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今覆陣死,已無憾矣!
叛軍們聽了,心惕膽寒,立即止步緩身。
有軍紀稍寬松的地方,他們往一邊退去……離那聲音傳來的方向遠一些也好。
火把照耀中,王頡血透重圍,已殺的人為血人、馬作血馬。
因是夜里,那一身血宛如浸透了墨般,駭人無比。
王頡第四次將透重圍時,被攔住了。
宇文汗魯帶著一群騎兵盾士,擋在了最東邊,封住了王頡的脫陣方向。
王頡大喝一聲,飽提神力,一擊向前。
宇文汗魯知對方傷重力疲,但依舊不敢輕視,盡全力接下王頡這一搏命之擊!
如果對方成功了,勢必可借此再度脫陣而去!
當!
宇文汗魯猛地捏緊了鐵棍。
方才那一下,險些讓他兵器脫手。
很危險,但他成功了。
一擊之后,現(xiàn)在的王頡沒有力氣和他鏖戰(zhàn),選擇了撥轉(zhuǎn)馬頭,企圖再次沖回西邊。
這個換方時間,給了眾人應對時間。
黑暗中,一層又一層的絆馬索被拽了起來。
烏騅連躍三道,也是力盡,嘭的一聲往前栽去。
有幾桿槍順勢猛地刺了過來!
憑借烏騅壓下的重力,那幾桿槍刺破了烏騅的厚甲,鮮血滾出。
烏騅雙目染血,一片通紅,盯著王頡眨動不止,而后張嘴,一聲哀鳴!
砰!
王頡翻身落地。
叛軍已擁了上來。
“殺!”
他大叫著。
噗!
每一次交鋒,都有叛軍被不斷收割倒下。
王頡身上,也必添新傷。
他胸口插著一桿槍。
槍的主人在刺中王頡的瞬間,被王頡所殺。
他冷看圍著自已的叛軍,眼中全無懼色,反是一聲大喝:“來!且來與我死戰(zhàn)!”
叛軍們都不想和他正面相對,左右擠壓,圍著他不斷轉(zhuǎn)圈,直到攻擊命令下達時,才一擁而上。
噗噗噗!
又是數(shù)道人影倒下,王頡步伐一踉蹌,卻用畫戟支住了身子。
“殺!”
叛軍抓住機會,再度擁上。
“��!”
王頡大吼,步伐反往前一趕,丈長的戟往前猛地一掃,砍翻一片人。
噗噗!
兩個叛軍從后方刺中了他,卻在王頡回頭瞬間嚇得拔槍后退。
兀烈傷重,不能再登戰(zhàn)陣,只能旁觀指揮,當下大驚:“此人是鐵骨所鑄不成!?”
“還等什么?殺了他!”
宇文汗魯喝著,親提馬上前,一棍敲下。
王頡抬畫戟迎擊。
砰!
這個一身無敗的男人,第一次被單人擊退,蹣跚后退。
因脫力之故,他單膝跪在了地上。
身后的叛軍抓住機會,再度壓了上來。
恰在這時,夜里一道白影忽至,如月上灑落的光般,直直撞向宇文汗魯后軍,幾槍刺出,殺的人仰馬翻。
宇文汗魯聽到動靜,倉促回頭時,只見一槍迎面而來。
急切間,只能遮擋要害。
砰!
槍起處,宇文汗魯翻身落馬!
諸軍驚駭欲絕!
王頡還未斷氣,怎又來一個狠得!?
那人揮槍破陣,至王頡身前,一彎腰將他拽起。
宇文汗魯落馬,生死未知;兀烈負傷,不能攔阻,諸軍只能憑本能而動。
可來人目標明確,又精神飽記,銀槍貫血,白馬如龍,徑走脫陣而去!
宇文汗魯被扶起時,身側(cè)一片朱紅,那里的甲已被對方的槍尖撕碎。
“好厲害的槍!”
他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他身后的軍士阻攔鬧出了動靜,使他有所警覺——這一槍,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可曾看清來人?!”他問道。
“使銀槍、騎白馬,極其雄偉�!庇腥舜鸬�。
趙佐帶著王頡一路狂奔,直到一條將干涸的溪水淺方停下。
他將王頡搬下馬時,方發(fā)現(xiàn)對方已一腿斷失。
早已血記全身。
趙佐動容,急從馬背上摘藥替他止血。
“不必了�!蓖躅R搖頭,他的臉上全被血所遮掩,但語氣還算清楚:“尊兄這樣的好本事,何必冒險救我一死人呢?”
