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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以此恨,換她生

    那樣的目光……

    似頭頂江南的月,如水脈脈,仿佛經(jīng)遍千年的悲喜,再也不見波瀾,盡是荒涼。

    李延璽身體一震。

    從朱弦用烏羽每日遞來的消息里,知道陸亭遙身死,以及她守靈期間不吃不喝,仿佛喪失了求生意志……

    他緊趕慢趕,星夜奔襲,硬生生將五日路程縮短至三日,終于趕到。

    見她蒼白虛弱至此,李延璽心里依舊有種說不出的憤怒與疼惜。

    箍在女子腰間的那條手臂收得極緊,連白皙的手背都微微浮起青筋,沈驪珠,孤在問你,說話。

    他唇角的弧度瑰麗也危險至極,語氣很重,像是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

    沈驪珠卻不答。

    她已經(jīng)……

    很久沒開口說話。

    …

    二哥死了,衛(wèi)若嫻也難產(chǎn)血崩而亡,大哥將自已關(guān)在了書房里,母親也承受不住二哥逝去的打擊病倒了,父親亦是悲慟不已……

    短短時日,原本看似平靜幸福的家一剎分崩離析。

    陸如薇不得不站出來,替母親主持一些事情,比如布置靈堂,命人將白幡掛上。

    分明三個月前,陸府里還是滿目琳瑯的鮮艷,如今卻素白一片,令人感嘆世事無常。

    母親恨驪珠,更恨衛(wèi)若嫻這個始作俑者,連靈堂也不許給她布置,只草草將她的尸身裝入薄棺里。

    而二哥的棺槨是早就備下的,上好的百年陰檀木,可保尸身經(jīng)年不腐,明明早有高僧為二哥批命,說他活不過二十之齡,所以就連棺槨都悄然制好,雖然早有預(yù)料,但這一天真的來臨,仍舊令人痛徹心扉,難以接受……

    驪珠跪在二哥靈前,據(jù)說神色渾噩,水米未進(jìn)。

    她對這個女子的心情……很復(fù)雜,沒有辦法將她再當(dāng)做閨中好友,但恨么又不再全然是。

    陸如薇心頭低嘆,那聲嘆息溢到唇邊,被丫鬟環(huán)兒聽見,心疼地勸道:小姐歇息下吧,自從家里出了亂子以來,小姐就很久不曾好好闔眼了。

    陸如薇點(diǎn)頭,神情微微疲倦,也好。我淺眠一會兒。

    她讓環(huán)兒服侍自已寬衣,卸下釵環(huán)后,便歪上貴妃榻。

    這貴妃榻,說來也有典故。

    據(jù)說是,貴妃沈眉嫵喜在百花叢中小憩,然而花叢里長椅冰涼冷硬,明德帝便命人做了張極為華貴的小榻,擺在御花園里,后來那工匠將之取名為貴妃榻。

    只因貴妃臥在榻間,落英繽紛墜在她發(fā)間與衣衫上,春睡醒來從榻間裊娜起身時,無數(shù)落花簌簌而下,那樣子極美。

    再后來,工匠將這小榻的樣式帶到了民間,在大晉皇朝風(fēng)靡一時。

    陸如薇喜好奢華,別的貴女有的,她自然也要有,也命人制了張貴妃榻放置在自已閨房里。

    她一向小憩都是在貴妃榻上,淺寐著閉闔上眼時,陸如薇心頭忽然間劃過個模糊的念頭——

    說來,貴妃沈眉嫵還是沈驪珠的姑姑呢,只可惜那位寵冠后宮,艷絕天下的貴妃娘娘并不管驪珠的死活,當(dāng)年就未曾幫她一把,而今三年過去,情分恐怕越加淡薄。

    就算太子殿下曾一時迷戀過沈驪珠又怎樣

    一個遠(yuǎn)在京城,身旁自有如花美眷。

    一個夫君新喪,成了寡婦。

    而且以驪珠的性子,必定會為二哥守節(jié)。

    太子殿下難道還會二下江南,只為搶奪一個心不屬他,夫君新喪的婦人么。

    除非貴妃或太子,否則驪珠回不了京城,只能老死在江南了。

    所以,她又何必再怨恨她

    陸如薇淺寐著眸,唇角噙起的那絲弧度,似諷刺,也似自嘲。

    末了,她倦聲地吩咐了句,環(huán)兒,叫小廚房燉盞燕窩給二少夫人送去……再不吃東西,我恐怕她身子熬不住,二哥……二哥在天上也會難以心安的。

    是,小姐。

    環(huán)兒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陸如薇也閉眸放任自已睡了過去。

    這段時間,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真的是很累了……

    但,似是淺寐了沒多久,陸如薇模糊中聽見外面?zhèn)鱽砹鑱y的聲音——

    有重甲擦出鐵馬冰河般的冷音,也有訓(xùn)練有素的沉沉腳步聲紛至沓來,還有火光里仆婢們的叫喊,似有人在跌撞亂跑……

    環(huán)兒撞開門進(jìn)來,她起身,環(huán)兒,外面怎么了,何事慌張

    問這話時,陸如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胸口生了絲煩悶與慌亂,就像是有一團(tuán)染了水的棉絮塞在胸腔里面,沉沉地喘不過氣,令她有不好的預(yù)感。

