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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賀司嶼。”她用那把浸著糖水般的嗓子,拖腔帶調(diào)地叫他的名字。

    賀司嶼看向她。

    她眨著晶瑩剔透的明眸,甜滋滋問他:“下周四的演奏會,你來聽嗎?”

    賀司嶼有一瞬的怔忡。

    他想起周宗彥的話,下周京市天氣不對勁,你不要留……他的行程,過幾日確實也是要回港區(qū)。

    但眼前,女孩子的目光融著熱切的溫度,好不容易哄得她高興一些了,他這時候說不,可能她的情緒又要降回冰點。

    “我在不在,都不影響你。”

    蘇稚杳輕蹙起眉,駁回去:“你在的話,我的表現(xiàn)欲會強一點,說不定能超常發(fā)揮呢�!�

    你在,我的表現(xiàn)欲會強一點。

    說者無意,但聽者很難做到無心,表現(xiàn)欲這幾個字眼,實在著染著幾分曖昧的味道。

    賀司嶼沉默半天,沒應(yīng)聲。

    “你那天有空嗎?”蘇稚杳追問,她倒是沒思量太多,這年紀(jì)的女孩子,還沒被世俗染透,沒有多深的顧慮,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

    賀司嶼截然相反。

    都是徒勞,沒必要給她留期待,他目光回視前方,只平淡道:“難講�!�

    無關(guān)其他心思,蘇稚杳是真的希望那天他能在現(xiàn)場。她終于離開御章府,反抗公司的賣身條約,就算一刀兩斷也不怕,對她而言,今天是全新的開始。

    有種撞開囚籠飛出去,在新鮮廣袤的新世界里活著的感覺。

    但新世界充斥挑戰(zhàn),所有發(fā)展盡是未知數(shù),她難免心生敬畏,他在身邊,潛意識里好像能獲得一種叫人安心的歸屬感。

    不過有時鬧歸鬧,蘇稚杳其實很通情達理,沒糾纏他不放,端正坐回去,語氣很柔:“那你不忙的話,可以過來聽一聽。”

    賀司嶼漆黑的睫毛微微下垂,眼底掠過一絲難言的情緒。

    不一會兒,耳邊女孩子的聲音又輕輕響起。

    “我還沒有吃晚飯�!�

    他回眸去瞧,她溫溫順順抿著唇,乖得出奇:“好餓,賀司嶼,我想吃那天的海鮮燴飯……”

    這是蘇稚杳第三次到梵璽。

    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拜托楊叔和小茸送到梵璽物業(yè)的行李,賀司嶼已經(jīng)吩咐人搬上樓,全放到客臥了。

    驚喜過后,倏地蹦出一個可怖的念頭。

    她對外是入住梵璽次頂層,賀司嶼的人與物業(yè)交涉時,應(yīng)該很容易得知這件事,那賀司嶼豈不是也知道,她明明有樓下的套房可住,還要賴在他這里了……

    手里的海鮮燴飯突然失去了香氣。

    蘇稚杳含住勺子,冥思苦想,賀司嶼待會兒是不是準(zhǔn)備把她趕下去,這回要找個什么理由呢。

    賀司嶼睡前有到書房看會兒書的習(xí)慣,他洗過澡,走出主臥,就看到她抱著那碗海鮮燴飯,盤腿窩在沙發(fā)里。

    他住的地方,電視常年不用,此刻卻正放著一部配樂唯美的電影,二窈黏在她腿邊自娛自樂地打滾,玩兒得開心了,一會兒咕嚕一會兒喵嗚地叫。

    四周有種從默片年代跨入有聲時期的感覺。

    就是這姑娘不知道在發(fā)什么呆,路上還哭肚子餓,吃到了,又握著勺子動也不動,一口飯鼓在兩腮半天不咀嚼,碗里的都快要涼了。

    “吃完自己把碗洗了。”

    他沉沉出了一聲,蘇稚杳思緒驀地拉扯回現(xiàn)實,望過去,男人已去往書房,只看見他黑色睡袍下寬肩窄腰的背影。

    書房門輕砰一聲合上,他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讓她吃完走人的意思。

    蘇稚杳呆怔幾秒,慢吞吞嚼了幾下飯。

    他是還不知情嗎?