“河北趙佐,聽聞王公子之為,不忍坐視�!壁w佐道。
“原來是趙氏宗師……”王頡嘆息:“早聽過你的威名,有討教之心,看來此一世是沒有機會了……你為何會來并州?”
“我從羊腸道來�!�
聽到這個地名,王頡目光明顯亮了一些,緊盯著趙佐。
“羊尾關(guān)已破,百姓們正在撤離�!�
“算算時間,應該可以在叛軍抵達之前撤完�!�
聽完趙佐的話,王頡臉上露出笑意:“那就好�!�
趙佐沒有再接話,而是割開了王頡的甲衣,準備上藥。
王頡伸手抓住了他。
可惜,唯剩三指。
“還有機會!”趙佐道。
王頡搖頭,眼神開始渙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殘缺之人,茍活何用?”
“今覆陣死,已無憾矣!”
說完這幾個字,他還在張嘴,聲音卻已是聽不清了。
趙佐心頭一震,急忙俯耳到他嘴邊:“您還有什么話要交代?”
“王……王氏……不叛漢……”
言訖,氣絕。
第三百一十章
第三百一十一章
沒等趙佐悲傷,夜里北面有騎兵靠近。
他是謹慎之人,沒有輕易冒險,而是帶著王頡尸身來到暗處觀看。
他看清了來騎:先頭之軍約有數(shù)百人,都騎著馬,身上的甲披的有些隨意。
重要的是他們的頭發(fā),在多數(shù)沒戴頭盔的人頭上,他們的腦袋上只留著一半頭發(fā),另一半則是徹底光禿禿的。
“靺鞨人!”
身為北方人,趙佐第一眼認出了這幫人的來路。
靺鞨人主要活動在幽州西北和并州北部,分聚而居,除了放牧外,還通過經(jīng)商攫取利潤。
因此,這一族的人雖然兇惡,但表面上誰也不得罪,尤其是大夏和西原兩個龐然大物。
“韓賊賣的徹底,就連靺鞨人都忍不住帶刀入境了�!壁w佐忍不住一嘆。
太原這片天,只怕會更亂了。
他緩緩往后退著,卻不曾想被人察覺:“是誰?出來!”
后方還有追兵,趙佐沒有接戰(zhàn),加鞭就走。
靺鞨人當即追了上去。
因是夜里,又是人和馬都未曾來過的異地他鄉(xiāng)。
趙佐擺脫了追兵,竟迷失了方向……
另一邊,呼延汗魯?shù)挂彩莻堅實的性格。
他只隨便給傷口上了些藥,用紗布捆好后,便對兀烈道:“鬼方主回晉陽傳訊養(yǎng)傷,我繼續(xù)往東�!�
“好�!必A覜]有拒絕:“東邊的事,就有勞將軍了�!�
兀烈只帶少數(shù)騎兵傍身,并帶上了戚整等人的尸L,一路夜奔趕回晉陽。
天還是黑的,睡不著的韓問渠還是第一時間見到了兀烈。
并且,其他各路的消息他也已知。
齊浩文死了,至此他的三公全滅。
戚整也死了,他爹的葬禮都沒來得及辦。
鬼方這個雜胡中頗為強大的部族國家,高層幾乎被王頡一個人全部端走。
如果不是看兀烈還有利用價值,這兩口子也得被打包帶走。
好消息是,王頡死了。
壞消息時,又冒出來一個狠人,不知所蹤。
“西原之前,各路人馬都先后進入了太原境內(nèi)。”
韓穎裹著一身紫裙走來。
寒冬之季,這娘們竟連里面的衣服都沒顧得上穿,只白著一雙腿便來了。
看來哪怕是這個關(guān)頭,她也沒讓面首們給她停止身L加熱。
“穎兒可是有什么妙計?”韓問渠問道。
“王頡已死,心腹大患即除,羊尾關(guān)交給宇文汗魯便是�!表n穎白手朝東邊一指:“那帶走王頡的人尚不知底細,他一人雖難成氣侯,但我們需防備他和即將抵達城外的叛軍匯合�!�
韓氏,是朝廷嘴里的叛軍。
但王頡此前組建的‘義軍’,也就成了他們口中的叛軍。
“王頡已死,父王不用再忌憚這幫人,只需讓鐵弗王子帶著三千騎出動�!�
“只需一鼓,即可破之!”
“隨即,父王只要端坐晉陽城,等各路人馬先后抵達,再安排他們往羊頭山便是�!�
韓問渠短暫思索片刻,點頭:“就依你言!”
