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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沈既拾一挑眉毛:“他又不是三歲,要什么禮物。”

    況且就算你不來,他也一定要來接機的。后半句當(dāng)然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溫讓看他這樣子就好笑,這人怎么吃自己弟弟的醋還沒完沒了。

    二人都是腰高腿長,又各自頂著一張好看的皮囊,拖著行李箱行走在機場冬日臃腫的人群中顯得相當(dāng)出挑,沈明天老遠便瞅見他倆說笑著走出來,開心的揚起手臂示意自己的位置,還在心里胡思亂想該不該管溫讓哥喊一聲“嫂子”,臊一臊他?

    溫讓不知道沈明天心里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他遠遠瞅見沈明天活潑的樣子就覺得心情好,仿佛看見溫良也是這樣快活健康的模樣,只等著自己去找到他。

    “哥!”

    沈明天撲過來想伸手去幫著接行李,被沈既拾擋了回去,他便抬起胳膊一左一右挎著兩人的肩膀,摟著一并往外走,邊興奮得冒出一連串問題:“難得沒晚點,餓了么?溫讓哥你這條圍巾好看,哥咱們直接回家?溫讓哥一起吧?”

    沈既拾撥撥他的腦袋,只簡短得回答了最后兩個問題:“回家,一起。”

    這話聽在沈明天耳朵里,就頗有些“帶媳婦兒回家見公婆”的味道了。

    他對沈既拾的戀愛充滿了興趣,擠眉弄眼兒的想要打聽些細節(jié),揶揄道:“這不就跟……見家長似的?哥,你們要坦白么?那個詞兒怎么說來著……出柜?”

    溫讓瞄了一眼沈既拾的神色,見他竟然有些害羞的意思,忍不住笑起來:“還不至于大過年的就來給叔叔阿姨添堵�!�

    沈明天想說些什么,被沈既拾開口擋了回去:“你怎么跟個小姑娘似的,這么八卦�!�

    沈既拾是真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他跟沈明天暴露性取向之后,兄弟倆第一次面對面說話,沈明天雖然相當(dāng)坦然,那點子好奇的心思依然昭然若揭,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像什么射線一樣在他和溫讓周身掃來掃去,相當(dāng)興致盎然。沈既拾生怕他問出一些自己沒法招架的問題,想想就眼皮亂跳。

    還有一個比較嚴肅的問題。

    “你跟爸媽說什么了么?”他問沈明天。

    “當(dāng)然不會說的,”沈明天掏出手機強行與兩人合影自拍,滿意地盯著手機傻樂:“這方面你肯定有自己的安排,我才不摻進去。”

    叫的出租車需要十分鐘才能趕到,N市今天是個大晴天,傻藍傻藍的一瓦無云晴空,三人就閑閑站在路口等。溫讓坐在行李箱上點了根煙,瞇著眼睛剛抽一口就被沈既拾奪了過去叼進嘴里,這一幕恍然就跟上回在溫讓家里一模一樣。溫讓也不氣,自己又咬了一根兒,還沖沈明天使了個眼色,兩人交換了一個賊兮兮的壞笑。

    慢悠悠抽完兩根煙,出租車正好過來了,把行李都放進后備箱,沈明天主動坐上副駕駛的位置,把后排留給一對兒情侶。

    “溫讓哥,那你這次過來是有什么事么?出差?”

    溫讓掃著車外極速掠過的行人們,說:“來找人�!�

    “找人?”

    “嗯,到家再跟你細說�!�

    沈明天點點頭,后視鏡里的目光挪到沈既拾身上,又問:“那溫讓哥住家里么?媽知道你今天跟朋友一起回來,正在家做飯呢,被子已經(jīng)曬好了,房間也收拾過了。”

    要不要住在家里,這個想法沈既拾跟溫讓提過,溫讓也認真想了想。小城市里誰家如果領(lǐng)養(yǎng)了孩子,消息的擴散面會比較廣,沈家父母在南城有親戚,說不定就會知道一些信息,這次尋找之旅是最有希望得到些許消息的一次,哪怕是一根蛛絲溫讓也想抓進手里。然而細想了想,這個提議還是被拒絕了。

    “明天要去南城,就不打擾家里了,我去蹭一頓飯,晚上找個賓館就好。”

    “南城?”沈明天扭過頭,問:“哥,你也去么?”

