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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至大周開國,太|祖皇帝便嚴加約束官船規(guī)格,船高不可過三丈,所載不可逾百人,再也沒發(fā)生過舉朝南下的情形。到了小天子登基,李釋掌權,更是直接恢復漕運,允許民船下水。

    蘇岑他們所乘的這艘船便是往來洛陽和揚州,船高兩層,上層住人,下艙儲貨,將北方的陶器酒水運往南方,再換成絲帛茶葉運回來,兩頭都有跟他們合作的商行,走這一遭,物價能翻上一倍,不少人都靠著跑漕運發(fā)了家。

    這家船老大與蘇家的茶行就有生意來往,讓洛陽茶行的掌柜跟船老大交代一聲便讓他們上了船。

    蘇岑從船艙出來透口氣,河面寬闊,煙波浩渺,只用來供官家享樂確實有些暴殄天物了。如今河面上商船遍布,南貨北運,往來如梭,才算是真正發(fā)揮了它應有的價值。

    再看船頭上一妙齡女子,背影娉婷,青發(fā)如瀑,蘇岑不由笑著上前打趣道:“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只見一人幽幽轉(zhuǎn)過頭來,盯著蘇岑一臉無奈:“蘇哥哥,好玩嗎?”

    “好玩啊,”蘇岑笑道,“你沒看見那些船上的伙計盯著你眼睛都直了,這樣可以轉(zhuǎn)移敵人視線,他們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就沒人注意到我了�!�

    原本昨日已經(jīng)說好了讓阿福跟著,結(jié)果曲伶兒一哭二鬧三上吊抱著蘇岑大腿鬧騰到半夜,口口聲聲道:“我做飯,我洗衣,蘇哥哥你就把我當成個粗使丫頭帶上我吧�!�

    蘇岑轉(zhuǎn)頭一想,三個大男人上路確實容易引人注目,帶個丫鬟倒也不錯。

    于是為了他的祁哥哥,曲伶兒只能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少年郎搖身一變女人身,還頗有幾分韻致。

    曲伶兒哭喪著一張臉,“蘇哥哥,你讓我換下來吧,這樣萬一有什么危險,我都邁不開腿,怎么保護你?”

    “誰用你保護,”蘇岑噱道,“就你這樣真有什么危險能顧過來自己嗎?”

    曲伶兒頂著慘白的一張臉,扭頭不作聲了。

    想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水,而且他善輕功,對平衡感知本就較常人敏感些,于是咱們曲小爺就光榮患上了另一種病——暈船,自上船起就趴在船頭開始吐,拳抵胸口,眉心微蹙,頗有幾分我見猶憐的韻味。

    蘇岑笑著在曲伶兒肩上拍了拍,“你這樣穿著好看。”

    曲伶兒沒好氣:“好看你怎么不穿?”

    “真的,不信你問他�!�

    曲伶兒略一回頭,瞥見從后方過來的祁林,當即回過頭來一臉?gòu)尚郀�,怯生生喚了一聲“祁哥哥”�?br />
    祁林微微點頭,“好看�!�

    曲伶兒立馬面泛桃花眼含秋露,活脫脫一副少女懷春的樣子。

    蘇岑輕咳一聲,“你倆注意點,今天早上船老大還悄悄提醒我說我的丫鬟和侍從可能有奸情,讓我當心被謀財害命沉尸江中�!�

    “他怎么知道我們要把你沉尸江中謀財害命,”曲伶兒扭頭看著祁林:“那個船老大知道的太多了,得滅口�!�

    祁林點點頭:“好。”

    蘇岑:“……”

    開完了玩笑祁林才正色道再往前就是汴州,運河由黃河入汴河,會停船靠岸補給物資,安全起見蘇岑在船上待著就行了。

    蘇岑自然沒有意見,船一靠岸曲伶兒立即像離弦之箭一般躥了出去,腳踏實地的滋味實在不賴,一會兒功夫人就跑沒了影兒。

    蘇岑看著船上的伙計搬上搬下忙的不亦樂乎,不消一陣子功夫不像能搬完的樣子,便由著曲伶兒去了。

    跟船老大泡上茶還沒喝完頭水,便見曲伶兒急急忙忙回來,沖他道:“蘇哥哥,你快去看看吧,有人為了你跟別人打起來了!”

    蘇岑揚了揚眉:“為了我?”

