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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她端起碗正要喝,蒸騰的熱氣帶著參片的苦澀撲在臉上,突然沒來由泛起一陣惡心。

    身子下意識往側(cè)面偏去,白玉碗“啪”的一聲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梨蕊忙跑過來輕拍宋晚寧后背,驚呼:“娘娘怎么了?”

    她捂著嘴搖頭:“無妨,大概是太累了......”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眩暈襲來,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梨蕊被嚇得哭了出來,扶風也聞聲走進殿內(nèi),扶著宋晚寧勸道:“娘娘,身子要緊,還是先去暖閣歇一歇吧�!�

    宋晚寧實在撐不住,只得同意。

    但站起身的一瞬間,兩眼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乾清宮東側(cè)暖閣的龍床上,床邊圍著許多人。

    見她醒了,宮女們奔走相告:“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什么時辰了?”宋晚寧頭痛欲裂,問道。

    不等宮女們回答,陸景之走了進來,遠遠地立在門口:“皇后娘娘心系天下蒼生,怎么也不為自己想一想?”

    “我沒事,不用大驚小怪的�!彼崎_被子想要下床,被扶風一把按住。

    陸景之看著她,眼底情緒濃得化不開:“你沒事,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宋晚寧一怔,下意識撫上小腹:“孩子?”

    “是啊娘娘,陸太醫(yī)說您懷有身孕,可不能再那么操勞了!”梨蕊小心翼翼遞過來一碗藥。

    宋晚寧看著手里烏黑的藥汁,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確實,月事已經(jīng)好久沒來了,但她向來月事不準,況且太醫(yī)之前那般信誓旦旦診斷她不會再有孕,所以沒太在意。

    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了孩子。

    這輩子還能再有個自己的孩子。

    眼淚大顆大顆落在碗中,激起片片漣漪。

    陸景之語氣難得夾槍帶棒:“沒孩子的時候那么想要個孩子,這有孩子快兩個月了竟都沒察覺,你這娘親當?shù)眠真是稱職�!�

    快兩個月。

    算算日子,大約是謝臨淵生辰那次懷上的。

    宋晚寧自知理虧,也不去反駁,只捧著碗小口小口喝藥。

    “傳令下去,本宮身子不適,罷朝三日�!�

    第249章

    謝臨淵的手指動了動

    “不單單是早朝,那折子也少看些吧�!标懢爸Z氣里帶著幾分焦急,也不顧什么禮儀尊卑了,“你身子本就不好,還這么熬著,這一胎若再沒了,往后怕是真的沒指望了。”

    宋晚寧把空碗放下,抬眼看向他:“我和腹中孩子便托付給陸大人了�!�

    陸景之道:“你自己不仔細著,觀音菩薩來了也保不住你的孩子。”

    這話實在是不合禮數(shù)。

    扶風趕忙開口打圓場:“娘娘別生氣,陸大人也是急昏了頭,但都是為您好的。為了肚子里的小皇子,您切不可像之前那般不分晝夜地批折子了。”

    “我知道。”宋晚寧下意識把手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嘆了口氣,“只是既擔了這重任,若不做好,怕是愧對于江山和百姓......”

    陸景之動了怒:“朝中大臣難道是吃干飯的不成?這大慶百姓離了你難道就活不下去了?那些折子是國事,皇后和皇嗣的安危也是國事!”

    他向來是謙和有禮的翩翩君子,氣成這樣還是頭一遭。

    宋晚寧也知道,若不是真的關(guān)心她,陸景之沒必要這樣。

    扶風見她動搖了,立刻趁熱打鐵:“陛下將玉璽交給娘娘,是為了娘娘不被人欺負,而不是想讓娘娘為了朝政搭上自己半條命��!”

    頃刻間,她渾身力氣卸了大半,脊背陷進身后的軟枕里。

    宋晚寧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回過長春宮了,一應起居都在乾清宮。

    不止是方便處理朝政,更多的是逃避。

    她不知道當年自己走后謝臨淵是怎么熬過來的。

    但她現(xiàn)在不敢面對一個沒有他的身影,卻處處都是他們回憶的家。

    所以她寧愿讓自己變得很忙,忙到?jīng)]有空去想別的,這樣痛苦會稍稍減淡一些。

    可思念是余生漫長的潮濕,在任何時刻、任何地點都會淅淅瀝瀝落下雨水。

    就譬如此刻,她好想他。

    “那明日便傳林閣老過來代理朝政吧�!彼瓮韺幗K于松了口,“有孕的消息先別傳出去,防止橫生枝節(jié)�!�

    梨蕊這才喜笑顏開:“娘娘早該歇著了,這些日子奴婢看著都心疼�!�

    她輕拍小丫頭的手背,笑了一下以示安慰。

    “都散了吧,備輦,回長春宮去。”

