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誰允許你們這么和她說話的?
她早料到有這么一遭,笑道:“多謝周大人關(guān)懷,本宮記下了。不過此刻是早朝時間,諸位愛卿還是抓緊奏報政事吧�!�
一句話輕飄飄地截住了周御史的話頭,也截斷了其他人蠢蠢欲動的心思。
他憤憤地走回了朝臣的隊列,仍然心有不甘。
宋晚寧端坐在鳳椅上,神色從容,目光淡淡掃過殿下的群臣。
朝堂上的氣氛一時凝滯,眾臣面面相覷,無人敢再輕易開口質(zhì)疑。
“陛下,臣有本奏�!惫げ可袝钭h山出列,打破了短暫的沉默,“黃河汛情嚴重,臣申請加撥三百萬兩白銀修筑堤壩。”
謝臨淵表面上正襟危坐,實則藏在寬大袖子下的手悄悄把玩著宋晚寧給他的玉玨,并未認真聽臣子的奏報。
當然了,如今的他就算是認真聽了,也聽不明白。
等了半晌不見皇帝回應,李尚書又重復了一遍。
宋晚寧忽然輕笑,反問道:“李大人,三百萬兩是否多了些?今年朝廷已經(jīng)撥了四百萬兩白銀修河道了,各地上報的災情也并不嚴重,怎就又需加撥銀兩了呢?”
“這...”李尚書嘴角微微抽搐,“娘娘有所不知,這修筑堤壩乃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自然要格外慎重,若是出了問題豈非......”
“李大人。”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宋晚寧直接打斷。
“本宮也不是沒看過歷年的賬目,這堤壩年年修,撥款都在五百萬兩左右。今年又不逢大災,何故需要七百萬兩呢?莫不是你覺得本宮癡傻,又逢陛下剛病愈還不清楚時事的節(jié)骨眼上,想借此中飽私囊不成?”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一片嘩然。
她代為理政的時日不短了,除了第一日時反駁了御史大夫的質(zhì)疑以外,很少有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
李議山原以為宋晚寧是個軟柿子,可隨意拿捏,此刻冷汗直冒,跪地磕頭。
“陛下,臣一心為朝廷,絕無此意,還請陛下圣裁!”
謝臨淵扭頭看了宋晚寧一眼,漫不經(jīng)心道:“皇后說得有道理�!�
“陛下!”李尚書瞪大了雙眼,還欲再說什么。
宋晚寧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撥款一事暫且先擱置,這御史臺還是先查一查朝中貪腐吧,可別再出了什么買三千張狐皮記在賑災賬目上的糊涂事了�!�
朝堂響起壓抑的抽氣聲。
任誰都能聽出她話里的譏諷。
貪墨賑災銀兩,是先帝在時,廢太子門下之人犯下的事,也是當時還是王爺?shù)闹x臨淵親自查出的案子。
他一貫的雷霆手腕,震得朝野上下不敢有異心。
如今不過是病了幾個月,又有人開始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以為能瞞天過海。
只可惜,他們眼里柔弱溫婉的皇后娘娘,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被點名的御史臺眾人齊齊出聲:“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宋晚寧撫著微隆的小腹,微微松了一口氣:“眾卿還有何事稟報?”
如此這般,眾人心底雖各懷鬼胎,但早朝還是繼續(xù)進行。
只是不管臣子上奏什么內(nèi)容,謝臨淵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一句話也不肯說,都是宋晚寧在回應。
越說下去,他們越覺得不對勁。
那位一開始便斥責宋晚寧牝雞司晨的鄒御史又站了出來,笏板重重磕在地面上:“老臣今日拼著血濺金鑾殿也要問上一句——如今我大慶江山,究竟是姓謝還是姓宋?”
御階下一片嘩然。
“鄒大人慎言。”宋晚寧扶著腰站起身,不卑不亢道,“本宮說了,只是暫時代為處理政務,大人何出此言?這幾個月來,本宮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的就被冠上竊國的罪名了?”
“皇后娘娘——”鄒御史陡然提高了音調(diào),在這大殿中格外刺耳,“就算陛下對朝政之事生疏,但如今坐于朝堂之上,怎的事事還由您來裁奪?您作為后宮女子,這般把持著朝政,難道是要效仿前朝禍國妖后嗎?”
此言一出,那些本就對宋晚寧不滿的臣子紛紛趁亂你一言我一語地討伐起來。
“就是,如今朝堂之上,陛下形同虛設(shè),一應事務全憑皇后一人決斷,這與竊國又有何異?”
“陛下剛剛病愈,正是需要熟悉朝政之時,可娘娘卻獨攬大權(quán),這叫什么道理?”
“皇后娘娘此舉,實在是逾越了本分,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哼!紅顏禍水,妖后亂政,這江山怕是要變天了�!�
鄒御史滿意地聽著周圍的聲音,嘴角揚起,扯著嗓子嘶吼:“請娘娘退居后宮,還政于陛下!”
眾人紛紛附和,齊齊喊道:“請皇后娘娘還政于陛下!”
