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恰巧,李奉淵讓廚房備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她綽綽有余。
半大不小的圓桌上,楊驚春故意坐在了李奉淵與李姝菀之間,如同楚河漢界將二人分開。
李奉淵與李姝菀一般坐得近,侍女上菜時習慣將李姝菀愛吃的菜擺在了李奉淵手邊。如今李姝菀被楊驚春拽著坐到了李奉淵對面,連愛吃的菜也夾不到。
李奉淵指了指幾只盤子,同侍女道:“端到兩位小姐面前去�!�
楊驚春捧著碗,嘴里嚼著飯菜,一雙眼盯賊似的盯著他。
李奉淵被她盯得莫名,奇怪道:“看我干什么?”
他說著,還給楊驚春和李姝菀各盛了半碗湯,兄長倒是當?shù)糜心S袠印?br />
楊驚春不買他的賬,冷哼了一聲:“你心知肚明�!�
李奉淵越發(fā)疑惑,抬眸看向李姝菀。李姝菀端著碗喝湯,不吭聲。
她被楊驚春念了一下午,好不容易耳朵靜下來,可不想自找麻煩。
吃完飯,趁著李姝菀暫時不在,楊驚春將李奉淵拉到了一邊。
她環(huán)著雙臂,壓低了眉,神色不憤地盯著他:“我都已知道了�!�
她說完這句就沒了下文,似想等著李奉淵自己畫押招供。
當初楊修禪上門來揍李奉淵時,也是這副咬牙切齒的神色,兄妹二人的神色簡直一般無二。
李奉淵看了眼楊驚春抱在胸前的雙臂,似擔心她和兄楊修禪一樣一言不發(fā)便動手,腳下不動聲色往后退了半步。
他垂著眼皮子看她:“知道什么?”
“你心里清楚�!睏铙@春目光如炬,說著又一聲冷哼。
她今日苦口婆心勸了李姝菀一下午,沒勸得李姝菀回頭,只好找上李奉淵。
她滿篇胡話張嘴就來:“我已與菀菀商量好了,菀菀今后要同我一起嫁給阿璟。你心里的齷齪事,就不要再想了�!�
李奉淵眉頭一皺,不等開口,楊驚春瞇眼睨著他,下頜一抬,威脅道:“你若還肯好好恪守本分做菀菀的哥哥,今后菀菀與我一起入了宮,我在阿璟面前說幾句好話,過上一年半載,便還能讓你見上菀菀一面。若你仍執(zhí)迷不悟,等菀菀入宮,你保你今后便再不能見到她了�!�
她言之鑿鑿,說得煞有其事,李奉淵垂眸盯著她看了片刻,忽而屈著食指朝她額頭敲去。
楊驚春手快,抬掌一攔,攔得準,然而也只攔住一下。
李奉淵翻腕格開她的細掌,結結實實請她額頭吃了個爆栗。
“咚”的一聲,響響亮亮。
“唔!”楊驚春痛哼出聲,皺著眉頭抬手一摸,摸到額頭漸漸腫起個小硬包。
她雙眉一豎,直呼其名道:“李奉淵,你、你罔顧禮法,還不思悔改!我要告訴爺爺!”
楊炳于李奉淵如師如父,楊驚春搬出老頭子,想著至少能嚇他一嚇,叫他收斂了心思。
哪想李奉淵半點不懼,還從從懷里掏出封信:“去吧,恰好,順便幫我將這信帶給師父�!�
楊驚春捂著額頭,不肯接:“信里寫的什么?”
李奉淵糊弄道:“寫的我已知錯,向師父坦白罪行,改日登門負荊請罪�!�
楊驚春不信,狐疑地瞅著他:“當真?”
李奉淵道:“當真�!�
楊驚春遲疑地伸手接過,看了眼裝得嚴嚴實實的信封。
她還想再說什么,李姝菀忽然來了。
楊驚春將信隨手往胸口一塞,撇下李奉淵,癟著嘴巴朝李姝菀走去,告狀道:“菀菀,奉淵哥哥彈我腦瓜崩——”
她露出腫起小包的額頭給李姝菀看,李姝菀湊近仔細一瞧,心疼地“呀”了一聲,擔心道:“怎么腫成這樣,疼不疼��?”
