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裴敘:“……”罷了。
段寧沉有意放慢了腳步,走幾步,就和裴敘聊幾句,但是畢竟路途有限,很快就看到了馬車。
只是周圍的守衛(wèi)也不過區(qū)區(qū)十人左右,段寧沉想起上次看到的雍王車隊,就忍不住皺緊了眉頭,說道:“這人也太少了吧?不然我護(hù)送小敘回京吧。”
現(xiàn)在他也早就意識到,當(dāng)初在村莊遇到的刺客是沖著裴敘去的。因而他才沒有查出幕后主使來。
“還有暗衛(wèi)。你盡可做自己的事,不必憂慮我�!�
段寧沉想起自己任重而道遠(yuǎn)的目標(biāo),內(nèi)心燃起了斗志。他走到了馬車旁,將裴敘給輕輕放了下來,說道:“小敘!你等我!我一定會讓輕岳教的勢力比武林盟強,然后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
任何勢力大到無敵手,都是一件危險的事。
目前,武林盟有他壓著,以他的威望與能力,暫且能壓下一切的隱患,但如若有一天他不在了,武林盟只要亂了,而武林無人能與之抗衡,那么帶來的危機是致命的。
所以,為了穩(wěn)妥,現(xiàn)在需要有一個勢力與武林盟相制衡。
這次武林大會,他有意打壓了兩大邪道勢力,并且讓全武林認(rèn)為“缺月樓得到了頌道玄錄”。
官府那邊雖然抓了荀葭,但依律斗毆也就關(guān)個三到五日,屆時荀葭放出,定將做出反擊。
未來的數(shù)月,武林將會有一陣的爭斗,有他在背后攪弄風(fēng)云,最后的結(jié)果勢必是邪道勢力徹底熄火,而也會有異軍突起。
只要是掌權(quán)者德配位,非奸佞之輩,武林盟就不會阻止他們的發(fā)展。
因而,多出個輕岳教競爭,倒也無妨。
他是相信段寧沉的心性的。
但,最終都將是能者上位。
他不會為自己的私情,去偏幫輕岳教,而讓不合適的人坐上高位,影響了大局。
若段寧沉真的有本事,適合那個位置,自然能靠自己走上去,用不著別人幫忙。
他不再敢妄斷段寧沉走上這條路,會變成什么樣子——或失去本真,或依舊初心不改;或不再愛他,或?qū)λ樯钜琅f……
總之,他只是根據(jù)段寧沉自己的想法,為他指了一個方向罷了。
他大概只有幾個月的壽命了,但段寧沉,武林,天下,未來的路都還長著。
他也是想要轉(zhuǎn)移段寧沉的注意力,不要讓段寧沉在這幾個月的時間把重心放在他的身上。
他看了眼僅著里衣的段寧沉,對親隨道:“拿件披風(fēng)來�!�
段寧沉立刻緊張地說道:“怎么了?冷了嗎?”他連忙將裴敘摟在了懷中,捂住了他的手。
親隨很快將披風(fēng)拿來,段寧沉也不見外地拿過,給裴敘披上了,憂心忡忡地道:“小敘,如果我不在,你冷該怎么辦呀?不然還是我護(hù)送你回去吧?”
“不必。”裴敘離了他的懷抱,從身上拿下了披風(fēng),反披在了段寧沉的身上,淡淡地道,“給你的。”
段寧沉傻住了,呆若木雞地望著他。
“我走了。保重�!迸釘⑥D(zhuǎn)身,踩著腳凳,上了馬車,正在他要鉆入車廂時,他的袖子被拉住了。
他聽見段寧沉激昂地大聲說道:“小敘!我會盡早奪得教中大權(quán),然后在十一月前去京城找你!你等我!”
裴敘的背脊陡然一僵,他轉(zhuǎn)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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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好自己的事即可。不必匆忙尋我�!迸釘⒌馈�
段寧沉道:“小敘,李葉舟都同我說了!他說你冬天的時候病情會變得嚴(yán)重,而我的功法可以為你緩解病癥,我肯定是要去找你的!”
裴敘這才憶起自己當(dāng)初被他擾得煩不勝煩,便說了現(xiàn)在無事,冬天才會有事一類的話來。
他都已經(jīng)忘記了這件事,卻沒想到段寧沉一直牢牢地記著。
他看了眼段寧沉閃著希冀光亮的眼眸,袖中的拳頭握緊,語氣清淡地道:“隨你。”
言罷,他轉(zhuǎn)過了身,進(jìn)了車廂,仍聽到外面的段寧沉大喊道:“小敘等我!我一定不會辜負(fù)你的!”