此刻高喊著讓她退回后宮,再鬧下去怕是得聯(lián)名上奏要將她賜死了。
宋晚寧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
若是真讓謝臨淵獨自面對這些人,不出半刻功夫便會暴露他那如孩童般的心智,這后果比他們將她視作竊國妖后要嚴重得多。
一個沒有能力掌控朝局的皇帝,是坐不穩(wěn)江山的。
所以她絕對不能讓步,哪怕將朝臣的怒火都引到自己身上,也要護住他。
“你們...”宋晚寧剛要出言訓斥,腹中一陣抽痛,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臨淵立刻察覺到她不舒服,站起身拉住她的手,將她護在身后,面色陰沉地看向下面那一張張陌生的臉。
旁人不知,但她卻清晰感受到他指尖在發(fā)顫。
像是被群狼環(huán)伺的幼獸,明知自身難保,卻仍勇敢地用身體擋住那些刺向她的目光。
“誰允許你們這么和她說話的?”
第256章
他們喜歡爹爹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壓低了嗓音。
不似喊“眾卿平身”時那般清亮,倒像是曾經(jīng)那個狠厲果決的帝王。
令人不寒而栗。
一出聲,連宋晚寧都愣住了,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謝臨淵的側(cè)臉。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又或者這兩日的天真才是他的偽裝。
可腹中一陣陣抽痛不容她細想,霎時間臉色蒼白,站都站不穩(wěn)。
“陛下恕罪。”
階下眾臣反應過來,慌忙跪下請罪。
謝臨淵眼睛只盯著那幾個罪魁禍首,正要繼續(xù)發(fā)作,手被宋晚寧輕輕扯了扯。
回頭一看,她已經(jīng)疼得直不起腰了。
腦子還未想好該怎么做,身體已經(jīng)根據(jù)肌肉記憶做出了反應。
沒有絲毫猶豫,將宋晚寧打橫抱起,當著朝臣的面徑直離去。
留下一屋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臣子們面面相覷。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敝x臨淵步子邁得很穩(wěn),嘴唇卻哆嗦個不停,一直喃喃重復著這句話。
宋晚寧靠在他胸膛,聽見如鼓的心跳聲。
他在緊張、害怕。
這樣的情緒是不該在謝臨淵身上出現(xiàn)的。
所以剛才那一瞬間,是她的錯覺嗎?
已經(jīng)遠離了朝臣們的視線,她仰頭輕聲道:“沒事了,我不疼了�!�
謝臨淵腳步放緩,仔細打量著宋晚寧的臉,固執(zhí)地不肯放她下來,硬是抱到了最近的乾清宮暖閣里。
扶風早已命人去請了太醫(yī)。
宋晚寧躺下沒多久,陸院判便已趕到,把了脈后稍稍放心,又囑咐道:“娘娘這一胎來得不易,需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千萬千萬不能再動氣了�!�
前幾日就因謝臨淵氣到見了紅。
今日早朝前她明明做足了準備,告誡自己不管那些人說什么都不要聽,可話落在耳朵里還是無法真的忽略,一時間氣血上涌,險些動了胎氣。
想想還真有些后怕。
謝臨淵雙拳捏得“咯咯”作響,替她打抱不平:“該把那些老東西統(tǒng)統(tǒng)殺掉!”
對以前的他來說,殺人不過頭點地,斷不會說這般孩子氣的話。
宋晚寧啞然失笑,摸了摸他發(fā)白的指關(guān)節(jié):“若是把他們都殺了,誰來替你做事?”
謝臨淵主動去蹭她手心,仍板著臉,“他們罵寧兒,就該死!”
“好了,不氣了,我這不是沒事嗎�!彼辶藘删�,突然皺眉“哎呦”了一聲,手捂住肚子。
一屋子人神經(jīng)瞬間緊繃,如臨大敵。
尤其是謝臨淵:“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疼了?”
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引得宋晚寧再次笑出聲。
“不是,是孩子剛剛動了一下。”
太醫(yī)和宮女們紛紛松了口氣,謝臨淵張著嘴愣了片刻:“孩子?”
她朝他招了招手,他便如同著了魔似的一點點俯身下去,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兩下,輕輕將側(cè)臉貼到那隆起的弧度上。
手掌虛虛攏在她腰的兩側(cè),生怕壓到半分。
其實朝服太厚重,且她平時胎動并不頻繁。
宋晚寧也不確定他還能不能感受得到。
但當謝臨淵貼過來后,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輕輕踢了一腳。
“咚”。
那一絲如春芽破土般小小的震動,透過層層衣料,傳到他的耳中。
不亞于平地驚雷。
“寧兒!”謝臨淵驚喜地抬起頭,看著向宋晚寧,又看向她的肚子,“我聽見了,它在動!”
