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釋搓了搓手上的墨玉扳指，點(diǎn)點(diǎn)頭，問：“你可有人選？”
蘇岑凝眉想了一會兒，無奈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林宗卿如何？”
蘇岑猛地抬頭，“你是說……老師？”
李釋點(diǎn)頭。
蘇岑立馬來了精神，“老師曾擔(dān)任的帝師，威望肯定是夠，為人寧折不屈，德行自然沒話說，而且在朝為官那么多年，一些雕蟲小技根本難不住他，老師如今賦閑在家，確實(shí)是不二之選，只是……”
李釋抬眸：“只是什么？”
蘇岑小聲嘟囔：“只是我怕你請不動他�！�
當(dāng)初朝廷想起復(fù)老師，李釋親自去請，被人掃地出門的事他可是沒少聽說。
李釋哈哈一笑，道：“我自有辦法�！�
蘇岑不禁湊上去：“什么辦法？”
李釋摸著扳指眼睛一瞇，“一道圣旨下去，他若是不來，就按抗旨不遵論處�！�
蘇岑：“……”
他自然知道李釋不會真的對老師動粗，卻還是暗自掬了一把汗，這兩人結(jié)怨已久，又都是死不服輸?shù)男宰�，真不知道李釋如何能把老師請過來。
到了家蘇岑從馬車上下來，就不敢再那么明目張膽了，從祁林手里接過拐杖，自己拄著跟在李釋后頭慢慢走。
余光一瞥祁林手里，不由問道：“祁侍衛(wèi)換劍了？”
只見祁林之前那把青虹劍不見了蹤跡，反倒是換了一把木劍。
祁林應(yīng)了一聲就再沒動靜了。
蘇岑眼神一凜，他猜得果然不錯，曲伶兒雖然不說，但身上那個窟窿肯定就是這人捅的。
蘇岑快走了幾步，指著樹上一只鳥對李釋道：“王爺可知這是什么鳥？”
李釋停了步子定眼一看，問道：“什么鳥？”
蘇岑笑道：“這種鳥叫聲清脆，音如妙歌，故稱妙歌鳥。不過這還不是關(guān)鍵，這種鳥最大的特點(diǎn)在于肉質(zhì)細(xì)膩，爽滑鮮美，我們蘇州有一道菜名叫浮云白鷺羹，就是拿這種鳥配以莼菜鱸魚煲湯，入口即溶鮮香無比，剛好我大哥家的廚子就是蘇州過來的，正巧會做這道菜。”
李釋看著這人眼里的風(fēng)情明媚的晃眼，一副惑主的模樣，不由笑道：“說重點(diǎn)。”
蘇岑：“我想吃�！�
明明知道這小狐貍是在挑撥事端，奈何寧親王就樂意當(dāng)那商紂王，回頭對祁林吩咐：“去捉來，給蘇大人煲湯�！�
祁林瞥了蘇岑一眼，抱劍領(lǐng)命，捉鳥去了。
第82章
回京
冬日里天黑的快，曲伶兒靠在窗邊對著院子里一棵掉光了葉子的玉蘭樹發(fā)呆，落日余暉打在臉側(cè)，總算給那張蒼白的臉上鍍了點(diǎn)顏色。
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險些讓蘇岑拿那些名貴藥材給埋了，單是喝過的藥渣子就在玉蘭樹下堆了半尺厚，都可以預(yù)知到明年這棵玉蘭定然長勢喜人。
如今好不容易獲恩準(zhǔn)能下床走動了，他一心只想這離那張床越遠(yuǎn)越好。
這半個月里蘇宅上上下下的人他都見過了，甚至身份尊貴的寧親王都來他房里探了一頭――雖說是來找他蘇哥哥的，卻奈何，那個人竟一次也沒來看過他。
或許，終究不是一路人吧。
院子里不知何時落了只鳥進(jìn)來，正棲在玉蘭枯枝上，毛色灰白雜交，頂上還有一撮小紅毛，看著倒是討人喜歡。
曲伶兒回房里拿了個杏仁酥，捻了點(diǎn)酥餅渣子放在窗臺上，如今這寒冰臘月，谷物都沒了，這么只鳥在外頭漂泊無依也不容易。
那鳥在樹上僵持了一會兒，終是撲撲翅膀下來，啄食那一點(diǎn)酥餅渣子。
這鳥竟是不怕人，曲伶兒拿了些酥餅在掌心里，那只鳥歪頭看了他一眼，竟一點(diǎn)不猶豫地跳上了曲伶兒掌心。