    鳳輦途經(jīng)御花園,夜風卷起幾瓣褪了色的海棠落在宋晚寧腿上。

    她拂去那些落花,驚覺春意闌珊,再美的花團錦簇,也一朝零落成泥碾作塵。

    到長春宮時,小太監(jiān)正端著銅盆進內(nèi)殿,是要給謝臨淵擦身子。

    宋晚寧叫住他:“放下吧,我來�!�

    太監(jiān)行了個禮,把手中東西放下便依言退出去,其余宮女也跟著離開,將殿門輕輕關(guān)上。

    她坐到床沿上,褪下翡翠鐲子擱在枕邊,伸手把帕子浸入溫水中:“你倒是清閑,可知外頭那些老狐貍,天天都在等著看我笑話�!�

    床上的人和一個月前沒有任何區(qū)別。

    連頭發(fā)和胡子都沒再生長,干干凈凈。

    “騙子�!彼瓮韺幰е�,帕子重重擦過他的下頜,“說好要護我一輩子的,現(xiàn)在倒好,把這么重的擔子丟給我......”

    蒼白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一道紅痕。

    她頓時又心疼起來,下手更輕了些。

    掀開錦被,拉開衣襟,手指劃過他胸口——那里有一道猙獰的刀疤。

    觸目驚心。

    傷口愈合時,她讓謝臨淵涂祛疤的藥,他非拒絕,說這是為救她而受的傷,是他的榮耀。

    “幼稚鬼�!彼瓮韺帉⒛樫N在他心口,聽著微弱的心跳,“孩子長大了可不能像你這樣,又笨、又不愛說話,還不討人喜歡�!�

    滾燙的眼淚滴在他胸膛。

    “不是想要個孩子嗎?現(xiàn)在孩子有了,你倒是起來看一看啊�!�

    派去天山的人馬至今沒有消息傳回,連她也開始懷疑那所謂的雪蓮是不是只是個傳說。

    所有太醫(yī),包括從民間召集來的游醫(yī),探查過謝臨淵的脈象后都只會搖頭告訴她無能為力。

    心底僅存的那一絲絲希冀也逐漸被磨滅。

    驟然失去摯愛和數(shù)著日子等著愛人的死亡哪個更痛?

    她不知道,于她而言不分上下。

    都痛不欲生。

    “你其實還是怪我的吧,怪我當初騙了你,不告而別,所以現(xiàn)在這么懲罰我。”宋晚寧直起身,拉住他的手,指尖描摹著掌心薄繭,“這次你要是也一走了之,我該怎么辦呢,謝臨淵�!�

    他給了她一切。

    權(quán)力,地位,財富,榮光。

    可獨獨沒有給她一個一起走下去的可能。

    他的愛盛大又絢爛,卻在最濃烈的時刻戛然而止。

    讓她這輩子再也無法釋懷。

    銅盆里的水徹底涼了,宋晚寧也沒再叫人重新打一盆送進來,只是把帕子丟回水中。

    她伏在床沿,將謝臨淵的手貼在尚未顯懷的小腹上:“這孩子乖巧得很,都兩個月了我才發(fā)覺,我猜是個公主,但又不希望是個公主。這世間,女子的路向來要比男子難走得多。你若不在,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能不能護她一生順遂�!�

    帳頂懸著的鎏金香球突然發(fā)出輕響,原是夜風穿堂而過。

    宋晚寧望著跳躍的燭火,愣了片刻又繼續(xù)絮絮說道:“謝臨淵,不賭氣了好不好?醒過來好不好?我真的好累...好想你......”

    衣料輕薄,她突然感覺到腹部傳來一絲微弱的動靜。

    像是謝臨淵的手指動了動。

    她脊背驟然繃直,耳畔嗡鳴作響。

    屏住呼吸,指腹死死抵住謝臨淵的手背,指甲幾乎要嵌進他冰涼的皮膚里。

    可方才那點微不可察的顫動卻再也沒能復刻,像是她的幻覺。

    “你......”宋晚寧不甘心地撲過去,雙手捧住男人毫無血色的臉,顫抖著質(zhì)問道,“謝臨淵,你能聽見是不是?再動一下,再動一下給我看看!”

    她眼眶里的淚比之前洶涌百倍,一滴滴落在他臉上。

    可他真就如此狠心,連一絲回應都不給。

    “太醫(yī),傳太醫(yī)!”

    第250章

    謝臨淵醒了!

    太醫(yī)們匆匆趕來時,看見宋晚寧正握著謝臨淵的手貼在唇邊。

    這位向來從容端莊的皇后娘娘此時渾身顫抖,滿臉淚痕,頭上的發(fā)髻也松散得不像樣。

    往日的堅強不見了,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

    “參見娘娘�!标懺号休p聲開口。

    宋晚寧忽然回過神來,眼中閃過一絲偏執(zhí)的瘋癲:“太醫(yī),你來看看!陛下他剛才動了!真的動了!”

