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是神
貝婭做了一個夢，夢里，她站在懸崖邊，崖底是滔天海浪，一面面金色旗幟揚起，舉著旗幟的無數(shù)金袍人將她圍住，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抓住她！殺死這個異教徒！”
那旗幟組成的金海突然飛來一道致命的風，像一把利刃，飛向了她的脖頸，花一樣的鮮血在眼前濺起，揚揚如雨，落了一大片。
她的身子向后仰去，摔落在嗚咽的海浪聲之中。
貝婭被驚醒了，她側(cè)躺在木板上，木板一躍一收，讓她顛來倒去的，昏暗的光線，耳邊傳來有規(guī)律的鐘乳淌水聲。
好不容易在混沌中睜開雙眼，她卻看到周圍一圈是木欄組成的四方牢籠。
因為雙手受傷，無法撐地，她很艱難地站了起來，登時心里一驚。
這里是個空曠巨大的山洞，她正身處貼身打造的牢籠，牢籠用藍色百合花裝點成一個漂亮的花籠。
貝婭側(cè)過目光，發(fā)現(xiàn)自己的發(fā)髻上掛著龍翼狀的一排小銀環(huán)，銀環(huán)垂下了及腰的潔白蕾絲頭紗，頭紗，紗裙，這裝扮，貝婭忽然覺得似曾相識。
她也曾有過一場婚禮，不過那是場失敗的婚禮，她也曾穿過漂亮的婚紗，因為車禍，婚紗后來大概血跡斑斑了。
貝婭小心翼翼地靠近囚籠的邊緣，只是目光觸及了那么一秒，便禁不住往后退，囚籠之下，是萬丈深淵，陡峭的洞壁逐漸消失在黢黢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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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看到囚籠被一根不甚結(jié)實的繩子系住，而洞窟之外的岸上，有一個巨型的齒輪機械，把控著繩子的松緊，每當有人轉(zhuǎn)動齒輪旁的把手，囚籠就會更下墜一寸。
幸好，現(xiàn)在還沒人轉(zhuǎn)動那個把手，把手被繩索攥得緊緊的。
貝婭左右尋找著，終于找到了那位紅衣祭司薩蘭的身影，她站在一處高臺上，手持匕首，正在解剖一只夜妖的尸體。
那只夜妖通體純黑，不甘地睜著雙眼，眼睛的虹膜是淡紅色的，貓頭鷹一般碩大的瞳孔，長著一對破爛的白骨翅膀，除此之外與人類無異，只是身材偏瘦小了些。
薩蘭匕首行得利落，顯然這種事情干得不少了，夜妖大腿上的動脈已被割開，正汩汩地放著血，藍色的血流入一個銀盞之中。
她切開夜妖腹部，打開胸腔，取出一顆紅彤彤的心臟來，放入了已盛了半杯血的銀盞中，血浸得那顆心臟更加鮮艷了。
“把銀盞放到花籠中去，向龍神表達我們希望驅(qū)逐夜妖的請求�！�
一個女奴畢恭畢敬地端過銀盞，走向洞窟邊緣，順著搭建的臨時木棧道，走向貝婭所在的花籠，將銀盞放在囚籠的花叢中，蓋上了銀蓋。
貝婭看著那滿滿的一杯心血，只能用胳膊捂住鼻子，胃里不斷翻涌，等那女奴走后，她才強忍著惡心靠近了銀盞。
無法用手拿起，她便伸腳貼近了那銀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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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大人！”貝婭盡量提高音量，“諾伊和拉伊呢？”
薩蘭祭司正用盆里的水洗著沾滿藍血的雙手，可惜血跡一時難以清除，便干脆用抹布擦了擦，她淡淡地答道：“神侍，她們已經(jīng)先入天窟，在下面等待您了。”
說得好啊，在下面等待她？永恒地獄等待她嗎？
貝婭面色轉(zhuǎn)陰，請求道：“祭司大人，您能放過我嗎？如果我是神侍，至少在我的印象里，神明沒有告訴過我要去神界侍奉他。”
薩蘭祭司無動于衷地說道：“您尚未褪去□□凡胎，當然是無法聽見神之語的，我送您去神界，就是在放您離開人世�！�
此話一出，貝婭眼眸微爍，知道以薩蘭不留情面的性格，她必死無疑了，很快她接著道：“祭司大人，我還有些天機要事必須告訴您，請您過來一趟！”
“不必，祭司身為凡人，不該知道太多天機。”
“如果，您不過來的話——”貝婭低頭看著面前銀盞輕笑了一下，“我可能會失足踢翻您來傳達請愿的心臟，到時候一顆爛心被龍神看到了，他恐怕不會怎么高興……”
薩蘭祭司聽此，頓時眉頭緊蹙，對身邊的女奴罵道：“下次準備的迷香如果再這么短效的話，我就把你的心剖了獻給龍神！”
女奴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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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轉(zhuǎn)身的時候，就立馬釋放繩索�！彼_蘭囑咐道。