小宮女們見狀,紛紛掩嘴輕笑,連陸院判也捋了捋胡須,頗為動容。
“是啊,他們在和你打招呼�!彼瓮韺幮χ^他的手按在方才跳動的位置,“他們很喜歡爹爹呢�!�
兩行眼淚毫無征兆地從謝臨淵眼眶中淌下。
這么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哭。
宋晚寧詫異了一瞬,立刻坐起身,揮手示意屋內(nèi)的其他人出去。
哪怕他現(xiàn)在失憶了,也是大慶的天子,是不能輕易在外人面前流淚的。
待寢殿中只剩他們二人,她扯出一方絲帕,輕輕替他擦拭淚跡:“怎么了?為什么哭?”
許是因為懷了孕,多了些母性的慈悲。
宋晚寧看著這樣脆弱茫然的謝臨淵,第一反應不是嫌棄或煩躁,而是沒來由的心疼。
“如果我能想起來以前的事情,寧兒就不會這么辛苦了�!敝x臨淵反復揪著胸口的衣料,聲音悶悶的,帶著幾分沙啞,“可是為什么,就是想不起來?”
她心中一酸,萬般情緒涌了上來,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是啊,他那么愛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都能面面俱到地將她的一切打點妥帖,又怎會裝作懵懂稚子,看她懷著孕還勞心勞神呢?
她錯怪他了。
“會想起來的。”宋晚寧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柔聲道,“想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我會陪著阿淵,一直一直陪著阿淵�!�
謝臨淵猛地坐直身子,眼睛一亮:“寧兒再叫一遍!”
她微微一怔,隨即靠進他懷里,一遍遍地在他耳畔喊道:“阿淵,阿淵,阿淵......”
......
謝臨淵早朝上的舉動雖和往常不太一樣,但眾人關(guān)注點在于宋晚寧越俎代庖,無一人發(fā)覺他們的皇帝失了憶。
上書奏請皇后回后宮安心養(yǎng)胎的臣子一日比一日多,連內(nèi)閣大臣們也看不下去,時不時將相關(guān)的折子遞到宋晚寧面前。
實在沒辦法,只能還是對外宣稱皇帝身子未愈,無法親政,連上朝都只有她一人去。
但見過謝臨淵的人并不信這套說辭,覺得是皇后專權(quán),哄得皇帝將江山拱手相讓,實乃亡國之兆。
人心便是如此,縱使之前宋晚寧再怎么為了朝政殫精竭慮,執(zhí)政數(shù)月皆無疏漏,可當下未遂他們的意,原先的那些勞苦在他們眼中便煙消云散了。
不過好在有禁衛(wèi)和兵權(quán)壓著,那些生了異心的臣子也只敢在言語上給她找點麻煩,在執(zhí)行政令上百般拖延,并不敢有其他動作。
宋晚寧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來,對這些也干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當不知道,還是照常一個人上朝,一個人見大臣。
謝臨淵記憶沒恢復之前,她從不單獨讓他見任何外臣,但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
一日他心血來潮去御花園的池子里摘蓮花,失足落了水,剛巧被巡查路過的殿前司都指揮使向明發(fā)現(xiàn)。
向明當即把人救了上來。
謝臨淵隨口說了一句:“多謝�!�
第257章
請廢中宮
若說這世上誰最了解謝臨淵,除了宋晚寧這個發(fā)妻,當屬向明和季洵。
一個是跟了他多年的直系下屬,另一個是從小一起在軍營里長大,又出生入死過多次的發(fā)小。
所以他當權(quán)后,把禁軍交到向明手里,把宋晚寧的安危交到季洵手里。
此時此刻,短短的兩個字便讓向明起了疑心。
謝臨淵這個人雖然姓謝,但從來不會對別人道謝,尤其是對下屬。
隨行太監(jiān)一擁而上,把渾身濕透的謝臨淵團團圍住,手忙腳亂地就要離開。
向明瞇起眼睛朝一行人的背影喊道:“陛下,臣有要事稟報�!�
謝臨淵腳步下意識停了一下,但想起宋晚寧叮囑過不要和不熟悉的人說話,便沒有搭理,繼續(xù)往前走。
大太監(jiān)賠笑道:“向大人,若有要事還請去乾清宮回稟皇后娘娘吧�!�
向明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遠去,若有所思。
這件事自然傳到了宋晚寧的耳朵里,她摸不準向明是什么心思,思來想去,第二日還是決定派人把他召來問一問。
從昨日午后起天就陰沉沉的,今日一早果然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向明到時,她正埋首于奏折中。
大門被推開的一瞬,帶著寒意的秋風趁機鉆入殿內(nèi),案上燭火猛地一晃,險些熄滅。
他走到御案前,單膝點地:“娘娘萬安。”
“來人,賜座�!彼瓮韺幪ы戳艘谎郏^續(xù)批著奏折,“向大人略坐坐,本宮先將這折子看完。”
“娘娘請便�!�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宋晚寧才抬起頭長舒一口氣,扶著腰站起身,拿起一本奏折走向向明:“你看看這個�!�
伸過來的手白皙干凈,指甲修得極短。
上頭并無一點裝飾,莫說是后妃們愛戴的護甲,就是蔻丹也未曾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