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沒有帶任何隨從,一個人走在長長而寂靜的甬道里,連內(nèi)侍和宮女都很少碰到。斜照的夕陽下,高大宮墻帶著冷意,沉寂巍峨。
轉(zhuǎn)過養(yǎng)心殿前熟悉的影壁,殿審在即,這個時辰已經(jīng)沒了穿梭不停的群臣,站在略顯空曠的庭院內(nèi),我再次聽到殿內(nèi)傳來清脆的笑聲。
“皇后娘娘……”馮五福深吸口氣,迎上來。
我繞過他,走過院子,徑直走到暖閣外,推開門。
房內(nèi)和蕭煥一起坐在軟榻上的段靜雪正在咯咯笑著,擺弄一只竹簫,還在說:“……萬歲爺真的不教?還是教吧?靜雪真的想學(xué)呢!”
“段小姐,”我站在門口,向她笑,“請段小姐回府�!�
段靜雪剛注意到我一樣,吐著舌頭從榻上跳下來,帶些驚慌的樣子,眼睛卻還向蕭煥瞟著:“皇后娘娘……”
我還是微笑:“請段小姐回府�!�
“靜雪,回府去吧�!笔挓ǚ鲋雷诱酒饋�,向段靜雪笑笑。
“啊……遵旨�!倍戊o雪立刻巧笑著道福,又站起來晃晃手中的竹簫,“謝謝萬歲爺送我的禮物,”連忙捂了嘴,“不對不對,是賞賜的禮物�!闭f完趕快吐著舌頭瞥我,“告罪告罪,靜雪失禮。”
“沒關(guān)系,退下吧�!笔挓ㄐα诵�,向她點頭。
這才甜笑著真正退下,段靜雪輕快的腳步間,輕粉的裙裾飄動。
我沒有回頭看她,把房門關(guān)上,走過去。
向我輕笑了笑,像是松了口氣,蕭煥又扶住桌子坐下:“蒼蒼,今天閣里怎么樣?”
我轉(zhuǎn)開臉,停了一下,沒有回答他:“蕭大哥,為什么要殺戚將軍。”
沉默了很久,他才笑了,再次開口,聲音卻依舊柔和鎮(zhèn)定:“自從父皇執(zhí)政初年推行募兵制以來,到現(xiàn)在各地衛(wèi)所多有虛報,空耗國庫,沉疴已久�!�
“所以才需要找一個出頭鳥,那他開刀,整治兵制,對不對?”我看著他,輕挑了挑嘴角,“找遍朝野,再也沒有比軍功顯赫并且還很受寵信的戚承亮最適合被拿來開刀,對不對?”
他靜靜看我,最后笑笑,點頭:“是�!�
有徹骨的冷意從身體內(nèi)彌散開來,看著他,我沒有轉(zhuǎn)開眼睛,而是再次挑起嘴角:“只要是對帝國有益的,無論怎么樣都會去做�!�
“前幾天武憐茗來找我了�!蔽医又f,“你應(yīng)該早知道了,她現(xiàn)在是戚承亮的偏房。她求我?guī)推莩辛撂用撟镓?zé),我卻不知道該怎么幫。如果戚承亮是被那個文臣派系陷害的,我可以想辦法幫他查明證據(jù),洗脫罪名,如果他真的犯下了重罪,我可以替他求情�?墒�,如果要治他罪的人是你,要他命的人是你。我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幫助他。”
“因為帝王無情,我不知道該怎么勸說一個心冷如鐵、權(quán)謀深沉的帝王,去放過一個他決心利用的棋子�!碧痤^看著他的眼睛,我停下,頓了一頓:“蕭大哥,我現(xiàn)在想問,是不是假如當(dāng)初你沒有遇到我,被挑選作為皇后的,是另一個重臣的女兒,她的父親一樣手握大權(quán),和她大婚,一樣對政局的穩(wěn)定最有利。你也會一樣努力去喜歡她,努力寵愛她,努力讓你們兩個相處更好?就像你對我做過的那些一樣?”