他在榻上坐了下來,馬車徐徐地往前進(jìn),沒走出一段距離,便又聽到了外面段寧沉的聲音,“等下,等下!我還有最后一件事!”
只是他被外面的護(hù)衛(wèi)給攔住了。
裴敘出聲道:“讓他進(jìn)來�!�
段寧沉麻利地鉆入了車廂,長臂一伸,摟住了裴敘,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感受到源源不斷的真氣從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傳遞到了自己經(jīng)脈中,裴敘眉頭一蹙,便欲將手給抽出來。
怎奈段寧沉握得很緊,另一只手臂更如鋼鐵一般,將他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懷中。
裴敘不想暴露“李葉舟”的身份,是以也沒法動用內(nèi)力掙脫他,只得喝道:“夠了!段寧沉!”
段寧沉仍沒有停止真氣的輸出,道:“小敘雖然現(xiàn)在無大礙,但是有我的內(nèi)力,小敘也會好受一些的吧?”
裴敘深吸了一口氣,“行了,段寧沉�!�
“唉,我真想一直和小敘在一起。倘若這世上只有我們二人,那該有多好��?”
兩人分道揚鑣后,段寧沉的情緒一直既低落,又亢奮。低落在于他們剛剛相見就分離,亢奮在于裴敘終于算是接受了他的感情。
事實上,他同裴敘說的那一番話,不是他這段時間煞費苦心想好的說辭。突如其來地見到了裴敘,他的三魂六魄都飛到裴敘身上去了,哪里還有心思去回想自己想好的表白是什么。
他說的話,全都是出于本心說的。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還懊悔于自己那時太傻,做出來的事壓根就沒經(jīng)腦子,居然頂著臟兮兮的衣服就去抱了自家香噴噴的小敘。
——好在小敘也沒有嫌棄他!
只是,回了蜀州城后,他依舊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在裴敘面前沒發(fā)揮好,應(yīng)該怎么怎么說,才能凸顯出他的英勇帥氣。
越想,他就越后悔,不禁想自己當(dāng)時若真的這樣說,沒準(zhǔn)自家小敘一感動,就忘記了所有顧慮,頭腦發(fā)熱就直接答應(yīng)了他呢?
雖然無論是否裴敘答應(yīng),他都已經(jīng)決定了爭奪輕岳教的大權(quán),但兩者間還是有顯著區(qū)別的。
腸子都要悔青的段寧沉回到了武林盟,本來是想要見李葉舟本尊,卻被告知盟主外出辦事去了。
聶彬又告訴他說,他與盟主之間的合作已經(jīng)完成了,盟主吩咐說他隨意調(diào)動一流高手二十人,亦或者普通弟子五十人,為期兩個月。前提是不可蓄意讓他們?nèi)腚U境,受重傷亦或者身亡。
段寧沉揚起下巴說道:“那我要調(diào)動你呢?”
“盟主的命令中,也包括在下�!�
“那行,就你了!你幫我選二十個靠譜的人,跟我走!還有,我們之前說要切磋,但一直沒切磋!我要一雪前恥!”
聶彬:“……”
于是,他們便開始了切磋。
聶彬本來是想著打個平局算了,別讓主上喜歡的人太難看,卻未曾想段寧沉的實力與兩年前相比,有了質(zhì)的飛躍。
他當(dāng)年尚且可以把段寧沉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并把他掛到了城墻上�,F(xiàn)在……被壓著打的人成了他。
無論是功力,還是招數(shù),他都遜了段寧沉一籌。
最終,他落了敗,段寧沉的劍直指他的喉嚨。
“你輸了!”段寧沉得意地?fù)P起了下巴,反手收回了劍。
聶彬拱手道:“段教主好武藝,在下佩服�!�
“這次是你,下次就是李葉舟了。我看在李葉舟和小敘有交情的份上,現(xiàn)在就不為難有傷在身的他了,等過幾個月,我再來挑戰(zhàn)!”
段寧沉背著手,剛想要離開,突然又想到一個事,轉(zhuǎn)頭問道:“對了,李葉舟打算怎么處置袁聆歌?”
