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楊修禪掏出單片鏡戴在眼上,瞇眼看去,也笑了笑:“姝兒和沈公子一起看戲,自然高興�!�
李奉淵聽見這話,微微皺起了眉,這才注意到李姝菀右側(cè)坐著的男人原是沈回。
身上目光灼灼,李姝菀卻絲毫不知。楊驚春似有所察覺,回頭往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湊近李姝菀說了什么。
然而李姝菀卻沒回頭,反而朝沈回傾身,與他親密說起話來。
沈回附耳靠向她,仔細(xì)聽著,許是察覺二人靠得過近,他稍微又離遠(yuǎn)了些,但耳朵卻慢慢紅了。
場(chǎng)面喧鬧,李奉淵聽不見二人在說什么,二人的口型也難以分辨。
他只看見沈回不知同李姝菀回了什么趣事兒,惹得李姝菀抬手捂唇,笑意難掩。
李奉淵定睛看著二人,面上的笑全垮了下去。
心中妒火猛起,燒得胸口鈍痛。
他放下手,朝著站在人群外的李姝菀的侍女走了過去。
柳素和桃青正在說話,看見他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心中忐忑,行禮道:“侯爺�!�
李奉淵道:“去請(qǐng)小姐過來�!�
柳素聽他語氣冰冷,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他一眼,詢問道:“小姐正在看雜耍,不知侯爺找小姐有何事?”
李奉淵冷眼看著與李姝菀說話的沈回,語氣淡淡:“就說我醉了�!�
0126
(126)
無賴
柳素怎么瞧都不覺得李奉淵像是喝醉了酒,只覺得他神色淡得冷漠,仿佛正壓抑著一股無名火氣。
李奉淵平時(shí)溫和,動(dòng)氣怒卻嚇人得很,她不敢再多問,快步行到臺(tái)下,去請(qǐng)李姝菀。
“小姐,侯爺來了,請(qǐng)您過去�!绷卣f著,指了指在原處等著的李奉淵,些許遲疑道:“侯爺他喝醉了�!�
李姝菀順著柳素所指的方向看去,人群外一方稍顯安靜的角落里,李奉淵站在綠藤蔓纏繞的花架下,正靜靜望著她的方向。
楊驚春聽見了柳素的話,也跟著回頭看了一眼,見李奉淵面上并無醉色,隨口道:“奉淵哥哥醉酒不上臉,都瞧不出來他喝了酒。”
她說著,忽然又見觀席后的桃樹下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楊修禪抱手靠在桃樹上,一張俊臉被酒氣染得緋紅,正笑著看臺(tái)上雜耍。
楊驚春見此,默默嘆了口氣,感嘆道:“不上臉好啊�!�
醉酒上臉再一樂,跟個(gè)傻子似的。
李姝菀聽說李奉淵醉了,卻沒急著起身,而是轉(zhuǎn)頭同沈回道:“沈回,我有事,先走了�!�
沈回盯著臺(tái)上掄火球的男人,手中握著一只手指長的細(xì)小墨筆,正聚精會(huì)神地在巴掌大的畫紙上作畫。
李姝菀聲音不高,四周又喧鬧,他畫得入神,下意識(shí)側(cè)耳靠近她聽她說話。他手中筆未停,開口問道:“不看雜耍了嗎?”
李姝菀不緊不慢地解釋:“我兄長醉了酒,我有些擔(dān)心,便不看了�!�
沈回知她與李奉淵兄妹情深,點(diǎn)點(diǎn)頭:“嗯,你去吧�!�
李姝菀說完,卻仍舊不慌不忙,仿佛故意拖著時(shí)間似的。
她看向沈回筆下活靈活現(xiàn)的小人,又道:“這小畫真是有趣,能否畫一幅與我?”
沈回聽她喜歡,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溫聲道:“好,我多畫些,下次見面,帶來給你�!�
花架下,李奉淵看著和沈回說個(gè)不停的李姝菀,不知二人哪有這么多話要講,只覺得她與沈回靠得太近,畫面礙眼得很。
柳素抬頭一望,眼見李奉淵臉色越來越難看,小聲催促了一句:“小姐,侯爺還等著。”
“我曾等了他多年,現(xiàn)下讓他等上片刻又如何?”李姝菀說著,輕撫了下腰上的花茶香囊,這才起身朝李奉淵走去。
她在李奉淵面前站定,微仰著頭,目光細(xì)細(xì)掃過他烏沉的雙眼,問道:“柳素說你醉了?”
