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掙扎了許久，還是輕輕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環(huán)在腰上的手輕輕松開，宋晚寧逃也似地離開他的懷抱，雙腳重新沾地。
謝臨淵側(cè)過臉不去看她。
月色籠罩的那半邊臉，蒼白得可怕。
好不容易擦干凈的胸前又血跡斑斑，不僅是他自己，連帶著她的寢衣也沾染了血色。
“你別鬧了，我去叫陸景之給你處理傷口！”宋晚寧又急又氣。
“不，我還沒說完。”
謝臨淵聲音已經(jīng)虛弱至極，卻仍抓著她手腕不讓她走。
“有什么等你傷好了再說！”
他不顧她的掙扎，態(tài)度堅決且強硬，好像不繼續(xù)說下去死都不會瞑目：“帶你去看的那座廟是騙你的，不是百姓修的，是我�！�
這話如驚雷般炸響在宋晚寧腦中。
她終于知道直覺里不對勁的源頭在哪了。
那廟里的神像穿著紅衣，而她當(dāng)年在京中為母親守孝，只穿素衣。去了西夏后，重獲新生，才又穿起紅裳，百姓又怎會見過呢？
“為什么？”宋晚寧覺得很可笑。
虧她感動了許久，現(xiàn)在竟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是演出來的一出戲，而她也不過是戲中人。
“本來不想這么早告訴你的，但是怕你又胡思亂想，索性直接說了。”謝臨淵單手撐著榻上的桌子，低聲喘息著，“太后去了你便一直郁郁寡歡，連話也不肯說，沒有人知道你心中所想�！�
“陸景之說你是心病，可心病總得有個源頭。我百思不得其解，以為你是因為舉目無親才悲痛欲絕，因此有了放手的念頭。若你去西夏能活得開心，我愿意送你走�？赡懵犚娢飨亩智榫w又激動起來，我便猜測癥結(jié)可能不在這里�！�
“后來我突然想起喬魚兒死前那些惡毒的咒罵，瞬間明白了其中關(guān)竅。你是覺得自己活著會給身邊之人招致災(zāi)禍，因此絕望，是嗎？所以我?guī)闳タ茨亲鶋災(zāi)梗タ茨亲鶑R，去看那個村莊�！�
“廟是假的，可自發(fā)為你墳前獻花的人是真的，百姓對你的感激是真的，我不過將這一切刻意放大給你看罷了。你從來都不是什么克死人的災(zāi)星，恰恰相反，是你為這個混沌的世間帶來了一絲溫暖與希望。”
這些話，一字一句敲打在宋晚寧的心頭，振聾發(fā)聵。
不知不覺又已淚流滿面。
不知從何時起，他對她的了解達到了一種恐怖的境地，讓她覺得好像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但她不想承認(rèn)，搖著頭反駁：“不，我沒你說的那么偉大，我不過是個連身邊親近之人都護不住的無用之人罷了�！�
第146章
對她虎視眈眈的人
“不！他們的死和你沒有關(guān)系！”
謝臨淵說得太快，一時急火攻心，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他用手背隨意擦拭了一下唇角血跡，笑道：“你若真有那克死人的本事，第一個死的該是我才對�！�
“你......”宋晚寧被堵得無言以對。
謝臨淵因失血過多已有些發(fā)暈，撐著桌角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低喘了幾聲又開口：“人人都會生老病死，太后是壽終正寢，與你無關(guān)；我們的孩子是被人所害，罪魁禍?zhǔn)灼湟坏膯挑~兒已經(jīng)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其余者我也都不會放過。”
他緩了緩，想起還在天牢中等候發(fā)落的謝無恙，眼神閃過一絲狠厲：“待你的病好些，我會帶你去見見他們?nèi)缃竦臉幼印！?br />
“你母親是死于終日郁郁，與你父兄的戰(zhàn)死沙場脫不了干系，而那場戰(zhàn)爭背后另有隱情......”
