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想說什么？”謝臨淵怔愣住了，全身感官都被她微涼指尖的游走軌跡吸引，失去思考能力。

    其實她說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只要她肯稍稍示好，他的底線便可以一降再降。

    宋晚寧嘆了口氣道：“我想說，既然我說不愛他你不肯信，何必一遍遍再追問。謝臨淵，我覺得好累，別鬧了好不好？”

    她從小到大經(jīng)歷了那么多變故，還能安然活到今日，靠的就是一次又一次麻痹自己。

    既然和他糾纏下去已成定局，無法逃脫，那不如想開些，嘗試接受。

    不要執(zhí)著些解決不了的問題，得過且過，好過互相折磨。

    “對了，我還有個請求。”不等他回答，宋晚寧再度開口，“你要我乖乖待在你身邊，可以。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了，看在我曾經(jīng)那樣愛過你的份上，還請還我自由。”

    她習(xí)慣性在事情還未發(fā)生前，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對她的愛不假，可這愛基于悔恨和失去，是得不到時在心口隱隱發(fā)燙的朱砂。

    但如今得到了，他還能繼續(xù)愛多久，她不得而知。

    總之，在現(xiàn)在還能談條件的時候，先給自己準(zhǔn)備好退路。

    “你為什么總是不肯信我，我不會......”謝臨淵急了，想解釋。

    她搖了搖頭，淡淡打斷了他的話：“我只是想要一個承諾�！�

    “好，我答應(yīng)你�！�

    沉默了許久，他還是敗下陣來。

    不信就不信吧，只要她還在他身邊，怎樣都可以。

    二人達(dá)成了一致后，倒是變得相敬如賓起來。

    因著隨行的皆是侍衛(wèi)兵士，沒有丫鬟，謝臨淵便自告奮勇接下伺候宋晚寧起居的活，小到穿鞋襪這樣的事都親力親為，且樂此不疲。

    宋晚寧一開始還不習(xí)慣，推辭了幾回，發(fā)現(xiàn)拗不過他，便任由他去了。

    在百無聊賴的路途中，謝臨淵一改往日鋸嘴葫蘆般的性格，事無巨細(xì)地和她說著他們分開這些年，京城發(fā)生的事情。

    雖然她大部分時候都是閉著眼睛，也不知道在不在聽。

    他依舊說個不停，從他抗旨下葬說起，到將謝無恙拉下臺，再到自己在北齊戰(zhàn)場死里逃生，回來后將謝無恙和喬魚兒送進(jìn)牢里等等。

    只有提到帶她回去親手了結(jié)謝無恙一黨時，她才睜開眼，“嗯”了一聲。

    “對了，還有件事要同你說。”謝臨淵臉色變得有些復(fù)雜，“你走后的那年春闈，謝文茵看上了新科探花郎裴言初，讓陛下賜了婚�！�

    宋晚寧起初并未在意，只是有些唏噓：“我本以為那丫頭還是個孩子，沒想到竟已經(jīng)成婚了，想來真的長大了�！�

    “倒也未必，她如今還是孩子心性。”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縷苦澀的笑意。

    她倒是奇了：“何出此言？”

    謝臨淵語氣滿是無奈：“那探花郎本想入仕，一朝成為駙馬，只領(lǐng)了個禮部的虛職，時常不忿，因此二人夫妻關(guān)系始終不睦。探花郎想求和離，謝文茵不肯，好幾次都鬧到了御前�！�

    宋晚寧聞言，久久沒有說話。

    聽上去又是一見鐘情惹出的禍根，和她與謝臨淵一樣，都是孽緣。

    只是不知他們這段感情結(jié)局走向如何，待回京之后找機(jī)會和謝文茵聊聊吧。

    ......