一人一鳥玩的正起勁兒，曲伶兒只覺得某處視線落到了自己身上，略一抬頭，只見花墻后面一道身影高高佇立，見他看過來又轉(zhuǎn)身離去。
曲伶兒趕緊拍了拍掌心的酥餅渣子，站起來奪門而出。
奈何薄霧冥冥，庭院空空，花墻后頭的人影早已不知所蹤。
當(dāng)天晚上沒吃到所謂的浮云白鷺羹，蘇家二少爺臉上掛著一百個不樂意，以至于當(dāng)晚研墨時一腔怒火都發(fā)泄到了硯臺上，心太急，力太重，李釋蘸著寫了幾個字墨色深淺都不一。
“行了，”李釋道，“不想磨就不必磨了，別拿墨撒氣�！�
蘇岑看著手里一方墨錠，質(zhì)潤犀紋，正是素有“黃金易得，李墨難求”之名的廷圭墨，終是不忍再禍害，松了手埋怨道：“不立規(guī)矩，不成方圓，小家尚且如此，皇家更該以身作則，有人犯了錯王爺為何不罰？”
自打李釋來了揚(yáng)州，全國上下的折子都開始往揚(yáng)州送，每日都得批到深夜。李釋沾了點(diǎn)墨繼續(xù)批閱奏章，不咸不淡道：“不是罰過了。”
只是罰了一頓晚飯自然難解蘇岑心頭之恨，忿忿道：“那伶兒呢，他捅了曲伶兒那一劍又該怎么算？”
李釋問：“曲伶兒讓你來的？”
蘇岑沒作聲，曲伶兒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湯，問他誰傷的他尚且不承認(rèn)，更不用指望他自己過來告狀。
李釋頭也沒抬：“正主都沒發(fā)話，你著什么急？”
蘇岑一心想著給曲伶兒找回場面，口不過心直接道：“曲伶兒是我的人，我……”
千歲爺皺了眉，停了筆，顯然已經(jīng)不耐煩了，抬頭看了他一眼，道：“祁林也是我的人�！�
蘇岑登時汗如雨下，不敢再造次。所謂逸豫可以亡身，這么多天來恃寵而驕，他竟然忘形到逼著李釋處置身邊人。
“我不罰祁林，是因為我不覺得他做錯了什么，我讓他把人帶回來，他做到了，我為何要治他的罪？事發(fā)時你不在現(xiàn)場，又怎么知道不是曲伶兒要帶著情報投奔暗門？又或者是曲伶兒勾結(jié)暗門叛逆合攻祁林呢？現(xiàn)在傷的是曲伶兒你來找我討公道，那傷的若是祁林，我當(dāng)如何？”
蘇岑后背發(fā)涼，許久不曾于與這人對著干，他都快忘了這人當(dāng)初的冷漠寡情，真要要他性命也不過點(diǎn)點(diǎn)手指頭的事。
“凡事講究一個心甘情愿，既然曲伶兒沒發(fā)話，那就是自愿受下了，不用你幫他出頭。”
“我的墨干了，”李釋擺擺手，“你退下吧，讓祁林進(jìn)來�！�
蘇岑立在原地許久沒動，糾結(jié)再三，還是收了性子服了軟，拿起那方墨錠小心翼翼問：“還是我來，行嗎？”
李釋沒抬頭，蘇岑就當(dāng)他默許了，挽起袖子一心一意研磨，再不多話。
再研出來的墨均細(xì)黑潤，紙筆不膠，直到三更天李釋批完了所有的折子，也沒再出變故。
李釋收了筆，抬眼看了看眼前人，溫順和恭，腿還沒好利落又站了一夜，手沒停過，腕子想必也酸了。
看著好似乖巧了、圓潤了，他卻知道這人打的是什么心思。
解決了國事再來協(xié)調(diào)家事，李釋張開胳膊沖人道：“來�！�
蘇岑自然而然落座在人身前，不逢迎不埋怨，低斂著眉目一副予舍予求的樣子。
李釋嘆了口氣，明皇好當(dāng)，清君難為，捏了捏那副尖細(xì)下巴，道：“罰俸一月，行了吧？”
蘇岑抬眸，他自然知道李釋是給他個臺階下，此時就該感激涕零領(lǐng)旨謝恩，奈何蘇大人天生一身反骨，伸出兩個手指得寸進(jìn)尺道：“兩個月�！�
李釋笑著妥協(xié)，所謂罰俸，祁林住在興慶宮，既無嗜好，又無親眷，不拿俸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根本無足輕重。