女奴點頭，薩蘭祭司隨即掩上匕首，走向囚籠，一邊走一邊故作淡定地說道：“我希望您不要對我使用那些卑劣的巫術(shù)，這是無效的，我貼身佩戴了禁巫娃娃，可以阻擋一切巫術(shù)傷害�！�
“當然不會�！�
貝婭友善地微笑著，當薩蘭祭司終于走近時，她才開口，認真地盯著她的火紅瞳孔道：“祭司大人，您認為神明會拯救世人嗎？”
“神愛世人，以教法教化世人，自然也會拯救世人。”薩蘭祭司眉梢一跳，“這就是你要說的全部嗎？”
貝婭無害地點點頭，薩蘭這才轉(zhuǎn)身，對女奴施以眼神，女奴松開了捆住把手的繩索，齒輪迅速地轉(zhuǎn)動著，囚籠也劇烈地朝深淵墜落。
然而就在眨眼的下一刻，薩蘭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出現(xiàn)在囚籠之中，深藍色的百合花襯托著她因震驚而蒼白的臉色。
“發(fā)生了什么！”
薩蘭祭司抬頭，看著那身著白紗的女孩，反而替換了她站在木棧道上，正用飽含輕蔑的眼神瞧著她。
繩索一旦放開就無法勒住了，她癲狂了，用盡全力沖撞著囚籠，卻在下一刻感到失去重力，急速地墜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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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蘭祭司！！”那是女奴們尖叫的聲音。
紅色的身影撕開了沉寂的空氣，眼前呼嘯的風聲讓薩蘭終于看清了——
貝婭依然站在囚籠內(nèi)微笑著，而自己卻是從木棧道上跳下來的。
原來這是一個逼真的幻象。
“你心虛了？”囚籠內(nèi)的貝婭跟薩蘭祭司一起墜落著，但有齒輪控制的囚籠顯然慢速了許多。
“神不愛世人�！�
這是薩蘭聽到的最后一句話，她顫抖著閉上了雙眼，瘦長的身軀被無盡的黑暗吞沒。
貝婭背靠在囚籠的圍欄上，默默地等待著囚籠降落。
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幻術(shù)，叫做“鏡中人”，是她目前唯一會的巫術(shù)。
幻術(shù)是巫術(shù)的分支之一，對于巫師來說，“鏡中人”相當于一個幼兒園的小把戲，不會對人造成任何傷害，只是讓巫師和受術(shù)方在幻象中對換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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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無法造成傷害，所以才能讓貝婭忽略禁巫娃娃施展出來。
她也是賭一把這個祭司會心虛到慌神亂撞，沒想到賭對了。
貝婭沒什么別的想法，就是想拉著這個祭司一起死，拉著這個殘害了不知道多少女孩兒的祭司一起墜入地獄，想想還頗有正義使者的意味。
反正她是不相信天窟底下會有神靈等著她的。
囚籠落地震了一下，貝婭才意識到她已經(jīng)抵達洞底了，籠子的降落花了好幾個小時，當然，薩蘭祭司應(yīng)該比她快一些，因為她是垂直落地的。
幾束稀薄的光線打落在地面上，貝婭看著看著，忽然神情一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哪是地面，分明就是一層又一層的白骨累起的高塔，而貝婭恰好降落在了“骨塔”的頂端。
還沒等她從白骨的陰影中回過神來，塔下便傳來了詭異的笑聲和咀嚼聲，貝婭伏下身子偷偷地看向下面，只見三只渾身長滿鱗片的巨大蜥蜴正撕著紅色的祭司袍，大口大口地吞咽紅艷艷的血肉。
那蜥蜴的鱗片是一種很惡心的彩色，像是下雨天過后水坑里漂浮的臟汽油，是污穢的五顏六色。
至于被蜥蜴大快朵頤的人，應(yīng)該就是薩蘭祭司，貝婭無法去同情薩蘭，因為她已經(jīng)自身難保了。
一只彩蜥蜴已爬上了累累的白骨塔，吐著暗紅的舌頭，盯上了這個鮮花洋溢的囚籠，貝婭身子一僵，看著蜥蜴嗅著百合花叢，似乎在尋找什么美味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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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婭瞇起眸子，轉(zhuǎn)頭看向花叢里的夜妖心血，踢了踢銀盞，那蜥蜴的一雙琥珀色豎瞳立馬繚亂起來，興致勃勃地沖撞著籠子，貝婭差點摔倒。
當務(wù)之急是要逃跑，至少這個地底洞穴還是有光線的，那就說明這里有通往地外的通道。