    他在汴州人生地不熟的,誰會認得他,更不用說為了他打架。

    “是真的,”曲伶兒上前拉著人欲走,“你快去看看吧,晚了就打完了�!�

    蘇岑:“……”

    地方倒不遠,就在渡頭邊一個草廬內(nèi),有人簡易搭了個棚子,賺些過路人的茶水錢。蘇岑過去時已經(jīng)里里外外站了好些人,曲伶兒拉著蘇岑一路擠進去,這才看見個大概。

    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正爭論不下,聽清緣由,蘇岑不由笑了,說是為了他,其實跟他沒多大關系。這本就是兩波人,南下的北上的因緣際會聚在這里,本來是以文會友,會到最后卻偏偏要分個高下出來,南北之爭,北派的推了柳珵出來作為代表,南派人一想,不就是個狀元嘛,我們也有,于是蘇大人便作為南派的青年才俊被抬了出來。

    雖說蘇岑官位不及柳珵,但畢竟還年輕,而且讀書人講究的是文章里頭見功夫,蘇岑有幾年游歷名山大川,也留下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詩句,反觀柳珵,入仕以后便致力于朝堂爭斗,反倒鮮有作品。

    一群讀書人自然不會真的動手,爭論到最后改成文斗,用最經(jīng)典的方法――對對子。

    北派道:“江河湖水盡入海�!�

    南派便對:“楊柳春風不出山�!�

    南派再提:“日月并明照天下�!�

    北派略一思忖,便道:“白水成泉潤八方�!�

    蘇岑笑著搖了搖頭,這種對子他當初在書院時就已經(jīng)不屑對了,從這里對起得對到什么時候去,起身待走,卻被曲伶兒一把拉住,“蘇哥哥,你不怕你輸了嗎?”

    蘇岑笑道:“他們不過是找個由頭一決高下,不是我也會是別的什么人,他們輸了與我何干?贏了又有我何惠?”

    曲伶兒卻不愿回船上,拉著蘇岑不讓走,“蘇哥哥再看看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又看了半柱香的功夫,北派一人突然道:“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下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蘇岑微微抬頭看了人一眼,二十多歲一個青年人,臉上帶著幾分桀驁之氣,之前一直默不作聲,估計也覺得這樣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對來對去沒意思,一開口瞬間閬無人聲。

    南派的人一個個凝眉苦思,眼看著真真沒了對策。

    曲伶兒悄聲問:“這人什么來頭?”

    蘇岑又看了那人一眼,臉上的書生意氣更盛,竟頗有幾分他當年的風貌。偏頭對曲伶兒道:“剛才那幾個人若是秀才水平,那這個最起碼是個舉人,他們不是對手。”

    果見南派好幾個人都垂下了頭,眼看著就要認輸了。

    “舉人啊�!鼻鎯何⑽⒁恍�,突然間拉起蘇岑的手一舉,“這還有人呢,他能對!”

    蘇岑:“……”

    狠狠瞪了曲伶兒一眼,看熱鬧就看熱鬧,跟這瞎摻和什么?

    曲伶兒卻笑得無比燦爛,一個舉人,怎么跟他的狀元哥哥比。

    那個青年人投來幾分詫異神色,看看曲伶兒又看看蘇岑,末了笑道:“小姑娘別處玩去,我們說的東西你不懂。”

    把他認成姑娘就算了,這人竟還瞧不起他,曲伶兒柳目一橫,把蘇岑往前一推,“少爺給他對!”

    蘇岑心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家少爺啊,有你這么對自家少爺?shù)难绢^嗎?

    迎著眾人目光蘇岑按了按眉心,頷首道:“那便得罪了。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

    眾人一愣之后紛紛叫好,月井月影與方才的江樓江流交映成趣,不失為一副絕對。

    那青年人也收了幾分鄙夷,認真打量了蘇岑一眼,皺眉道:“你是哪里人?知不知道我們這是南北之爭�!�

    蘇岑揉揉鼻子,苦笑道:“在下蘇州人士,說起來應該也算南派的人�!�

    南派立馬揚眉吐氣挺起胸來。

    青年人又問:“你姓甚名誰,我怎么不認得你?”

    “鄙某不才,沒什么名號,你不認得也正常�!�

    他一個新科狀元在一個草廬里跟一群讀書人較勁,親自出來給自己正名,這要是被人認出來了,他投河自盡的心都有了。

    “那好,”青年人微微瞇眼,“到你了,你出題,我絕不會輸給你。”

    這不是讓他欺負后生嘛,蘇岑默默嘆了口氣,“這樣吧,還是你出題,我對不上的都算我輸。”

    “你!”青年人猛地站了起來,這分明是看不起他,咬牙切齒一番,轉(zhuǎn)頭一想又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你聽好了,我的上聯(lián)是: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

    這是個拆字對,凍和灑分別對應東兩點西三點,確實有幾分難度。

    蘇岑略一思忖,笑道:“切瓜分客,上七刀下八刀�!�

    “月浸江心江浸月。”

    “人歸夜半夜歸人。”

    “昔人曾為僧,為王呈上白玉珵。”

    “登丘山望岳,枯山今換青巒岑�!�

    青年人拍桌而起:“你到底是什么人?”

