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衡月放下茶杯:“你怎么知道?”
顧行舟抬手揉了揉鼻根,解釋道:“我那日路過老宅,順便去拜訪了老太太,恰撞上她在為這事跟手底下的人發(fā)火,她順口就告訴我了,聽說是你董事會的人。”
衡月點了下頭:“是,就因為項目的事。”
他轉(zhuǎn)頭看她,擔(dān)憂道:“那酒里下的什么東西?我那天晚上看你反應(yīng)不太對,起初還真以為你醉了�!�
衡月想起這事,面色冷了些:“能是什么,還敢殺了我不成,不過就那些見不得人的臟藥�!�
顧行舟擰眉:“要我?guī)兔幔俊?br />
衡月?lián)u頭“不用,已經(jīng)查得差不多了。后續(xù)證據(jù)打算移交警方,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顧行舟嘲弄地笑了聲:“現(xiàn)在這些手段是越來越不入流了�!�
衡月從小聽她母親在飯桌上說起商場上的手段,耳濡目染,倒看得很開:“商場上利益之爭從來齷齪,之前現(xiàn)在,何時入流過。”
顧行舟聽她說起“之前”,怔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林青南去世的事……”
衡月微微點頭,示意他猜得不錯:“也是董事會的人,我母親婚前沒和他簽訂協(xié)議,林青南心比天高,一直想進(jìn)公司,卻不看看自已是不是這塊料,股份如果落到他手里,指不定會鬧出什么事來。他們下手快,做得也算干凈,可惜這次太急了些,事急必出錯,露了馬腳,一并查了出來。”
顧行舟聽她這話,想來已經(jīng)大致處理妥當(dāng),便放下心來,回頭老太太問起,他也好有個交代。
顧行舟見過林青南幾面,見衡月這般看不上他,又不由得失笑:“林青南好歹是林桁父親,你這樣說,不怕傷他的心?”
林桁對林青南的態(tài)度可比衡月更淡漠,但衡月沒明說,只道:“沒事,他好哄�!�
顧行舟挑眉,聰明地沒接這話,而是問:“你打算如何告訴他林青南的事?”
“不告訴他�!焙庠抡f。
人已經(jīng)走了,這些骯臟事說給他聽也只是污了他的耳朵。
說起林桁,衡月開口問顧行舟:“酒店那天,你是不是跟林桁說什么了?”
顧行舟轉(zhuǎn)頭看向衡月,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林桁跟你說的?”
“沒,”衡月道,“小川跟我說的,他倆是朋友�!�
提到顧川,顧行舟稍微斂去嘴角習(xí)慣性帶著的笑意,他虛望著杯底兩片泡開的茶葉,如實道:“是說了點重話,刺了刺小孩的自尊心�!�
他提了下嘴角,自嘲般道:“然后又被小孩兩三句話刺了回來�!�
衡月聞言看向顧行舟,護(hù)短護(hù)得理所當(dāng)然:“你欺負(fù)他干什么?”
顧行舟想起當(dāng)時自已被林桁兩句話堵得失言的樣子就覺得好笑,他搖了搖頭,無奈道:“怎么就是我欺負(fù)他了,你家的小孩,嘴有多利你不知道嗎?”
林桁在衡月面前從來都是乖乖仔,素日里面對她時最多的姿態(tài)也不過是安靜又乖巧地垂眼看著她。有時候衡月逗狠了,他說話都支吾,和顧行舟口中描述的林桁仿佛是兩人。
衡月腦海里浮現(xiàn)出林桁的模樣,不自覺勾了下嘴角,她唇邊抿出抹淺笑:“沒有,他很懂事。”
好哄也就算了。懂事,沒有多少人會這么形容自已的男朋友,倒像是在形容一只叫人省心的寵物。
可顧行舟看著衡月臉上的笑意,卻不覺得她是在說什么寵物,她的神色很認(rèn)真,眉眼舒展,春風(fēng)拂面般溫和。
顧行舟平靜道:“你很喜歡他�!�
衡月坦然承認(rèn):“嗯。”
窗外,天空如同年代久遠(yuǎn)的相片漸漸褪去亮色,地面上的霓虹燈接連亮起,徐徐喚醒整座昏沉的城市。
顧行舟從衡月身上收回視線,從煙盒里取出了支煙。他把煙盒遞給衡月,衡月抬了下手:“戒了�!�
顧行舟本來已經(jīng)掏出了打火機(jī),聞言又放下了,他把煙盒放回桌上,手里那支煙也沒點燃,只夾在指尖。
過了會兒,他緩緩道:“我剛到顧家的時候,沒心沒肺又冷血,覺得我是顧廷的兒子,那住進(jìn)顧家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甚至有些怨憤顧廷這么多年來的不管不問,為此和顧川鬧過不少矛盾。那時候小,又正處叛逆期,后來讀書明理,才逐漸明白過來我和我媽究竟是以什么身份進(jìn)的顧家。”
顧行舟提起的已經(jīng)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可他的語氣卻仍不輕松。
