在焉地翻轉(zhuǎn)自己的手觀察指甲,有些倒刺被撕掉,正隱隱作痛,他道:“嗯……你給我錢跟進嗎?”
“呃,貸款吧,這個項目要是成了,那點小錢算什么!”
幾人頓時附和起來。
黎聽終于掀了掀眼皮,他雙手交握放在桌子上,聲音不大,“原來之前公司的錢就是給了你們這幫米蟲嗎?”
在座的都是黎耀行那一輩的人,被一個小輩這樣罵,頓時氣得面紅耳赤。
“王總,”黎聽咧開嘴角,低低地笑出了聲,“都那么大年紀的人了,還做著什么天真夢��?你們被人耍了,知道嗎?”
陳奕宗是知道這個私生子的,對方唯唯諾諾,總是低著頭,又像娘們一樣留著長發(fā)。公司是不可能再起了,他只想從這懦弱的私生子手里再討點錢走人,可現(xiàn)在誰能告訴他,坐在他面前強勢得不行的這個人是誰?!
黎聽變臉得很快,他笑夠了,就突然沉下了臉,連帶著聲音都結(jié)了霜,“滾吧�!�
眾人頓時駭在原地,沒一人動。
“還要我多說一次嗎?”黎聽幽幽道,“你們都被解雇了,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