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果然如他說的，院子一半是菜園子，
一半是花。
辛桐下車，看向花圃。各色繡球色彩交織，
細(xì)看卻又是按照顏色栽種修剪。如同是調(diào)色盤上精心調(diào)配的漸變色，既和諧又有層次感。飽滿圓潤的花球上，密密麻麻的小花朵緊緊相依，
每一朵繡球花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藝術(shù)品。
她知道姚奶奶是程爺爺?shù)谌纹拮�，�?dāng)時(shí)圈里軒然大波。不過，
她也就見過幾次面，之后程爺爺就在這兒養(yǎng)老，
很少出來。她跟姚奶奶接觸不多，由花看人，應(yīng)該是個(gè)很有生活情調(diào)的人。
彭管家先出來：“老爺子在做包子，滿手面粉�！彼忉屃艘痪錇槭裁粗挥兴鰜硐嘤�。
辛桐驚訝，程爺爺做包子？難以置信。
程寄洲見怪不怪：“爺爺現(xiàn)在就愛倒騰這些。”
他從后備箱取出她準(zhǔn)備的禮品，彭管家上手去接，他沒讓，“沒那么嬌氣�！�
彭管家笑笑，心領(lǐng)他的好意。
他跟辛桐說：“一早老爺子和老夫人就開始忙活，只是面和多了點(diǎn)，本來這個(gè)時(shí)候就該包完了�！�
“那我今天有口福了！”辛桐笑瞇瞇捧場。
彭管家“誒”了一聲，去看程寄洲，他也剛好看過來，“肉餡也是老爺子自己拌的�！庇质翘娉虪敔斦f話。
程寄洲了然：“我知道�！�
一開始他也排斥老爺子總盯著他，江宜宣說要學(xué)會重新開始，他嘗試敞開心�，F(xiàn)在他們沒那么親近，但也還好。他每次來，爺爺總要給他做點(diǎn)什么，今天又有辛桐，估計(jì)各種技能都得秀一遍。
三人邁過門檻，下臺階時(shí)，姚奶奶抬頭，“是寄洲和星星來了？”
“是呀，是我們來了！”辛桐最會哄老人，事事有回應(yīng)。她先禮貌問候長輩，再去看那一排照外婆的話說“賣相好”的包子，“哇，我看著就嘴饞了！”
程爺爺笑了，臉上看不出一絲過去霸總的威嚴(yán)，“今兒管夠�！�
程寄洲先去放東西，出來時(shí)就聽到辛桐各種彩虹屁，他靜靜看她表演。
姚奶奶笑著說：“各種餡兒都有，問了寄洲，說你愛吃肉的。但你媽媽是蘇州人，應(yīng)該也喜歡吃甜的吧？晚上給你打包帶上，回去給家里人吃�！�
“星星才剛來，你這就開始說回去打包了？”程爺爺胳膊碰了碰。
“嗐，這不是正好說包子么�！�
辛桐又覺得姚奶奶一下從生活情調(diào)，轉(zhuǎn)到了人間煙火。
程爺爺做好手上這個(gè)，放在手心給她看，“怎么樣？”
“爺爺捏得真漂亮！”辛桐湊過去吹彩虹屁，“我都不會呢！”
她一開始聽到彭爺爺說爺爺在做包子，還以為就是意思意思，沒想到這么有模有樣。
程爺爺眉開眼笑：“是師傅教得好。”他又拿起一張面皮。
姚師傅看看他，和辛桐解釋：“還差幾個(gè)就好了，你們先去院子里玩�！�
話落，一只小黃狗“蹭”一下從門檻里蹦跶進(jìn)來。許是一下子見到這么多人，它沒敢直接上前，停在離最外頭的程寄洲四五步距離，仰著狗腦袋看看他，又瞅瞅辛桐。
“哎呀，真可愛！”胖乎乎的，眼睛也濕漉漉的，辛桐喜歡，問姚奶奶，“我可以摸嗎？”
“可以，它很乖的。”
辛桐走過去，小黃狗后退了小半步，卻被她一把撈住腦袋。大概是被摸舒服了，它乖巧趴著開始任她摸。