    沈既拾點點頭:“嗯�!�

    “怪不得你讓我找表舅媽的聯(lián)系方式……你們要去見表舅媽?”

    沈明天一頭霧水,到現(xiàn)在為止不論從自己哥哥嘴里,還是溫讓嘴里,得到的信息全都七零八碎,他十分好奇,又不敢多問,怕惹人厭煩,內(nèi)心好比有三只貓在抓撓,一會兒看看沈既拾一會兒又看看溫讓,片刻也安寧不下來。

    沈既拾依然只說一句“到家了再說”,把他的腦袋又推回去。

    溫讓看著他們兄弟倆,輕輕笑。

    出租車在沈明天一路的緊催慢催下剎到小區(qū)門口,溫讓走進旁邊的小超市買了些水果牛奶做見面禮,老板認出沈既拾,親切的沖他打招呼:“老大放假啦?帶朋友回來玩兒?”沈既拾笑著答應(yīng)。溫讓付錢的時候就站在原地打量,這小區(qū)很有年代感,樓層都是低矮老舊的樣式,跟自家的老房子比起來也算得上有過之無不及。

    沈既拾對他說過自己的家境,父母是農(nóng)民出身,沈父現(xiàn)在做運輸工作,沈母是家庭主婦,培養(yǎng)著兩個上大學(xué)的兒子,小兒子還是比較吃錢的藝術(shù)生,家庭境況并不能算得上輕松。

    “走吧�!�

    他拎著東西從超市出來,沈明天幫他拖著箱子走在前面,嘴里還嘰咕著“買什么東西呀”。

    溫讓發(fā)現(xiàn)沈既拾越接近家門,整個人的氣息就越低沉,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溫讓卻能感覺到他為自己豎起了一道屏障,將自然的情緒全都壓抑下去。

    竟然和家里的關(guān)系緊繃成這樣。

    溫讓想了想,問沈明天:“叔叔阿姨都在家么?”

    “我爸不在,他得今天下午才能到家,跑貨去了。”沈明天腳步一拐,邁進一棟樓里:“溫讓哥,直接上四樓。”

    溫讓又去觀察沈既拾,情緒似乎松弛了一些。

    果然跟父親的關(guān)系十分糟糕。

    樓里沒有電梯,老戶型,樓梯又高且窄,三人手里都有重物,四層摟也爬得呼哧帶喘,終于在一扇紅漆門前停下,炒菜的油煙聲從門縫里隱隱溢出來,沈明天“啪啪”拍門,喊:“媽!我們回來了!”

    門內(nèi)由遠及近應(yīng)著一聲“來了!”,沈母擰開門鎖,廚房里的聲音瞬間明晰得涌出來,包裹著一張最最普通平凡的,家庭婦女的臉。

    溫讓露出溫和的笑容,禮貌得微微躬身:“阿姨,打擾了�!�

    她留著一頭沒什么款型的短發(fā),耳后與脖頸相接的位置有些凌亂翹起,皮膚泛黑,顴骨發(fā)紅,眼角魚尾紋很深,穿著普通的線衣和棉襖,搓著圍裙的雙手皮膚粗糙,沈既拾喊了聲“媽”,向沈母介紹溫讓:“這是我朋友,叫溫讓�!鄙蚰浮鞍ァ币宦暣饝�(yīng)著,很想好好看看一年未見的兒子,又顧及著陌生的客人,臉上的表情便顯得局促木訥。

    “快進來吧,快進來。”沈母找出拖鞋讓幾人換,接過他們手里的東西放在墻角,家里空間狹窄,突然多出來的物件兒讓她有些手忙腳亂:“累了吧,快坐下歇歇,明天去倒茶,來家里玩兒怎么還買東西……”

    家里的格局也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構(gòu)造,狹小的兩室一廳,衛(wèi)生間與廚房對著門兒,陽臺上有洗衣機“嗡嗡”的響聲,客廳被餐桌與沙發(fā)占滿,各個位置都東西摞東西,顯得十分狹促擁擠,但是能看出地板是剛清掃拖過的,瓷磚上覆蓋著拖把抹過的水痕。