    從西夏到京城這段路，怕宋晚寧身子不好吃不消，因此行進(jìn)得并不快，走了將近一個半月才到進(jìn)京大道。

    馬車駛?cè)刖┏菚r是下午，再輾轉(zhuǎn)回府時晚霞漫天，映得處處通紅。

    謝臨淵先下了車，轉(zhuǎn)身將宋晚寧扶了下來。

    站定了，再次回到這磋磨了三年的地方，她心中五味雜陳。

    還是熟悉的大門，不一樣的是原本“齊王府”的牌匾已換成了“太子府”。

    看門的小廝們先是笑盈盈地迎了上來，見謝臨淵領(lǐng)了個女子回來，臉上皆布滿疑惑。

    待看清宋晚寧的臉后，一個兩個頓時被嚇得魂不附體，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顫抖著喊道：“王...王妃？”

    宋晚寧啞然失笑，點了點頭。

    看來，這些下人把她當(dāng)成鬼了。

    謝臨淵顯然也不想解釋什么，拉著她的手就往里走。

    剛穿過一條長廊，迎面撞見一個女子，帶著幾個婆子丫鬟，見到謝臨淵后施施然行禮問安。

    宋晚寧和那女子眼神交匯的一瞬間，都看出了彼此的不解。

    她又扭頭看向謝臨淵，他的表情明顯多了些慌亂。

    “這位是？”兩個女人同時開口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宋晚寧不免詫異。

    仔細(xì)看去，那女子渾身上下雖是慶國的打扮，整體氣質(zhì)卻不似慶國女子般溫婉。肌膚勝雪，朱唇皓齒，明媚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那一雙上揚的狐貍眼，自帶魅意，勾魂奪魄。整張臉沒有任何瑕疵，就連右眼下的小小淚痣都長得恰到好處，美得似仙亦似妖。

    宮里宮外，宋晚寧見過的美人無數(shù)，可眼前這位，絕對算得上是個中翹楚。

    就連她自己都有些自慚形穢，一時間看得呆了。

    然而那女子身后嬤嬤的回話，讓她立刻清醒過來：“這位是太子妃，還不速速來拜見？”

    太子妃？好一個太子妃。

    怪不得他的那些侍衛(wèi)們只稱她為夫人，原來太子妃早已另有其人。

    他竟還瞞得滴水不漏，從未對她說過分毫。

    第119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

    “不得無禮�！�

    最先開口的竟是這位太子妃。

    宋晚寧見她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遭，面色如常，并未多言，只是對著謝臨淵道：“妾身本不該打擾殿下的，只是昨日宮里傳來消息，十分要緊。聽聞殿下回京，這才斗膽來迎，還望殿下恕罪。”

    她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挑不出任何差錯，且態(tài)度上有恭敬無卑微，想來出身大家。

    只是京城的閨秀們宋晚寧之前多多少少都認(rèn)識，從未見過眼前這一位。

    她到底是什么人？

    宋晚寧瞧不出個答案，也失了探究的興致，轉(zhuǎn)身就要走。

    手腕卻被謝臨淵拽�。骸澳闳ツ�？”

    “既然太子與太子妃有事要說，我自該避一避才是�！彼�用力甩開他的手，冷笑道。

    人多口雜的，她不想被外人看輕了自己。

    否則真想問問他，分明已經(jīng)又娶了一個正室，還費這么大勁把她帶回來，到底想干什么？

    是要她沒名沒分做個玩物，還是大發(fā)慈悲給她個妾室當(dāng)當(dāng)？

    這么羞辱她有意思嗎？

    謝臨淵急了，忙閃身攔住她的去路，軟了聲音哀求道：“對不住，你先別生氣，我會同你解釋的。”

    解釋？從西夏到慶國，一個多月的路程，途中沒有半點提過這位太子妃的事。

    待她回了京，親眼撞見了才說要解釋。

    有什么用呢？她橫豎都是個笑話。

    太子妃躊躇了片刻，試探著喊了聲：“殿下？”

    “有什么事趕緊說�！敝x臨淵煩躁得很，耐心盡失。

    “太后近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醫(yī)說僅剩幾日光景了�！彼�皺著眉頭，語速極快，“太后身邊的姑姑傳信來說，太后病中時常念叨著殿下，讓殿下得空去慈寧宮中瞧瞧�！�

    說罷，規(guī)規(guī)矩矩屈膝行禮，帶著隨從們徑直離去。

    謝臨淵身后跟著的下人們見狀也十分知趣，紛紛離開了現(xiàn)場。

    天色漸暗，長長的回廊里只剩他與宋晚寧兩人。

    “我不是有意要瞞著你的，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彼�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頭站在她面前，低聲為自己辯解著。

    過了剛知曉時的憤怒，宋晚寧此刻覺得實在可笑：“所以你便不開口，把我當(dāng)個傻子蒙在鼓里，是嗎？”

    “不是的，我沒有......”

