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噠”一聲響,柜臺上落了一塊碎銀,緊接著是男人好聽的聲音:“我來。”
無雙沒回頭,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但是相較之前,今日似乎格外清淡。
她看見了掌柜娘子臉上的好奇,眼中發(fā)光盯著龔拓打量。他有一副好相貌,走到哪兒都會引得女子側(cè)目。
“霜娘,這位是?”掌柜娘子問,難掩神情中的深意。
“以前的鄉(xiāng)鄰�!睙o雙點頭,隨后匆忙轉(zhuǎn)身離開,柜臺上那包花生酥也忘了帶。
龔拓看見離開的身影,回來手指一勾,提起那包花生酥,跟了上去。
無雙轉(zhuǎn)進一條人少的巷子,加快腳步。可很快,后面就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漸漸的就到了她身旁,隨著她的腳步前行。
“鄉(xiāng)鄰?”龔拓道了聲,垂眸看著女子繃緊的側(cè)臉。
想起兩日前她的那聲是她自己想走,如今他又成了她的鄉(xiāng)鄰?
以前交頸纏綿,如今想形同陌路。
無雙不語,只是看著腳下石板路,神情清淡。
“你,”龔拓手一抬,看著點心包,“真沒有想說的?”
巷子其實并不長,可在無雙眼中好像走不到頭一般。不管有沒有想說的,她都不想再說。
龔拓眼睛一瞇,說了一路的話,他沒得到半句回應。她這是鐵了心,想和他劃分開?她假死騙他,給他套在一個圈子里轉(zhuǎn)了一年多,他都沒打算追究,還在心里為她找了一堆的苦衷……
“不想知道韓家和魯家的事?”他問,注意到她神情的細微變化。
無雙抿抿唇,終還是裝沒聽見。
龔拓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養(yǎng)了五年的姑娘,氣性原是這么大嗎?
“韓承業(yè)去伯府找過你多次,俱被趕了出來,”他語調(diào)緩慢,似在其中琢磨別人的心思,“他還蠢到拿你多年前的衣物,偷著給你做了衣冠冢。”
無雙面上無波,心中到底起了波瀾。但是對于韓家,她始終沒有原諒的意思,哪怕是韓承業(yè)。
龔拓手指動了動,想拉住她,這種不理會的冷淡讓他心生燥意。面對戰(zhàn)場生死,朝堂詭異,他能做到心平如水,可如今這小女子真讓人生氣。
他還要做什么?已經(jīng)放下清南的公務,在這邊耗著,他也沒戳破她其實是逃奴,不就是想到她會擔心害怕?
“盼蘭,”龔拓到底把手放下,手指收緊,沒有抓人,“你也不想知道?”
無雙腳步一緩,隨后繼續(xù)前行,清凌嗓音送出幾個字:“不想。她贖身離開伯府的時候,我便決定不會再與她牽扯�!�
她抬步跨出巷口,淺色裙裾掃過墻角,人影轉(zhuǎn)過拐角。
龔拓腳步頓住,站在墻下,籠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
那包花生酥在手里提著,靜止不動。
與盼蘭斷絕?她倆可是生死之交。龔拓心中越發(fā)明了,大概無雙想要離開他的想法,比他估計的還要久遠。
那么,在他身邊乖巧順從,與他帳幔中的無限纏綿,全是假的?他給的寵愛,她從來不想要。
假的嗎?
再次重逢,明明還是他那個嫵媚的無雙,可就是覺得離她越來越遠,以至于會懷疑再也抓不到她。
“無雙,”龔拓追出巷子外,往著前方余暉滿身的女子,“就說幾句話而已�!�
無雙步伐不變,仿若沒有聽見,朝著遠處的學堂走去。
龔拓停在原地,高墻下身影有些孤寂,嘴角浮出一抹譏嘲:“道個別也不成?”
這廂,無雙已經(jīng)到了學堂外,才剛站穩(wěn),一個學生跑出來,說曹涇摔傷了。
無雙嚇得掉了魂兒,哪還管龔拓如何?趕緊跟著學生進了學堂,一路到了后面院子。
院中廊下,曹涇坐在長椅上,緊抿著小嘴兒。右腿膝蓋上血肉模糊,血順著小腿兒一路流下。
他的對面,一個男子幫他撕開褲管,從身旁書童手里接過藥瓶,往孩子的傷處灑著藥粉,手中動作仔細。
無雙心提的老高,腳步放輕,到了男子身后,關切看著曹涇。不好開口,怕打攪到人上藥,她便安靜站著。
“好了,”男子收好藥瓶,大手揉揉曹涇的小腦袋,“以后再敢去爬墻,夫子會用戒尺敲腫你的手心�!�
“是,良夫子�!辈軟苷J真點頭,腳試探著往地上放,在看到無雙制止的眼神時,趕緊收了回去,疼得吸了口氣。
“他沒事。”男子回頭,對無雙道了聲,聲音溫和清朗。
“謝謝夫子�!睙o雙趕緊道謝,對人彎腰作禮。
面前的良夫子,全名叫良言,來學堂給生病的杜夫子幫課。之前在外面遠遠見了一回,如今才算是真正看清。
打眼看去,人儒雅高潔,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淡灰色袍衫簡單利落,手里虛虛握著一把羽扇。面上總帶著笑,讓人覺得是個脾氣很好的人。
只是可惜了,這樣一個好人物有腿疾,行動必須靠著輪椅。
良言輕搖羽扇,視線在無雙臉上略過,遂開口問了聲:“娘子面善,不知是何方人氏?”