    蘇稚杳就這么在賀司嶼這里住了幾天,這些天,賀司嶼沒提過這事,蘇稚杳才漸漸放下心,當(dāng)他可能真的不知情。

    期間,楊叔每天中午送她到琴房,她下午跟著Saria練琴,再自己溫習(xí)到夜深,賀司嶼結(jié)束工作,順路會接她回去。

    公司的行程蘇稚杳任性得全鴿了,她前不久剛鬧得出走,蘇柏也不能在這節(jié)骨眼多勸,都是自己人,于是和程娛協(xié)商,暫時由著她去。

    不再需要應(yīng)付那些,蘇稚杳就給小茸放了長假。

    枷鎖解縛,日子過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只是那天起,京市冷不防迎來一段異常氣象,強暖空氣突襲,氣溫詭異地升高到一個反常的度數(shù),分明是冬末,空氣里卻是一股子春夏的潮熱,叫人悶燥得難受。

    潮乎乎地?zé)崃藥滋�,一陣強冷空氣像是不服氣,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兩股強流勢力相撞,較量之下,京市又被打回了寒冬。

    驟然降溫的那天,賀司嶼回了港區(qū)。

    不知為何,他一走,那天下午京市又是打雷又是暴雨,不過三點,天就暗得不像話,氣象臺預(yù)報說,因熱冷空氣交替,引起強對流,京市將有持續(xù)的雷雨天氣。

    琴房里,光線弱得詭異,Saria走近落地窗,怨嘆這糟糕的天氣。

    蘇稚杳坐在鋼琴前,癡癡望著落地窗外的電閃雷鳴,心跳莫名其妙在加速。

    演奏會那日,京市的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

    港區(qū)倒是風(fēng)平浪靜。

    別墅私宅,開放花園式庭院,清陽之下,草坪亮得青翠,一只穿軍用防護服的羅維納犬趴著曬太陽,魚池落著簌簌的跌水聲,四下沉浸在一片安寧中。

    池邊兩張?zhí)倌疽�,圓幾一壺單株茶。

    周宗彥闔目享受眼皮上日光的融融暖意,雙腿大開癱躺著,感嘆:“休假就系舒服�!�

    沒得到回應(yīng),他睜眼去看。

    身邊那人翹著腿,落地的右腳有一搭沒一搭地踩著拍子,目光逆著日頭,杳遠虛攏,不知看什么看得出神。

    周宗彥挑唇笑:“想蘇妹妹了?”

    賀司嶼眉梢微不可見一動,冷冷淡淡斜睨他,握茶杯的手略抬起,作勢要潑過去。

    周宗彥擋手躲了下,結(jié)果反而笑得深了,調(diào)侃的語氣更濃:“鐘意就主動追嘍,你賀老板,還能搞唔掂一個妹妹仔?”

    賀司嶼薄唇抿成線,面無表情把茶杯擱回圓幾,涼涼地說,沒這回事。

    “口是心非�!敝茏趶┕室馔锨焕{(diào),搖著頭嘆氣。

    賀司嶼不慍不火:“你要真閑過頭,走去揾嘢做(去找點事做)�!�

    話音甫落,周宗彥的警務(wù)通接收到緊急傳呼:“周sir,尖沙咀碼頭發(fā)現(xiàn)境外可疑物�!�

    周宗彥登時一個彈身坐起。

    “立刻組織警力,備巡邏船,我十分鐘到�!敝茏趶┐淀懣谏冢菞l羅維納警犬立刻奔至他腳邊,趕著離開前,他猙獰地甩某人一句:“算你狠!”

    賀司嶼淡勾了下唇,沒送他。

    閉上眼,庭院里水流的白噪音聽久了,他非但沒有定下心,甚至莫名有些恍神,腳下的拍子還在打著,只是節(jié)奏逐漸透出不耐煩。

    擱在圓幾的手機響起幾聲。

    賀司嶼沒有馬上去看,過片刻才不緊不慢伸出胳膊,手機拿到眼前,看到是蘇稚杳的短信。

    她先是發(fā)了一張京劇院音樂廳的全景照,流線型金.色大廳敞亮華麗,寶石紅劇院椅呈扇形宏觀分布,中央舞臺的置景十分正規(guī)典雅。

    接著說:【距離開場還有九小時,我要去和李成閔老師排練啦】

    過了會兒,又是一張照片。

    更衣室掛衣架上的一套小禮服,應(yīng)該是她今晚上臺的服裝。

    水蜜桃色亮片格外少□□雅,吊帶和露背的設(shè)計又別有愛欲風(fēng)情,依稀能想象出她穿在身上的樣子,無疑是甜得純凈,又嬌得勾人。

    但想象和跟親眼見到,總是差了點意思。

    徐界的電話在那時候打進來,他說:“先生,天氣原因,明日去京市的航班恐怕要取消,往后最早那班在后日上午,需要改簽嗎?”