只是過了一瞬,他深黑如海的雙眸中沒有閃出一絲波動,聲音很輕響起:“我會�!�
退后了一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冷笑:“對不起,蕭大哥�!蔽液舫隹跉�,“我已經(jīng)讓嬌妍把孩子們送到了鳳來閣里,我現(xiàn)在不能再繼續(xù)留在你身邊�!�
神色仿佛是恍惚了一下,他突然伸手像是要來拉我的衣袖:“蒼蒼……”
避開他的手,我退后:“他們的功課我不會耽誤,早上我會讓人送他們進(jìn)宮�!�
說完我轉(zhuǎn)身,不再等他說什么,走出暖閣。
門外馮五福一邊擦汗,一邊看我出來,立刻就走上來,圓臉上有些尷尬:“皇后娘娘,是這樣……”
看我只是向外走去,他愣了愣,接著忽然變了臉色:“皇后娘娘!”
沒有理他,我穿過庭院,沿著來路,走出日暮下的禁宮。
八月初四的殿審,牽出的是自德佑初年以來獲罪官員最多的一場的大案。
三十多名四品以上武官下獄,近百人降職,僅京畿三十六衛(wèi)所清理冗員空額達(dá)近萬,威遠(yuǎn)侯戚承亮革除爵位,抄沒家產(chǎn),諒多年軍功,免死罪,連同九族流放涼州。
自從八月初三出了宮之后,我再沒回去。
在鳳來閣住了五天,煉兒和焰兒還算乖巧聽話,小邪已經(jīng)跟我吵了幾天要見爹,吵得我看到她就趕快往一旁躲。
這天下午正在一水院里為處理一批落水的絲綢貨物和慕顏爭執(zhí),蘇倩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一個胖胖的身影。
“夫人。”馮五福臉上的神色不好,進(jìn)門也不坐下,直接開口,“我來請夫人回府�!�
蘇倩在一邊淡淡道:“馮大總管要進(jìn)來,我總不好攔著�!�
我正煩得頭昏腦漲,忍不住就皺了眉:“這里正忙,大總管請回,恕不遠(yuǎn)送�!�
馮五福仿佛已經(jīng)氣急,也不管避諱,沖口就說:“皇后娘娘斗氣也該斗夠了!八九年下來還是一樣不像話!萬歲爺?shù)纳碜釉俳?jīng)不起您折騰了!”
劈頭蓋臉就聽到這么一頓訓(xùn)斥,胸口一陣發(fā)悶,我也不管蘇倩和慕顏在一邊,猛地站起來,冷笑:“不好意思,我是還在斗氣。麻煩大總管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下次派人來說和的時候,用不著來跟我玩心機,把他自己的身體也拿出來當(dāng)要挾的條件!”
話一出口,一片寂靜,馮五福不可置信一樣張大了嘴,看著我的目光中,除了驚痛之外,還有深沉的怒意。
“不準(zhǔn)說爹爹壞話!”門口突然傳來帶著清脆的童聲,小邪掙脫拉著她的手,沖到我面前,眉頭皺著,鼻頭有些發(fā)紅,向我大聲喊,“不準(zhǔn)說爹爹壞話!”
我有些愣,順著她跑來的方向看過去。蕭煥一身淡青便服,帶著責(zé)備輕聲說:“小邪,不能那樣對娘說話。”
紅著眼圈,小邪扁了扁嘴,烏黑的大眼睛從我臉上一下移開,轉(zhuǎn)身跑到蕭煥身邊,抱住他的腿把臉埋起來。蕭煥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抬頭向我笑了笑:“蒼蒼,這幾天還好嗎?”
“不錯。”我接口,本想盡量用平常的口氣,說出來才發(fā)現(xiàn)僵硬疏冷。
蕭煥又笑笑:“五福是和我一起來的�!苯酉聛硭o了一下,仿佛在等我說話。
屋內(nèi)幾個人一片寂靜。
“白閣主!”慕顏笑著拍手站起來,“這幾天都不見您來,多坐一會兒,等我們把這些煩人事弄完咱們一起喝茶?”
“謝了�!笔挓ㄒ残Γ抗鈪s還是留在我臉上。
我別開頭,皺眉對慕顏說:“你少說點話,多動動腦筋在那一船絲綢上!”
慕顏瞪我一眼:“我看你要多長點腦子在你的腦袋里!”