    蘇岑不好意思地拱手道:“承讓了。”

    本是想著低調(diào)行事,卻無故生出這么多事端,蘇岑拉著曲伶兒擠出人群,剛待離去,卻聽見背后冷笑一聲,“雖然我輸了,但不代表柳相就輸了,當年柳相途徑汴州,見黃河入汴水波瀾壯闊,作下‘萬籟齊開驚鸞佩,九州通衢天上來’的佳句,那個蘇岑有什么,凈是些附庸風雅的小詞小句,拿不上臺面。”

    南派的人當即就坐不住了,紛紛站起來反駁。

    蘇岑微微皺眉,回頭問道:“這詩是柳相寫的?”

    他倒不是質(zhì)疑柳珵的水平,只是柳珵早年的詩他也拜讀過,走的是寫實路子,多是些憂國憂民的深刻之詞,而這兩句詩逸興遄飛酣暢淋漓,確實不像他的風格。

    青年人等的就是蘇岑這一句,一揚下巴道:“孤陋寡聞,這是柳相當年入京趕考路過汴州時作的,這詩里還有一個‘佩’字,正是柳相的字。”

    柳珵字仲佩,這蘇岑倒是知道,但單憑這一個字就斷定詩是柳珵作的確實有些牽強。

    果然人群里有人看不慣這青年輸了對子還強詞奪理,戲謔道:“我怎么聽說這詩并不是柳相所作,而是與柳相一同上京的友人作的�!�

    “你胡說,這明明就是柳相作的!”

    眾人而起,瞬間亂作一團。

    眼看著開船時辰到了,蘇岑這才拉著曲伶兒從草廬里出來,臨走又回頭看了兩眼。

    其實他也更傾向于這詩不是柳珵所作,但若真是柳珵的友人所作,那這位友人是誰?如此文采他竟然沒有聽說過?

    事情早已過去十多年了,除非柳相或那位友人親自出聲承認,否則只怕是爭不出什么結(jié)果來了。

    上了船船老大下令解了纜繩揚帆起航,沿岸景色一路倒退,眼看著那個草廬消失在視線盡頭蘇岑才起身回艙。

    有些事情終是淹沒在時間洪流里,追憶不得,凐滅了真相。

    第66章

    揚州

    幾日輾轉(zhuǎn),抵達揚州之時正是半夜,夜黑風大,蘇岑他們索性留在船上,待到天明再做打算。

    等第二日蘇岑從船里出來時,整個人都愣了。

    他們的船就停在東水門外,被前后左右?guī)姿掖蟠瑠A在中間,他們的商船本就不算小,船上伙計廚子船老大加上他們足有三四十人,在甲板上一字排開尚且還有余寰,但與眼前這些船相比卻儼然像一葉扁舟。

    旁邊這些船高足有四五丈,亭臺樓宇,綾羅飄香,輕紗曼帳間幾張開了的窗子里美人正梳妝,媚眼如絲,帶著幾分挑逗意味笑看著他。

    船老大正指揮卸貨,見狀過來解釋道:“公子莫怪,這些是花船――也就是水上青樓,那些姑娘們該是把你當成在船上過夜的浪蕩子了,公子不必搭理就是�!�

    關于揚州花船蘇岑也略有耳聞,但百聞不如一見,被花船包圍的場面還是頗有震撼,便問船老大:“昨夜我們來時這些花船就停在這兒嗎?”

    船老大道:“這些花船都是傍晚上客,入了夜由水門入城,沿官河泛舟,到早晨才又回來。咱們昨夜過來時他們還沒回來,所以沒什么動靜,若是趕上好時候就能看見那船上彈琴的跳舞的,好不熱鬧�!�

    蘇岑看著船老大一臉向往神色笑了笑:“這花船建的倒好,也不怕有白|嫖的,到時候往河里一開,四周都是水,跑都跑不了�!�

    “沒聽說花船上淹死過嫖|客的,倒是有淹死過花魁�!�

    “哦?”蘇岑挑了挑眉。

    “我也是聽說啊,”船老大凝眉想了想,“大概在兩三年前,說是有個名動揚州的花魁投河自盡了,好像是為情所困,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聽說那個花魁死了后尸體在河面上漂了好幾天,人就像是睡著了,面色還帶著潮紅,周身異香涌動,把周圍的蝴蝶都引過來圍著她轉(zhuǎn)。有人說她是花神轉(zhuǎn)世,也有人說她是死不瞑目,對蝴蝶交代遺言,總之傳的很邪乎,說什么的都有�!�

    “異香?”蘇岑偏頭道,“這人死了一般都是腐臭難耐,還有能散發(fā)異香的?”