李奉淵垂著眉眼,回看著她。他面上沒什么表情,烏黑的眼里亦辨不出是何種情緒,他沒有回答,而是開口問:“同他聊了什么?”
李姝菀佯裝不知他指的是誰:“誰?”
李奉淵毫不客氣:“姓沈的。”
他話語中的敵意叫人難以忽視,李姝菀卻仿佛沒聽出來,坦然道:“沒聊什么,只是一些尋常事�!�
李奉淵不信,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沒聊什么為何同他笑得那般高興?還聊了這樣長的時(shí)間”
他語氣咄咄逼人,和素日里平靜鎮(zhèn)定的模樣分外不同,李姝菀定定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壓根沒醉。”
她說著,腳下一轉(zhuǎn)就要離開,似又打算回去和沈回接著看雜耍。
可才挪上半步,就被李奉淵拉住了手。
他微微用了點(diǎn)力氣,將她扯回跟前來,面對(duì)面低頭看她,承認(rèn)道:“醉了�!�
酒氣燒身,他手掌熱得灼人,李姝菀看了眼腕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下意識(shí)地輕輕掙了一下。
李奉淵察覺到了反抗的力道,卻半點(diǎn)沒松,他同她道:“回去吧,累了�!�
二人正說著,臺(tái)下的沈回忽然朝他們這方看了過來。李奉淵不期然間與他四目相對(duì),手下猛用力往前一拽,倏然將李姝菀扯得更近。
她腳下趔趄了一步,微微晃動(dòng)的月色裙擺與他的黑色衣擺貼在一起,輕輕摩擦出聲響,有種說不出的曖昧。
可二人似都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duì),誰都沒有避開。
李姝菀見李奉淵眼神不善地看著她身后,下意識(shí)就要回頭,可李奉淵卻抬起另一只手捧著她的側(cè)臉,迫使她將臉轉(zhuǎn)了回來。
他如今動(dòng)手動(dòng)腳的功夫是越發(fā)嫻熟自然,李姝菀拉下貼在臉上的手掌,又去扯腕上的手,道:“你松開我,我去同他們說一聲,便與你回去�!�
李奉淵聞言,身子微微往后一仰,肩背靠在花架的木柱上,他搭著眼皮,問道:“同誰?沈回?沈回是你什么人,你事事都要同他知會(huì)一聲�!�
他自顧自猜測(cè)完,又不等李姝菀回答,便又道:“不松�!�
李姝菀剛才在沈回那兒磨磨蹭蹭,李奉淵看得清清楚楚,眼下他不肯放她。
抓在她手腕上的長指得寸進(jìn)尺地順著她的手摸到指尖,輕輕在她指骨點(diǎn)了兩下:“累了,現(xiàn)在就回�!�
李姝菀第頭一回見他這無賴一面,有些好笑又覺得有趣。
園中四周盡是賓客,人多眼雜,她只好順著他的意:“好,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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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不甘
李奉淵與李姝菀同楊母楊父辭別后,坐上馬車打道回府。
車內(nèi),二人仍舊是各坐在軟榻一方,馬車徐徐往前行得穩(wěn)當(dāng),李姝菀從匣中取出今月新得的茶葉,泡了壺冷茶。
李奉淵來時(shí)正襟安坐,眼下不知是不是因醉了酒的原因,將儀容全然拋之了腦后,坐得沒個(gè)正形。
他放松了腰背,靠在軟枕上,隨意支著一條長腿,安靜無聲地看著李姝菀挽袖泡茶。
車窗閉著,車內(nèi)有些熱,他伸手微微扯松了衣襟,露出了喉結(jié)與頸上長疤。
衣裳摩擦發(fā)出窸窣聲,李姝菀手里執(zhí)著紫砂茶壺,側(cè)目看了他一眼。
目光對(duì)上他微垂著的疏懶眉目,靜靜凝視了須臾。
他看起來醉了,雙眼卻沉如深潭,情緒藏在眼底,叫人難以捉摸。
李姝菀沒理會(huì)他,收回目光,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起來慢慢啄飲。袖口滑至手肘,露出白凈如玉的纖纖手腕。
她今日施了粉黛,涂了口脂,茶水潤濕了唇瓣,干澤的口脂又變得柔潤,唇瓣輕輕一抿,便在白瓷茶杯上留下了一道醒目而模糊的潤紅唇印。
她飲罷,放下茶杯,寬袖也隨之落下,李奉淵的目光順著她的唇移至她的手最后又落到瓷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今日喝得不少,體內(nèi)酒氣一點(diǎn)點(diǎn)竄上來,思緒逐漸變得遲緩。
方才他說著醉是誆她,眼下腦袋倒是真的失去清醒了。
李奉淵微微晃了晃腦袋,看向李姝菀,問道:“這是什么茶?”