    環(huán)兒滿臉驚慌,嬌小的身子跌撞到貴妃榻前,最后竟然一個踉蹌,似脫力般摔落在地上。

    小姐,不好了……有人圍了咱們府邸,現(xiàn)下只許進(jìn)不許出……

    陸如薇大驚,臉蛋浮起怒色,也有了如火灼灼般的美麗,誰這么大膽連我們陸府都敢冒犯!

    在金陵,陸家聲名威赫,百姓敬仰,無人敢犯。

    就連山匪水匪都得給她們陸家?guī)追直∶妗?br />
    除了衛(wèi)若嫻令家中死士扮成山匪劫道那次,誰敢冒犯陸家

    環(huán)兒顫抖著回答道:是、是一支墨羽黑騎,個個鐵盔重甲,他們說,那是……龍璃軍。

    陸如薇睫羽慢慢一眨,聲音里劃了絲顫意,……什么

    當(dāng)日,太子儀駕進(jìn)入金陵時,護(hù)隨在十二翎羽的華貴馬車旁的,正是龍璃軍。

    禁軍龍璃,乃是當(dāng)今陛下賜給儲君南巡時的一支護(hù)衛(wèi)。

    龍璃軍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所以……

    是太子殿下來了么

    有那么一瞬,滿心喜悅綻上陸如薇的眉梢。

    剎那芳華,極美。

    也極易枯萎。

    很快,陸如薇眼尾的灼璀芳華敗去,變得黯淡,輕顫,甚至扭曲了原本的眉目。

    因為她忽然間想到,太子再下江南,必不是為自已。

    而是……

    一個名字浮纂上心頭。

    沈驪珠。

    陸如薇身體驀地軟了下來,像是被卸掉了渾身的力道,她卻強(qiáng)撐著叫環(huán)兒為自已換裳梳妝。

    二哥剛逝,她不能穿戴得太過華貴鮮艷,但一襲典雅藍(lán)的裙裳,斜挽銀簪,不至于失了面見太子時的貴女風(fēng)范。

    從落薇院到靈堂,一路上陸如薇將丫鬟環(huán)兒的手攥得極緊,然,太子所在,禁軍重鎖,她絲毫難越那長戟與刀劍,人最終是來了,卻被攔在了靈堂外。

    殿下有令,無詔不得入內(nèi)!龍璃禁軍,冷面無情。

    身旁,環(huán)兒渾身在細(xì)細(xì)顫抖,卻是鼓起勇氣道,我們小姐是知府千金,是這個府里的三小姐,想要進(jìn)二公子的靈堂,你們怎可相攔……

    那名禁軍聽完,神色未見動容,漠然如水的目光從陸如薇臉上掠過。

    京城多少貴女郡主,知府千金而已,有什么稀奇

    何況,也許很快就不是了……

    陸如薇咬牙,眼尾綻出一抹紅來,是羞也是怒,為那禁軍蔑視的態(tài)度以及掠過她身上那抹輕嘲的目光。

    她想,若是沈驪珠,那個被太子擢取弱水三千放在心尖上的那人,他們是否還敢這樣相待

    對。

    沈驪珠呢。

    她在靈堂。

    所以,太子來了。

    他叫龍璃禁軍攔住其他人,不許誰靠近,他想要做什么

    陸如薇眼底生出一抹艷紅的灼意,重重地咬住唇瓣,心頭如火在繚燒。

    卻不知心為誰。

    忽然,她透過重重禁軍的疊圍,似聽見里面?zhèn)鱽砼有┪⒌穆曇�,李延璽,不要……

    那聲音,似哭似泣。

    陸如薇腦海里層縷不斷纏繞著的思緒,驟然被打斷了去。

    怔怔地想了片刻,才記起——

    李延璽,太子的名諱。

    卻鮮少被人喚過。

    誰不恭敬稱上一聲殿下

    包括她。

    但,沈驪珠卻敢直呼其姓名。

    也只有她敢這么叫。

    陸如薇想,也許并非沈驪珠有多么大膽,只因那是太子愿意讓她那般喚自已。

    太子迷戀這個女子,她不是不知道,在三個月前沈驪珠嫁予二哥的那個夜晚,她就偷聽得了一切。

    但,陸如薇從未想到,二哥一死,太子就從京城趕到金陵……

    他就那般愛她!

    可,那里是靈堂,還停著她二哥的靈柩!

    他們怎么能……

    陸如薇咬牙想往里頭闖,讓開,讓我進(jìn)去!

    卻有寒冽刀光落在她脖頸上,削斷了一縷青絲,擅闖者,死!

