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張世再次朝建平帝拱手:“下官每日官署上差,克己復(fù)禮,兢兢業(yè)業(yè),從不曾懈怠,休沐時都心系國事,不曾有一日請假�!�
葉芃貞呵了一聲:“張大人方才也暗罵我笨了,實不相瞞,大人說了那么多,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大人到底都做了什么?每日因何辛苦?”
張世閉了閉眼,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氣:“文書往來,上下承接,清查古籍,抄檢注釋——文以載道,所有貢獻(xiàn)不是數(shù)量能衡量的,下官不敢稱苦,只盼夫人不懂可以,莫要再胡攪蠻纏,笑掉別人大牙�!�
葉芃貞微笑:“我是不懂,不過聽著,和我鋪子里的掌柜賬房差不多?”
張世一噎:“你——”
他想說你懂個屁,結(jié)果一個女子剛出來就被截斷,葉芃貞瞇了眼,聲音揚(yáng)高:“我不懂張大人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手上每一文錢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我?guī)е乒褓~房在殺人不見血的商路上打拼,豁出性命,方換來豐厚積蓄,我是女人,貪財,也小氣,可街坊四鄰有難處,我?guī)�;家鄉(xiāng)四處有天災(zāi),我賑;山果貨品往外運(yùn)的路不暢,我修;必經(jīng)之路的橋塌了,我建!世間好多事,經(jīng)不起耽擱,不能像大人那樣慢慢悠悠從從容容的過,沒人管,立刻就有損失!”
“自我父去世,我全盤接手家業(yè)至今,不多,整整十年,這十年,我修過路八十二條,造過橋五十一座,暢通新商路二十七余,活人無數(shù),更別提災(zāi)年施糧米,惡時助窮寡,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做了貢獻(xiàn)數(shù)不出來?明明就數(shù)得過來!張大人說沒法數(shù),是真的沒法數(shù),還是根本沒做過一件實事,有一樣實功!”
大殿陡然一靜。
這話委實有些扎心,在場都是當(dāng)官的,如何不明白,真要有實足政績,恨不得天天頂在腦門上,哪會拿虛無縹緲的話遮掩?
張世自覺面上無光,很有些惱怒:“夫人還真是伶牙俐齒。”
葉芃貞扶了扶發(fā)鬢,相當(dāng)謙虛:“不敢,大人才是舌燦蓮花,沒什么東西都能夸出花來�!�
她一身紅裙,眉目如畫,笑容如春光明媚,英姿颯爽,看起來要多美有多美,光彩十足。
顧停看的笑瞇了眼,與有榮焉,扯了扯霍琰袖子:“葉夫人巾幗不讓須眉,好帥��!”
霍琰挑眉:“本王帥,還是她帥?”
顧停:……
你堂堂一個王爺,連這種干醋都要吃?別人是女人��!是出手大方的姐姐!
在心里呸了狗王爺數(shù)下,顧停商起笑臉,十分自豪:“那必然是我最帥啊,王爺心慕我,葉夫人也喜歡我,送了我好多東西呢!”
霍琰:……
桌子底下的手握住顧停的,鎮(zhèn)北王沉聲道:“本王是你的�!�
連我都是你的,我所有的東西自然也都是你的,整個鎮(zhèn)北王身家押上去,看誰能比他給的多!
顧停:……
他當(dāng)然知道霍琰什么意思,也知道這醋精不能太得罪,真逗壞了,當(dāng)場發(fā)瘋怎么辦?
隨手給霍琰塞了口吃的,顧停不再說話。
另一邊,因為案上上了可口甜湯,孟楨吃的頭都抬不起來,話也說的有點模糊:“這個姐姐好厲害,可惜都還沒有機(jī)會跟她吃頓飯呢……”
他說的再模糊,孟策也聽得很清楚,拿出素帕給弟弟擦擦嘴角:“會有機(jī)會的�!�
大殿陰影里,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角落,庭曄靜靜站著,眼稍微垂,指尖緊繃,神情很有些微妙。
張世站出來就是為了攻擊葉芃貞,眼下沒達(dá)到目的,當(dāng)然不會罷休,轉(zhuǎn)了個方向繼續(xù):“聽聞夫人來京,帶著一筆綢緞生意,沒給京城大商,也沒給任何貴人,而是給了一個非商者出身,家世也不怎么樣,只頂著一個‘心尖寵’出名,雌伏他人一點不羞恥的庶子?下官冷眼瞧著,不覺得夫人如此沒眼光,不懂取舍,大把銀子舍出去,難道是沖著別的,那‘心尖寵’背后之人?”