“現(xiàn)在查出去年多名朝廷要員遭到刺殺,乃是天煞宮所為�,F(xiàn)在自然是要從袁聆歌嘴中問出指使的人,以及依律對其做出審判。”
“那我再告訴你們一個袁聆歌的弱點吧�!倍螌幊恋�,“她據(jù)說幼年時常入萬毒窟,因而盡管她百毒不侵,但她非常害怕蝎子,蜈蚣一類的蟲子。用酷刑,她肯定油鹽不進(jìn)。可以試試蟲子,沒準(zhǔn)有奇效�!�
“在下知道了,多謝段教主告知�!�
*
裴敘提前有叮囑,要他們幫忙的人就貢獻(xiàn)個苦力,不要干涉段寧沉的想法。成也好,敗也罷,全是段寧沉自個的事。
聶彬本來以為段寧沉不善權(quán)謀,他們也就是去劃劃水的,卻沒想到段寧沉遠(yuǎn)超他的想象。
回京路途遙遠(yuǎn),馬車行了足足二十余日,方才進(jìn)入了京城境內(nèi)。
裴敘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收到的聶彬來信,信中詳細(xì)地描述了段寧沉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
輕岳教會議上,他言語相激,有意誘導(dǎo)大長老做出了有誤的決策,最后,他站出來收拾爛攤子,雷厲風(fēng)行的作風(fēng)使得許多高層對他另眼相看。
下一步,段寧沉將利用聶彬等人,演一出戲,再次給大長老下套。
盡管信中措辭盡量客觀,但裴敘仍看出了聶彬的一些主觀情緒——他意外于段寧沉這些謀劃的精妙。
裴敘將信整齊地折好,眉頭微蹙,將它放入了袖中。
段寧沉當(dāng)真是認(rèn)真了起來。
——十一月前入京尋他嗎?
他想的是此次入京面圣后,便離京,找個僻靜的別院,或在病痛中熬過這個冬天,亦或者是死在這個冬天。
總之,都沒差。
馬車離京城越來越近,外面突然響起了護(hù)衛(wèi)來報的聲音,“主上,圣上派太子殿下前來迎接您了。正等在城門前�!�
裴敘微微斂眸,淡聲道:“將我的輪椅拿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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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今太子名為裴成擎,年僅二十的他德才兼?zhèn)�,文武雙全,在百姓當(dāng)中名聲極佳,滿朝大臣也對他贊譽有加,無疑是個優(yōu)秀的儲君。
他是嫡長子,下面都是庶弟,他們無論是身份,還是才能,都遠(yuǎn)不及他。若無意外,那么下任皇帝多半就是他了。
由于此次回京匆忙,聶彬與聶禮都被留在了蜀州,進(jìn)行武林大會事宜的善后。
現(xiàn)在負(fù)責(zé)貼身伺候裴敘的人,名喚元兆,也跟了他近十年了。
此時的城門前已經(jīng)提前被禁衛(wèi)軍給戒嚴(yán)了。
裴敘被元兆推出了馬車。
烈日當(dāng)頭,他的眼睛被陽光晃了一下,片刻后,他的目光才凝在太子的身上。
對方身著杏黃色的冕服,面如冠玉,顯得溫文爾雅,文質(zhì)彬彬。他走上了前,沖著裴敘行了一個晚輩禮,“晚輩拜見皇叔�;适逯圮噭陬D,辛苦了�!�
裴敘神情冷淡,“恩”了一聲。
他態(tài)度不可謂好,但太子起身后,面上也不見絲毫惱色,仍是畢恭畢敬地道:“父皇知曉皇叔今日到達(dá),早在等候�!�
“走吧�!�
太子親自上前推輪椅,裴敘恰在此時,掩嘴咳了幾聲。太子關(guān)切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盎适宓纳眢w還沒有好轉(zhuǎn)嗎?”
輪子不疾不徐地滾過了磚石地,裴敘靠在椅背上,淡聲道:“老樣子�!�
“晚輩常去慈寧宮看望皇祖母,她老人家最關(guān)心的便是您的身體了。她得知您此番回來后,常說希望您多多在京城待一段時日養(yǎng)病,勿四處奔波,過于操勞。皇叔乃是我大慶的并肩王,關(guān)乎大慶國體,可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裴敘沒有應(yīng)答他的話。
輪椅被推上了皇輦,太子翻身上了高頭大馬,一行人前往了皇宮。
輦車中提前被熏過香,裴敘素來不喜這些味道,覺得嗆鼻,于是便掛起了簾。
當(dāng)今圣上,是先帝在位期間,唯一一個既不討好裴敘,又不憎惡裴敘,暗中下套的皇子,他也沒有搞那些爭權(quán)的事,只兢兢業(yè)業(yè)地做好自己手頭的職務(wù)。
他的生母是個不受寵的嬪,早早地就去了。如今他對太后這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嫡母,也是孝順有加。
裴敘清楚,他的這個長兄是真沒有什么心眼。只不過,他的皇后與太子就不好說了。
進(jìn)皇宮,仍是太子親自推的輪椅,到了御書房前,太子才止了步,恭敬地道:“那皇叔,晚輩就在這里等候�!�
裴敘瞥了他一眼,“你沒有其他事要做?”