程寄洲也湊過去半蹲：“光喜歡狗，不喜歡貓？”
“也喜歡的呀，你喜歡狗還是貓？”
“都喜歡�！�
姚奶奶見狀：“帶小黃出去玩兒吧，寄洲陪陪星星。”
辛桐怪不好意思，扭頭看看做包子的兩位長輩，姚奶奶又說：“小黃也到遛的時(shí)間了�！�
程爺爺笑了，小黃哪里需要遛，不過，他附和：“去吧，院子里有花有蔬菜，隨你玩，看到喜歡的爺爺送給你�！�
程寄洲側(cè)目：“您今天倒是大方�！蓖绽锬切┦卟硕疾辉S他們碰。
程爺爺接話：“小姑娘怎么能跟你們這些皮小子一樣？”
辛桐偷笑，口型做給程寄洲：“皮小子�！�
他抬手，下意識反應(yīng)要去揉她，她敏銳一躲，他只好拍拍狗腦袋。
兩人一狗去小院子。
院子說小也不小，辛桐看什么都新奇�？纯磁捞俚姆眩秩コ虺蜷_了花的黃瓜，還有各種不知名的苗苗。小黃狗被她摸過，亦步亦趨跟著她，她蹲下，它也是。
程寄洲看日頭曬，從車上拿了她的防曬帽，直接從她身后替她戴上。
“謝謝啦！”她仰頭甜笑，帽檐擋著眼睛，只能瞧見她露出的牙齒，比陽光還燦爛。
程寄洲跟著半蹲：“看什么？”
辛桐正用手機(jī)app掃那些不知名的小苗苗，依靠高科技識別。屏幕幾秒跳轉(zhuǎn)，她驚奇地一把捂住手機(jī)，指著兩人跟前的幾株小苗問：“你猜這是什么？”
一株三片葉子，每一片都像是小荷葉的形狀。
城市里長大的孩子確實(shí)分不清，看什么都一個(gè)樣。
程寄洲配合地?fù)u頭：“不知道�！�
“傻了吧？”辛桐驕傲一指，“這叫芋頭�！�
竟然是芋頭，竟然長這個(gè)樣子！
程寄洲更配合的一句：“哦，你的芋泥奶茶長土里。”
“程寄洲！”
“嗯？”
程爺爺做完包子出來，小黃狗一扭頭，直奔過去，繞著他打轉(zhuǎn)。
程寄洲起身：“爺爺�！彼锨胺鲎∷�
“不用你�！背虪敔敂[手，他不服老，“在看什么？”
換他蹲在辛桐邊上：“是不是不認(rèn)識？”
“認(rèn)識的�！毙镣┎怀姓J(rèn)自己剛掃過app，“這不是芋頭么，我知道！”
程爺爺夸她厲害，再自夸：“這都是我在每天照顧！”
“哇，爺爺您好厲害��！”新一輪彩虹屁輸出。
“是吧，知道它小時(shí)候什么樣兒嗎？”
“什么樣兒？”
程寄洲索性退到一邊，他其實(shí)也是頭一次見到爺爺這么幼稚。
兩人湊在一塊，也不知是爺爺說了什么，辛桐又是一陣驚呼，而后彩虹屁瘋狂輸出，直吹得爺爺上頭。
程爺爺拉著辛桐指著另一邊那片番茄：“我搭的�！彼_始秀他特意搭的架子。
辛桐看過去，郁郁蔥蔥的一片螺旋狀地向上攀爬，藤蔓上的葉子錯(cuò)落有致，也跟藝術(shù)品似的，她問：“姚奶奶肯定也搭把手了�！�
“那怎么的？我是主力啊�！彼页鍪謾C(jī)上的視頻和照片給她看。
彭管家切了水果出來，程寄洲接走端手里，彭管家拉開折疊的小矮桌，他順手放上去，又去看那一老一少。
“老爺子這幾年心態(tài)好，去年病一場，剩下的一些事兒也就想開了�！迸砉芗矣幸鉄o意說，“也得虧你時(shí)�；貋恚衲昀蠣斪有膽B(tài)更好了�！�
程寄洲笑笑說：“您別跟星星似的給我吹彩虹屁�！�
彭管家搖頭不承認(rèn)：“我可沒有小姑娘那么嘴甜。”他望過去，現(xiàn)在是辛桐在說，說什么聽不清，只看到老爺子笑得特別開心，“你看，老爺子是真的很喜歡她�！�
程寄洲視線跟著兩人走，見兩人話說不停，他轉(zhuǎn)身去里屋搬了兩把小矮凳過去。
程爺爺和辛桐同時(shí)仰頭，一老一少竟比他看著還像祖孫。