但美人就得慣著，一顆甜棗換來懷里的人寬了心順了氣，又活過來了，明眸善睞，又成了白日里那個牙尖嘴利的小狐貍。
一會兒道白日里那個鹽商奸詐，一會兒又說衙門里的書吏字寫的難看，李釋卻知道，這人一害怕就說個不停，伴君如伴虎，方才還是嚇著了。
李釋不輕不重給人捏著腕子，蘇岑受用的很。研墨也是門技巧，墨要端直，手要懸空，力要均勻，緩不得，急不得，他當(dāng)初講究，嫌小廝磨的不好自己動手，邊磨邊試，練就了一門手藝，可真要是站著磨一晚上墨，哪怕是邊偷懶邊干，手也得酸。
李釋找準(zhǔn)他腕上幾處穴道輕輕地揉，又酸又麻，舒爽無比。
蘇岑挺身在人唇角親了親，眉目含情，帶著那么點(diǎn)討好，刺收起來了，化成了一腔春水。
老狐貍瞇了瞇眼，眼神一瞬就變了。
兩人攔腰抱起，不費(fèi)兩步就送到了床上。
李釋來的第一天他就傷了腿，寧親王來了半個月，吃了半個月的素，如今他主動送上門來，自然一發(fā)不可收拾。
大刀闊斧給人把衣衫去了，李釋半點(diǎn)耐性也無，直接抄起人兩條腿就要蓄勢待發(fā)。
蘇岑卻低頭悶吭了一聲，額上霎時起了一頭冷汗。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自愈能力，如今這膝蓋上正是褪痂的時候，稍微一動就扯到新肉，緊接著皮開肉綻，又從間隙里滲出血絲來。
這傷口他看的見，李釋自然也看的見。
只見人瞇著眼盯了半晌，蘇岑咬咬牙，心想著無非就是再流一次血，再結(jié)一次痂，今晚承了李釋一次情，他便也獻(xiàn)一次身，還未開口李釋卻突然收了手。
箭在弦上，這人卻收住了？
蘇岑愣了一愣，心里半暖，卻也知道自己掃了性。
許未開葷，再讓人這么憋一夜想想也難受，蘇岑拉了拉李釋袖子，小心翼翼道：“要不，我去給你把封一鳴叫來？”
見人沒有動作，蘇岑剛待穿衣下床，卻被人一把按回了床上。
李釋對著那雙眼睛，一字一頓道：“不要他，要你�！�
指腹在人唇上流連片刻，道：“用嘴�！�
蘇大人腮幫子疼。
一邊感嘆這玩意兒怎么生的，一邊又掐算這都得半個時辰了吧，這么也沒點(diǎn)動靜？
以往床笫之間你來我往，他也算參與其中，也能咂么出幾分趣味來，如今這般除了受累，就只剩欲哭無淚了。
蘇大人有生以來第一次嘴皮子磨的生疼不是庭審堂辯據(jù)理力爭，而是拜倒在寧親王之下。
“認(rèn)真點(diǎn)�！崩钺屴糁竽X勺又把人壓下去幾分，蘇岑梗著脖子直嗚咽，眼淚都逼出來幾分。
等人終于繳了械，蘇岑被嗆個半死，直咳了大半夜，嗓子里都嘗出了鐵銹味。
這還不如一開始就霸王硬上弓呢。
李釋幫人把臉上余污一點(diǎn)點(diǎn)擦去，把人拉進(jìn)懷里，調(diào)笑道：“滋味如何？”
蘇岑嗓音嘶啞，笑得卻像淬了毒的罌粟花，“王爺賞的，自然是好�！�
李釋捏著蘇岑下巴笑了，“還想要？”
蘇岑：“……咳咳咳�！�
李釋哈哈一笑，把人圈外懷里順了順背，等人止了咳，才問：“在揚(yáng)州待夠了嗎？”
蘇岑抬起頭來，“要回長安了？”
“揚(yáng)州這邊的事情差不多了，再不回去，京中只怕要亂�！崩钺層幸幌聸]一下地在蘇岑背上拍著，“有心之人又想著打親政的主意了。”
李釋雖然人在揚(yáng)州，長安那邊卻也沒落下，他說有人要動自然是已經(jīng)有了確切消息。蘇岑點(diǎn)點(diǎn)頭，“那便回去�！�
李釋道：“長安可冷�！�
蘇岑在人懷里笑了，“有你，我不怕�！�
第83章
對飲
回京的日子隔日就定了下來，等新任揚(yáng)州刺史上任，他們便起駕回京。
也不知李釋是怎么做到的，林宗卿接了圣旨后不掙扎不反抗，直接就關(guān)了私塾收拾行囊赴任了。
林宗卿抵達(dá)揚(yáng)州的當(dāng)日，蘇岑早早便去城門外迎接，到晌午才見一輛牛車從南邊過來，連個車棚尚無，只一個車夫趕路，林宗卿就坐在車板上，車上好幾個大箱子里裝的全是書。
