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倦尋芳瞪他。
奚將闌吊兒郎當?shù)貑柺⒔梗骸白谥�,我能躺一躺您尊貴無比的榻嗎?”
盛焦瞥他一眼,沒搭理他。
奚將闌知道他是默認,朝倦尋芳得意地一挑眉,如愿看到他氣得臉紅脖子粗,舒爽地進了內(nèi)室。
倦尋芳瞪他,還瞪他,恨不得把他瞪出去。
陽光從外傾斜照入,無意中落在奚將闌耳廓的瓔珞扣耳飾上,讓那顆天衍珠倒映著日光,直直射入倦尋芳眸中。
正氣得半死的倦尋芳一愣,悄無聲息倒吸一口涼氣。
天衍珠……
沒人能從盛焦手中奪走天衍珠,還敢暴殄天物地安在瓔珞扣上。
倦尋芳吸氣,眼珠子像是要從眼眶蹦出來。
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憋了半天,又頹然地垂下腦袋,像是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
上沅不懂他這副如喪考妣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疑惑道:“怎么了?”
倦尋芳悶聲說:“別和我說話,我要靜一靜。”
上沅“哦”了一聲,讓他靜靜。
奚將闌涮了倦尋芳一頓,優(yōu)哉游哉撩開竹簾進入內(nèi)室。
四周布置擺件和六年前殊無二致,奚將闌掃了一圈莫名有些恍惚,好像這六年磋磨只是一場夢。
當年奚絕每每想見盛焦時,從來不會規(guī)規(guī)矩矩從大門進,而是偷偷翻墻越過外圍的桂花林溜進盛焦住處,然后“哇”地從窗戶冒出頭來,想嚇正在看書的盛焦一跳。
但盛焦從不會被嚇到,像是早就料到他會出現(xiàn),打開窗戶讓少年像是陽光似的跳進來,照亮死氣沉沉的內(nèi)室。
奚將闌懷念地看了半圈,視線最終落在寬闊的床榻上。
若是放在年少時,他肯定撒著歡地一蹦撲上去滾得個翻天覆地,把那一絲不茍的床榻攪和得皺巴巴,然后在盛焦不滿地注視下胡亂整理兩下,笑嘻嘻地當做賠罪。
只是此時……
奚將闌盯著那張熟悉的床,腦�?刂撇蛔「‖F(xiàn)一副畫面。
身著暖黃衣袍的少年奚絕懶洋洋倚在雕花床柱上,眉眼全是張狂倨傲,挑眉瞪著盛焦,喊他:“盛無灼。”
盛無灼逆著光看不出什么神情,只記得他沉默許久,突然俯下身。
淡淡的桂花香輕柔落在唇邊,艷紅唇珠被壓得一顫。
“啊——!”
奚將闌突然用力一踹床榻,近乎惱羞成怒地沖出內(nèi)室,一把薅住倦尋芳,沉聲道:“我去偏室睡�!�
倦尋芳:“……?”
倦尋芳唇角抽動,囁嚅半天,才面如菜色道:“睡、睡內(nèi)室吧,宗主……宗主又沒說什么�!�
“不。”奚將闌長發(fā)下的耳尖都要紅得滴血,故作正色道,“盛宗主住處怎能讓我一介犯人隨意玷污?這成何體統(tǒng)?!”
倦尋芳:“…………”
上沅:“?”
這兩人在搞什么?
倦尋芳說:“不,宗主應(yīng)允,可以睡內(nèi)室�!�
奚將闌說:“不不,我是犯人,哪有資格�!�
“不不!”
“不不不!”
兩人拉鋸三四個回合,面面相覷。
坐在窗邊在查探儲物戒的盛焦眉頭一皺,冷冷看來。
奚將闌耳尖紅透,被這一眼看得莫名心虛,他理了理凌亂的衣袍,干笑道:“盛宗主,您……怎么還沒去獬豸宗?”
盛焦冷聲問:“為何要去獬豸宗?”
奚將闌莫名心虛,小聲說:“哦,我還以為獬豸宗‘有事’要您親去呢�!�
盛焦蹙眉。
就在這時,擺弄犀燈的上沅突然呆愣一下,茫然道:“宗主,獬豸宗還真有事,讓您現(xiàn)在過去一趟�!�
“何事?”
上沅又看了一眼犀角燈。
“說是……被封的申天赦幻境,突然無緣無故開了�!�
盛焦臉色一沉。
申天赦幻境被打開非同小可,若是不受控制將獬豸宗的人卷進去,定要出大亂子。
奚將闌倒是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微妙笑容,他也不害臊了,催促道:“盛宗主,快去忙吧�!�
盛焦下意識想要將他帶在身邊,但不知想到什么,嘴唇又繃緊,似乎是猶豫了。
倦尋芳急得不得了:“宗主!”