    亂。亂到讓人覺得壓抑。

    “你放著吧媽,”沈既拾把自己和溫讓的外套掛在衣架上,對沈母說:“等會兒我來收拾,溫讓不住家里�!�

    “不住家里?”沈母的眼睛在兒子與客人之間來回逡巡,努力的熱情著:“被子都是曬好的,能睡下的�!�

    “謝謝阿姨,我是因為還有事要去南城,就不在家里叨擾了�!睖刈尳舆^沈明天從廚房端出來的滾燙茶水,說了句玩笑話來消解訥然的氣氛:“我就來蹭一頓飯�!�

    沈母笑笑,往廚房去:“餓了吧?我再做個湯咱們就開飯�!�

    “真不好意思,麻煩您了。我?guī)湍�?�?br />
    “不用不用,你坐下,就一個湯。”沈母趕快邁了兩步,到了廚房門口又忍不住回頭問:“既拾不是說來玩兒的么?去南城做什么?”

    沈明天忍了一路,現(xiàn)在終于有機會正式插嘴,趕緊應(yīng)和著母親:“對啊溫讓哥,你要去南城找人?親戚么?”

    劣質(zhì)茶葉在一次性紙杯里上下漂浮,躥起一股股白花花的霧氣,虛虛緲緲看不真切。

    溫讓吹了吹杯口的煙氣,說:“找我弟弟�!�

    第042章

    如果說做老師這個行業(yè),除了擅于與人磨嘴皮子之外還有什么職業(yè)優(yōu)勢的話,大概就是擅于察言觀色。

    從一個眼神兒,一個語氣之間的起伏變換,判斷學(xué)生是不是在說謊。

    即使對方是中年人也同樣適用于這個道理。

    溫讓是個心思很細的人,他不愛表現(xiàn),更愛觀察。每當(dāng)與一個陌生人開始打交道,他不由自主的便從各個當(dāng)事人都不易察覺的細微末節(jié)去分析這個人的一切,他的言行習(xí)慣、性格內(nèi)在,很多東西都通過滲透的信息表露出來。

    沈母是個沒想法,沒優(yōu)勢,不會表達,嘴笨且木訥的家庭婦女。

    可是這些浮于表面,一眼就能看穿的東西底下,溫讓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不對勁。

    一般人聽說別人家十七年前丟過一個孩子,現(xiàn)在摸著線索在到處尋找,應(yīng)該會流露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

    驚愕。好奇。同情。想要詳細詢問細節(jié)。

    溫讓尋找弟弟的十七年,看過無數(shù)張這樣的臉龐,這是一般人的第一反應(yīng),就像此時正聽他說話的沈明天一樣,帶這些不可置信,仿佛在聽一臺電視劇。然而沈母的反應(yīng)……這平庸的中年婦女卻給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

    明明也是驚愕與好奇的,明明神色中也是寫滿不可置信的,可這些情緒間又摻雜著什么,總之就不是那么純粹。

    “那你這回去南城,是知道他被賣給誰家了么?”

    “你能找到么?”

    “找不到怎么辦?”

    “找到了就帶他回家么?”

    沈母顛來倒去問著這幾個問題。

    溫讓在心里思忖,南城與N市相鄰,沈家在南城又有一門遠親,怕不是沈母聽說過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他來一趟沈家也就是抱著能不能僥幸得到些許消息的想法,便直接開口問道:“阿姨,我聽既拾說咱們家在南城有親戚,您聽說過什么么?”

    沈母不停夾著碗里的一根菜,夾起來又放下去:“誰家里有這樣的事,都想瞞著,傳也不會傳到我們家來�!�

    一直悶頭吃飯的沈既拾在這時候抬起了頭:“媽,明天我跟溫讓一起去趟南城,找表舅媽問問�!�

    沈明天急忙攏住一直微微張開回不來神兒的嘴,跟著說:“我也想去!”