作者有話說:
煙好像感冒了,明天晚上九點更新哈,我盡量搞肥一點兒,么~
79
第
31
章
“安西。”無雙回道。
不知為何,
對于面前的人生出一種親近感,大概是人的聲音中有一種安定感。
“嗯�!绷佳詼貪櫼恍�,似也是客氣的說話。轉(zhuǎn)而叮囑書童,
幫曹涇包扎好膝蓋,后者應下,
小心往小徑傷口上纏繃帶。
“這些傷藥娘子帶上,
早晚幫曹涇換換�!绷佳詫⒋善咳�,伸手遞過來。
他的手細長,仔細看手背上橫亙著淡淡的傷痕,生生破壞了手的美感。無雙雙手接住,便往曹涇看了眼,小家伙心虛的低下頭,臉兒繃得緊緊的。
“年紀小難免頑皮,
以后注意罷�!绷佳噪p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對著自己的學生,
聲音也是溫潤好聽。
無雙卻覺得孩子該管的時候就該管,盡管她不是曹涇的親姑姑,
但是知道這孩子上進懂事,
選讀書這條路,總要比別的孩子嚴格些。
“先生該如何罰他便罰,
他做錯事該自己承擔�!�
良言一笑,轉(zhuǎn)著輪椅往前:“他沒有搗蛋,
爬墻也只是想把窩里掉下的小鳥,送回巢去�!�
無雙緩步跟上:“原是這樣,
讓先生費心了�!�
輪椅停在回廊的臺階處,
良言回頭:“安西?娘子是逃難過來的,
路上很苦吧?”
院中帶著秋日蕭索,
墻邊的楓葉有了染紅的意思。
無雙看著幾步外的男子,仔細來看,他很瘦,臉色偏向于蒼白。不知是不是體弱畏冷,他的衣衫較厚,直遮住脖頸。
雙腿不良于行著實可惜,僅僅兩級的臺階,便困住了他的去路,下不到院中。聽他的話中意思,大概也是遭遇過十年前那場水災吧?
“對,”無雙點頭,想起從京城逃出的那段,“本來是想去京城,結(jié)果不許進去,后來找了機會,跟嫂子來到的觀州�!�
良言應了聲,隨后收回視線,看去院中,不知在想什么。
“良先生要下去?”無雙走過去,問,“我?guī)湍��!?br />
“不必,”良言擺手,羽扇搭在膝上,天冷用不到扇子,可能是他的一個習慣,“看到娘子,讓我想起自己的一位……”
他的話語陡然斷掉,視線望去了院門方向。
無雙沒聽完整,順著人視線也看過去,便見著杵在那兒的龔拓。老遠的就能感受到他身上冷意。見她望他,更是揚起下頜,與她隔空對視。
免得龔拓在這邊鬧出什么動靜,擾了人家學堂的安寧。和良言客氣了兩句,無雙便收好藥瓶,隨后去領曹涇。
良言微笑頷首,道聲慢走,便由書童推著輪椅離開了。
無雙牽上曹涇的手,到底是心疼,不忍責怪他:“疼?”
“不疼�!辈軟苎銎鹦∧槂�,對著人笑,證明一樣。
無雙幫曹涇整理好衣裳,轉(zhuǎn)過身蹲下,拍拍自己的肩頭:“上來,姑姑背你�!�
“我自己能走�!辈軟軗u頭,然后從長椅上跳下。
下一瞬,哇的一聲蹲坐地上,趕緊拿眼看無雙,疼聲生生憋了回去。
無雙嚇了一跳,忙蹲下抱著孩子,可到底是個九歲男童,體格有了分量,對她來說實在吃力。
她額上沁出薄汗,想著要不要出去雇一輛騾車時,頭頂落下一道聲音,淡漠清涼。
“我來。”
無雙仰臉,龔拓將油紙包往她懷里一塞,隨后一把把曹涇夾起,手臂一甩,孩子已經(jīng)到了他背上。
“你輕點兒!”無雙驚呼一聲,趕緊站起來去扶曹涇。
龔拓背著曹涇,大踏步往院門處走。余光中,纖柔女子提裙跟了上來。
曹涇一動不敢動,他認出了背他的這個男人。雖然沒有那一身黑鐵盔甲,可這人就是當初在大佛寺攔住他們的官員。
追到街上,無雙四下看了眼,并沒有找到騾車,這個時候人大都已經(jīng)收工回家。
眼看龔拓是真想把曹涇背回槐花巷,她快步跑上去:“不勞煩了,我們自己回去。”
“哦?”龔拓淡淡一聲,隨后打量了下她的小體格,“讓你再把他摔幾遍?”
