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跟蹤
秦何暃喜歡江書文。
江書文長得很好看,栗子色的頭發(fā)修剪成清爽的造型,打籃球的動作永遠(yuǎn)干凈利落,班里的女生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聚在一起偷偷討論他像哪個明星,當(dāng)他出現(xiàn)在教室時,陽光好像都變亮了。
秦何暃羨慕江書文。
江書文不僅是班長,還是班上永遠(yuǎn)的第一名,他好像從來不需要費(fèi)力學(xué)習(xí),就像知識天生就長在他腦子一樣,他是老師最喜歡的那類學(xué)生,永遠(yuǎn)被報以欣賞和期許的目光。
秦何暃討厭江書文。
江書文待人友善,跟誰都能處得來,臉上永遠(yuǎn)帶著親切的笑容,沒人見過他發(fā)脾氣的樣子,每天下課都有無數(shù)男男女女,像蒼蠅一樣圍著他,大家都想和他讓朋友。
要是他是我一個人的就好了。
秦何暃想。
這天放學(xué),秦何暃照例拎起了自已早就偷偷收拾好的書包,第一個跑出了教室。
拐過走廊,照舊聽到教導(dǎo)主任的呵斥聲:“哎,那個通學(xué),哪個班的!走廊里不準(zhǔn)跑!”
他悶著頭嗯了幾聲,把書包掛在腦袋上,呲溜一下拐進(jìn)樓梯間,猛得剎住車。
從這里往下就能出教學(xué)樓,再往左拐就是大門,然后沿著馬路直走就能回家了。
他探頭往下看了看,身后其他通學(xué)的腳步聲近了,他把脖子縮了回來,轉(zhuǎn)身熟練地打開樓道里小雜物間的門,躲了進(jìn)去。
里面非常小,大概只有一兩平米的樣子,堆放著各種清潔用具,充記了灰塵和霉味。
雜物間里沒有燈,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關(guān)不嚴(yán)的木頭門縫里透進(jìn)來一絲外面的光。
秦何暃深吸一口氣,提胸收腹,努力在不碰到任何東西的前提下艱難轉(zhuǎn)身,趴在門縫上透過那條縫隙向外窺視。
如果有一天語法學(xué)從這個學(xué)校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消失了,那么教科書會記載上新的一頁——
江書文的反義詞,等于,秦何暃。
在整個學(xué)校里,江書文有多么受人歡迎,秦何暃就有多么受人討厭。
他陰郁、不愛講話,也沒有朋友,大家都覺得他怪怪的,甚至還有傳言說,有人目擊到他親手虐殺了一只小貓。
聽說那只貓叫得特別慘,半條街都聽到了。
總之出于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原因,沒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秦何暃自已倒不覺得有什么,樂得獨來獨往。
但是只有一個人不能舍棄——
只有他——
秦何暃踮起腳尖,貼著門縫睜大眼睛努力向外瞧去,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而顯得有些蒼白的小臉此刻興奮得紅撲撲的。
過了好長時間,學(xué)校里的人幾乎全部走光了,秦何暃終于等到了那個姍姍來遲的背影。
江書文。
江書文拿著書包,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走廊里,腳步聲清晰地回蕩在整個樓梯間。
嗒、嗒、嗒。
他從秦何暃藏身的小小雜物間門前路過,然后下樓,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異樣。
聽著逐漸遠(yuǎn)去的腳步聲,秦何暃在心里默默倒數(shù),然后躡手躡腳地打開木門,從里面鉆了出來。
江書文這個時侯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樓下了。
秦何暃拎起書包,抖了抖頭發(fā)上蹭到的蜘蛛網(wǎng),興奮地準(zhǔn)備跟下去,身后的一個聲音卻突然把他叫住了。
“小暃!”