宋晚寧本垂眸聽著，聽聞此處驚到頭暈?zāi)垦＃U些沒站穩(wěn)。
她驀然想起太后臨終前對她說的那句話——“終究是皇家對不住宋家�！�
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說清楚，有什么隱情？”她雙手抓住謝臨淵的肩膀，雙眼通紅，急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可他竟當(dāng)著她的面，兩眼一黑暈死在榻上。
宋晚寧覺得自己快要被氣到吐血。
該死的，前面說那么多廢話，關(guān)鍵時候撐不住了。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發(fā)現(xiàn)還在喘氣，稍稍放下心來，朝外喊道：“來人，傳太醫(yī)！”
府上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陸景之和一群丫鬟婆子早已候在院門口，只是院子被禁衛(wèi)把守，沒有謝臨淵的吩咐他們進不來。
終于等到傳喚，一股腦全涌了進來。
趙嬤嬤一進來看見一地的血跡幾乎肝膽俱裂，拉著宋晚寧的手一個勁地問有沒有事。
“他失血過多，要盡快處理，否則會危及性命。”陸景之上前查看了一番，給出結(jié)論，又轉(zhuǎn)頭問道，“是在這兒還是挪去別的地方？”
宋晚寧吩咐一旁的禁衛(wèi)：“將太子殿下挪到床上給太醫(yī)治療吧�！�
這屋子死了兩個刺客，不大修一番她是不想再住下去了，倒不如讓給謝臨淵，她去東邊廂房睡。
“小姐，您的嗓子好了？”趙嬤嬤忽然意識到她能說話了，又驚又喜。
“嗯，好多了�！彼瓮韺廃c了點頭。
兩個丫鬟合力將床上還暈著的梨蕊扶出去后，禁衛(wèi)們把謝臨淵抬了上去。
陸景之打開藥箱正要取藥，宋晚寧走到他身后，悠悠開口：“陸大人，他的命還請你盡力，有些事情我必須要當(dāng)面向他問清楚�！�
她的神情淡漠，眼里卻含了幾分怒火。
讓他覺得，她在意的一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雖不理解為何明明已經(jīng)當(dāng)眾和離了，她還與謝臨淵糾纏不清，但既然她需要，他便再幫她一次。
這么多年，在背后默默守護她已成了他的一種習(xí)慣，也不差這一回了。
“你放心�！标懢爸諗苛诵木w，輕聲回應(yīng)道。
折騰了這么久，宋晚寧有些疲乏，打了個哈欠：“嬤嬤，什么時辰了？”
趙嬤嬤上前兩步扶住她的手道：“回小姐，已經(jīng)過丑時了�！�
再過兩個時辰，天就快亮了。
她嘆了口氣：“陸大人，辛苦了。我先去東邊廂房休息，若有情況，還請立刻派人來告訴我�！�
陸景之上藥的手頓了頓，又迅速恢復(fù)如常：“知道了�！�
明明困得睜不開眼，可躺在東廂房的床鋪上，宋晚寧卻怎么也睡不著。
趙嬤嬤端了把椅子，寸步不離守在床邊。
聽見她翻來覆去的聲音，忍不住問道：“小姐，可是有心事？”
宋晚寧又翻了個身，面朝外看著趙嬤嬤：“嬤嬤，你說我們家為何接二連三發(fā)生這種事情？”
趙嬤嬤見今晚這情形，早猜到必然是發(fā)生了大事，但宋晚寧不主動說，她也不好問。
此刻終于有機會問出口，她斟酌了一番，試探著問道：“小姐，府上今晚可是來了刺客？”
屋內(nèi)沒有點燈，僅憑著微弱的月光，她瞧見宋晚寧的眼里似有淚花閃爍。
緊接著是一句略帶委屈的回答：“是啊嬤嬤，什么都瞞不過你�！�
趙嬤嬤是宋夫人的陪嫁，一生未嫁人，也沒有孩子，一直將宋晚寧視如己出。
見她這般可憐兮兮的樣子，心早已痛不欲生。
別家高門大戶的小姐，哪個不是千嬌萬寵，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摔了。偏宋晚寧未享受過幾日安生日子，從小被逼著在宮中比旁人多生出一顆七竅玲瓏心，小心翼翼地討生活。
年紀(jì)輕輕又接二連三遭遇驟變，不曾叫過一聲苦，一個人默默撐起偌大侯府。
連當(dāng)年選擇嫁給謝臨淵，一半是為了全自己一片癡心，另一半也是想為宋家找個靠山。
只是天不遂人意，白白磋磨了三年光陰，還落得一身的傷。
一想到這位前姑爺，趙嬤嬤面色逐漸凝重，聲音也沉了不少：“太子殿下他...怎么會在小姐院中負(fù)了傷？”
原先她覺得有謝臨淵在，多少能護著宋晚寧和宋府，可如今看來，在他身邊只有無盡的麻煩。然而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二人之間的糾葛竟更勝往日。
也不知是福是禍。
“他是為了救我，與刺客打斗時受的傷，又遲遲不肯叫太醫(yī)，拖到流血過多才暈了過去�！彼瓮韺庉p描淡寫地講述了事情經(jīng)過。
趙嬤嬤活了大半輩子，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事。
她低聲問道：“小姐可知這刺客是誰派來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沖我來的，還未問話便服毒自盡了�！彼瓮韺幭肓讼耄@出一身冷汗，“這刺客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在今日......”