他的話一點都不隱晦,但凡站在這里的所有人都懂,‘心尖寵’當(dāng)然就是顧停,心尖寵’背后之人,除了鎮(zhèn)北王再無他人。
張世這是要把葉芃貞打成鎮(zhèn)北王一黨,不但她自己,整個鎮(zhèn)北王府,包括顧停都居心叵測,一定有事!
葉芃貞就更生氣了,懟她沒關(guān)系,大家實打?qū)嵏芤粓觯l厲害誰就是大哥,扯上別人是怎么回事?
“你說什么?有種再說一遍!”她氣勢洶洶往前,看起來像是要撕人似的。
張世下意識要后退,關(guān)鍵時刻卻繃住了,對方只是個女人,他怕什么?再說一遍又如何?多少遍他都敢說!
“我便問你,站在這朝堂之上,座上是大夏天子,葉芃貞,你忠心的到底是誰!為何不肯有半點表示!”
“啪——”
葉芃貞一巴掌抽上了張世的臉,眉眼俱厲:“我做生意,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凡有你這種上竄下跳挑撥離間,就是居心叵測,想要造反!”
一個巴掌,滿場皆驚。
所有人心中暗嘆女財神再厲害也是個女人,潑婦,帝王駕前都敢扇人巴掌,膽子可真大,又嘆這話說的沒錯,上位者做事,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葉芃貞如此,天子也如此,她這話倒是為自己,也為鎮(zhèn)北王洗清了,天子如果非要追究,反倒自己姿態(tài)低了。
顧停有點擔(dān)心,感覺葉夫人太沖動了,畢竟沒有武功,別人還手怎么辦?還沒想好時,他已經(jīng)站了起來,悄無聲息的走向葉芃貞。
霍琰倒不擔(dān)心,這女人的瘋勁,之前在尤貴妃面前就見識過了,她喜歡顧停,時時不忘保護(hù)顧停,自身有難,他當(dāng)然不會旁觀。
張世真的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動手!
里子面子都沒了,張世臉脹的通紅,下意識伸出手,就要一巴掌反回去:“你個賤——”
當(dāng)然沒有打到。
他的手停在半空,被一只大手緊緊握住,鎮(zhèn)北王手勁極大,像一個鐵鉗,直捏他的腦門滲汗,忍不住要求饒,而另一邊,顧停已經(jīng)拉著葉芃貞退了好幾步,就算他那一掌揮過來,葉芃貞也不會到半點傷害。
葉芃貞眉心蹙起,連連示意顧停趕緊坐回去,這么跑出來算怎么回事?她之前各種避嫌,就是不想讓別人過于注意她和他的關(guān)系,不想讓別人對他印象壞上哪怕一點點。
顧停繃著臉,第一次沒聽話,表情也算不上好看。
葉芃貞無奈,吵架的心思都淺了,轉(zhuǎn)向建平帝,拎起裙角跪下:“
民婦同張大人理念不和,殿前失儀,還望皇上恕罪!民婦不才,也知有國才有民,此番進(jìn)京,做生意是順便,最想表達(dá)的,不過是對朝廷的一片忠心,今年西北馬場所有收益,民婦愿全部獻(xiàn)與皇上!”
她是江南女財神,開拓商路無數(shù),家產(chǎn)更是不知凡幾,所有收益中,馬場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每年收益別人羨慕都羨慕不過來,這么大一筆錢愿意獻(xiàn)出,何等大氣!
頓時,現(xiàn)場就沒有人敢輕看她了,建平帝也龍心大悅,哪會計較什么別的,當(dāng)即大笑:“夫人如此胸襟,實為難得,乃是巾幗英雄,朕替江山百姓謝謝你,賜封號嘉善夫人,允你見官不跪,大夏通行!”
只一個封號,除了殊榮沒什么實際好處,但對商者來說已經(jīng)足夠,葉芃貞以后做生意到哪里都會順暢很多!
葉芃貞當(dāng)即再拜:“民婦叩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建平帝嗯了一聲:“嘉善夫人請起,至于張世——殿前失儀,出言不慎,罰俸三月,以小懲大誡�!�
張世:……
為什么!他做這一切是為了誰!