李姝菀沒答,端起茶壺給他斟了一杯:“嘗嘗便知道了。”
話音落下,李奉淵傾身靠了過來。寬大的手撐在座上,有意無意壓住了她的裙身。
李姝菀以為他要端茶喝,將矮桌上的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不料他卻將手伸向了她。
茶水濕了她的唇,飽滿的唇上顯出一抹潤亮的水色,仿佛朝露浸潤的柔嫩花苞,漂亮得惹眼。
李奉淵直勾勾盯著她,毫無征兆地用拇指撫上了她柔軟潤紅的唇。
李姝菀顯然沒有料到他有此舉,身子定住,濃密的睫毛也輕顫了一下。
她垂目看向唇上的手,卻沒有避開,任著李奉淵的指腹在自己唇上緩緩蹭磨。
他舉止失格,臉上卻沒什么表情,仿佛不覺得自己行為孟浪。
長年握韁持器的手滿是粗繭,粗糙的指腹壓在唇上,有些酥麻,似疼又癢。
柔軟的唇瓣被手指壓得微微變形,李奉淵伸出食指與中指壓在她唇角,將她的唇輕輕往上提,想讓她露出在楊府與沈回說話時(shí)一般的明媚笑意。
不過強(qiáng)求的東西終是留不住,他手一松,李姝菀的笑立馬便消散了。
李姝菀拉開他的手:“不是要喝茶?”
李奉淵沒有回答,他貼近她的耳畔,閉目輕嗅了嗅,低聲道:“你身上就有茶香�!�
李姝菀看著幾乎靠在自己肩頭的腦袋,伸手撫上腰間的香囊,回道:“你聞到的,應(yīng)是阿沈給我的花茶香囊的氣息�!�
李奉淵聽見這話,神色一冷,倏然睜開了眼。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她腰上佩戴著的香囊,長臂一伸,單手解下香囊,揚(yáng)手便扔了。
小小一只香囊砸上車門,又落下摔在地毯上,發(fā)出輕而悶的兩聲響。
繩結(jié)松散,烘燥過的花茶葉傾灑而出,散落車中,一時(shí)茶香愈濃。
李姝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斷定李奉淵已然醉得失去了清醒。不然以他的品行,必然做不出如此失禮粗魯?shù)呐e措。
她神色淡淡地看著他,明知故問:“為何丟我的香囊?”
李奉淵胸中妒意橫生,沒有回答,反而沉聲問道:“姓沈的是什么好人嗎?”
李姝菀如沒聽見他飽含妒火的質(zhì)問,自顧自地接著惋惜道:“這花茶是他親自采摘烘制,難得送我,讓將軍糟蹋了�!�
李奉淵擰眉死死盯著她,同樣自問自話:“我是什么惡人嗎?為何同他笑談,卻不肯與我露笑�!�
他執(zhí)意要從李姝菀口中討一個(gè)說法,可李姝菀卻并不回他任何質(zhì)問,反倒話里話外都在維護(hù)沈回,任由他的妒火越燒越旺。
她微微偏頭回望他,那眼神仿佛他在無理取鬧,她語氣平靜:“你無故發(fā)些莫須有的脾氣,壞了阿沈送我的好東西,改日我見了他,要如何同他說、啊——”
她話沒說話,李奉淵已再聽不下去,手掌突然扣上她的腰,將她往自己身前一帶,低頭一口用力咬在了她頸側(cè)。
堅(jiān)硬的牙齒深入柔嫩的皮肉,劇烈的痛楚傳來,李姝菀身子一抖,唇中溢出半聲痛吟,又被她強(qiáng)行吞回了喉嚨。
熾熱的唇貼在她跳動(dòng)的頸脈上,一下又一下,順著骨骼傳到李奉淵的耳中。
新鮮的血?dú)庥咳肟谏�,�?qū)散了呼吸之間叫人生恨的茶香,可李奉淵尤嫌不夠,唇齒用力,再度加深了力道。
疼,實(shí)在太疼。
李姝菀身子?jì)少F,已好久沒再受過這等皮肉之苦。
她蹙著眉,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感覺自己的喉嚨都快被他咬斷。
她伸手推他,聲音有些抖:“松開�!�
扣在她腰上的手掌抬起來,轉(zhuǎn)而握住她脆弱的脖頸,李奉淵松開牙齒,閉著眼,將額頭抵靠在她發(fā)上。
她被掌著細(xì)頸,避不得,只能任他靠著。
李奉淵閉著眼,眉心深鎖:“為什么?”