楊驚春硬擠出兩滴淚:“疼得要命�!�
李姝菀蹙眉道:“桃青!快去叫人取些冰來,再拿塊厚實的棉布�?煨!�
“是,小姐!”桃青聽李姝菀語氣擔憂,忙應下。
李姝菀扶著楊驚春到椅中坐下,扭頭看向李奉淵,不問緣由便是一通怪罪:“侯爺好大的架子,竟還動起手了�!�
李奉淵難得見李姝菀生氣,他倚在房柱上,道:“她威脅我�!�
“我沒有�!睏铙@春不認。她一字一句都是真心,當真想讓李姝菀與她一同進宮,怎能算威脅。
楊驚春坐在椅中,雙手抱住李姝菀的軟腰,將下巴抵在她身前,抬起腦袋眨巴著宛如清湖的眼眸看她:“菀菀,你不要信他。”
李姝菀心偏到天邊去,伸手將她鬢角碎發(fā)別在耳后,柔聲道:“你說沒有,自然是沒有�!�
楊驚春心頭舒坦,她偏著腦袋靠在李姝菀胸前,可憐巴巴地蹭了蹭:“菀菀,好疼——”
李姝菀安撫道:“一會兒取來冰塊,用帕子包著敷一敷就不疼了。”
李姝菀伸出手想碰楊驚春的額頭,又怕弄疼了她,回頭輕瞪了李奉淵一眼,埋怨道:“怎么下這么重的手�!�
李奉淵看李姝菀疼楊驚春和疼女兒一樣,提醒道:“她的拳頭比修禪還重,身子硬實著,沒那么虛弱�!�
楊驚春正要反駁,李姝菀先開了口:“胡說八道,驚春一貫嬌弱。你那手勁,沙包也經(jīng)不住你揍�!�
李奉淵無力辯解,嘆了口氣,承認下來:“好,怪我,是我沒分寸……”
0156
(156)呷醋
天光徐徐沉沒西山,暮色暗淡,時辰已經(jīng)不早。
楊驚春纏著李姝菀撒了好一通嬌,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李姝菀將楊驚春送上馬車,回到東廂,看見內(nèi)間亮起了燭光。
桌案旁,李奉淵靠坐在她常坐的梨木椅中,微斜倚著身子,手邊擺著茶盞,捧著她合算了好幾日還沒算完的年賬冊子,正頗閑暇地翻看著賬本。
房中炭爐挪了個位置,擱在他左腿旁,百歲也蜷著身子在他腳邊睡著。
他倚著她的椅,烤著她的爐火,飲著她的好茶,一個人自在得如在他的西廂,
見李姝菀進門,李奉淵合上手中賬本,道:“回來了。”
柳素和桃青本準備伺候李姝菀梳洗,瞧見李奉淵在,二人知道沒她們的活計,識趣地退了下去。
今日在外奔走一日,李姝菀也有些累了,連身上的大氅都覺得重得壓肩。
她抬手去解脖頸處的系帶,那帶子仿佛纏死了,好幾下都沒解得開。
李奉淵起身走到她面前,拉下她的手,道:“抬頭。”
李姝菀垂下手,微微仰起了下頜。
李奉淵偏著頭,低眸看她,長指動了幾下,靈活解開系帶的死結,取下她身上的大氅。
外邊正下著雪,皮氅下擺被雪水浸出了深潤濕色,有些沉。
此刻肩頭驟然一松,李姝菀展開眉心,輕舒了口氣。
李奉淵難得見她乖乖聽話,沒忍得住,屈指在她下頜處輕輕撓了兩下。
些許酥癢傳來,李姝菀偏了偏下巴,拍開了他作弄的手。
李奉淵輕笑了聲,抖了抖大氅上化開的雪水,掛在了衣桁上。
李姝菀看得出他此刻心情不錯,只是不知道他在歡喜什么。
李姝菀在妝臺前坐下,對著銅鏡取下耳墜。
李奉淵立在她身后,伸手取她發(fā)髻間的釵環(huán),忽而道:“我聽宋叔說,沈回今日南下回老家了。”
他語氣平靜,然而李姝菀透過銅鏡看他,卻見他唇邊若有若無地掛著笑意。
李奉淵沒聽見她應聲,揉了揉她發(fā)紅的耳垂,又問道:“他明年還來望京嗎?”