“今天可能不大方便。”蕭煥出聲,擋住了我就要和慕顏開始的斗嘴,向我們都笑了笑,“還有些事情要抽身去,實在抱歉,要改天了�!�
“白閣主這是這么客氣干什么,隨時恭候。”慕顏也回笑著說。
“我要跟爹爹回去�!毙⌒耙宦犑挓ㄒ�,馬上扯住他的袖子,“我要跟爹爹回家,我不要跟娘!”
“小邪乖。”拉著她的手低聲安慰,蕭煥抬頭征求一樣看了看我。
我點頭:“跟爹走就跟爹走吧�!闭f完了再補上一句,“記得要聽話�!�
小邪已經(jīng)根本不理我,不等我說完,就拉著蕭煥的衣袖要往外走,蕭煥向我笑笑:“明天我把小邪送回來。”
我挑嘴角算是笑了,又點了點頭。
小邪拉著蕭煥出去,馮五福跟在他們身后出去。自從蕭煥進(jìn)來后,這胖老頭就再沒往我這里看一眼。
清脆的童聲和蕭煥低聲的回答漸遠(yuǎn),蘇倩抱胸?fù)u了搖頭:“過分了啊�!�
“我早說,她該在腦袋里多長點腦子�!蹦筋佋谝慌岳浜�。
“我想到當(dāng)年那一槍了�!碧K倩用手指向前方比劃了一下,還有聲音,“嘭!”
“誰再廢話,誰來當(dāng)這個閣主!”一人一句我頭都快炸了,拍桌子喊。
兩個人馬上閉嘴,不再說一個字。
又是一下午的忙碌,并沒有因為中午蕭煥的到來而改變。
晚上在一水院緊鄰水閣的廂房里睡覺。自從搬來鳳來閣后,第五天再睡前躺在床上盯著頭頂?shù)尼ぐl(fā)呆�;蛟S是聽了下午蘇倩說過的話,今天翻了個身,看著黑暗中的陳設(shè),想起了那一年在金陵時的事。他在金陵鳳來閣那個和這里一模一樣布局的臥室里住了有一年吧,那么長的一年中,我有半年不知道他在那里,有半年的時間,從未在他的臥房內(nèi)逗留超過一刻鐘。
把手放在身邊微涼的床單上,不知不覺慢慢睡著。
小邪第二天下午是煉和焰一起回來的。
一身桃紅的荷葉羅裙,梳成雙髻上系著兩根內(nèi)工織就的緞帶,每根帶子的末端都墜著兩粒石榴紅的寶石,眉目顧盼之間,襯得一張小臉粉妝玉砌一般。跑進(jìn)門就神采飛揚向給小芬看自己的新衣。
相比之下焰就有點無精打采,獨自溜達(dá)到椅子邊坐上,托著頭狀似憂愁:“小妹,你昨天晚上真的跟爹一起睡了��?”
“那是當(dāng)然,”小邪眼角上挑,很是得意,“我說屋里悶,我要看星星。爹就抱著我去廊下看星星了呢,我們還認(rèn)了星宿,一直看到睡覺�!�
我本來在一邊翻看宗卷,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插嘴:“現(xiàn)在天涼了,你爹爹在外面久了要著涼,不是說了要你聽話?”
“你又不關(guān)心爹爹,還罵爹爹,管爹爹著不著涼?”小邪馬上頂回來,嘟了嘴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千錯萬錯,昨天那句氣話不該讓這孩子聽到,我立刻頭疼:“好了好了,昨天我說錯了,我不該那么說你爹好不好?”
依然氣憤地哼一聲,小邪酷酷甩頭,還是不理我。
“娘親,”一直在一邊不說話的煉突然走過來,站在我身邊,乖巧的一笑,“娘親今天累不累?煉兒給您捏肩吧�!�
我笑著放下宗卷摸摸他的頭:“好啊,謝謝煉兒,辛苦你了�!�
煉輕巧一笑:“不辛苦的�!睖愡^來站在我身邊,伸出小手幫我按捏肩膀。兩只靈活的小手輕重適度,慢慢沿著穴道按到兩臂,再回過來,肩上剛才翻閱宗卷的疲憊立刻一掃而空。
舒服的連連點頭,我笑:“煉兒乖,做的真好,什么時候?qū)W會給人捏肩的��?”