    賀司嶼最煩把事情拖延,尤其是工作上的計劃,他鎖眉:“再近的。”

    向航空公司確認過后,徐界告訴他:“今天唯一能正常起飛的航班,在下午三點�!�

    踩著的拍子漸漸停止。

    短暫的安靜,賀司嶼半垂著視線,聲音淡沉:“改到今天�!�

    “可是您……”

    他打斷徐界的擔(dān)憂:“我有分寸。”

    京劇院音樂廳。

    小夜曲抒情的旋律悠揚著,空氣里仿佛真的有一段段的音符,絲滑地流淌過溫柔的波浪弧線,奏響曲中真摯而熱烈的感情。

    最后一段琴聲落下尾音,半空中久久回蕩后消散。

    李成閔繼續(xù)沉浸了半分鐘,才意猶未盡地睜開眼,快意地贊賞身邊的姑娘:“好極了,你是我的完美搭檔!”

    在Saria持續(xù)一周的嚴厲輔導(dǎo)下,突然間被這么夸,蘇稚杳控不住受寵若驚的心情。

    她松下一口長氣,喜笑顏開:“您能接受真是太好了,我還怕給您添麻煩呢,Saria前輩說,我第二段的和弦還差得遠。”

    “她這么說這太正常了,一百分在她眼里差一分都是差勁,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被她貶得一文不值!”李成閔想起年輕時的練琴經(jīng)歷,不由唏噓感慨。

    說完他手指又立刻豎到唇間噓聲,示意她不要說出去。

    蘇稚杳捂唇偷笑,心想這位韓國帥大叔真是可愛。

    “小小年紀(jì),了不起!”

    李成閔給她豎了個大拇指,蘇稚杳因他的認可開心了一整天,當(dāng)晚演奏會信心倍增。

    演奏會晚六點半開始,合奏曲目壓軸。

    蘇稚杳換好禮服就在后臺等待。

    將近八點,蘇稚杳在最后一支曲子的待曲間由專用通道走進音樂廳。

    那天賀司嶼說難講,不是沒空。

    難講,就是還有可能性。

    因此蘇稚杳一進入現(xiàn)場,首先就往觀眾席望過去一眼。

    她在池座看見了Saria.

    但Saria右邊的座位空著。

    音樂會演出入場規(guī)定嚴格,一經(jīng)開始,只能在待曲間輕聲出入場廳,演奏中途,即使遲到了,也是不允許再進入的。

    所以他現(xiàn)在沒來,那就是沒來了。

    蘇稚杳眼底露出一絲惘然,心里有空空的感覺,但她很快調(diào)整過來,和李成閔一起朝觀眾席鞠躬,坐到鋼琴前,預(yù)備演奏。

    “別緊張,沒問題�!�

    她聽見李成閔用只有彼此可聞的聲音,悄悄鼓勵她,于是莞爾一笑,輕輕回了聲嗯。

    演奏很成功,比排練時更酣暢淋漓。

    結(jié)束的那一秒,觀眾席掌聲四起,熱烈得久久不息。

    蘇稚杳在李成閔在帶領(lǐng)下,走到舞臺中央,與交響樂團一起謝幕退場。這是她第一次在這么正規(guī)專業(yè)的舞臺表演,演出的圓滿,讓她一直以來被困頓住的渴望得到釋放,心情無可言喻的暢快。

    原來“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是這樣的感覺。

    但內(nèi)心深處好像有一小塊空虛,怎么都填不滿。

    李成閔邀請她一起用晚餐,和交響樂團的老師們見見面,認識認識,這支柏林樂團的水平是業(yè)界頂尖的,能被引見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蘇稚杳當(dāng)然沒有拒絕。