“因為我母親是第三者,所以我這輩子在顧川面前都抬不起頭,并不是說我這個人有多高尚明理,只是事實如此,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自已都看不清自已。”
“南月,我的確喜歡你。”顧行舟放輕了語氣,那雙總是多情含笑的眼睛在會議室明亮的燈光下顯得分外寧靜,“為此爭取過,甚至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去找林桁的茬……”
他頓了頓,道:“但我做不了第三者。”
“顧川看不起我,我只能以兄長的身份盡力彌補(bǔ)他,”顧行舟看向衡月,“但我們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想在你面前也抬不起頭。”
顧行舟和衡月是典型的商業(yè)聯(lián)姻,兩家長輩定下婚約時,二人甚至對此毫不知情。
顧行舟自小跟隨母親生活在外,十幾歲才接回顧家�;蛟S是覺得虧欠了顧行舟母子,顧廷十分重視顧行舟。
他需要一個盛大的場合讓顧行舟正大光明地站在眾人面前,而衡家同時也希望能與顧家在商業(yè)上合作共贏,是以衡月和顧行舟兩人的想法其實并無人關(guān)心。
婚約是兩家聯(lián)合的紐帶,兩人最后會否結(jié)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婚約在當(dāng)時發(fā)揮的效用。
婚約定下時,顧行舟還很年輕,對于顧廷做出的決定,他并無拒絕的權(quán)利。衡月性子一貫淡漠,明明是關(guān)乎自身人生大事的婚約,她卻不以為意,仿佛即使明日就要她同顧行舟成婚也無所謂。
但衡月長大一些后,不知何時學(xué)會了陽奉陰違。在成年后的某天,她突然私下向顧行舟提出了解除婚約的請求。
或者說“通知”更為準(zhǔn)確。
那是個像今日一樣平常靜謐的傍晚,顧行舟聽衡月說完,靜靜望著她良久,仿佛要從她那雙平靜的眼眸望入她的內(nèi)心深處。
但她實在太靜了,像一團(tuán)沉寂的風(fēng),沒有任何起伏波動。最后,顧行舟點了下頭,沉聲應(yīng)她:“好。”
他甚至一個字都沒多問,就這么答應(yīng)了她。
顧行舟和顧川不同,他出生時雖然名不正言不順,長大后卻養(yǎng)成了一身君子作風(fēng)。對于衡月貿(mào)然提出的請求,他并未惱羞成怒,反而尊敬她的決定,并且配合她繼續(xù)在外扮演著未婚夫的身份。7200
兩人約定互不干涉對方的感情生活,只等時機(jī)合適,再向家中長輩表態(tài)。
再后來,顧行舟和后來的妻子黎曼在一起,他遠(yuǎn)赴國外,這場完美實現(xiàn)了商業(yè)價值的婚約也終于迎來了它的結(jié)局。
相識十年,數(shù)年未婚夫妻,顧行舟曾占據(jù)了衡月身邊最重要的位置,但這么多年來,這卻是衡月第一次聽見顧行舟說“喜歡她”。
成年人的感情總是出于各種原因而深深壓制在理智之下,往往要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考量才會說出口。顧行舟是無利不往的商人,他生性比常人更加孤傲,也只會比一般人思慮更多。
此刻,衡月聽完他這番真誠的話,一時無言。
她沉默半晌,等到桌上的茶水變得溫涼,她才緩緩出聲道:“你不會做讓我看不起的事。”
她知顧行舟是君子,一如顧行舟知她。她看向他,語氣篤定:“你不是那樣的人�!�
顧行舟笑了笑,這話他曾經(jīng)也對自已說過。
他不是那樣的人。
晚上,大家吃完飯,又轉(zhuǎn)戰(zhàn)去了附近的一所ktv唱歌。
老師擔(dān)心自已在同學(xué)們放不開,都已經(jīng)提前離開,林桁本來沒打算去,但寧濉和李言一通軟硬兼施,硬拽著把人拉了去。
晚上十一點左右,ktv外的馬路邊,衡月坐在車?yán)锏攘骤臁?br />
街邊路燈高聳,燈火通明,學(xué)生接連從ktv涌出,五光十色的商牌燈掠過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連這條普通的道路都好似因此變得鮮活起來。
此行聚餐的學(xué)生足有三四百人,衡月一雙眼睛實在有些看不過來。
她已經(jīng)告訴過林桁車停在何處,在人群里看了一會兒沒找著人,就干脆坐在駕駛座放空,等著林桁自已出來找她。
思緒漫無目的地游離,衡月不知怎么想起了林桁今天發(fā)給她的那張照片。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謠言傳著傳著就會越來越離譜。