謝臨淵前腳帶她出城逛了一圈，后腳刺客便入了府，顯然是有人不想讓他們走得太近。
明面上的敲打不起作用，便暗中下殺手。
而自回京后，一直將她視作紅顏禍水，對她虎視眈眈的人，只有上面那位。
第147章
頭一回主動關(guān)心
“小姐，老奴倒是想起一事�！壁w嬤嬤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開口。
宋晚寧問道：“何事？”
“三年前太子殿下送來的那張和離書，里頭寫著和離后會將王府半數(shù)財產(chǎn)送予小姐，可如今真和離了也沒見個動靜�！北持�，瞧不見趙嬤嬤的神色，只能聽出語氣里有些疑惑，“老奴不是貪圖那些錢財，只是覺得殿下這些年對小姐也不算言而無信，遲遲未能履約，怕是心里還想著與您復(fù)合�！�
趙嬤嬤不提，她都忘了這茬事了。
他對她的心思昭然若揭，根本用不著從分財產(chǎn)這點來看。
她也不在乎他給不給。
“嬤嬤，你覺得我與他還有復(fù)合的機會嗎？”宋晚寧笑得無奈。
“老奴覺得，此事還得看小姐的意思�！�
看她的意思？明明她的意思是最不重要的。
三年前便是如此，三年后還是這樣。
自她嫁入王府后，這一生便再也由不得她做主。
她要和離的時候，謝臨淵不允；而如今哪怕中間橫著夏侯瑛這個正牌太子妃，他也不顧一切想要與她再續(xù)前緣，為此不惜忤逆皇帝，差點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來日他若真能繼承大統(tǒng)，一道圣旨召她入宮為妃，難道她還能抗旨不成？
只是再尊貴的妃嬪，也不過是妾室，她倒是想著宋氏家訓(xùn)女子不可為妾，誰又在意呢？
宋晚寧越想越覺得沒意思，打斷了話題：“算了嬤嬤，別提這些事了，早些歇息吧�！�
她翻了個身，面朝里側(cè)，可閉上眼腦子里還是亂糟糟的沒有頭緒。
趙嬤嬤正要悄悄退出房間之時，宋晚寧突然靈光一現(xiàn)，又叫住了她：“嬤嬤，當(dāng)年我父親和兄長出征前后可有什么異樣？”
父親最后一次出征時，她尚在宮中，對外界情況并不知曉。
被恩準(zhǔn)回家奔喪后，母親大病一場，從此不見笑顏。若說是悲痛過度也合理，只是如今想來，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趙嬤嬤停下腳步，仔細(xì)回憶了一番，語氣不太肯定：“若說有什么異樣...旁的倒沒什么，只有一點，當(dāng)年老侯爺出征前，夫人的心情就不佳，送行時也格外悲傷......”