為什么待別人比待他更近,明明他們才是天底下最切近的人。
一絲鮮血從李姝菀脖頸處破皮的齒印流出,順著被咬紅一片的皮膚流入衣襟下。
李奉淵用染血的唇蹭過那血跡,滿是不甘:“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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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扶我
遠(yuǎn)天浮光靄靄,暮色沉落。
馬車緩緩?fù)T诎策h(yuǎn)侯府外,車內(nèi),李奉淵微仰著頭靠在座中,閉目不言。
唇上,還沾著干涸的血跡。
李姝菀看也不看他;攏高衣領(lǐng),遮住了脖頸上血淋淋的牙印,躬身先一步鉆出馬車。
今日二人同乘,出門套的馬車也高大,柳素伸手?jǐn)v她,提醒道:“小姐當(dāng)心腳下�!�
李姝菀扶著柳素下了馬車,撫了撫在車上被李奉淵按得皺巴巴的衣袖,隨后也不等他,直接便朝府中去。
柳素見此,有些意外地看了李姝菀一眼。
她看出李姝菀臉色不對(duì),若有所思地往馬車看了眼,而后快速給劉大使了個(gè)眼色。
劉大乃習(xí)武之人,耳力比柳素敏銳不少�;貋淼穆飞希囍袆�(dòng)靜他聽了個(gè)十之四五,知道李奉淵與李姝菀起了爭(zhēng)執(zhí)。
只是沒聽清二人具體因何事吵起來,鬧成現(xiàn)下這場(chǎng)面。
劉大翻身下馬,正要推門去請(qǐng)車內(nèi)的李奉淵,卻忽然聽車內(nèi)發(fā)出動(dòng)靜,李奉淵扶著車門,自己出了馬車。
他面色沉靜,卻滿身酒氣,劉大估不準(zhǔn)他醉了還是沒醉,試探著上去扶他,李奉淵看了眼伸過來的手,語氣冷淡:“走開�!�
劉大不敢忤逆,點(diǎn)頭應(yīng)“是”,站到一旁,看著李奉淵數(shù)步一頓地往前走。
李姝菀聽見了身后動(dòng)靜,但并沒回頭,她捂著衣領(lǐng),一言不發(fā)地走在前頭。
李奉淵落在她身后十來步,任誰都看出兄妹二人之間不對(duì)勁。
李奉淵醉后行得穩(wěn),卻難走直,幾步路走走又停停,
行到門口腳下沒抬起來,被木門檻絆了一下,險(xiǎn)些往前摔下去。
劉大劉二見此,驚呼出聲,一左一右快步上去扶他:“侯爺當(dāng)心!”
李姝菀心頭一跳,這才回頭,看見李奉淵扶著門立穩(wěn),微微松了口氣。
李奉淵脾氣上來,甩手推開劉大劉二,站在原地朝李姝菀伸出手:“扶我�!�
李姝菀頸側(cè)的齒印還一突一突地跳疼著,她的目光掃過他唇上的血跡,沒有上前。
她看了眼劉大劉二,淡淡道:“去扶著侯爺�!�
劉大劉二才被李奉淵推開,心里有些猶豫。
可李姝菀發(fā)話,二人又不能不聽,試探著上去攙李奉淵,手還沒碰到,又聽見冰冷二字:“滾開�!�
他脾氣難得大成這樣,從前便是動(dòng)怒,也是語氣平靜地下令責(zé)罰,何曾冷聲相對(duì)。
二人站到一旁,不敢再上前。
李姝菀曾同楊修禪學(xué)垂釣,聽說魚上鉤后,魚線要時(shí)松時(shí)緊。魚掙扎逃跑時(shí)應(yīng)放長線耗其體力,魚疲累時(shí)要收線拖近。
來回拉扯數(shù)次,魚便可入簍。
李姝菀行了幾步,聽見身后人沒跟上來,緩緩站定。
她回過頭,看見李奉淵還立在原地,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等著她轉(zhuǎn)身。
李姝菀看著他黑深的雙眸,忽然不知道誰才是咬鉤的魚。
李姝菀心想:他眼下是個(gè)醉鬼,醉鬼行事,不能以常理待之。
她與他對(duì)視須臾,最終還是朝他走了過去,玉手伸至他面前,李奉淵毫不猶豫握了上去。
周邊的仆從見此,隱隱覺得兄妹二人之間此等相處有些不對(duì),但無一人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