矮凳就位，兩人也不客氣，坐上繼續(xù)互夸，壓根顧不上他。
程寄洲失笑，又問姚奶奶要了把傘，索性就給他們撐起傘當(dāng)保鏢。于是，兩人的聊天內(nèi)容一字不落聽個(gè)正著。
“你知道這叫什么？”爺爺繼續(xù)賣弄。
辛桐當(dāng)然不知道，又不好當(dāng)著他的面用app作弊。
程爺爺驕傲：“不知道了吧，你看，我就知道！”他仗著她不認(rèn)識，又是賣關(guān)子又是自夸。
辛桐又氣又急。
程寄洲聽不下去：“爺爺您別欺負(fù)她�！�
“我有嗎？”程爺爺像是剛看到撐了許久傘的孫子，“我沒有。”
辛桐又笑開了。
程爺爺賣弄夠了，手撐著小矮凳準(zhǔn)備起來，程寄洲趕緊收傘，辛桐也從另一邊扶住他。他被當(dāng)成虛弱老人，本想念叨兩句，可是瞅瞅左邊的孫子，又看看右邊的辛桐。
嗐，說什么？巴不得他們更親近些。
“臉都曬紅了吧，咱們先回去�！彼贿呂找粋�(gè)，說辛桐的臉都曬得跟他種的小番茄似的，“下午咱們來摘些蔬菜，然后蒸玉米，吃我做的肉包子。你跟寄洲都喜歡吃肉餡的，我調(diào)了好幾種肉餡�！�
程寄洲側(cè)目，第一回覺得爺爺話多。
辛桐捧場：“好呀，那我多吃兩個(gè)�！�
“青菜也是我摘的�！�
“那您怎么也不順手炒了？”
“你這……小丫頭，記仇呢吧？”
“我有嗎？我沒有�！�
中午是彭管家和姚奶奶下廚，都是簡單家常菜。自己家種的蔬菜吃著鮮，辛桐吃完了一整碗白米飯。
下午，是姚奶奶帶著辛桐體驗(yàn)農(nóng)家生活，摘蔬菜、掰玉米、采小番茄，隨她喜歡。
彭管家在院子里支了茶桌，這兩年老爺子也喜歡上了喝茶，他給祖孫倆煮茶。茶葉是鐘柏謙知道女兒要過來，特意讓她帶來的，是程寄洲慣喝的味道。
辛桐戴上她的防曬帽和姚奶奶的袖套，跟小黃狗在菜園子里撒歡，歡笑聲就沒停過。
程寄洲看了她好幾次，回身去里屋沖了一壺溫水，放在他的茶杯旁。
程爺爺驚訝，目光定在被特意涼開的水壺上，“最近跟星星怎么樣了？”
畢竟是“稱霸”程實(shí)獨(dú)斷專行慣了，這些年他雖心境平和不少，舉手投足間仍帶著不少壓迫感。
程寄洲聞言，低頭喝口茶。
茶香四溢。
“你別誤會。”程爺爺替自己解釋一句，“只是看星星一來，家里都熱鬧了，我有些羨慕你鐘叔叔�！�
程寄洲放下茶杯：“慢慢來吧。”剛才不是誤會，是不知道怎么說。
程爺爺心中有了數(shù)，又看孫子眼睛一直追逐著辛桐，關(guān)心幾句：“這次怎么想著帶星星直接過來了？”
孫子看著辛桐，他望著他。
程寄洲對上爺爺眼中的期待：“星星最近心里頭不大痛快�！彼寡�，“想帶她散散心，又不知道去哪兒。”
“怎么了？”程爺爺擰起眉，挨近。
程寄洲安撫一笑：“沒什么大問題，您別擔(dān)心�！�
程爺爺放不下心，想說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跟他說，又想到如今孫子青出于藍(lán)，自己根本沒有插手的必要。
這片刻的欲言又止被程寄洲捕捉到：“您放心，星星能自己消化。”
程爺爺不再過問。
兩人喝茶，喝完一杯，程寄洲給爺爺添茶，茶杯遞到爺爺手邊，他手背去碰那壺涼開的水。溫度差不多，他擰上蓋子。
程爺爺垂眸，一瞬間特別心酸，也特別難過。去年他病了一場，在病床上躺了兩個(gè)月，也是那次生病才讓他意外得知孫子私下居然在做心理咨詢。兒子知道后，第一次在他跟前落淚，他怪自己害了寄洲。