宋晚寧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雙手死死揪著床單，心跳如鼓。
如果趙嬤嬤沒記錯，那說明母親提前便知道了那一戰(zhàn)的結(jié)局，她是怎么知道的？為何父親不提前防范呢？
問題越來越多，她一個人實在想不通，還是得等謝臨淵醒來才能問個明白。
懷著心事的夜格外漫長，宋晚寧實在沒有睡意，硬生生在床上坐到天明。
簡單洗漱了一番，又穿戴整齊，她立刻奔向正屋。
陸景之已經(jīng)不在了，謝臨淵還躺在床上沒有醒來。
屋內(nèi)站著幾個侍衛(wèi)，寸步不離地守著，見宋晚寧來了，自覺退到門外。
她給自己端了把椅子坐在床邊，靜靜看著他。
謝臨淵身上穿著不知從哪弄來的新寢衣，雙手交疊在腹部，睡得很安詳。若不是嘴唇?jīng)]有血色，根本看不出受了那么嚴(yán)重的傷。
雖不想承認(rèn)，但他這張臉生得實在好看。
和夏侯璟那般雌雄莫辨的絕美皮相不同，謝臨淵更突出的是優(yōu)越的骨相，整張臉輪廓分明、線條流暢，如刀削斧刻般完美。一雙深邃的丹鳳眼，睜著眼時是盛氣凌人，此刻閉著眼倒顯得溫和許多。
自有一番矜貴氣質(zhì)。
她瞧著瞧著，昨夜消失的困意漸漸涌了上來，不知不覺失去意識。
......
宋晚寧是被身旁兩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吵醒的。
她悶哼一聲緩緩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和謝臨淵換了位置。
他坐在椅子上，而她躺在床上。
見她醒了，謝臨淵揮了揮手，示意侍衛(wèi)出去，轉(zhuǎn)頭看向她：“可是吵到你了？”
宋晚寧坐起身，“嗯”了一聲。
“抱歉，有緊急公務(wù)，才讓他進來回話的。”他神色有些懊惱，“下次我注意�！�
她不以為意，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隨口問道：“幾時了？”
“差不多未時三刻�！�
“哦�！彼瓮韺幨栈匾暰�，打量起他來，“你的傷...可好些了？”
這還是她對他死心后頭一次主動的關(guān)心。
謝臨淵嘴角上揚得根本壓不住，一個勁搖頭：“我沒事。”
“那便繼續(xù)昨天的話題吧�！彼瓮韺幯杆偾腥胝}，親口打破這難得的溫馨氛圍，“我父親當(dāng)年戰(zhàn)死沙場到底是因為什么？”
昨夜毀壞的窗戶還未來得及修，一陣狂風(fēng)呼嘯著往里鉆，吹得床幔搖搖欲墜。
方才明明還是晴空萬里，不過片刻就被翻滾的烏云籠罩。
山雨欲來。
謝臨淵臉上笑意一點點消退，沒有正面回應(yīng)：“你睡了這么久，該起來用膳了�！�
“我不餓！”
“先吃完我再告訴你。”他表情嚴(yán)肅，透著不容拒絕的架勢。
宋晚寧知道這人脾氣上來了，拗不過他，只得下床同他一起出去。
早已過了午膳的時間，好在小廚房一直熱著飯菜等她醒來，上得并不算慢。
她本就胃口不好，又一肚子疑問，吃什么都味同嚼蠟。
然而謝臨淵卻一個勁給她夾菜，非要看著她一口口吃完才肯罷休。
好不容易一小碗米飯見了底，宋晚寧立刻把碗筷一丟，直接問道：“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
他拿起一塊干凈的帕子，湊到她身前抬手將唇角殘留的一點油漬擦干，氣定神閑地答非所問：“吃這么快對身體不好。”
宋晚寧一把搶過那張帕子，胡亂擦了一通后扔在一旁。
氣不打一處來。
她連儀態(tài)都不顧了，還管什么對身體好不好！
“你到底說不說？”
可憐的桌子被宋晚寧拍出一聲巨響，也得虧紫檀木結(jié)實，否則上面的碗碟估計都要震上一震。
怕她急出病來，謝臨淵嘆了口氣道：“據(jù)我所知，宋老侯爺出征的那一年，大旱三月，也是處處饑荒。而北邊不僅有敵軍，還有流寇作亂，并不是出兵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