    “是啊,所以才稀奇,”船老大搖了搖頭,邊嘆氣邊道:“還有人把這件事編成了曲子,好像叫什么《詠蝶令》,如今這花船上趕得巧了還有人會唱呢。”

    待祁林和曲伶兒收拾完行李,辭別了船老大,三個人始才離船上岸,踏上了揚州這塊煙花風月并雜暗潮洶涌的多事之地。

    不同于長安城中建筑大都規(guī)整莊正,一街一坊鱗次櫛比,江南房舍大都粉墻黛瓦,因河成街,橋橋抵立,沿河垂柳尚還綠意未退,倒顯得比長安城里多出幾分生氣來。

    入了城門再往里走人氣漸多,花紅柳綠的綾羅綢緞隨風而動,曲伶兒第一次到江南,一雙桃花眼滴溜溜亂轉(zhuǎn),拉著蘇岑袖子看什么都稀奇。

    祁林見慣了漠北的風沙,卻也是第一次見這江南溫婉和軟的風貌,表現(xiàn)的倒要比曲伶兒鎮(zhèn)定不少,直言道:“從商者不得車輦出行,不得著紬紗綢緞,在這里倒像是全然不受影響�!�

    “所謂天高皇帝遠嘛,揚州城里商賈遍地,商比民多,除了本地的商人,還有晉商徽商胡商比比皆是,各色天香絹妝花緞在手里倒騰卻不讓穿,那多難受,”蘇岑心虛地揉了揉鼻子,當初他還沒有功名時也是日日絹紗綾錦換著穿,從來不忌,入朝為官后反倒有所克制,這樣細算起來應該還是不敬的大罪,另外他家里就是經(jīng)商的,本著為商人正名的想法蘇岑辯解道:“太|祖皇帝當年立下這樣的規(guī)矩一來是因為當初同他一起打天下的多為農(nóng)民出身,二來也是為了勸課農(nóng)桑。但事實上商賈也不見得就都陰險狡詐,其實商人也不容易,百姓不可能什么都自給自足,有交易就有商人,本就是東奔西走賺個糊口錢,地位低下,賦稅又重,賺了錢還不能花,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蘇大人,”祁林出聲打斷,“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多慮了�!�

    蘇岑及時收了聲,點點頭:“……哦�!�

    他一直覺得李釋讓祁林跟著就是來監(jiān)督他的,搞得他得時時注意自己言行,生怕在這人面前落下什么把柄李釋跟他秋后算賬。

    蘇岑默默嘆了口氣,伴君如伴虎,這么草木皆兵的他也不容易好嗎。

    曲伶兒不禁納悶:“商人有錢卻不讓買,農(nóng)民讓買卻沒有錢,那這些綾羅綢緞給誰穿��?那些當官的?”

    蘇岑道:“你以為當官的那點俸祿能干什么,官場交際、一家人的口糧、家里奴仆的月俸,官位越高還得有符合身份的排場,出行的車馬、隨從等等等等。我若是只靠那點俸祿,連你都養(yǎng)不起�!�

    曲伶兒撇撇嘴,“那當官有什么好的,怎么還有那么多人上趕著要當官?”

    “有人愛錢,有人愛權,而且權到了一定地步能生錢,”蘇岑側(cè)了側(cè)身壓低聲音道:“你道那些當官的香車寶馬嬌艷美人都是拿俸祿換來的?”

    “你是說……”曲伶兒話沒說完,卻被蘇岑拉了拉袖子,及時收住話茬。

    只見前面巷子里鉆出來一個男人,個子不高,胳膊上挎著個菜籃子,卻被一塊靛藍花布牢牢蓋住,一步三回頭確認身后沒人后才埋頭快步往前走。

    道路本就不寬,蘇岑三人并排占了大半,那人只能貼著墻根走,兩廂錯步間,那人拿眼斜睨蘇岑,不巧蘇岑也正看著他。

    就那一瞬,那人匆匆收了視線,拐進了蘇岑身后一條巷子里。

    蘇岑停了步子回頭看了一眼,片刻之后對曲伶兒道:“去報官。”

    曲伶兒一愣:“啊?”