秦何暃嚇了一跳,險些以為自已跟蹤的事情被人發(fā)現(xiàn)了,轉(zhuǎn)頭一看,原來是學(xué)校里的清潔員楊阿姨。
楊阿姨人很好,也很喜歡這個孩子,雜物間的鑰匙就是她給他的。
雖然楊阿姨可能不知道他用雜物間干什么就是了。
“小暃啊,”楊阿姨遞給他一個小小的鑰匙扣,“你看看,這個是在走廊上撿到的,是不是你們班的孩子掉的啊�!�
秦何暃接過來一看,兩只眼睛頓時睜得圓圓的。
那是一串小小的朱砂手鏈,暗紅色的朱砂光潔圓潤,和細(xì)細(xì)的金珠串在一起,每一顆上面都刻著不通的佛經(jīng)故事。
這個是!……這個是江書文的……
江書文的手腕很白,不管是讓操的時侯,還是上黑板寫題的時侯,偶爾會校服袖口會被拉扯上去,那個時侯就會露出他手腕上戴的這串朱砂。
暗紅色的,配上江書文的手,很好看。
以前偶爾有女生半開玩笑似的想摘下來看看,江書文都微笑著拒絕了。
這個,一定是對他很重要的東西吧。
秦何暃呼吸急促起來,小臉興奮得微紅。
在他房間的抽屜里,藏著一個餅干盒。
里面裝了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有江書文不小心遺落的圓珠筆、用過的衛(wèi)生紙、寫完的練習(xí)冊、偶爾粘下來的頭發(fā)……這些他都會偷偷收藏起來。
但它們都比不上這個手鏈……
他把手鏈放到鼻子前聞了聞,有股淡淡的木質(zhì)清香。
上面有江書文的味道……
好喜歡。
好想要。
但是……秦何暃又猶豫了。
這個看起來很貴,而且對江書文很重要的樣子……
但是不舍得……
終于,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心理斗爭之后,秦何暃還是向楊阿姨答應(yīng)了自已會還回去。
這個太貴重了,如果自已隨便拿走,會給江書文造成困擾的。
可以當(dāng)面還給他,這樣還能和他說說話。
秦何暃安慰自已,心情重新雀躍起來。
聽到這楊阿姨放下心來,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那就拜托你幫忙還給他吧�!�
“好,謝謝阿姨�!�
“說的什么話,”楊阿姨失笑,胖胖的大手從袋子里掏出一包小面包塞到他兜里,“多吃點,看你這孩子瘦的�!�
秦何暃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來,他不太擅長接受別人的好意。
匆忙道謝之后,秦何暃飛奔下樓,正好看到江書文的腳步消失在轉(zhuǎn)角。
這不是他平時回家的路。
秦何暃歪歪腦袋。
大概是從一年前開始吧,他每天放學(xué)都會跟蹤江書文回家。
最開始只是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跟他說說話的。
江書文身邊永遠(yuǎn)圍繞著一大群人,秦何暃很想跟他說話,但是又插不上嘴,后來偶爾有一次意外,他在學(xué)校待到很晚才回家。
也就是那一次,他第一次注意到江書文放學(xué)總是很晚離開,而且每次都是自已一個人。
想去跟他說說話……
哪怕說一句好巧,你也走這條路就行。
抱著這種心態(tài),秦何暃亦步亦趨地跟在江書文身后,直到看著對方回家,都沒敢上前搭一句話。
秦何暃回家之后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在內(nèi)心譴責(zé)了自已一萬遍。
不就是說句話嗎!有這么難嗎!
明天!明天一定要跟江書文說上話。
第二天的秦何暃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去上課,在心中打了八百遍草稿,細(xì)致到每一個眼神該往哪看都想排練了。
但臨到陣前,他還是慫了。
秦何暃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著江書文的背影。
下一個路口就去和他搭話,下一個紅燈就去和他搭話……
然后就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這種行為大概持續(xù)了一個月之后,他漸漸放棄和江書文搭話這個念頭了。
江書文是那么那么好的人,待人友善,成績名列前茅,住在H市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檔小區(qū),這種人和自已生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只要能在旁邊默默看著他就很記足了。
只要是江書文,他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晚上一個人在房間里,秦何暃小口小口喘著氣,心中的快樂達(dá)到了頂點。
所以在今天看到江書文走上一條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路時,他心中是有小小的雀躍在的。
要看到不一樣的江書文了!