    青絲滑落,像是冷冷的嘲諷說,再有下次,落下的就是你的腦袋。

    陸如薇心頭恨極而笑,眼尾盈漫出淚光——

    這是她的家,她二哥的靈前,卻不允她進(jìn)去,天下間竟然有這樣的道理

    李延璽——

    君奪臣妻,這樣的冒天下之大不韙,你就不怕被世人恥笑嗎

    她學(xué)著驪珠,在心上嘶喊,可她到底不是驪珠,卻也只敢藏于心上。

    可,陸如薇忽然又想。

    就算君奪臣妻又怎么樣,前一位被奪入宮的女子,不就是今昔光艷六宮的貴妃娘娘

    二嫁之身,照舊榮寵不衰,尊貴一生。

    …

    一片素白的靈堂里。

    時間倒回至一刻鐘前。

    沈驪珠,孤在問你,說話。

    驪珠不答,太子修長的手掌便重重握上她這段時日越發(fā)尖細(xì)雪白的下頜,又問了一遍。

    連一個字都不曾增減。

    她仍是不答。

    好,好!李延璽心頭有怒火也有疼惜,憐她傷痛,怒她糟蹋自已的身子,此刻見驪珠連求生之志都淡薄,好像要一心追隨陸亭遙而去,情緒也難免被嫉妒裹挾。

    他怒極反笑,一連說了兩個好字,才道:陸亭遙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是么,沈驪珠

    既然如此,你應(yīng)是什么也不在乎了,孤心悅你,你不是不知,那在你求死之前,不如允孤一次,嗯

    下頜被男子的長指重重攥上,眼前那雙狹長美麗的眸子又暗又炙,他嗓音漫過了絲微微粗重,像是怒極,又像是被裹上濃烈的欲。

    李延璽確是怒極。

    早知如此,他當(dāng)初放手做什么

    哪怕她恨他,怨他,也總好過這樣半死不活!

    不說話好,那孤便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

    滿地余燼與素白紙錢里,驪珠被太子抱上那張香案,供奉著的果盤被太子衣袖拂落,碎瓷摔落一地。

    濺起的瓷片在淺碧眼前劃過,她終于從本該遠(yuǎn)在京城的太子從天而降的震驚里驚醒過來。

    太子殿下,你要對我家小姐做什么!淺碧一急,想要上前護(hù)主。

    李延璽卻冷冽含怒,嗓音蘊(yùn)了絲暗啞,頭也未回地命令道:朱弦,帶著她一起滾出去——

    朱弦垂下冷艷眉眼,態(tài)度含著恭敬,應(yīng)道,是,殿下。

    你……淺碧回頭,有幾分不可置信地道,原來是太子的人

    她剛轉(zhuǎn)過頭,問出這句話,旋即便是一啞。

    朱弦纖白的手從綠裙少女身上幾處大穴拂過,將淺碧的啞穴以及其他穴道都封住,然后只用了一只手便輕輕巧巧拽著淺碧出去。

    遠(yuǎn)離靈堂后,朱弦才給淺碧解開穴道。

    淺碧怒視著她,紅著眼冷冷地道了聲,叛徒!虧得小姐待你不薄……

    朱弦蹙了下眉,道:驪珠小姐待我很好,我銘記于心,但我從來都是東宮暗衛(wèi),是奉殿下之命守護(hù)在驪珠小姐身邊,何談叛徒二字

    淺碧卻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下眼睛,不再跟朱弦廢話,轉(zhuǎn)身就走。

    朱弦的聲音從她背后傳來,你去哪里

    淺碧未曾回頭,咬牙道:太子不是好人,三年前,他就曾害過小姐,我不能讓小姐待在他身邊,我要去保護(hù)小姐……

    趕走殿下,然后呢朱弦冷艷道,讓驪珠小姐繼續(xù)跪在二公子靈前,不吃不喝,形同傀儡

    淺碧,殿下是在救她,你想你家小姐死,就盡管去阻止,我必不再相攔。

    淺碧終是步子一頓。

    慢慢停下。

    …

    朱弦?guī)ё邷\碧后,靈堂再無碎聲和他人。

    好,現(xiàn)在沒有旁人了,阿姮,我們繼續(xù)……

    她的腰本就纖細(xì),如今更是一掌可握,李延璽扯落驪珠的腰帶,她終于掙扎起來,卻被太子冷笑著攥住腰身逼問,嗯不是一心求死么,怎么,阿姮原來還在意這具身子

    支撐著人活下去的,除了愛,還有恨。

    恨吧。

    孤寧可你恨著。

    也不愿見你逐漸枯死。

    以此恨,換她生。

    素白綢帶跌落在地,揚(yáng)起微末煙塵。

    在驪珠素衣纖薄的細(xì)顫里,李延璽的手探入她身下衣裙。

    終于——

    她喉間漫出了絲低啞的泣音,李延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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