貝婭讓自己必須堅信這一點，落在這個地方暗無天日的地方已經(jīng)足夠讓人崩潰絕望了，如果失去最后一點希望的，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貝婭用□□的腳尖挪開了銀盞的蓋子，在底下吃人肉的蜥蜴?zhèn)円捕缄戧懤m(xù)續(xù)地圍了上來，用貪婪渴望的眼神看著她身前的夜妖心血。
蜥蜴?zhèn)兺鲁龅臒釟庾銐蜃屫悑I牙根打顫，它們嘴上還卡著沾滿血跡的衣服布塊兒。
蜥蜴?zhèn)兌及V迷夜妖心血的香味，貝婭可以確信這一點，她看向洞壁上一塊突出的巖石。
盡管手傷仍然劇烈，她還是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將銀盞拿起扔了過去，一只只蜥蜴前仆后繼地涌了上去，足足有十多只大蜥蜴。
貝婭毫不猶豫地踹了籠子一腳，囚籠立馬從骨塔上滾落下來，隨著囚籠一角猛地撞擊地面，整個籠子隨即四分五裂。
貝婭躲在花叢中，左邊的胳膊被摔得失去了知覺，她踉踉蹌蹌地從百合花里鉆出來，踩著地面上的殘肢斷臂，朝陽光溢出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她看到了諾伊和拉伊被啃得只剩半個的頭顱，看到了滿地盤梭的蛇蟲，她來不及痛苦驚恐，也并沒意識到自己滿臉都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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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塔上是蜥蜴?zhèn)兣d奮的嚎叫，貝婭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它們已經(jīng)成功地吃到了心血，她更加急迫了，她已經(jīng)跑到了墻壁的盡頭，無路可走了。
她在昏暗的墻壁上尋找出口，光線是從墻壁縫隙里擠出來的，貝婭蹲下身，發(fā)現(xiàn)光線十分的集中，這是好消息，說明這塊區(qū)域或許是中空的。
胳膊剛才被摔得麻木，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地踹這墻壁，果然，泥土開始明顯地松動了，儼然出現(xiàn)了一個洞口的形狀，貝婭心中一喜，將堆在洞口的泥土往外扒著。
幾只彩蜥蜴聽到動靜，爬下骨塔，朝貝婭這里趕來，她立馬俯下身，鉆進了洞里，因為一只胳膊的麻木，她只能用另一只胳膊在通道里一點一點地往前蹭著。
洞外是蜥蜴?zhèn)冊幃惖慕新�，像女人的笑聲，又像病貓在雨夜茍延殘喘�?br />
貝婭爬著爬著，一度體力透支直接暈死在洞里，但一想到身后那些爪牙鋒利饑腸轆轆的彩蜥蜴，她便又從生死邊緣掙扎了過來。
扮演了好半天的越獄達人肖申克，貝婭終于從洞里爬了出來，落到了冰涼而自由的地面上，她整個人平鋪直躺著，模糊地看著頭頂?shù)谋庵?br />
貝婭這才感受到噙滿淚水的眼眶，一顆顆的淚珠從眼眶里滑落，流淌到了地面上，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絕望，甚至她自己。
不知躺了多久，她終于被凍醒了，醒來后看著這另一番天地。
這里顯然還是在地下，但敞亮了許多，地面被厚厚的冰層覆蓋住，倒映著貝婭一雙顯眼的幽綠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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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地下不該有這么冷的地方。
她走在冰面上，偶爾還打滑，冰面上立著不少巨大的方形冰塊，那些冰塊亮得像有棱角的鏡子，有規(guī)則地排列成一個漩渦狀，走進其中她的身影便浮現(xiàn)在了所有的冰面上，或?qū)捇虮�，或長或短的影子。
“這兒太冷了，我等你好久了�！�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貝婭不由貼在了身后的冰塊上，忽然，所有的冰面都閃爍著同一個背影，一個頎長的金發(fā)少年，身著亞麻色的寬松布衫，衣領(lǐng)偏低，繡著精巧的金色知更鳥紋飾。
“你是誰？”貝婭問道。
冰面上的背影轉(zhuǎn)過來了，雙眸像在幽夜盛放的藍色煙火，有著驚心動魄的美感，上揚的唇角，無比明媚，無比高調(diào)，像陽光從天而降，高高在上，卻讓人心悅臣服。
“我是神�！苯鸢l(fā)少年從她身后的冰塊中走出來，雙手扶住她的肩膀，“主宰萬靈萬妖的唯一真神，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