明明可以掙個功的,明明可以……都是鎮(zhèn)北王和顧停!他目光陰寒,狠狠扎向霍琰顧停。
顧停表示完全不在乎,張家他們都能掀,何況一個張世?他若是安安分分還好,敢要搞事,立刻就能碾死。
宮宴至此,已是尾聲,接下來大家入座再聽一曲,建平帝致個辭,稍稍總結(jié)一下感言,便徹底結(jié)束了。
葉芃貞仍然沒和霍琰顧停一起走,自行應(yīng)付著那些過來說話攀關(guān)系的,腳步迅速的移向與他們不同的方向。
顧停:……
算了,反正有的是時間再聚。
不過他也沒想到,和霍琰攜手離開時,遇到了建平帝。
二人行完禮,霍琰才疑惑提問:“您怎么——”
建平帝微笑:“朕有個東西落下了,回來取�!�
霍琰便沉默了。
天子身上的東西都有宮人照看,丟了是要挨罰的,不可能忽視,更不可能需要天子親自回來拿,建平帝這話一聽就是托詞,他是故意過來的,就為了和他說話。
霍琰肅容束手,安靜等著。
沉默良久,建平帝才幽幽道:“今日一宴,讓愛卿看笑話了�!�
霍琰:“皇上何出此言?”
建平帝笑了一聲,頗有些自嘲:“鎮(zhèn)北王心思聰慧縝密,所慮甚遠(yuǎn),怎會不懂?”
這話說出來就沒意思了,霍琰不好答,便只有沉默。
建平帝:“朕看起來富有四海,可治一國事,并不輕松,很多地方難免疏漏,需要你這樣的能臣襄助。”
霍琰:“皇上嚴(yán)重。
”
建平帝手負(fù)在背后,看著遠(yuǎn)方天際:“鎮(zhèn)北王忠臣良將,幾代如是,到了你霍琰,仍一如既往,初心未改,朕心甚慰,今日尋你,也并無要事,只是心中感慨,愿你我君臣始終如初,無論任何境地,都彼此扶持,不離不棄。朕仍然會宵衣旰食,勵精圖治,愿我大夏海清河宴,望鎮(zhèn)北王亦艱守邊關(guān)戰(zhàn)線,不退一步,護(hù)佑百姓,護(hù)佑我大夏江山——朕信你�!�
皇上都這么說了,霍琰還能怎么辦,當(dāng)然是立刻掀袍跪下:“臣職責(zé)所在,責(zé)無旁貸!”
建平帝說完就走,仿佛真沒有什么事,只是偶有感慨,君臣相得一番。
顧停卻覺得有點微妙,這些話有些像賣慘,是另一種控制人心的方法,苦肉計就是它的終極形式……帝王心術(shù)當(dāng)真難測,什么招都能使得出來。
可無緣無故的,別人也不會這么說,一定是受了某種刺激,難道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比如某些人要造反的事?
但這件事他們還沒有完全確定……
顧停心里想著事,路走的不專心,不小心崴了下腳。霍琰當(dāng)時正被人拉著說話,沒注意到,好巧不巧,庭曄剛好路過,順手扶了一把。
庭曄這回沒有懟霍琰,只是看過去的眼神十分微妙,上上下下掃了一遍,扭了頭:“人活在世間,總有這樣那樣的意外,有時候就是要摔一下,你看到了,我并沒有針對你,也不是對你有意見�!�
霍琰感覺有些莫名其妙,還沒開口,庭曄突然就走了,腳步特別快,像耗子見了貓似的。
“他怎么回事?”
“誰知道呢……”顧停也不明白,想著以后有機(jī)會再問,“大約受了什么打擊吧�!�
一直出了宮門,左右無人,葉芃貞才出來攔了路:“你倆怎么回事?不是說不同你們一起,別太在意我么?”
顧停知道還是為了殿上的事,笑瞇瞇認(rèn)錯:“是是是,我們錯了,葉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好不好?”
葉芃貞:……
顧�?粗骸捌鋵嵕褪怯X得,女孩子都是要被人寵的么,你很厲害,能獨(dú)擋一面,能護(hù)很多人,可我們在呢,就是舍不得你被人欺負(fù)�!�
她是女財神,鼎鼎大名,任何時候都很堅強(qiáng),可人怎么可能永遠(yuǎn)堅強(qiáng),沒人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會悄悄為什么事傷心,躲起來偷偷難過呢?
