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這些怎么來的?”我問,“不會是亂畫的吧?”
“這就是我要講的故事了�!�
據他所說,很久以前,在這片草原上,有一個部落里出了個很漂亮的公主。
“這些故事都只和漂亮人有關系,”他說,“長得像你我這樣的人,其實是很危險的,很容易成為主角�!�
我差一點翻他白眼,他倒是不在意,繼續(xù)說了下去。
這個公主大概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很出名了,她精于騎射,力氣也很大,曾經騎著馬獵殺了三頭吃過人的狼,還將受害者的遺骨帶回了部落。部落里的人都非常的喜歡她,稱她為“草原的流星”,取既明亮又熾熱之意。
有天公主出去打獵,打獵回來之后說自己看見了副奇怪的景象:有一個黑影站在一個小山坡的一棵樹下,朝她緩緩地招手。她打馬過去,那個黑影和那座小山就都不見了。
公主的父親,部落的可汗因為這件事去找了薩滿。薩滿點燃神煙,在解讀煙氣之后,她神色凝重地告訴可汗,公主能看見這個景象代表著不祥,她本來不應該投胎為可汗的女兒,她的出生,帶著一種很不好的使命。她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越突出,以后就會給草原帶來越大的災禍。但具體是什么使命,傳說里也沒有講清楚。
可汗問薩滿破解的辦法。薩滿仔細研究了半天,告訴可汗,公主只有離開草原,她所攜帶的不祥就會跟她一起離開,不會再影響草原。
可汗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女兒的,但是薩滿的話又不能不當真。于是他還是決定把女兒嫁到草原之外的地方,比如說,中原。
公主聽說了薩滿的預言,她關心自己的子民,就也同意了這個辦法。身負這樣的詛咒,公主自然不好嫁給中原的皇帝,有個中原王爺求娶她,她就嫁了過去。
公主出嫁的當天,很多隨從跟她一起離開。一行人走在草原上,公主騎了一匹白馬打頭陣。
到了一條溪流邊,公主讓隊伍停下來休息。她的白馬跟著她一起走向旁邊的樹林。她的隨從們都以為這是人有三急的事,就沒多問。
結果過了很久,公主還沒有出來。他們進去找,發(fā)現(xiàn)公主的衣服掉了一地,一件一件地散亂著。繼續(xù)往前,發(fā)現(xiàn)她的白馬停在一棵樹下,正在刨著蹄子。
這棵樹足足有二十余米高,不知道為什么,樹皮全部被剝掉了。白色的樹干上,從上到下,寫滿了沒有意義的符號。
他們說這是公主放不下草原,所以在這里選擇化作一棵樹,永遠守護著草原的安寧。所以之后他們把符號都描畫了下來,制成公主幡,用以驅趕狼群。
這個故事講完了,我隱隱聽著有點背后發(fā)涼。二十余米高的樹上寫滿了古怪的符號,他們膽子真大,還敢抄下來,是我第一時間轉頭就跑。
金毛問我聽完的感受,我如實和他說了�!澳悄憬酉聛聿灰粐樀�,”他笑著說,“其實這個是美化過的故事,我們從薩滿口口相傳的故事中聽說過另外一個更古老的版本�!�
在這個版本里,公主并不止一次見到那個山坡,山坡上的那棵樹,還有樹下對她揮手的人。
那個人看不清面目,但按照旁邊的樹做參照來看的話,這個人絕對不會低于三米高。
他站在樹下,在每一次公主經過的路途前方出現(xiàn),緩慢地揮手,當公主鼓起勇氣向前的時候,又消失不見。
公主頗受折磨,聽到出嫁可以擺脫困境,她第一時間就答應了這件事。
到了出嫁那天,她牽著白馬走向樹林。在薩滿的故事里,有隨從呼喊她,但沒有得到回答。人們只是以為她沒聽見。許久之后人們進入樹林,發(fā)現(xiàn)的不僅僅是她的衣物,還有成散落狀的血漬。
直到走到那棵樹前,隨從們才驚叫著四處逃開。
那棵樹頂上,掛著一塊長方形的人皮。人皮上用指甲刮出了許多鮮血淋漓的痕跡。血一直從樹下延伸到樹頂,就像是公主自己撕下了這塊皮膚,掛在上面,然后消失了一樣。
薩滿來看過,說公主被樹下的巨人帶走了,這是對方給的報酬,我們必須供奉這塊人皮,否則狼禍還會再起。
久而久之,人皮演化成了幡的形狀,上面的符號,其實也是從那塊人皮上拓印下來的。
這個傳說有點太血腥了,反而惡心感超過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八赃@個故事說的是什么意思?”我說,“公主嫁走了,厄運走了,但她本人被剝了皮?那誰還敢嫁。”
“你也不要太往靈異的方向想,”金毛說,“有沒有可能,我是說,這個故事講的其實就是公主在樹林里遇難了,那個壞人剝下了她的皮,裝神弄鬼掛在樹上?”