    陸院判天天來為謝臨淵請脈,從未察覺到一絲蘇醒的跡象。

    但她這般激動,倒讓他有些奇了。

    “娘娘莫急,容微臣瞧瞧�!彼粍勇暽锨�,宋晚寧自覺讓出一個身位。

    陸院判跪在床前,伸出三根手指搭在謝臨淵腕上,又翻開眼瞼仔細查看。

    眉頭越皺越緊,始終沒給出個結(jié)果。

    宋晚寧耐心耗盡,催促道:“如何?”

    “回娘娘,陛下脈象與之前無異,并未有恢復的跡象�!标懺号腥鐚嵒胤A。

    話音未落,宋晚寧猛地站起身,發(fā)間玉簪滑落到地上,碎玉迸濺:“不可能!我方才明明感覺到他手在動!”

    她顫抖指向謝臨淵的手,可它仍舊平靜地垂在錦被上,連最細微的顫動都沒有。

    陸院判看了幾眼,無奈搖了搖頭:“娘娘是牽掛陛下過甚,夜已深了,微臣給娘娘開一劑安神湯藥吧。”

    這話的意思是,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宋晚寧不信,紅著眼看向外面跪著的其他太醫(yī):“你們都給本宮過來,看看到底是不是本宮發(fā)了癔癥!”

    太醫(yī)們面面相覷,又不敢違抗,只得一一上前為謝臨淵診脈。

    所有人的結(jié)論都和陸院判一樣。

    她眼里的光亮一點點熄滅,最終變得空洞茫然。

    梨蕊忍著淚來勸:“娘娘,孕中多思是常有的事,小心身子��!”

    宋晚寧踉蹌著后退,癱坐在床邊,突然吃吃地笑起來:“你也覺得是我發(fā)瘋了,是我的幻覺,對嗎?”

    “不是的,娘娘......”梨蕊不知所措。

    窗外忽有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

    狂風卷著雨絲撲滅了兩盞宮燈,寢殿驟然昏暗。

    “罷了,你們都出去吧�!彼瓮韺庌D(zhuǎn)身,不顧屋內(nèi)其他人的眼光,緩緩俯身貼在謝臨淵胸膛。

    眾人見狀也不好再勸,魚貫而出。

    還未走遠,依稀聽見寢殿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扯出來的,混著雨聲在宮墻上撞出回響。

    崩潰,又絕望。

    ......

    果然如太醫(yī)們診斷的那樣,謝臨淵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那一次的小小顫動,真就仿若宋晚寧的一場夢。

    沒有人相信,她自己也開始懷疑了。

    為了腹中的孩子,朝政上的事情大半交給了內(nèi)閣學士們處理。只有最緊要的決策,他們才會呈上來給宋晚寧過目。

    而早朝也是從原先的一日一次,改為了逢三、六、九日才上朝。

    對外只宣稱皇后身子不適,有孕的消息并未傳出宮。

    省去了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賀,她反倒能更安心在宮里養(yǎng)胎。

    這一胎比初次有孕時還要安穩(wěn),除了一開始因朝政太過疲乏而有些難受以外,沒有太多妊娠反應,但顯懷顯得很快。

    到第四個月時,太醫(yī)診斷腹中是雙生胎。

    不過男女未明。

    長春宮上下一團喜氣,宮女們閑來無事都在替小皇子或小公主縫制衣裳和鞋子。

    還有一個好消息是,江淮派人送信回宮,說真的在雪山頂上尋得雪蓮,正在馬不停蹄往回趕。

    宋晚寧看到密信時,激動得掀翻了梨蕊剛熬好的安胎藥。

    她命人請了一尊菩薩供在長春宮里,日日叩拜,求江淮能及時帶著藥回來,求謝臨淵早日清醒過來。

    七月的末尾,連續(xù)幾日暴曬后下起了傾盆大雨。

    暴雨肆虐的第三日,謝臨淵的藥僅剩最后一顆時,江淮架著快馬沖進了宮門。

    “娘娘,江大人回來了!帶回了天山雪蓮!”梨蕊捂著嘴,沖進寢殿時喜極而泣。

    宋晚寧正吃力地坐在床邊,將最后一顆人參丸化在水中,給謝臨淵服下。

    她手一抖,空碗應聲而落,摔得粉碎。

    “快,快帶我去見他!”宋晚寧扶著腰站起來,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去,去太醫(yī)院將陸院判也請來!”

    梨蕊忙上前扶著她往外走,江淮已經(jīng)候在殿外,手中捧著一個烏木匣子。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太醫(yī)們也都趕了過來。

    宋晚寧扶著腰站在廊下,四個月的身孕讓她行動遲緩,卻仍固執(zhí)地要親自盯著煎藥。

    雪蓮花瓣入釜時騰起一陣青霧,藥香裹著一股清洌香氣在空中彌散,她聞著,心跳越來越快。

    太醫(yī)在院中熬了一個時辰,宋晚寧也一動不動看了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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