朋友別離,總叫人傷懷。李姝菀輕嘆了口氣:“不來了,他說天地浩然,想去周游人間�!�
李奉淵聽見這話,低聲悶笑。
他笑聲刻意壓得低,但還是叫李姝菀聽見了。她望著銅鏡中的李奉淵,開口道:“我交心之友不過寥寥幾人,如今少了一位推心置腹的友人,你就這樣開心?”
她神色不滿,李奉淵勉強止住笑意,口不對心道:“怎會,你不好受,我自然也替你難受�!�
李姝菀不信他的話,她抿了抿唇,看著當真因沈回的離開而傷感萬分。
李奉淵見她沉默不言,抬起她下頜,自身后低下頭看她。
深邃目光直直望入她盛著燭光的明凈雙眸,他嗓音微沉:“今日為他送別時,你哭了嗎?”
裝過黃天大漠的寬闊胸懷一遇上沈回便只剩下瓜子大,沈回離京,李姝菀哭沒哭李奉淵都在意得緊。
臨別前,好友三人于桌上飲罷餞別酒,李姝菀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多少濕了眼眶。
不過李姝菀好面子,不想回答這話,回避道:“問這做什么?”
李奉淵動了動拇指,輕輕摩擦著她白凈的下頜,心里已明了答案。
看來是掉了眼淚。
他沒再多問,替她拆了發(fā)髻,用玉梳梳順了長發(fā)。
門外柳素叩響房門,道:“小姐,浴房熱水已備好�!�
“知道了�!崩铈一氐溃鹕碛ピ》�,然才推椅站起來,李奉淵忽而伸手扣住了她的腰。
他往前半步,長腿一伸,抵入她靴見,將她困在他與妝臺前,捧著她的頸一言不發(fā)地低頭吻了下來。
這吻來得有些莫名其妙,高大結實的身體緊壓著李姝菀,她被迫仰頭,神色有些怔忡,直到唇上被啃了一下才回過神。
他口如野獸,牙齒堅硬,這一下咬得李姝菀有些疼。
她睫毛顫了顫,望著李奉淵幽深的雙眼,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這是因沈回的事在呷醋。
于情之一事,他從來不是大度的人。
心里的情得不到滿足,便急需肌膚之親得以慰藉。
不知情時想問清楚,求得答案心頭又不痛快。李奉淵的心思著實有些曲折難猜。
他吻得深,卻并未糾纏,須臾便松開了她。
李姝菀單手后撐著桌沿,輕喘了口氣,她摸著濕唇上他咬下的齒印,蹙起眉心瞧他:“將軍的脾氣果真越來越大。”
李奉淵不答,他低聲問:“你今日去為沈回送行,為何沒同我說�!�
他語氣沉靜,聽著并不惱恨也并未生嫉妒,可李姝菀了解他,此時此刻,他反應越平淡反而越表明心中不靜。
李姝菀問他:“同你說做什么,你那日街頭劍指其頸,難不成你還要去為阿沈送別�!�
李奉淵想問的不是這個。他沉默片刻,耐心道:“往日你出門都會提前告訴我,今日卻隱而不言,是故意瞞我?”
他頓了頓,用拇指輕撫著她的臉頰:“我不是什么老頑固,即便我不喜他,但你要見他,我也不會阻你。你這樣,讓我覺得你是想……”
他聲未止,李姝菀忽而接過他的話:“私會?”
李奉淵看著她明艷的面龐,否認道:“我并非此意。”
他如此說,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臂卻緊了緊,就差把她整個人錮在他懷里。
李姝菀定定望著他雙眼,挑眉輕笑起來:“為何不這樣想?”