“你是什么意思,”我皺眉,“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就是,這片草原上有很多事情,如果你相信的話,你可以向著靈異的方向解釋,當然,你換個角度,也可以向著迷信和科學的方面解釋,可以往好了說,也可以往壞了說,民俗其實都是人定的。”他說。
“但是你也要知道,為什么這樣的一個故事可以傳承那么多年成為信仰,其他的更詭異更奇怪的卻不行?那肯定這個故事有其超出尋常的地方,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靈驗�!�
金毛打開手機,翻了幾翻,湊過來給我看。上面是一本古籍,字我不太認識,估計是蒙古語寫的。
“公主幡自記錄以來,其實經常會倒,被風刮倒,被撞倒都有,”他說,“但是,一共記錄的和狼有關的倒塌只有兩次,兩次,草原都鬧了狼災。其余其他原因倒塌的就沒有�!�
“你當然可以說是巧合,但是已經有了兩次了,誰說會不會有第三次?”金毛敲敲屏幕,“一塊來路不明的人皮,供奉上面的花紋就可以避免狼災,在我看來,整個公主的故事估計是在掩蓋更深層的一個真相,這個圖案可能和狼災直接有關�!�
“那按照你說的,儀式就是沒有意義的了?”我抓住了他話中的邏輯。
“不,我的意思是,圖案,狼災,嫁娶的儀式,摘除掉公主這個符號,這三者之間會有一個我們發(fā)現(xiàn)不了的聯(lián)系,”金毛繼續(xù)分析,“圖案抑制狼災,失效后狼會撲入草原,但只要讓圖案失效的那個人離開草原,狼災就不會發(fā)生,大張旗鼓的嫁娶,其實就是一種表現(xiàn)即將離開的方式,你明白了嗎?”
“你這樣說,嫁娶好像是要通知誰似的,”我嘟囔道,“告訴那個第三者,就不會鬧狼災?”
金毛饒有興趣地看著我,他的眼睛略略有些發(fā)灰,我甚至能從他眼睛里看見我自己的影子。
“老陳說,敏感的人應該都挺聰明的,”他笑著說,“這樣看你確實是嘛�!�
既然他已經圖窮匕見,那我也必須單刀直入,“我覺得你們不像是科考隊,”我說,“你們到底是干什么的?為什么這么努力要促成這個儀式?”
“你可以把我們當作一群尋找真相的人,”金毛擺擺手,“具體的話呢,我可以事后再和你詳細說,今天的故事講得夠多了,我?guī)е详惖娜蝿諄淼�,所以林先生,你要同意嗎?�?br />
“你們想要通過嫁娶的步驟,引出實則能控制狼災的那個東西,”我突然間恍然大悟,這樣看來,他們的目的相當明確的,“你們是想找到那個?你跟我實話實說,那個到底是人,還是什么東西?你們的人受傷是因為它嗎?”
從進入草原以來遇到的那些事情又開始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我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他們像是那種論壇里嘗試玩鬼怪游戲結果半途失蹤的貼主,那些人是在簡單地作死,他們則是更高端地作死,本質上沒有什么區(qū)別。
金毛的眼睛注視著我,他一直在用笑掩蓋的銳利從他眼底浮現(xiàn)出來。
“林先生,太聰明的人不討人喜歡哦,”他說,“你其實很討人喜歡,所以我愿意免費幫幫你�!�
我對他的警惕性已經提到了最高,如果他是我想的那種想要驗證傳說故事背后是真是假的人,在我看來就跟自殺沒有任何區(qū)別。我被逼瘋過,這些事情我有發(fā)言權。
“幫什么?”我說。
“其實,我們拿到你的手機之后還幫你聯(lián)系了原來的車隊,幫你向他們報了平安,”他又恢復成了以前的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車隊的人跟我說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聽他們說,你說撞車前看到了濃霧,然后又見到了蒙古包,”他漫不經心地把手機倒扣在床頭的小桌子上,“但是那個你撞車的晚上,并沒有濃霧。前后兩輛車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你打方向盤,離開車隊,硬往黑暗里開�!�
“如果在古代的話,你應該就不是開車了,”他若有所思道,“大概是騎馬吧。”
“從一群人中騎著馬,頭也不回地,向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走去,”金毛輕聲說,“我感覺,你經歷的,好像和公主是同一件事呀。”
我的心臟突然猛跳了半拍。
我說講個這么長的故事是為了什么,原來在這里等著我。
傳說中的公主牽著馬走向樹林,我開著車走向草原深處,難道她當年也是看到了濃霧?往前走是因為以為自己和別人失散了,想要走出去?
她離開后又聽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直接導致了她的消失?又是什么東西,將“公主幡”這個信息留在了她消失的地方?
“但是公主死了,我還活著�!�
我努力想讓自己聽起來更堅定一些。
“或許是,”金毛點評道,“但你還能活多久?”