    她準(zhǔn)備先換下禮服,去往更衣間的路上,遇見了等候在音樂廳出口的徐界。

    “蘇小姐�!�

    徐界的出現(xiàn),時間突然無限拉長,蘇稚杳兩眼空茫茫地看著他,呼吸都慢下來,直到他叫了一聲蘇小姐,蘇稚杳倏地清醒過來。

    “他回來了?”她驚喜中夾雜難以置信。

    徐界頷首,同她說:“抱歉蘇小姐,我自作主張找您,先生在會客室,您之前去過的�!�

    蘇稚杳沒留神他前半句話的意思,眼底融起笑,不過兩秒又斂下去,蹙眉嘟噥:“他這不是有空嗎,人都在這兒了,為什么沒有去聽演奏會?”

    “先生他……”

    “算了,我自己去問�!�

    蘇稚杳等不及,轉(zhuǎn)身就往四樓會客室的方向去,高跟鞋踏出清響,小禮服的裙擺沿大腿的幅度搖曳起落。

    “賀司嶼”

    一開門,蘇稚杳就高聲喚他。

    客廳里水晶吊燈明晃晃地亮著,外面雨水翻騰的聲音清晰,噼里啪啦地打著。

    音樂廳隔音強,蘇稚杳這時才恍然意識到,雨勢竟不知不覺疾驟成了暴雨。

    驀地,一道電光劃破落地窗外的夜,又被無際的黑暗吞沒不見,繼而是一聲轟隆的噪音,震得她耳底一陣嗡響。

    又打雷了。

    二月份的怪天氣。

    蘇稚杳沒在意,當(dāng)賀司嶼應(yīng)在二樓茶室,下意識去向樓梯,剛走上幾級臺階,忽然停住。

    空間里隱約有男人凌亂而悶重的喘息。

    她顧盼張望,視線在客廳搜尋,停留到沙發(fā)背面,驚覺那里是有人躺著的。

    蘇稚杳退步回去,語調(diào)含著濃濃的嬌嗔,明顯是要找他質(zhì)問:“賀司嶼,這么近你都不愿意到現(xiàn)場聽……”

    他人落入目光的霎那,話音戛然而止。

    賀司嶼臉色泛白,喘息急促,額間有冷汗,背抵著,整個人虛弱地陷靠進沙發(fā)里。

    銀色領(lǐng)帶扯開了,半掛在那兒,襯衫也崩掉好幾顆紐扣,他雙手握拳,把襯衫領(lǐng)子擰得不成樣子。

    蘇稚杳一時腦子空白。

    他用力仰頭粗重地喘氣,下頷到喉結(jié)繃起道道青筋,手抖得愈發(fā)厲害。

    蘇稚杳心猛一咯噔,反應(yīng)過來。

    “賀司嶼……”她溢出顫音,忙不迭去摸他的額頭:“你怎么了?”

    賀司嶼胳膊頓時橫擋過去。

    蘇稚杳被推得一下跌坐到沙發(fā)上,茫然地看著他,他不讓碰,她不懂這種情況要如何辦,哽咽著起身:“我去叫徐界”

    手腕突然被一把捉住。

    “不用。”賀司嶼嗓音嘶啞得出聲都艱難,混著深喘重復(fù):“不用……”

    蘇稚杳思緒雜亂無章:“那叫救護車”

    “沒事……”賀司嶼緊緊捏著她。

    后半句話他想要說,喘不上氣,緩了半天才擠出虛啞的聲音:“一會兒就過去了�!�

    沙發(fā)縫隙里掉著一只藥瓶,蘇稚杳連忙摸出來,看到上面寫著Estazom,不知道是什么藥,但他發(fā)作得這么痛苦,肯定很嚴重。

    她全身血液都僵住,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被壓出胸腔,淚簌簌地就落了下來。

    她哆哆嗦嗦地問:“藥,藥吃過了嗎?”

    “嗯……”他大口吸著氣,扯住領(lǐng)子使勁往外拽,怎么松弛都不夠。

    蘇稚杳看出他胸悶得難受,忙靠過去解開他的領(lǐng)帶結(jié),手指飛快地將他襯衫和馬甲的紐扣全解了,衣下硬朗的肌理隨著呼吸沉沉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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