李奉淵知道李姝菀是在玩笑話,可聞言還是不由得愣了一瞬。
他因李姝菀與沈回的情誼絆足了跟頭,如今也成了杯弓蛇影之徒
李姝菀趁機脫離他的懷抱,也不管他愕然神色,撇下他徑直去了浴房。
李奉淵看著她的背影,頗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抱臂靠在桌邊,閉目開始盤算著是不是該給沈回安排個一官半職,再找個將人送去天南地北、到老也不得回京的差事。
0157
(157)腿傷
李姝菀沐浴回來,李奉淵還在她房中待著。
他換了身衣裳,也去了發(fā)冠,長發(fā)隨意披在身后,看著有些濕,似梳洗過。
他姿態(tài)閑散地仰靠在寬椅中,雙目輕闔,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閉目沉思。
朝中局勢動蕩,他一日里多的是勞心費腦的苦差事,李姝菀沒打擾他,絞著頭發(fā)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安安靜靜坐在爐邊烘發(fā)。
坐下后,沒片刻,她鼻尖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苦藥酒味。
她起初還以為是房中熏爐換了熏香,然而過了會兒,發(fā)覺那淡淡的藥酒味似是從李奉淵身上傳來的。
李姝菀有些疑惑,起身傾身去聞。
濕涼的發(fā)絲垂落,掃過李奉淵的手背,椅中的人陡然敏銳地睜開了眼。
烏黑雙眸掃過湊近的人影,李奉淵下意識地仰頭后避,椅腿磨過地面發(fā)出聲一聲鈍響,格外響亮。
他速度太快,李姝菀沒想到他會避開,愣了一瞬,抬眸看著他,滿臉寫著三個字:躲什么?
李奉淵對上她的目光,很快反應過來,又老老實實湊了回去,解釋道:“習武本能。”
李姝菀單手撐在他的椅子扶臂上,低頭在他鎖骨處聞了聞,發(fā)覺那藥酒味更濃了些,顯然的確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她蹙眉問他:“你受傷了?為何身上有藥味。”
李姝菀在藥館長大,對藥酒的氣息很是敏銳。李奉淵怕晚上熏著她,抹得不多,沒想到被她嗅出來了。
他道:“今日風雪大,騎馬回來時腿受了風,隱隱作痛,不礙事。”
他怕李姝菀擔心,避重就輕地道,刻意隱去了自己膝蓋受過傷的事。
李姝菀自己腿腳受了涼風也犯痛,沒多想,她坐回去,微微側(cè)著頭,用帕子吸著發(fā)尾的水,道:“我還以為習武之人身體強健,不會犯這些毛病�!�
李奉淵回道:“肉體凡胎,沒什么分別�!�
他接過她手中帕子,拖了只矮凳到身前,示意李姝菀坐下:“過來,我替你絞發(fā)�!�
李奉淵是個武將,伺候人時動作卻輕柔,李姝菀背對他坐在他腿間,被爐火烤得昏昏欲睡,索性趴在了他左腿上。
她將下頜搭在他膝上,斜著身子,貓兒似的慵懶。
趴了須臾,眼皮子便開始變沉,半閉半睜,似要睡著。
李奉淵道:“別睡,有事和你商量。”
李姝菀沒動彈,嘟囔著問:“何事?”
李奉淵道:“我讓宋叔從賬房支了筆錢�!�
李姝菀“唔”了一聲:“支吧�!�
她隨口問:“支了多少?”
李奉淵撈過她的手掌,在她掌心寫下數(shù)。
李姝菀動了動指尖,昏昏欲睡的腦子琢磨了一下這數(shù),而后瞌睡倏然散去了九霄云外。
她驀然回頭,雙目詫異地看著他:“你要這么多錢做什么?造反嗎?”
李奉淵忠君護國,做不來這樣的事。他伸手捏她鼻子:“胡說�!�
不怪乎李姝菀作此想,這樣大的一筆錢,便是用來養(yǎng)一小支軍隊也足夠了。
李姝菀百思不解:“那你要這筆錢做何用?抗震救災自有國庫,用不著你。朝中上下打點,也都是小錢。莫不是太子殿下找你借錢?可太子殿下受享萬戶,應當也不缺錢�!�
李姝菀想不明白,李奉淵也并不打算告訴她:“此事你少知為好,只是你操持不易,想著應該告訴你一聲�!�
李姝菀聞言,側(cè)目看他片刻,又閉眼趴了回去。道:“隨你吧,橫豎錢賺來是為了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