我在床上就直接想給他一拳,但是我們離得太遠了,所以我按耐著脾氣,說“你過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不會吧,林先生想要動手打人?”他驚訝道,“我可以看得出你的想法哦。不過你打不到我,所以也沒關系啦�!�
我現(xiàn)在知道了,為什么武林高手急火攻心都會吐血。我現(xiàn)在就想一口血噴他臉上�!罢漳氵@么說,我要是不配合你們作死,那我就沒活路了?”
“不是的,”金毛憂傷道,“萬一這件事是假的呢?萬一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這些事情會發(fā)生呢?對吧,所以林先生你…”他伸手指在我肩膀上點了一下,“很有可能是安全的�!�
“但是有沒有這種事情,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他知道的絕對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多,甚至我懷疑…不,我肯定,他已經調查過我了。
“你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我盡量穩(wěn)住自己,一般和人對峙的時候,先攤牌的就輸了。這樣看來我已經輸了,我在他看來光溜溜的,他們的事情我卻一點也不知道。
“知道,”他很無所謂地說,仿佛查別人的身份背景不是很缺德的的一件事一樣,“所以我才說要幫幫你�!�
“我們知道那個呼吸聲是什么�!�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就知道,無論前面是什么套,我都肯定會一頭扎進去了。
我在精神病院里那么久,甚至出院后還要靠吃藥才能避免聽到的聲音,竟然真的有一個答案。如果他早一點,早個兩三年對我說這樣的話,讓我跪下來給他磕頭擦鞋都可以,更何況是配合完成一個儀式。
不過我還是沉默了片刻,我的急切大概在他這種人面前是無所遁形的,但是裝也要裝一下,免得被人拿捏得太徹底。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我說,連我都能感覺到這句話特別無力,“反正我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么�!�
“這個沒必要騙你,”金毛坦坦蕩蕩地說,“你應該也猜到啦,我們,并不僅僅指我和老陳兩個人�!�
“你的未知,很多都是有答案的。當然,他們說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我這里的魚鉤是直的,要不要咬,就看你了,林先生�!�
我知道我輸了,我被誘惑到了,即便知道面前是個誘餌,我也會義無反顧地咬上去�!罢嫦唷笔且粋太誘人的名詞,沒有人不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我可以答應�!�
我說,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我一直在無謂地回避、否認這一切,而現(xiàn)在,我終于不再被動,而要去主動接觸它了。
“但是你們要保證我的安全�!�
“當然啦,”金毛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和老陳,很靠譜的�!�
老陳看起來比較靠譜,我想,“對了,”我突然又想起來另一件事,“那這個儀式,是要做完全套?那我就直接被運出草原了嗎?”
“啊?當然不是,”金毛說,“我們本來就是外來人,在草原完成儀式,其實也就是相當于你嫁走了嘛�!�
“那我負責嫁的這部分,”我說,“誰負責另一部分?”
金毛笑了笑,他傾身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和外國人一樣總是很喜歡搞一些肢體接觸,所以我對他提起了十二分防備。
本來以為他又要戳我拍我,沒想到他一把攬住了我的肩膀。
“我是外國人,”他說,“害怕儀式不見效啦,所以老陳來娶你。”
“老陳是個好男人,他會對你好的。”
我手肘向后想撞他一下,被他笑嘻嘻地躲開了。
第7章
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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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說說服我是他們這個計劃里面最難的一環(huán),只要我愿意配合,那他們的這個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我問他另外一半失敗的幾率有多大,他笑嘻嘻地問我要聽真話還是假話。我兩個都不想聽,就把他趕出去休息了。
我雖然答應了金毛的請求,但其實我還是對這一切有所懷疑的。我認為他們就是為了下套才說了解那個呼吸聲相關的事情,真實目的如何,到底想要達成些什么,我總覺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復雜得多。
我反正沒什么事情可做,就躺在床上純想,想來想去總覺得金毛說的有些事情看似很有道理實則狗屁不通,說來說去,就是這個人不誠懇,良心大大滴壞了,拉無辜良民入坑。
我想著想著就快睡著了。其實我每天都是這樣,在這里養(yǎng)病太閑散了,睡醒了就吃,吃完了就睡,往往躺在床上感覺到困意,閉上眼很快就睡著了。
這次我大概睡了五六個小時,估計到凌晨一兩點左右的時候,我沒有任何緣由地醒了。
醒了我也沒想什么,就想要去個廁所。他們以前經常把我病房的門鎖上,所以在我起得來床之后,晚上上廁所我都是在便盆里解決,到早上我再自己去走廊盡頭的廁所里倒掉。起不來床的時候怎么處理的就不要再提了。
我下床用腳往床下探,沒有碰到便盆。我隱隱約約記得是拿去洗了的,但是現(xiàn)在他們很少鎖門,所以我也有可能是早上拿出去,因為金毛那件事,我心情一般,就忘了拿回來了。
我走到門前,擰了擰把手,門沒有鎖,我就直接推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