低頭繼續(xù)不慌不忙的捏著,煉兒回答:“是給爹捏得多了,就學(xué)會了。”
我聽了有些奇怪:“你給爹捏過肩嗎?怎么娘都沒有看到過�!�
“都是娘不在時候。爹這兩年一直肩膀疼,煉兒看到爹疼得厲害,偷偷給爹捏的�!睙捯贿吥笠贿呎f,“爹說了不讓煉兒告訴別人�!�
我聽得忍不住皺了眉:“爹除了肩膀疼之外,還有別的事情讓你瞞著我嗎?”
“爹每天都等娘回來睡覺。”煉還沒有開口,小邪突然接住了話,清脆的聲音里含著不滿,“每天每天都要等娘,只有娘很晚了還不回來,爹才會跟我睡�!�
有時候鳳來閣的事務(wù)繁忙,一忙就要忙到深夜,雖然回不回宮我一般提前都會通知嬌妍,但還是有些時候,雖然說了會回去,最后還是因為嫌出入宮禁麻煩,最后索性就留在鳳來閣里住宿。然而只要是我回去的日子,不管到養(yǎng)心殿時已經(jīng)多晚,總會看到蕭煥在燈下的身影。因為這個,我不知道罵過他多少次不注意休息,就知道抱著奏折看,每次他都微笑著不回答。
那邊焰兒聽到小邪插話,也忍不住要說一句:“小妹你都多大了,還整天纏著要跟爹睡,羞不羞?”
小邪馬上反唇相譏:“我就愛跟爹爹睡,你管得了么?”
焰兒輕哼一聲:“管不了,不過可以替你羞。”
沒常帶過他們沒注意,現(xiàn)在帶上了才知道小孩有多煩人,眼看著兩個小家伙又要吵上了,我頭疼地皺眉:“焰兒閉嘴,有這么說妹妹的么?小邪不準(zhǔn)跟哥哥頂嘴,今天先生布置功課了沒有?快去做!”
焰兒聽了就低頭不說話,乖乖從凳子上爬下來,走去隔壁的廂房,小邪跟在后面,臨走前還瞥我一眼:“爹爹從來不對我們發(fā)火�!闭f完酷酷甩頭出門。
我只好在后面又氣又笑,煉兒的手還在不輕不重的按捏著我的肩膀,我回頭摸摸他的腦袋:“你也去寫功課吧,要不然晚上要寫不完了。”
聽話的放下手,煉兒對我輕笑著搖頭:“沒關(guān)系的,比起爹的政務(wù),煉兒的功課已經(jīng)少太多了,不要費很大工夫。”
煉兒簡直長了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長眉和黑眸,連微笑時的樣子,也和蕭煥越來越像,我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看著他笑了笑:“煉兒,你想勸娘回宮對不對?”
微微頓了一下,他低下頭,也不否認(rèn):“娘親,要是爹做錯了什么,您氣爹可以,但是氣太久了,對娘親身體不好,煉兒也會擔(dān)心的。”
開口什么都不問,也不說一點我的不對,只是勸我不要氣太久,這孩子的乖巧,讓人心疼,我再笑笑:“娘不會氣太久的,你爹其實,也并沒做錯什么。”說完了一時失語,只好抱了抱他的肩膀,問,“想爹了?”
用黑亮的眼睛看著我,煉兒輕輕點頭:“嗯�!�
我揉揉他的頭,笑:“去寫功課吧�!�
乖乖答應(yīng)了,煉兒也抱著書本走去隔壁。
看著煉兒的身影消失,我停了一會兒,起身走到一水院外,叫來蘇倩堂里的一個分壇主:“戚將軍那里怎么樣了?”