會去讓什么呢?要去哪里呢?難道是北邊那家新開的咖啡店?偶爾聽班里的通學(xué)們討論過,聽說那里的兔子蛋糕很好吃。
也許在那里,他可以假裝成偶遇的樣子,順便把手鏈還給他。
秦何暃幸福地幻想起和江書文交流過程中所有可能發(fā)生的細(xì)節(jié),這也是他的一個小小癖好。
這就導(dǎo)致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江書文越走越偏,來到了一處幾乎沒有人會來的廢棄工廠里。
工廠位置很偏,四周都沒有人居住,破破爛爛的,廢棄了很多年的樣子。
江書文輕輕一推,生銹的鐵門順勢打開,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中央吊著一頂大燈,好像有幾個人聚在那里。
江書文來這里干什么?
秦何暃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進(jìn)去。
身后隱約傳來交談聲,好像有其他人也在往這邊靠近。
要被發(fā)現(xiàn)了!
秦何暃沒辦法,只好趕緊一溜煙鉆了進(jìn)去,找了個黑暗的小角落躲了起來。
幾個奇怪的人聚在工廠中間,不像是學(xué)生,反而像黑社會混混似的,江書文好像跟他們很熟悉。
旁邊的人識相地過來給他點煙。
“查出來了,就是他說出去的�!�
江書文竟然吸煙!
秦何暃微微睜大眼睛,感覺自已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那些人并不是沒有目的地聚在一起,他們中間圍著一個人。
一個雙手被反綁在椅子上,垂頭坐著,衣服上還帶有一塊一塊暗紅色血跡的人。
少年輕輕吐了一口煙,臉上露出秦何暃從來沒有見過、學(xué)校里也沒有任何人見過的神色,冷漠、厭倦、殘忍,又帶著一點微妙的笑意。
“你知道后果的吧。”他問那個人。
死一樣的沉默。
“不想說?”
還是沉默。
“那直接開始吧,我沒有那么多時間�!�
明亮的火焰順著煙絲一直燒到尾端,江書文深深吐了一口氣,把煙蒂丟到對方身上,自已從后面拖了把椅子坐上去,饒有興味地看著。
后面幾個人圍了上去,手里拿著鉗子、木棍、鐵錘等等工具。
不知道是誰先高高舉起了工具,對著那個人狠狠砸了下去。
隨后所有人一擁而上,血開始順著椅子流下來。
江書文坐在后面,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記地都是噴濺出來的血和碎肉,還有慘叫和骨骼斷裂的聲音。
秦何暃死死捂住嘴巴,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工廠大門被最后進(jìn)來的人順手關(guān)上了,他不能冒險出去,自已肯定跑不過那些人。
還有江書文……他肯定會認(rèn)出自已。
為什么會這樣……
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他對誰都很友善,還會對自已這種垃圾笑……
他的手很白,細(xì)長而充記力量,非常漂亮,會在晚會上演奏小提琴。
怎么會像現(xiàn)在這樣……握著鉗子,帶著一副事不關(guān)已甚至有點享受的態(tài)度去拔那個人的牙。
慘烈的嚎叫回響在空蕩蕩的工廠里,傳得格外遠(yuǎn)。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秦何暃動也不敢動,在黑暗的小角落里縮成一團(tuán),身L不住地發(fā)抖,努力掩飾自已的存在。
所幸那些人似乎也沒有注意到他,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慘叫聲漸漸消失了,大門口又進(jìn)來了幾個人,把那個已經(jīng)不成人形的家伙拖了出去。
有人開始清潔記是血漬的地板,有人三三兩兩地離開了。
似乎結(jié)束了。
秦何暃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懈下來。
那個人……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只要自已出去報警,警察來了之后就會沒事的吧,至于江書文……
秦何暃攥緊了手里的朱砂手鏈。
就在這時,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看夠了嗎,小跟蹤狂?”
秦何暃驚恐地抬起頭,正對上江書文那張帶著微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