    謝臨淵想拉宋晚寧的手，被她后退一步躲掉了。

    她看他的眼神，滿是嫌惡：“當(dāng)年我在的時候，你讓喬魚兒進(jìn)府；如今娶了新的太子妃，又千方百計帶我回來。怎么，這樣很好玩嗎？”

    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愛得有多深，實際上處處踐踏別人的心。

    三個人的糾纏，注定沒有贏家。

    “你別這樣看我......”他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直視她的目光，“她是西夏長公主夏侯瑛，那年你走后沒多久她便入了京，一道圣旨直接將她送到府上賜了婚，我與她并無任何情意，也沒有夫妻之實�！�

    像是怕她不愿意聽似的，他一口氣說得極快。

    一些零碎的記憶被喚醒，宋晚寧這才想起當(dāng)年夏侯璟的確說過，在他走后，他的姐姐會來慶國和親，且大約是會被賜給謝臨淵。

    那時她沉浸在失子之痛中，并未在意，后來去了西夏更是拋到了腦后。

    她無比痛恨自己的遲鈍，早該在那些侍衛(wèi)們叫她夫人時便有所察覺，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稀里糊涂成了戲臺子上的丑角兒。

    “所以呢？你覺得沒什么，為何瞞得嚴(yán)嚴(yán)實實？”宋晚寧笑著質(zhì)問道，“你既有了太子妃還來招惹我，口口聲聲說與她并無情分，和三年前有何分別？哦不，區(qū)別在于，我現(xiàn)在是那個沒名沒分的外室，是嗎？”

    她笑著笑著，屈辱的眼淚涌了上來：”“你到底有多恨我，才一次又一次把我的尊嚴(yán)放在地上踐踏？”

    “我從未想過你是什么外室，你是我的妻子，永遠(yuǎn)都是！”謝臨淵慌了神，音調(diào)都提高了不少，“我那時并不知道你還活著，若我知道，哪怕拼死抗旨也不會娶她！”

    宋晚寧抬手拭了淚，緩了口氣道：“對，你沒錯，錯的是我，我自作自受。”

    此時此刻，她若是大吵大鬧他還能安心些，哪怕是打他罵他，至少說明她還在乎。

    可她卻像突然釋懷，連眼神都恢復(fù)如常，又變回那副淡漠疏離的樣子。

    謝臨淵覺得，他們之間好像隔了一道深淵，怎么填也填不平。

    “你放心，我會解決的，絕對不會讓你再受委屈�！彼�忍著心痛，咬牙承諾道。

    宋晚寧低頭莞爾一笑：“殿下誤會了，我并不是這個意思。如今殿下已然正位東宮，待來日繼承大統(tǒng)，后宮佳麗三千也是應(yīng)該的。到時隨便賞我個什么位分都是天大的恩典，哪里會有什么委屈受。方才我不過是一時糊涂，說錯了話，還請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曾幾何時，她還當(dāng)眾罵過喬魚兒，說宋氏家規(guī)規(guī)定女子不可為妾。

    現(xiàn)在卻能口不擇言地說出當(dāng)妾室是恩典這種話，陌生得讓謝臨淵覺得有些可怕。

    就好像一只被折斷翅膀的金絲雀，在籠子里連撲騰的力氣都沒有，完全失了生機(jī)。

    和她相比，謝臨淵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就差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什么后宮佳麗三千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一個！”他低吼了一聲，覺得語氣不好，又溫柔地哄道，“就我和你，我們一起走到那最高處，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好？”

    “我現(xiàn)在真不知道你說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彼瓮韺庨]上眼，微微搖頭，“不過無所謂，你既然說了，我便回你一句——好。”

    雖是這么說著，可語氣和眼神里沒有任何期待或者感動的情愫，純粹只是敷衍。

    謝臨淵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沒用了，便換了個勸法：“今日太晚了，你又舟車勞頓這么久，先在府中住下吧。你若想回宋府，明日休息好了我再送你去�！�

    怕她不肯答應(yīng)，他又補(bǔ)充道：“我陪你回主院安頓一下就走，絕不擾你。”

    第120章

    他們的孩子不會回來了

    宋晚寧略微思索了一番，沒有拒絕。

    此時確實天色已晚，再加上她身份還未恢復(fù)，在眾人眼中是個已死之人，就這么驟然回去不太妥當(dāng)。

    先且在這太子府中住下，明日再說。

    謝臨淵跟在她后面，兩人一同回了主院。

    院子里的下人聽說謝臨淵回來了，全部站到院門前迎接，提著燈看清宋晚寧的臉后，有膽子小的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

    “王妃？是王妃回來了？”年長些的嬤嬤壯著膽子問道。

    宋晚寧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嬤嬤立刻老淚縱橫：“上天保佑，真是上天保佑！”

    她無心與她們多做糾纏，在人群里迅速掃了一眼，快步往里走。

    院子看起來和從前沒什么區(qū)別，雖長久無人居住，依舊打掃得一塵不染。

    屋內(nèi)燈火通明，空無一人。

    宋晚寧四處找了一番，轉(zhuǎn)身問道：“梨蕊呢？”

    她走之前，分明叮囑過梨蕊要好好活下去，萬不可隨她而去，為何此時不見這丫頭？

    謝臨淵見她著急，趕緊解釋道：“你走后，宋家來人將梨蕊和你的嫁妝都接了回去，如今好端端的在寧遠(yuǎn)侯府住著呢。”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又問：“宋家現(xiàn)在如何了？”

    “你放心，我走之前命人在侯府周圍暗中保護(hù)，不會有什么問題的。”他信誓旦旦地答道。

    宋晚寧“嗯”了一聲，這才打量起室內(nèi)的陳設(shè)。

    她原來的東西自然都是不在的，但肉眼可見新添了些，像茶盞妝奩之類的仍舊擺在原位。拉開衣柜，里面整齊擺放著各季衣物，一半是謝臨淵的，另一半是女式的。

    “是有人在這兒住嗎？”宋晚寧不動聲色關(guān)上柜門，轉(zhuǎn)身看向謝臨淵。

    這里除了他，分明還有另一個女人的生活痕跡。

    但是夏侯瑛很明顯不在這兒，難道她走后府里還納了新人？甚至還住在她原來的屋子里？

    未免也太惡心人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敝x臨淵眼神動了動，嘆了口氣，“你跟我來�！�

    她不明所以地跟他來到西邊的暖閣，點了燈一看，本就不算多寬敞的屋子里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搖籃、小床、布老虎、小木劍、撥浪鼓、七巧板，窗邊小桌上還放著幾本啟蒙的書。

    都是些孩子的東西。

    宋晚寧還在疑惑，謝臨淵打開了柜子，從里面拿出兩件小衣服。

    一件淺粉色，另一件是淺藍(lán)色。

    “你的東西搬走后，這屋子到處都空蕩蕩的。”他輕輕撫摸著衣服上的刺繡，思緒飄遠(yuǎn)，自嘲一笑，“我讓人按照你原先的布置，依樣兒買回來差不多的東西放上，每月都新添些，就好像你還在我身邊�！�

    宋晚寧對他這些自我感動的話興致寥寥，拿起桌上的撥浪鼓問道：“那這些又是什么？”

    她走之前可沒有留下這么多孩子的玩意兒。

    “我們的孩子，太醫(yī)說還太小未分出男女，我便讓人將男孩女孩的衣服都做了，玩具也是一樣�！迸�黃色燭光的映照下，謝臨淵眼神竟格外溫和。

    可這溫和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逐漸的癲狂的神色。

    “他們說我瘋了，可我明明覺得你和孩子都還在我身邊！你看，你回來了！你說我們的孩子，會不會也要回來了？”他放下手中的衣服，抓住宋晚寧的肩膀，眼神里是她從未見過的狂熱。

    怎么回事？

    宋晚寧一驚，手上的撥浪鼓晃了晃，發(fā)出“咚咚”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