外界耽擱片刻,申天赦幻境中怕是要好幾日了。
幾息之內(nèi),盛焦飛快做好決定,抬手在小院布下數(shù)層結(jié)界,冷冷道:“莫要離開。”
倦尋芳忙道:“還是將奚絕也帶去獬豸宗吧�!�
這盛家可是個虎狼窩,放這個修為盡失的廢人在此處,怕是要被人給生吞活剝了。
盛焦似乎很排斥奚將闌入獬豸宗,沉著臉不置一詞。
奚將闌坐在方才盛焦坐的椅子上,動作散漫翻了幾頁書,淡淡地道:“諸位快走吧,還是獬豸宗公事要緊�!�
盛焦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倦尋芳回頭看了奚將闌一眼,被上沅給拉走了。
奚將闌坐在陽光中注視著盛焦毫不猶豫大步離開的背影,冷漠麻木的心間像是被雷光劈過,酥麻和酸澀瞬間遍布全身。
他捏著書的手指猛地一顫,幾乎將那頁紙給撕下來。
“矯情。”奚將闌冷冷地心想,“他走才対,留在此處只會礙我的事�!�
這個念頭剛一浮現(xiàn),臉上冷意悉數(shù)散去,奚將闌再次恢復(fù)到?jīng)]心沒肺的神態(tài),賴嘰嘰地晃蕩著腳,心情愉悅,宛如等待一場好戲開演。
能動用申天赦將盛焦支走,看來中州那些人是下了血本。
這場戲,定然很好看。
奚將闌唇角一勾。
突然,一道流光從外斜斜飛來,轟然砸在書案上。
宛如罌粟花綻放、滿臉高深莫測的奚將闌嚇得差點一蹦,飛快縮回爪子,翹著的二郎腿驚得足尖都繃緊了。
他驚魂未定正要罵罵咧咧,定睛往桌上一瞧,突然愣住了。
砸在書案上的東西……
竟是盛焦從不離身的天衍珠。
一百零六顆天衍珠閃著絲絲雷紋,氣勢宛如一座巍峨雪山嵬然不動,將狂風(fēng)暴雨驚濤駭浪悉數(shù)格擋在外。
寒意凜冽,卻如春暖花開。
奚將闌注視著乖順的天衍珠許久,突然笑了出來。
第32章
屈辱黥印
天衍珠輕飄飄地纏在奚將闌纖細手腕上。
大概被盛焦戴久了,連珠子上都帶著一股桂香。
奚將闌摩挲兩下,方才那點被陳年舊事沖出來的惱羞成怒瞬間煙消云散。
反正此時小院空無一人,他就、就躺一躺盛焦的床又怎么了?
奚將闌成功說服自己,臉皮極厚地溜達進內(nèi)室,將獬豸紋外袍脫下扔在一旁。
他本想直接往床上撲,但轉(zhuǎn)念一想。
昨晚在行舫上沒換衣裳,盛焦知道肯定又要嫌棄他。
“咳�!�
奚將闌矜持地止住步伐,熟練地走到柜子前胡亂翻找,不拿自己當外人地拿了一套盛焦年少時的衣服。
盛焦及冠時身形比他高半頭,如今這么多年過去,奚將闌沒怎么長個兒,盛焦年少時的黑色衣袍正合身。
奚將闌不知道害臊是什么,大大咧咧將自己脫得赤身裸體。
手腕上的天衍珠串整個珠身一抖,竟然像是斷了線似的脫離掌控,稀里嘩啦地砸到地上。
正在撩頭發(fā)的奚將闌嚇了一跳,嘟囔著就要去撿珠子。
一百零六顆天衍珠像是長了腿似的,避開奚將闌朝著四面八方滾走,轉(zhuǎn)瞬就不見一顆蹤跡。
奚將闌沒好氣地罵了聲:“什么狗東西?”
他從來看不慣天衍珠,也沒管它發(fā)什么瘋,勾著盛焦的衣服一一穿戴整齊。
等到奚將闌爬到柔軟的床上,地面一聲珠子相撞的脆響,四散奔逃的一百零六顆珠子又像是被一根繩串在一起,悄無聲息落在枕邊。
奚將闌正躺在枕上微微抬頭看著一旁熟悉的雕花床柱,不知在想什么。
乍一掃見天衍珠,嫌棄地翻了個身。
枕上滿是淡淡桂香,奚將闌裹著錦被,被他強壓下去鋪天蓋地的倦意瞬間襲來,懨懨闔上眸,打算睡覺。
這時,修長后頸處一綹黑色煙霧鉆出來。
黑貓懨懨地趴在床上,和他大眼瞪小眼:“這哪兒?”
奚將闌懶洋洋道:“盛家�!�
“中州?!”黑貓毛都炸了,“你不是從不來中州嗎,盛焦強行抓你來的?”