西原動了,可在西原這樣的龐然大國邁步進太原之前,更近的雜胡們先一步抵達。
他們,有的是此前就已上路,被韓問渠開的價碼引誘下場。
有的,則是看到西原確定下場后,信心才足了起來——譬如趙佐所見的靺鞨人。
這些蕞爾小部國,難和大國爭鋒,但其生存的法則便是耳聰目明,主打一個聞風而動!
夜里的太原境內(nèi)——
東邊數(shù)十萬百姓在奔逃;
宇文汗魯帶著騎兵正在反沖羊尾關(guān);
原本阻攔百姓逃離的叛軍變成了義軍,瘋狂阻擊宇文汗魯所部,以此將功折過;
趙佐帶著王頡迷失了方向,胡奔亂走;
北邊,一批又一批或多或少的異騎入境;
南邊的羊頭山上,也是人員往來。
亂了,這片天地徹底亂了。
赤延菹再次見到周徹時,小心的帶來了幾個婦孺。
據(jù)其所言,此中有赤延陀的夫人和隨軍之子。
周徹先讓丁斐抓的那名將領(lǐng)來認,確認無誤后方道:“既然赤延陀心思已定,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呢?”
“殿下見諒,現(xiàn)在猶豫的確實不是我阿哥!”赤延菹面露苦色,道:“為穩(wěn)人心,山上鐵弗部王那幫人聲稱西原軍已在路上,不日就將抵達。”
“這個餅你們都吃多少天了,挨的砲會少一分嗎?”周徹失笑。
赤延菹沒聽過這樣的說法,但也能理解其意,便道:“我們兄弟自然不信……還有一點,便是他們不敢確定朝廷的心思�!�
叛黨還在宣傳朝廷的鐵血手段。
漢人軍官為了在邊疆刷政績,沒少干把異族騙過來殺的事。
大夏建國之初,大漠號稱有‘騎族諸百,涉水草而居,多建國稱王號’。
如今呢?
別說建國號的了,就是把那些小部族也算上,也至多不過三五十而已。
其余的呢?
自然是被喜歡種田的大夏人埋進地里讓了肥料。
武官開疆,文官治民,百姓種地,天子享萬世名……這樣四贏的事,誰又拒絕得了呢?
可一個種族要生存、要發(fā)展擴大,就難以避免這些,換其他人強勢也一樣,無所謂正義。
歷代先輩帶來的后果也就呈現(xiàn)了:干得太猛,給人干怕了。
以至于出現(xiàn)如今的局面:周徹掏出一張支票,異族們低頭看了一眼,想接這單生意,又怕自已吃不消。
畢竟你們兇名在外,別說上你的床,就是進你房間都是有風險的。
叛黨正是抓住了這一點,猛猛宣傳恐嚇。
他們表示跟著守山,萬一羊頭山破了,你們還能跑,還能背依西原。
大不了在前面讓第一排扛大夏的傷害。
可要是投了大夏,大夏一轉(zhuǎn)身算起了舊賬,那可就是一鍋端了。
周徹看著他:“所以,你希望得到我更重要的承諾?”
赤延菹一咬牙:“我更希望殿下能派威望重臣走上一遭,甚至您親自去一趟!”
此言一出,帳中不少武人,眼中吐出殺氣。
赤延菹心頭一寒:“殿下放心,莫說如今我們愿降,就是此前不愿降,殿下入我等軍中,我等也萬萬不敢加害!”
“我去吧�!辟Z道忽然笑道。
許破奴大感意外,嘀咕道:“先生可是歷來保身怕死之人……”
“為殿下大事,何須惜身��?”賈道瞪了他一眼,隨后還是解釋起來:“如其所言,烏延人不敢背信。并州終屬于誰,尚需爭論�!�
“就叛軍內(nèi)部而言,烏延人雖然出力,但承受朝廷仇恨的還是韓問渠�!�
“烏延人要是誆殺朝廷使者,那便是舍身擋在了韓問渠身前,他們又何苦來哉呢?”
不錯,烏延加入了叛亂,但還只是從黨。
所圖謀的,不過是更多的利益。
他們被漢人威壓上百年,要說不怕是絕無可能的。
可要是讓下這些事,那就是和漢人朝廷結(jié)了死仇,他們圖啥?韓問渠能給他們多大的好處?
賈道又笑:“殿下可知環(huán)水故事?”
所謂環(huán)水故事,是指在并州北有一條名為環(huán)水的河。
百年前,西原暫時掌握了烏延,以烏延人為前驅(qū)入侵大夏。
大夏一位皇子受命領(lǐng)軍出征,結(jié)果戰(zhàn)事不利,逃到環(huán)水附近后,被當時的烏延王帶兵逼進了環(huán)水河。
該皇子不愿被擒,便大步往河中走去,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