    “你別添亂�!鄙蚰赴櫭加�(xùn)斥沈明天,沒看沈既拾,低頭吃了兩口飯才又抬頭訥訥地說:“那你就陪朋友去看看吧�!�

    她像在怕什么一樣,聲音總是沉沉的。

    溫讓沒有等到沈父回來,一來沈既拾剛放假回家,身為母親肯定想跟孩子聊聊天兒說說話,自己一個外人在這兒不合適。二來,這個家里實在讓溫讓感到憋悶。

    他在走之前被沈既拾帶著參觀了房間,一張大床,一條書桌,一個衣柜,圈成了沈既拾和沈明天兄弟倆二十年的成長空間。

    書桌挨在窗戶下面,是那種看上去就很有年頭的老舊木桌,桌面上壓著一層玻璃,玻璃與桌面的縫隙間塞著一層舊照片。桌上靠著墻堆起從小學(xué)到高中的厚厚教材,語數(shù)外政史地理化生,一應(yīng)俱全,全都是雙份。墻角有鉛筆畫上的小涂鴉,溫讓湊近看了一眼,十分稚嫩的筆觸,他簡直能想象到兩個小毛頭趴在書桌上,不想學(xué)習(xí),東摸摸西畫畫,額頭抵著額頭說悄悄話的樣子。

    “真好�!�

    能陪著弟弟一起長大,光想想那個畫面就幸福的不得了。

    沈母挽留溫讓在家里吃晚飯,溫讓笑著拒絕了,堅持讓溫讓把買來的東西帶走,溫讓當(dāng)然不能答應(yīng)。

    “那你住哪兒呢?”

    “來之前已經(jīng)定好了酒店,我直接過去就行。”

    沈既拾把腳蹬進鞋子,拎過溫讓的行李開門下樓:“媽,我送溫讓過去,晚上回來吃飯。”

    沈明天眼巴巴望著哥哥,吭吭嘰嘰:“我……那我……”

    “你去找你同學(xué)玩兒,別黏著你哥�!鄙蚰概牧诵鹤右话驼疲阉嗷亓宋堇�。

    “剛回家就又送我走,阿姨該怪我搶他兒子了。”

    溫讓定的酒店離溫家不算遠,二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刷卡進了房間,他終于放松下來長吁了一口氣,歪在床上沖沈既拾笑瞇瞇地打趣兒。

    沈既拾站在原地歪頭看他,這人在人前永遠是言行得當(dāng)?shù)臒o害模樣,只有在與自己相處時才會露出這樣松散又不設(shè)防的姿態(tài),像撒嬌一樣。

    他抬起一條膝蓋壓上床沿,溫讓的腦袋順著凹陷下去的弧度往自己這邊滑了滑,沈既拾彎腰,指尖兒撈起覆蓋在他眉眼上的一縷額發(fā),往他眉心處啄了一吻。

    溫讓舒適得瞇起了眼。

    “如果你就是溫良,多好啊�!�

    溫讓攬住沈既拾的脖子向下使力,沈既拾沒說話,配合著卸了力氣往他身上壓伏下去,兩人在床上滾作一處。一只手扣進溫讓后腦的發(fā)絲里,把著他的頭顱向后揚起,繃成一線的脖頸裸露出來,沈既拾的嘴唇從他的下巴上向下摩挲,就像某種依附皮膚而活的生物,攀附著迷人的線條啃住他的喉結(jié)。

    一陣濕濡的舔咬。

    溫讓的睫毛顫了顫,沈既拾的頭發(fā)掃在他的耳根兒處,很癢,讓他有些想笑。他輕輕撫摸著沈既拾濃密的頭發(fā),享受戀人輕柔的嚙咬,雙眼虛無的掃向陽光充沛的窗外,仿佛在夢囈一般低語著:“如果你是溫良,我就找到你了�!�

    嚙咬停頓了下來,沈既拾放在溫讓腰后的另一只手摸進他的衣擺,順著脊柱往上撫摸,將人更加緊實的摟在懷里。

    “真的么�!�

    沈既拾的聲音從溫讓的肩頸處傳出來,悶悶的,像是裹著潮濕的霧氣:“如果我就是溫良,你還能這樣坦然躺著,被我撫摸么�!�

    在衣服里摸索著肩胛骨手像是配合話語的意境,極速向下滑進褲子里。溫讓腰細,腰帶系得緊,突然伸進去一只手,讓毫無防備的他登時腰腹一緊,驚叫了一聲,那只手卻還不停下,直接在褲子里剝開溫讓的內(nèi)褲,將手掌擠進他溫?zé)岬耐慰p里磨蹭,指端抵著他的會陰,將兩顆睪丸攥起來揉捏。

    “……!”