無雙一噎,她自是背不動曹涇。
龔拓并不管,步履平穩(wěn)往前,眼看前路:“快跟上罷�!�
天色下黑,路上沒什么人,秋風起了甚為寒涼。
無雙不說話,后面安安靜靜跟著,落在人身后一步的距離。
龔拓瞅著石板路,上面映著女子淺淡的影子,一直跟著他。讓他想起了以前的日子,她在他身邊,就是這樣乖順的跟著,像個影子。
薄唇抿出一個弧度:“這小子挺沉,還是你身子輕�!�
無雙咬著唇瓣,因這句輕浮之語而垂下臉去。仔細聽,似乎他語氣里夾雜著一些無奈。
一路無語,一前一后走在長街上。
今日的龔拓話特別少,無雙一時猜不出他想做什么。
到了槐花巷,云娘見人很久沒回來,一直等在了巷子口。
待看見兒子被人背回來時,嚇得差點兒掉了魂兒,無雙簡單說了事情經(jīng)過,云娘這才放心下來。
她感激的對背著曹涇的龔拓道謝,一邊把人往家里請,讓人好好歇一歇。
無雙沒攔住,眼看著龔拓光明正大進了院子。
外頭黑,進到屋里總算有了光亮。
云娘把曹涇抱回臥房,回頭喊聲讓無雙招待客人。
龔拓站在門邊,他本高大,往正間一站,環(huán)顧四下,面無表情,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看著桌上的飯食,簡單粗糙,不知名的青菜亂糟糟躺在盤里,似乎在想是不是能下咽?
無雙知道云娘見過龔拓,他陡然出現(xiàn)在這兒,必然會嚇壞云娘。他是伯府世子,又是朝廷命官,平民自然不敢沾惹。
“世子,”她站在燈下,面頰微垂,“謝謝您出手相幫。”
“謝謝?”龔拓齒間咬著這兩個字,笑笑,“然后呢?”
無雙皺了下眉,隨后抬頭看他:“您想知道的事實,無雙已經(jīng)說出�!�
“無雙,”龔拓往前兩步,視線瞅著垂在女子肩頭的發(fā)尾,只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讓他碰觸,“是不是事實我會查,也會判斷�!�
他養(yǎng)了她五年,哪一處不知道?以前,凡事她都會按照他的意愿,從不忤逆。如今竟到了這步,她完全脫離他的掌控,對他說她已經(jīng)有自己的主意。
“那,”無雙心下思忖,有些猜不透龔拓的用意,“嫂子要照顧涇兒,世子選一處地方稍等,我一會兒去找你。”
在學堂外,他說有話說,總不能留人在這里說,云娘還不嚇壞?
“好,”龔拓爽快應下,單手背后,“平安橋,我等你�!�
大概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龔拓隨后出了院子,邁著腳步踏進夜色中。
無雙站在原處,平復著心緒。
“嫂子,他走了�!彼T簾后看了眼,知道云娘是發(fā)現(xiàn)了。
云娘掀簾子出來,走過來:“他,我怎么瞧著是當日大佛寺的那位大人?”
適才,回屋后她總覺得不對勁兒,還是曹涇提醒了一聲,這才想起逃離京城那日,這人帶了官兵前去搜人。
她是一個平頭百姓,并不認得官,更看不出官級高低,只知道能統(tǒng)領許多人的,必定手握重權(quán)。
“是他,”無雙點頭承認,“他是恩遠伯府的世子,京城都尉�!�
云娘怔在原地,只單單聽個名號,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無雙,你……”
無雙望了眼院門,回身看著桌上,到底一桌子好菜沒了味道。
“嗯,他就是我以前的主子�!彼p輕說著,臉上無悲無喜,“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這邊的來的�!�
現(xiàn)在想想,她和他或許根本不是偶然撞見,而是他找到了什么,尋找而來。就憑他當日會守在學堂外,從清南來到觀州。
云娘一聽也就明白了,難怪當日無雙離京前要做許多事情,比如找替代的女尸,安排在大佛寺。原來,對方是這樣的人物。
“那他來……”云娘嘆了聲,看著人臉色小心問,“你有什么打算?”
聞言,無雙勾了下唇角:“嫂子放心,所有事是我自己做的,不會牽扯你和涇兒。我已經(jīng)與他說清楚�!�
“你要跟他回去?”云娘忙問。
“不,”無雙搖頭,柔媚的眼中滿是堅定,“不回去�!�
“那就好,不回去�!痹颇锬樕瑯訄远ǎ话牙鵁o雙的手,“怕什么,他就算是皇族,也不能明著搶人。你是曹霜,所有人都能證明,咱們從安西來的,從不是什么伯府奴婢!”
無雙一愣,云娘能說出這種話,讓她心中覺得很暖,眼睛發(fā)澀,臉上反而開心笑著:“嫂子?”
“叫我一聲嫂子,你就聽我的�!痹颇锖莺莺吡寺�,“別去理他……”
正在這時,一個人從院門進來,弓著身到了屋門前。
是阿慶,他走過來喚了聲:“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