他抱拳回答,臉上有著肅穆:“有屬下們在,一定保將軍無恙。”
自從殿審之后,戚承亮一直關(guān)在錦衣衛(wèi)的詔獄中,等待著日后流放。
初四那天抄家,諾大的微遠(yuǎn)侯府,竟然搜不出多少余財,別說彈劾里提到的軍餉,就連原本的封賞餉銀,都沒有剩下什么。對于一個因貪墨而鬧大的罪案來說,真是莫大的諷刺。戚承亮在民間的威望本來就高,這幾日民言沸騰,差不多已經(jīng)把戚承亮比做了岳飛,把張祝端比成了秦檜,至于蕭煥,雖然不敢明指,但在暗喻里,民眾已經(jīng)是在把蕭煥比成那個糊涂懦弱的宋高宗趙構(gòu)。
連鳳來閣的弟子們,有很多都在義憤戚承亮的遭遇,何況關(guān)在那個酷吏橫行的詔獄中,鐵打的漢子也會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所以從初四開始,這幾天蘇倩堂下的兩個分壇動用了幾乎所有的力量,盡力保證戚承亮在獄中的安全。
事到如今,我能為戚承亮做的,也只有這些。
向他點了點頭以示嘉許,我說:“戚將軍在刑部大牢里的家眷怎么樣了?”
那分壇主說:“刑部的獄卒不比錦衣衛(wèi)那些皇帝的鷹犬,沒有什么人為難�!�
真是做江湖人好,在京城里也敢明著罵不可一世的錦衣衛(wèi)是鷹犬,我點頭:“這就好,辛苦你們。”
問完了這個事情,正要回去,蘇倩就迎面走了過來,看到我就打招呼:“如今閣里很多人因為戚承亮的事在罵皇帝啊,咱們是不是要干點什么來反抗昏別人就還算了,她又不是不知道坐在金鑾殿上那個人是誰,我給她一句話說得一肚子沒好氣:“愛干什么干什么,不要來煩我!”
“啊?那我就吩咐堂里的人去干了啊�!碧K倩興致很高的樣子,“難得有一個錯害忠臣的無道昏君給我們征討,一定要弄得熱鬧點�!�
我懶得理她,搖了搖頭就走。
秋季快到,冬貨儲備的事情都堆到眼前,每日忙忙碌碌,不知不覺地,又很快過了幾天,轉(zhuǎn)眼就到了八月十五的中秋佳節(jié)。
宮里有一年一度的賞月宴,就算辦得再簡單,酒筵和焰火一定是要有的,皇帝和皇后也一定要到場。
照例在一水院忙了半天,等蘇倩和慕顏都被人拉去吃月餅了,我才匆匆回宮。
進(jìn)門之后就看到嬌妍一臉焦急:“皇后娘娘你可回來了,我都急得想飛月亮上找你去了!”
知道時間緊迫,我也沒跟她開玩笑,急忙換好衣服,來到外室。
蕭煥早已站在那里等我,一身云龍暗繡的白色長袍,發(fā)飾有些隨意,玉冠上的流蘇垂肩。看我過去,他向我笑了笑:“蒼蒼�!�
含糊答應(yīng)一聲,我不看他的臉:“走吧。”
挽住手相攜走到設(shè)宴的鏡池邊,隔著還有晚蓮綻放的池塘,散座在四周的皇室親眷和豪門貴族在通明的燈火下一派融洽熱鬧的景象。
本來就是圖一個喜慶的節(jié)日宴會,赴宴的人都不怎么拘謹(jǐn),蕭煥拉著我的手出現(xiàn)后,席上的人舉杯跪下說了幾句賀辭,平身后就開始吟詩猜謎,游戲取樂,過程和往年大同小異。
這種宮宴對我來說最無聊乏味,坐下后看著一桌子徒具其表,味道就難吃要死的菜肴,我夾了幾筷子剔好的蟹黃,就懶得再動。
到了中秋,天早就轉(zhuǎn)涼,坐了沒多大一會兒,夜風(fēng)就帶了點寒意。什么賞月宴,還不是讓人活受罪,早點散了算了。
正想著,我身邊的蕭煥突然笑了笑,開口說:“蒼蒼,要不要猜燈謎?”
“�。俊蔽依洳欢]反應(yīng)過來,隨口問,“什么謎語?”
他看著我輕笑了笑:“是一首七律,每句射一個古樂府題,你猜得出來么?”
我一聽就挑了眉:“猜就猜,我還怕了?”