    腿間猝不及防的刺激讓溫讓瞪大了眼睛,從鼻腔中呼出一聲急促的悶哼,絞緊股間也止不住那只手洶洶的動勢,沈既拾的話與他此時的動作合為一顆亟待爆炸的炸藥,大腦“嗡”一聲泛起白光,渾身血液都涌向頭顱與下身。

    如果沈既拾就是溫良,如果此時放在自己屁股里的手是溫良的,是溫良正捉著他的性器,往自己脖子上喘息……

    “嗯——!”

    沈既拾五指一合,溫讓的頭皮一陣發(fā)麻,炸藥爆炸了,他就這樣在褲子里射了精。

    心臟鼓躁得快要窒息。

    在褲子里作怪的手慢慢抽了出來,沈既拾抬起頭,親吻溫讓的嘴唇。

    “我不是溫良,只是沈既拾。我明白你有多想找到溫良,可我做不了溫良的代替品,也不可能成為溫良的代替品。”

    “溫讓,這種話以后不要再說了,我會難受的�!�

    沈既拾回家了,去跟家人共進晚餐。溫讓在浴室里洗了一個漫長的澡,想了很多東西,擦干身體躺倒床上,又好像什么也沒想,腦子里亂糟糟的,又依然一片空白。

    “如果你是溫良,多好啊。”這句話為什么會從嘴里蹦出來?

    自己真的希望沈既拾是溫良么?答案當(dāng)然是否定的。

    他只是特別,特別想找回溫良,這種渴望越接近就越強烈,強烈到讓他興奮又難耐,恨不得即刻就能發(fā)現(xiàn)溫良,恨不得溫良早已被自己找到了。

    極端復(fù)雜又單純的情感在心里交織,便凝結(jié)為那句話,輕飄飄從自己嘴里飄了出來,卻傷了沈既拾的心。

    誰想成為他人的代替品呢。溫讓瞪著天花板回想沈既拾當(dāng)時的語氣,越發(fā)覺得自己這句話說錯了,這么溫柔的男孩子,對自己那么好,陪著自己找溫良,實在是不應(yīng)該被自己有那樣不正常的幻想。

    冬天的夜來得早,窗外高樓間連綿的夕陽逐漸被稀釋,紅藍相摻的云幕裹著下降的氣溫吞噬城市。他不想出門,心里莫名空洞,沒著沒落,空氣靜得讓人心慌,像五月傍晚瓢潑大雨來臨前低到極致的氣壓,在沉悶的醞釀著什么可怕的種子。

    溫讓打開電視,隨便找了一個臺播放,電視��?電影?還是什么綜藝節(jié)目?他都沒有看到心里,電視里的人在聒噪得說著什么他也聽不進去,電視機閃爍著明滅的光,像他不受控制的心緒一樣紛亂。

    ——人們常說“靈感乍現(xiàn)”,不是沒有道理的。

    有些時候,你花很多時間想去解決一件事,可能是要畫一張畫兒,要寫一篇文章,或者只是想找到你無論如何都記不起放在哪里的鑰匙。你沒有思路,你焦頭爛額,你一籌莫展到想要發(fā)脾氣,當(dāng)你幾番努力也頹然無望的時候,也許是桌子上的一個小物件兒,也許是外賣訂單上的一個菜名,也許只是母親嘴里一句“我去買菜了”,這些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細節(jié)卻在瞬間打開了你的大腦,你“靈感乍現(xiàn)”,你突然逆向思考,找到了解決這件事情的另一個想法。

    一個讓你心跳加速,想都不敢多想,自己都覺得“不可能的”、恨不得立馬將之扼殺的想法。

    生活與你的大腦一樣,很多時候都像一場轟然的鬧劇。一顆種子漫不經(jīng)心的掉進土壤里,就不可抑制地扎根抽芽,頂破土地想要開出自己的花兒。

    電視里的節(jié)目似乎達到了高潮,吵吵鬧鬧的音效生了小腳一般往溫讓耳朵里爬,而他抿緊雙唇,什么都聽不清,血液在周身血管里奔涌,太陽穴微微收縮,一朵可怕的苞蕾靜悄悄的冒了出來。

    ——沈既拾,如果真的,就是溫良呢?