    “就說那人是私鹽販子,官府一定會派人來抓�!鞭D(zhuǎn)頭又對祁林道:“待他快被抓住時把人救下來�!�

    曲伶兒恍然大悟,領命去干,剛走兩步又回頭問:“蘇哥哥那我一會兒去哪兒找你?”

    “揚州城最大的客棧,”蘇岑微微一笑,“最好的上房�!�

    揚州分子城羅城兩部分,子城于羅城西北五里的蜀岡之上,為軍營和官衙所在,羅城則是平民百姓的居所,一條十里長街沿河而建,不同于長安城中有特定的東市西市用于交易,揚州城內(nèi)商鋪沿街布設,并于里坊相連,一路走過去熱鬧非凡。

    城中最大的客棧名曰天下樓,就位于十里長街中部最繁華的地段,樓高三層,一層大堂二層雅座到三層才是客房,建的那叫一個瓊樓玉宇富麗堂皇,身上沒揣著幾個金錠子的都不敢往門里進。

    這尚還不算,怕有客人不喜歡熱鬧,天下樓還特地在鬧市中圈了一片清凈出來。

    樓后有幾處私院,不必經(jīng)過前廳大堂,由一小角門而入,翠竹環(huán)繞,小橋流水,煙柳朦朧間頗有一番江南意境。

    蘇岑剛?cè)胱∠卤阌行P過來端茶送水,不同于前廳小廝粗布衣衫,這后院里的小廝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穿的皆是素白錦,舉手投足間便看得出是自小訓練過的。

    蘇岑稱自己不喜歡被人打擾,以后沒有吩咐便不必過來了,那小廝很是有眼力,也不多言,躬身稱是后便退下了。

    不消一會兒功夫房門輕響,祁林帶著一人進來,正是剛剛碰見的那個人。

    一道回來的還有曲伶兒,報完官回來還順道跟著祁林演了一出救人的好戲,那男人不知本就是曲伶兒招來了衙役,還一口一個“多謝姑娘”地千恩萬謝著。

    曲伶兒凝眸打量著眼前人,這男子看著三四十歲,面色黝黑,身形也不高,跟祁林站在一起立馬普通到骨子里。就是這么普普通通一個人,也不知蘇岑怎么就一眼認出來這人是個私鹽販子。

    剛才他小心查驗過了,那籃子里裝的確實是鹽。

    祁林指著蘇岑道:“這是我家公子�!�

    那人立即跪在蘇岑身前:“多些公子出手搭救,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代全家老小謝過公子�!�

    蘇岑受之有愧,急忙讓人起來坐下,道:“我也不過是看你面善不像壞人這才讓他們救你,但我希望你能如實相告,我不想救錯了人。你姓甚名誰,家在何處,那些官差為何要抓你?”

    那人猶豫了一下才道:“小人名喚王二,是揚州城郊羅嶺村人,那些官兵追我,是為我……我販賣私鹽�!�

    “哦?”蘇岑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他當初是覺得這人鬼鬼祟祟有貓膩,但也沒有一眼就看出這人是私鹽販子的能耐,只是追著那人離去的背影看了看墻邊,發(fā)現(xiàn)了幾粒遺落下來的粗鹽粒子。

    “你可知販賣私鹽是死罪,按大周律當處以棄市之刑�!�

    王二立馬從椅子上滑下來又跪坐在地:“公子,公子饒命啊,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一家人都等著我拿那點銀子續(xù)命��!”

    蘇岑擺擺手:“我既然救了你就沒有再把你送回去的道理,你不用驚慌。你說你是迫不得已,難道家中沒有田地嗎?為什么要冒著生命危險干這掉腦袋的買賣?”

    王二由曲伶兒扶起來坐下,也不敢坐實了,時刻準備著再次下跪,小心翼翼回道:“看公子不像揚州人,只怕對當?shù)氐那樾斡兴恢�,我也不瞞公子,我家本是有一畝三分地的,只是……只是如今都被騙走了�!�

    蘇岑皺了皺眉:“怎么回事?”

    王二道:“我們羅嶺村本是一塊豐水田,但是前年大旱,之后又鬧蝗災,眼看著交不起賦稅了,城里的大戶便說要我們把地賣給他,他幫我們交賦,而且以后賦稅也不用我們管了,他們雇我們?yōu)榈钁�,幫他們料理農(nóng)田,盈虧不計,每個月還給我們工錢。”

    蘇岑問:“他們食言了?”

    王二嘆了口氣,接著道:“開始幾個月確實有給我們工錢,村民們見有錢可拿紛紛把地賣給了他們。等所有人都沒了地后,他們突然翻臉不認人,每月不再給我們發(fā)錢,地也不還給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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