奚將闌打了個哈欠,含糊道:“啰嗦,我先睡了,有人來記得叫醒我。”
黑貓一愣:“誰會來?”
奚將闌聲音越來越低,轉(zhuǎn)瞬就被拽入夢鄉(xiāng),只留下一句……
“會殺我們的人�!�
黑貓:“……”
現(xiàn)在你和我“我們”了?!
黑貓罵罵咧咧,強撐著上次被奚將闌打出來的傷鉆出內(nèi)室跳到屋檐上左看右看,警惕萬分。
奚將闌那狗東西從來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若是睡覺的興致來了,有人來殺他也懶得還手抵抗。
黑貓在屋頂竄來竄去,只覺這幽靜小院籠罩著一層堪比大乘期修為的結(jié)界,整個十三州怕是也沒幾個人能破開結(jié)界沖進來殺人。
它轉(zhuǎn)了半天,終于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
正要回去,卻聽到一聲微弱的琉璃破碎聲。
循聲望去,下方小院入口,結(jié)界被人悄無聲息打開一條縫隙,幾只厲鬼在日光中也絲毫不減威勢,猙獰著撲來。
黑貓毛都炸了,飛快倒騰著腿跑回內(nèi)室,一個爪子拍在奚將闌臉上,咆哮:“小騙子!快醒一醒,真有人來殺你了!”
奚將闌眼皮重得都睜不開,含糊道:“�。俊�
“快醒醒!”黑貓一屁股坐在他胸口,差點把奚將闌這個小身板給坐得背過氣去,“有人破開外面的結(jié)界了!”
奚將闌張嘴差點吐出一抹白色幽魂,奄奄一息道:“知道了,下去�!�
黑貓見他真的清醒,這才跳下床。
奚將闌胡亂撓了撓散亂長發(fā),嘴中嘟囔幾聲。
黑貓以為他在和自己說話,湊近了卻聽到他含糊著說:“……都來了?才不,我只想殺曲相仁,其他人都是順帶……我知道了,你好啰嗦啊�!�
黑貓驚恐看著他:“你……你在和誰說話?”
這小騙子……不會是走火入魔了吧?
奚將闌睡了半日,渾身癱軟無力,懨懨地披上盛焦寬大的外袍下榻,不想搭理它。
外面已有不小的動靜,前來圍殺他的人怕不是偷偷前來,而是被盛家人光明正大請進來的。
奚將闌打了個哈欠,剛走出內(nèi)室,想了想又將手腕上的天衍珠放回床上。
天衍珠似乎想要跟上來,奚將闌卻朝它一點,滿臉懨懨卻不失艷色,他懶洋洋地笑,像是午后被陽光曬蔫的花。
“別跟來。”奚將闌說,“否則我碎了你�!�
天衍珠一僵,蔫蔫落回凌亂床榻間。
奚將闌正要再走,又想起什么,將耳廓上的耳飾也一并摘下來,隨意扔在天衍珠旁邊。
黑貓吃了一驚:“你的耳朵?”
黑貓說話時的唇形有點難辨,怎么看怎么都是喵喵喵,但奚將闌卻熟練地讀懂了。
“哦,沒什么�!鞭蓪㈥@伸了個懶腰,倦怠地說,“我不喜歡聽殺人的聲音�!�
黑貓愣住。
殺人……
有什么特殊的聲音嗎?
奚將闌穿好鞋子理好外袍往外走,宛如要去看一場精心準備許久的大戲。
盛家幽靜的小院已是搭好的戲臺子,奚將闌推門而出,幾只猙獰厲鬼當即朝他兇悍撲來——帶著戾氣的低吼聲被屏蔽在外,單純看時竟然莫名滑稽。
奚將闌一動都不動,似乎不打算出手。
黑貓低低罵了一聲,它惜命得很,直接蹦過去原地化為一個身形頎長的少年,手中黑霧瞬間溢出,呼嘯撲向厲鬼。
“滾開!”
他低喝一聲,絲絲縷縷的黑霧竟像是劇毒般將無軀體的厲鬼腐蝕處烏紫的毒紋,黑煙滋滋冒出。
厲鬼慘叫聲響徹云霄,在場所有人皆被刺耳叫聲震得眉頭緊皺。
曲相仁站在不遠處,冷然看著那個身著毒花黑紋的少年。
“樂正家?”
不對。
藥宗避世不出多年,從不摻和天衍靈脈的紛爭,哪會派人來保護奚絕?
可那少年明明是個使毒的。
奚將闌掃了一圈,微微挑眉。
橫青簾和酆重陽不愧是執(zhí)掌大世家多年的老狐貍,此番竟然沒有真身出來,只是派了些小嘍啰和厲鬼來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