這話自不可能是林桁告訴他的,林桁嘴嚴(yán),除了那張照片,一個字都沒跟她透露,反倒是顧川跟娛樂快報似的,一條接一條的消息往她手機(jī)里發(fā)。
衡月想著,不禁失笑出聲,她回過神,抬眼望向ktv門外。
不知不覺,學(xué)生已經(jīng)走空一半,幾小堆人三三兩兩的站在路旁打車,還有些不緊不慢地從ktv里踱步而出,但其中仍沒見林桁的身影,這倒有些奇怪了。
往常衡月去接他,他總是跑得很快,呼吸急促地站到她面前,像是怕她等久了不耐煩。
今天這么久沒出來,消息也沒一條,倒是格外反常。
衡月看了眼時間,下車關(guān)上門,慢悠悠地往ktv里走。
這地方她來過幾次,路還算熟。
現(xiàn)在正是夜場開始的時候,進(jìn)的人多,出的人少。
衡月踩著高跟鞋逆行于朝氣蓬勃的人潮之間,她妝容精致,容貌出眾,一身沉穩(wěn)清冷的氣質(zhì)在一群青澀未褪的少年少女中格格不入,引得不少迎面走來的人好奇地打量著她。ktv房多路窄,廊道曲折,顧川之前給衡月發(fā)了林桁的房間號,她拎著包不疾不徐地往深處走,轉(zhuǎn)過一個轉(zhuǎn)角時,忽然看見前方廊道的角落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正在拉拉扯扯。
衡月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停下了腳步。х02
兩個人面對面而站,氣氛有些緊張,那男生面色嚴(yán)肅,好似正和女生爭論著什么,看起來似乎已經(jīng)僵持了許久。
女生穿著一條只到大腿的百褶短裙,兩條纖細(xì)白皙的長腿露在開足的冷氣中,她似乎也不覺得冷。
那男生過于高挑,逼得女孩同他說話時不得不昂著頭,看起來倒是意外的般配。
女孩身上帶著這個年紀(jì)的青春少女特有的朝氣與活力,她撒嬌般逼問著少年:“為什么不行?你敢說視頻里的那人不是你嗎?”
聲音不高,清脆婉轉(zhuǎn),如同百靈鳥,清晰地傳入了衡月的耳朵。
衡月沒離開,反倒側(cè)身靠在了墻上,明目張膽地偷聽起墻角。
那男生皺眉看著女生,斬釘截鐵道:“不是我。”
嗓音清朗,不是林桁又是誰。
不過他此刻的模樣倒是和在衡月面前完全不同,透著股不近人情的冷硬,和顧行舟口中說話帶刺的林桁倒有幾分相似。
不過那女生并不在意他冷漠的態(tài)度,反倒像是很喜歡他這般模樣。她背著手,笑盈盈地傾身靠近。
“不是豈不是更好,”女孩的眼角因笑容壓出一道弧線,細(xì)長彎翹的眼線又紅又艷,清純艷麗,唇上一層紅潤的唇釉,很是勾人。她放軟聲音,撒著嬌:“剛好做我男朋友,你這么好看,我會對你好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并不在意林桁會拒絕她,反而腳下進(jìn)了一步,用自已的鞋尖若有若無地去蹭林桁的球鞋鞋尖。
她言語隱晦而曖昧,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林桁:“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視頻我也會刪了�!�
林桁并不受她威脅,他斂著眉,不自在地大步往后退開,正欲開口,眼角卻突然晃過一抹亮色。
他并沒有看清是誰,但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卻猛然侵襲了他的思緒。他驀然轉(zhuǎn)過頭,就看見視頻中的另一位主人公靠在不遠(yuǎn)處的墻壁上,微側(cè)著頭,頗有興致地看著他。
“嗯?怎么不說了?”衡月張了張紅唇,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已經(jīng)聊完了嗎?”
三個問句。
林桁喉結(jié)一滾,木頭似的僵站著,瞬間慌了心神。
衡月靠在墻角,站在女孩的視野之外,女孩見林桁望著別處,不明所以地往前兩步,跟著林桁的視線看過來。
林桁看她走近,著急忙慌地跟著后退,仿佛對方是某類食人的洪水猛獸。
女孩沒理會他的小動作,她瞧見衡月,露出了一副吃驚的神色,林桁緊張地看著她,顯然有些擔(dān)心她會認(rèn)出衡月就是視頻里的女人。
不過那女孩并無火眼金睛,她眨了下眼,好奇地問林桁:“這是你姐姐嗎?是姐姐吧!好漂亮啊!”
不等林桁回答,她又看向衡月,活力地大聲道:“姐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