“聽好了啊,”他輕笑著,“記得兒家朝復(fù)暮,秦淮幾折繞香津。雨絲莫遣催花片,月影偏嫌暗麹塵。長夜迢遙聞斷漏,中年陶寫漫勞神。鴉兒卅六雙飛穩(wěn),應(yīng)向章臺送遠(yuǎn)人。”
的確是有些難的謎面,不但要猜出每句所射的謎底,而且還要熟悉古樂府的題。不過這種謎面往往看起來難猜,但是因為所射謎底涉及范圍不廣,反倒容易猜出來。
馬上就揚了眉,我一幅胸有成竹的樣子:“這種謎語還拿來難我!記得兒家朝復(fù)暮……是《子夜曲》,秦淮幾折繞香津——《金陵曲》。雨絲莫遣催花片——《休洗紅》,月影偏嫌暗麹塵——《夜黃》。長夜迢遙聞斷漏——《五更鐘》,中年陶寫漫勞神——《莫愁樂》。鴉兒卅六雙飛穩(wěn)——《烏生八九子》,應(yīng)向章臺送遠(yuǎn)人——《折楊柳》。”說完了我得意洋洋,“沒說錯吧,猜得厲害吧。”
他笑著點頭:“的確是厲害,在下心悅誠服�!�
我也跟著點頭:“不過我覺得這個謎有些熟啊,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樣,好像是我放在床頭的那本《添燈謎話》?”
他輕笑起來:“是嗎?真巧,我好像也看了這本書�!�
“你還真有工夫去翻這種閑書�!比滩蛔∫残ζ饋恚业伤艘谎�,接著目光終究還是落在了他的臉上,燈下他淺笑著,嘴角和眉梢彎出柔和的弧度。
心跳驀得快了兩拍,我這輩子算是敗在好色的本性上了。嘆了口氣,把手伸出去,準(zhǔn)備握住他的手,嘴上說著:“怎么樣?我的書比你那些奏折好看吧……”
一聲尖銳的金戈相交之聲猛然響起,來不及辨明聲音是來自那個方向,有個急促卻不失沉穩(wěn)的聲音傳來:“有刺客,護(hù)駕!”
話音還未落,寒光一閃,突如其來的暗器竟然自筵席中射出,徑直朝著蕭煥射來。
“叮當(dāng)”一聲脆響,快如流星的暗器被御座下守護(hù)的御前侍衛(wèi)的長劍截下,余勁不歇,釘入我們面前的長桌上,不住晃動,是半把被劈開的短刀。
一切只是一瞬間,筵席上的貴族們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恐懼的尖叫聲和匆忙逃避時撞翻桌椅的聲音此起彼伏,燈火通明的荷塘邊亂成一團(tuán)。
伸向蕭煥的手慢慢收回,我看著桌上的那半把刀。
不住顫動的刀刃上,喂了劇毒后冰冷的藍(lán)色光芒中,有著半個雕刻精致的朱鳳,仰首張翅,朱砂染就的鳳凰。
鳳來閣的標(biāo)志。
抬起頭,正看到蕭煥把目光從那把斷刀上移開,臉色在夜色里顯得有些蒼白,他向我笑了笑。
第三章
高歌東流
一片吵雜慌亂中,夜風(fēng)從面前吹過。
我握住拳,站起來向場中大喊:“御前侍衛(wèi)聽著,今晚不許傷人!”
刺客并不多,也并不想戀戰(zhàn),早就在且戰(zhàn)且退,和刺客斗正酣的御前侍衛(wèi)聽到這種命令都是一愣,黑衣的刺客退去的更快。
“速去追擊,”身后蕭煥的聲音驀然響起,不大,卻威嚴(yán)沉冷,“所有的刺客,格殺勿論�!�
御前侍衛(wèi)都是一頓,隨即立刻盡力追趕刺客。然而就這耽誤的片刻,刺客已經(jīng)翻越假山圍墻,逃逸了出去。鏡池地處在禁宮西北角,城墻外就是更大的太液池,刺客遁水之后蹤跡消失,不容易追捕。
“蒼蒼,”耳邊傳來低聲的呼喚,我的袖子被人抓住,蕭煥輕咳嗽了一聲,“你鳳來閣主的身份不能暴露�!�
伸出手,“啪”得一下打掉他拉在我衣袖上的手,我回頭,笑得有些冷:“多謝您費心了,萬歲爺�!�
我冷笑著:“不過犧牲自己手下幾個弟子,來保護(hù)自己的身份,這樣的事情,我不喜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