父子倆因?yàn)閷O子在病房談心，兒子直言，有些事他跨不過去。老爺子心知肚明，兒子因?yàn)樗赣H，因?yàn)閮簳r(shí)曾受到的冷待和異母弟弟間的算計(jì)，做不到徹底原諒自己。
這事兒是老爺子理虧，他沒話說。
兩人之間難得沒有爭吵，心平氣和聊了很久，最后決定裝作不知孫子去做過心理咨詢。
程爺爺思慮再三：“星星是個(gè)好女孩。”
程寄洲一頓，神色溫和地看著爺爺，“我知道�！�
“我跟你爸都不逼你了�！背虪敔敳桓以倏此�，有些話說出口很難，承認(rèn)自己的錯(cuò)誤對他更難，“我知道你心里有道坎，怪我，是我對不起你和你爸�！�
“都過去了�！背碳闹薮驍�。
程爺爺擺手：“聽我說完，你爸前兩天也回來過一趟，他對我說想同你母親分開�！�
這事程寄洲不知道，他拿起他那杯茶，一口飲盡，再咽下。
程爺爺覺得孫子遲早會知道，不如由他來說：“我跟你奶奶的婚姻不盡如人意，問題在我，這點(diǎn)我不否認(rèn)。后來那些事咱們家都差點(diǎn)散了，外人怎么議論我的，我也清楚。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不允許你父母離婚。一是面子，不愿意讓外人再看咱們家的笑話，二是為你，總想將你父親缺失的愛意彌補(bǔ)到你身上，但沒想到的是，反而給你造成了更大的傷害�！�
祖孫倆從未聊過這些，上一回是彭管家借著送包子跟程寄洲聊了幾句，這還是兩年多前。
程寄洲沉默，沒法說一句：沒關(guān)系。
程爺爺理解，解釋事情始末：“你放心，你爸提出想分開，不是那些個(gè)亂七八糟的事情，就是不合適，日子過不下去了。所以，我答應(yīng)了�！�
他停頓，發(fā)現(xiàn)孫子跟前的茶杯空了，準(zhǔn)備給他添茶，“但是，不管他們是否分開，這件事最對不起的總是你。”
程寄洲雙手遞茶杯：“也好，與其互相折磨，不如早點(diǎn)分開�！�
等杯里重新滿上，他送到嘴邊，冷不丁瞧見辛桐挎著菜籃，整個(gè)人僵在不遠(yuǎn)處。
也不知是聽到了多少。
他放下茶杯，沖她溫柔一笑。
辛桐籃子里放了玉米和小番茄，發(fā)現(xiàn)自己暴露，她果斷沖過去，“有水嗎？快給我來一杯！我都要渴死了！”
“玩瘋了？”程寄洲接過她的菜籃子，給她倒出一杯送過去，她一口氣咕嚕咕嚕喝完。
程爺爺忙說：“慢點(diǎn)�！�
“爺爺，慢不了！”辛桐臉上紅撲撲，額頭也都是汗，她水杯遞還給程寄洲要求再來一杯，摘了防曬帽給自己扇風(fēng)，“好玩的，就是熱了些�！�
程爺爺配合去看她的菜籃子：“都摘了什么？”
辛桐指給他看。
程寄洲再給她滿上水，去屋里給她找濕巾。沒找到濕巾，只有紙巾。他拆開抽出兩張，一張給她，另一張自己動(dòng)手給她擦額上的汗珠。
詭異的默契，兩張紙巾猝不及防撞了車，辛桐瞬間僵住。
程寄洲面不改色繼續(xù)給她擦，她余光瞧見爺爺一直看著，“我還是去洗把臉吧。”
連著手上的紙巾一起塞給他，她推開他就跑。
他轉(zhuǎn)過身提醒：“留心臺階。”
回應(yīng)他的是一句：“當(dāng)誰小孩呢！”
程爺爺和從菜園子里回來的姚奶奶會心一笑。
晚上吃好飯，老爺子陪姚奶奶在屋里看綜藝，辛桐和程寄洲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吃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