“父皇有吩咐,今日晚輩將跟在皇叔身邊�!�
上次入京還是在一年前,見了皇帝,他態(tài)度與之前沒什么兩樣,只是顯得有些愧疚,言道,召他回京是太后的意思,并勸他這次多在京城留一段時間,陪陪太后。
這些,裴敘早就知道,他應(yīng)下了。
他離開了書房,仍是太子送他去的慈寧宮。只是太子仍沒進(jìn)宮室,等候在門口。
裴敘大致可以猜到皇帝要太子這么做的原因。
他權(quán)當(dāng)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任由太后的宮女將他推入了宮中。
慈寧宮中的窗戶都敞開著,在這大熱天里,沒有放冰塊,也沒有放太后最喜歡的熏香。
提前他入京的徐薦也在這里,只是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坐在一旁吃水果。
若換作平時,他鐵定在同太后打趣了。
“兒臣參見母后。兒臣不孝�!�
太后見了他淚如雨下,不住地說“回來就好”。
裴敘知道,太后對皇帝觀感一般,但特別不喜他后宮的那群人,以及他的那些子女——主要還是因為無血緣關(guān)系,他們對她也多是虛與委蛇,談不上是真心孝順。
而太后最希望的是坐上皇位的是他,后宮這些妃子與子女也是他的,而非是這些陌生人。
可惜……
裴敘自覺自己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父母,而他又不善言辭,不像徐薦他們這樣懂得說一些知心話,哄太后開心,他心中有再多情感,也難以言表。
面對太后的淚水,他手足無措,也只能干巴巴地說幾句自己身體沒事,承諾這次將會在京城中多待一些時日。
饒是這樣,卻仍是叫太后破涕為笑,心情明朗,沒好氣地同他說起了一旁的徐薦。
“這孩子,為一個江湖女子就要死要活的。他低下身份,跟人家說要娶她為妻,人家說要自由,不要愛情,就把他甩了�;始业念伱娑急凰o丟盡了!”
徐薦憤恨地說道:“哪里是她把我甩了?明明是我把她給甩了!”
“好好好,那皇祖母給你看了幾個不錯的姑娘,什么時候見見?”
徐薦頓時矮下了身子,說道:“小舅舅還沒有成親呢!我看什么姑娘?”
于是,他成功將矛頭指向了裴敘。
太后看著裴敘,欲言又止,“聽聞……敘兒最近和一男子走得很近?”
裴敘也不知道徐薦這貨胡言亂語對太后說了些什么——或許也稱不上是“胡言亂語”,畢竟他與段寧沉親也親過了,床也上過了,也談不上“清清白白”。
只是這些自然不能同太后說,他也只能含糊地應(yīng)付了過去。
不知不覺就聊了大半個時辰,太后體恤裴敘長途跋涉,饒是依依不舍,但還是讓他先回王府了,只是表示希望明日同他一起吃頓飯。
裴敘應(yīng)下了。
他出了慈寧宮,見太子仍等候在外面。
外面也沒有椅子,他愣是站了大半個時辰。
“太子辛苦了。”
太子恭聲說道:“皇叔言重了,這本就是晚輩應(yīng)該做的�!�
裴敘也不愿與他假惺惺,待他們遠(yuǎn)離了慈寧宮,周遭無人之際,他便淡道:“那也不知太子派死士刺殺我,還派柴世鳴去蜀州,是個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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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腳步一頓,而后又驚道:“皇叔遭到了死士的刺殺?皇叔可有恙?此事絕非晚輩所為!還請皇叔明鑒!”
“裴成擎。”裴敘闔上了眼,語氣寡淡地道,“你以為你那么多兄弟,皇兄又為何偏偏要你去迎我?你真當(dāng)你父皇對你做的事一無所知?”
方才在御書房見皇帝的時候,對方只字未提太子,但眉宇間的愧色,裴敘看得出來。
皇帝之所以做這安排,也是想要他們能有機會做個和解。
只是太子自以為天衣無縫,能夠瞞天過海,壓根沒往這方面想,是以才會是這樣虛情假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