別人對他好,他就要對別人好,哪怕能做到的很少。
葉芃貞心里一暖,笑了:“嘴這么甜,說,是不是想我那的好東西了?”
顧停:“才沒……”
一句話還沒說完,葉芃貞就繃起臉:“剛夸了你會說話,轉(zhuǎn)眼嘴就不會甜了,你再好好想一想怎么說,什么叫才沒有?”
顧停:……
好吧。
“有有有,我最喜歡你那里的好東西了,哪天準(zhǔn)瞅著你不在家的功夫,把你家?guī)旆堪峥�!�?br />
這位姐姐是不花錢不開心呢。
葉芃貞就笑了:“美的你,快點回去休息,我那兒的東西,準(zhǔn)備準(zhǔn)備就讓人給你送過去!”
她看著顧停笑臉,眉梢眼角的模樣,真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放松。
她其實也明白,陌生人突然的接近,哪怕帶了禮物,也會讓人感到不安,可顧停并沒有拒絕,他不是貪財?shù)娜�,接受她的好意,只是愿意扮演一個能讓她放松釋懷的人。
溫柔的人,和該被歲月溫柔以待。
“你要好好的……撒歡的幸福下去�!�
看著二人背影遠(yuǎn)離,葉芃貞眼眶有些濕潤,有時候看著別人幸福,自己好像也能獲得這種幸福感,霍琰和顧停,就是感情最美好的模樣。
夜色,慢慢降臨。
出了宮墻,坐上自己的馬車,葉芃貞長長嘆了口氣,終于能完全放松。撩開車簾,看著頭頂月光,四處無聲,她突然覺得這一刻挺美好,活的挺舒服。
就是這條路的月色不太讓人滿意,樹太多,遮的月亮都看不到。
敲敲車壁,她溫聲道:“換條路走�!�
紅綢認(rèn)得這附近的路:“換了,路就有點繞了,回去會晚很多�!�
葉芃貞趴在車窗看月色:“沒關(guān)系,晚一點就晚一點�!�
往后歲月那么長,睡覺的時間多了去了,不少這一時半刻,現(xiàn)在沒有睡意,夜色卻是正當(dāng)好,此時不賞更待何時?
紅綢出去吩咐了一聲,下個路口,馬車就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繞到了一條略遠(yuǎn)的,她們從未走過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遠(yuǎn)遠(yuǎn)的,葉芃貞就看到了一個人,背影陌生又熟悉,只一眼,就能讓她眼眶酸澀。
“停車!”
紅綢沒注意到:“現(xiàn)在停?”
“噓——”葉芃貞捂住她的嘴,一雙眼睛在月光下燦燦發(fā)光,直直盯著遠(yuǎn)處那個人,“去,叫車夫停車,悄悄的,停在路邊�!�
車停下,她拎著裙角跳下車,悄無聲息的溜著街邊,穿過巷道,截在那個人身前,終于看到了他的臉。
魂牽夢繞,銘刻在她靈魂,永遠(yuǎn)都忘不掉的臉。
第100章
我恨死你了
大人這話,是心疼我么?
狹窄巷道,
猝不及防,二人打了個照面。
看清楚對方的臉,葉芃貞咬著唇,
神情激動,
男人則是二話不說,
轉(zhuǎn)頭就跑。
葉芃貞瞇眼:“我看你敢跑!”
對方還真敢!不但跑,
還用上了輕功,
腳尖一點地點,
飛身躍起就跳上了墻頭。
葉芃貞知自己追不上,匆忙之間脫下繡鞋就朝男人背影扔去——
“你再跑,
我就死在這里給你看!”
她不但這么說了,還這么干了,袖中匕首抖出,拉開刀鞘就抵上了自己的頸子,
沖動之下把握不好力道,
鋒利刀刃挨到皙白皮膚,瞬間迸出一條血線,
血腥味立時彌漫。
夜色沉寂,萬物靜默,匕首脫鞘的聲音尤其刺耳,融著鐵銹味的血更加刺鼻。
男人沒動了。
也不敢再動。
手中繡鞋精致小巧,
繡著舒展的花瓣,
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
帶著那人身上獨(dú)有的馨香和體溫,是夏日梔子盛開的味道。
是很久很久沒有聞到,
一聞到就再難自持的味道。
明明腳這么小,味道那么柔軟,
為什么脾氣總是這么大?
男人聲音微�。骸澳惆训斗畔拢也慌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