蘇岑認(rèn)真沖人行了拜禮，喚一聲老師，將人從牛車上迎下來換上了一旁的軟轎。
先是到官衙交接完官印，又去了蘇岑早早給準(zhǔn)備好的宅子里卸下這好幾箱子書。知道老師不喜歡熱鬧，蘇岑特地挑了處僻靜的宅子，二進(jìn)二出帶個小院，收拾的干凈利落，不奢華，卻也不落俗。院子里還有個葡萄架搭的涼棚，夏日里是個乘涼避暑的好去處。
林宗卿如今上任揚(yáng)州刺史，送宅子送下人的自然不在少數(shù)，知道老師不喜歡交涉這些人情世故，所以蘇岑早給籌備好了，也斷絕了那些人的念頭。
洗塵宴原本想設(shè)在蘇宅，但顧及家里還有一位爺，這兩位關(guān)系還不是那么融洽，蘇岑索性直接帶著廚子過來的，特色的揚(yáng)州菜，師徒倆在房里支張桌子，算接風(fēng)，也算敘舊。
大都是蘇岑在說，這一年在京中都干了些什么，談及當(dāng)初貢院的案子，蘇岑突然想到老師跟前大理寺卿陳光祿陳大人就曾同朝為官過，之后兩人又相繼致仕，忙問其中可有什么淵源。
林宗卿搖了搖頭，“他任職大理寺，我在翰林院，很少有交集，彼此之間也沒什么交情�！�
蘇岑嘆了口氣，剛待揭過，卻聽林宗卿又道：“不過聽說他當(dāng)初并不全是致仕，好像說他當(dāng)時接手的某樁案子開罪了先帝，人其實(shí)是被貶謫出京的�！�
“貶謫？”蘇岑一愣，“可官方書件里并沒有陳大人被貶謫的記載啊，甚至連陳大人自己的學(xué)生――現(xiàn)任大理寺卿張君張大人也以為陳大人是致仕走的。”
林宗卿搖頭，“事關(guān)皇家的事又有幾件能說的清的�！�
蘇岑低頭默默一忖，陳大人最后接手的案子應(yīng)該就是田平之案和只在《陳氏刑律》里出現(xiàn)過的陸家莊陸小六失蹤案，之所以把這兩樁案子聯(lián)系到一起，是因為兩件案子都被刻意銷毀了記錄。但縱觀始終，這兩件案子也都沒有能跟皇家聯(lián)系上的地方，陳光祿又怎么會因為這兩件案子被貶謫呢？
林宗卿問怎么了？
蘇岑笑笑，只道是在抄錄案檔時對當(dāng)朝刑律第一人心生敬佩，想一睹真容罷了。簡單一筆帶過，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xù)講在京中的所見所聞。
只是每每涉及李釋，就改口成“那位貴人”。
這點(diǎn)把戲卻瞞不了林老頭，咂么兩口小酒，直接道：“那位貴人是李釋吧？”
如今敢直呼寧親王名諱的，恐怕也只有老師一人了。
當(dāng)初北涼王的案子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蘇岑自然知道瞞不過，大大方方承認(rèn)，“是�！�
林宗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杯子重重一放，道：“你以后離他遠(yuǎn)些�！�
蘇岑心里暗道老師這還是記恨他們以前那點(diǎn)恩怨，端起酒壺又給林宗卿滿上，晨露為引的秋露白，色純味洌，笑吟吟討好著問：“這是為何？”
他知道朝中有好些酸儒看不慣李釋手握重權(quán)，覺得他敗壞朝綱，可李釋專權(quán)是專權(quán)，霸道是霸道，但干的都是為國為民的事，像這次的揚(yáng)州鹽務(wù)，如若不是李釋一意孤行要查要辦，不知揚(yáng)州百姓什么時候才能吃上鹽。原本以為老師定要擺出架子給他講一通君圣臣賢、恪承天道的大道理，卻見林宗卿搖了搖頭，“他會害了你的�！�
蘇岑微微一愣，轉(zhuǎn)頭笑了，“寧親王位高權(quán)重，若想要我性命當(dāng)初我一入京時他即能要，又怎么會留我到現(xiàn)在。老師若是擔(dān)心陛下親政之后會對我不利，但在我看來，王爺并沒有擅權(quán)不讓的意思，只是如今陛下還小，容易為奸人左右，王爺適才幫陛下攬權(quán)，陛下圣明，想必也能想清楚�！�
蘇岑拿著筷子在盤里夾了幾次，卻始終沒往嘴里送，輕聲道：“若真是到了那一步，我不戀權(quán)，大不了從京中退下來，像封一鳴一樣做個地方官也挺好的�！�
“你倒是把自己安排的清楚明白�！绷肿谇渑e著酒杯不置可否，“我相信你在混亂朝局中能獨(dú)善其身，但你得知道，殺人誅心，心若是死了，你躲到哪里都無濟(jì)于事�！�
蘇岑一愣，轉(zhuǎn)而放下了酒杯，低頭默默道：“我沒想過那么遠(yuǎn)�！�
“他心里有一片盛世，我只想盡力幫他去完成，我也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到最后，但能陪他走一段路就很滿足了。我知道自己能從一個大理寺的小官吏做起，不涉朝政，與他再無牽扯，可能能保一輩子平安，終老致仕，可是……可是我一這么想心里就會疼，像缺了一塊似的那種疼。我這一輩子，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心里唯有一座長安城，高山仰止，觸不及能看著也是好的�！�
靜默良久，終是林宗卿嘆了口氣，執(zhí)杯與蘇岑桌上的杯子輕輕一碰，“來，喝酒。”
當(dāng)日蘇岑與林仲卿喝到半夜才被家里來的小廝接了回去，整個人已經(jīng)喝得爛醉如泥，險些從軟轎里蹴溜下去。
到了蘇宅，蘇嵐一臉嫌棄的擺擺手，指揮著下人把人拖回房里，卻不知家里那位主子何時出現(xiàn)在了身后，毫不在意蘇岑一身酒氣，將人攔腰一抱，帶走了。
蘇嵐愣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
李釋就知道這人喝醉之后喜歡作妖，一開始是攬著他脖子不撒手，后來又踹被子鬧騰不得安生，好不容易安撫下李釋剛待起身，卻被人猛地拽住了袖子。
那雙眼睛清涼如水，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問：“你會害我嗎？”
李釋一時竟拿不準(zhǔn)這人是真醉還是裝醉。
但片刻之后蘇岑就松了手，又不知嘟囔了兩句什么，歪頭昏睡了過去。
李釋幫人把被角掖好，指尖在人臉側(cè)輕輕劃過，不置可否。
子時將過，因為是月初，半彎殘月不見了蹤跡，整個庭院里漆黑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花墻外傳來簌簌的兩聲，不仔細(xì)聽險些就聽漏了。
一個孱弱的身影立即從花墻后翻出，身手敏捷拉住了那人的衣袖。
那人面色尚且蒼白，笑得卻像霽后初雪：“祁哥哥，每天晚上守在我院外的果然是你�！�
祁林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冷聲道：“放手�！�
曲伶兒笑容在臉上一僵，手指動了動，卻又仗著如今這人不會對他一個傷患動手，緊拽住祁林衣袖不放，繼續(xù)笑道：“祁哥哥既然每天都過來，怎么都不去房里看看我？”
祁林冷冰冰道：“我是路過。”
“祁哥哥要去哪兒會路過我這偏院？王爺在正院，蘇哥哥在東廂，就算是蘇家大哥那也是與這里完全相反的方向，”曲伶兒垂下頭，“要你認(rèn)了是來看我的就有那么難？”
見人總算不狡辯了，曲伶兒討好笑著：“去我房里坐一坐好嗎？我泡好了熱茶，給祁哥哥暖暖身子。”
“我不冷。”
“可是我冷啊�！鼻鎯旱皖^輕咳幾聲，“我都在這兒等了大半夜了，都快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