    平時一切沒被放在心上的細節(jié)在此刻全都張牙舞爪傾瀉而出:沈既拾與溫良相似的年齡,沈既拾小腹上的黑玫瑰文身,文身下那枚沒有好好看過的“傷疤”,沈既拾與家里僵硬的關(guān)系,與沈家人一點兒也不相似的長相,沈母面對自己時微妙的、說不上來的態(tài)度,沈家在南城的親戚,沈既拾家里書桌玻璃下的照片,還有,第一次看見時,讓自己覺得奇怪的“沈既拾”這個名字……

    不對,不能這么想,每個細節(jié)都有解釋,沈既拾都跟自己解釋過的,怎么可能呢……

    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大腦已經(jīng)脫離控制,不是自己的了,無數(shù)個跟沈既拾相關(guān)的畫面在眼前嘩啦啦飛過,心室被血液灌滿,整個人就像被放進狹小的瓦罐兒,架在火上炙烤。

    手機鈴聲在此刻像一抹招魂幡般響起,溫讓猛的回過神兒,從胸口呼出一口濁氣,從床頭柜上取過手機。

    是沈明天發(fā)來的信息。

    “溫讓哥,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第043章

    在N市的第一個夜晚睡得極不踏實,溫讓又做了那個折磨人的夢,夢里的溫良被自己虎著臉嚇回去,怯怯得想開口喊哥哥,發(fā)出來的聲音卻是沈既拾的。沈既拾喊:“哥哥。”溫讓在夢里驚恐得回頭看,沈既拾站在與自己相距千萬里的地方,懷里抱著四歲的溫良,兩人同是一張沒有表情的疏冷面孔。

    簡直是一場極端的噩夢。

    溫讓一頭冷汗得睜開眼,頭頂?shù)臒艄饣械醚劬Υ掏�,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歪斜著靠在床頭睡了過去,肩頸麻得不像話。胡亂摸索手機瞇縫著眼皮看時間,早上四點四十。電視也忘了關(guān),還在播放著不知所云的節(jié)目,許是這姿勢太耗力,空調(diào)又調(diào)得太高,暖氣直沖著吹了個把鐘頭,溫讓只覺得從腦仁兒到胸肺都憋悶干燥,氣管兒要裂開一樣的疼。

    夢里沈既拾的那聲“哥哥”還在耳朵眼兒里游走,睡是不想睡了,溫讓爬起來活動四肢,無論如何都覺得經(jīng)絡(luò)不痛快,干脆推開窗子,南方城市冬夜里沁骨的寒冷瞬間拱進鼻腔,溫讓打了個哆嗦,這才覺得自己終于清醒了,靠著窗臺點了根兒煙。

    窗外烏漆墨黑,像黏稠的鬼。

    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來回滑動,跟沈明天的最后一條信息是對方發(fā)來的——“我只是想到這些,覺得有些湊巧而已,我自己也很亂,覺得自己在說些無稽之談,你早點休息吧溫讓哥�!�

    他沒有再回。確切的說,當(dāng)時腦筋亂成一鍋粥的自己,也根本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了。

    沈明天說沈既拾可能不是沈家親生的孩子。

    他說這話的根據(jù)也確實很像個可愛的笑話——“小時候回老家過年,有一次爸媽帶著我哥去走親戚,我好像是生病了,就讓小姑姑帶著我在家里玩兒,小姑姑問我說‘喜不喜歡哥哥?爸爸媽媽疼你還是疼你哥哥?你猜你和你哥哥誰是被撿來的小孩兒?’她是笑著跟我說這些的,小姑父說她跟小孩兒說這些做什么,小姑姑就沒再跟我說過這些�!�

    這實在不足以構(gòu)成什么理由或說頭。

    中國的家長似乎格外喜歡對小孩子開這種玩笑:你是撿來的、你是神仙送的、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所以送給我們養(yǎng)、再不聽話就不要你了、你覺得你爸媽更喜歡你還是哥哥?誰更喜歡你?偏不偏心……類似的說法層出不窮。甚至溫讓自己最后對溫良說的都是,“不聽話我就不要你了!”

    有的小孩子被嚇得啜泣,家長便把他們抱進懷里親親哄哄,說不哭了不哭了,逗你玩兒呢。有的小孩子給出機靈的回答,家長們便大笑,夸贊這個小孩兒“鬼精鬼靈”。

    無外乎就是個口頭上的樂子,怎么能當(dāng)真。

    怎么能當(dāng)真,溫讓,清醒點兒,別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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