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次日清早,潘玉蘭起來對鏡照了照,額前的烏青淡了些,但還是很明顯,特地戴上頂靛藍舊棉帽。</p>
將介紹信小心放好,這才踩上家里那輛嘎吱作響的破舊自行車,載著不放心她自己進城的潘母出發(fā)。</p>
走進人民醫(yī)院大門時,她皺了皺眉,下意識扭頭看向擦肩而過的一個中年婦女。</p>
“咋了?又聞見啥味了?”潘母問。</p>
這一路過來,潘玉蘭經歷了不小的考驗。</p>
好在像前兩日那樣的惡臭并不常見,更多還是各種常見物事的氣味被放大數倍,比如隔著醫(yī)院老遠就聞到濃烈的消毒水味。</p>
可,剛剛她在那婦女身上,聞到了一種甜滋滋的臭味,就很怪,聞著還有點頭暈。</p>
她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p>
“先去窗口掛號吧�!�</p>
拿到號,又帶著潘母熟門熟路繞到后面樓梯,上四樓神經外科。</p>
許是今天周一工作日,或是得這種病的人不多,很快就輪到潘玉蘭。</p>
她將受傷經過和事后癥狀細細道出。</p>
“——大概就是這樣。”</p>
醫(yī)生給她做了簡單檢查,并沒發(fā)現腦震蕩等常見癥狀,想了想問:“那你現在聞到什么味?”</p>
潘玉蘭如實道:“消毒水味和肥皂味,應該是檸檬的,哦,還有點汗味,和韭菜盒子味。”</p>
醫(yī)生眼神逐漸驚異。</p>
因為他慢半拍想起,自己確實用檸檬味肥皂洗過臉。</p>
可,那是昨天晚上洗澡時的事��!</p>
今天早上他晨跑是出了汗,卻也沖了澡,臉上還用熱毛巾搓了好幾遍呢!</p>
至于韭菜盒子,大約是值班護士的早飯,后者剛剛來這里跟他說了幾分鐘話。</p>
“你這情況很少見。一般來說,頭部摔傷后嗅覺失常的表現都是嗅覺失靈,就是聞不到味道,反過來嗅覺增強的真沒幾例。這樣,你先去拍個片子——”</p>
潘玉蘭問過檢查費用,面露猶豫。</p>
既然沒有明顯問題,就是嗅覺有點失常,拍不拍片都差不多吧。</p>
畢竟,真要治療的話,她怕是拿不出那個錢。</p>
潘母忙道:“咱家是沒錢,可這錢不能��!實在不行,媽上你舅家要點。”</p>
這傷是宋瑩失手搞出來的,真要花錢治,宋來福兩口子總不能一分錢不出。</p>
醫(yī)生也勸:“女同志,你年紀還輕,可別抱著僥幸心理。頭上的傷可不比別處,要有個萬一,誘發(fā)其他后遺癥,沒準要拖累下半輩子的�!�</p>
潘玉蘭只好肉痛地答應。</p>
交完錢,拍片那邊人也不多,很快就結束了,但片子要隔一天才能拿。</p>
來都來了,她本想讓母親去掛個號看咳嗽,可后者死活不肯,非說是老毛病,不嚴重,喝中藥就行,只好暫時作罷。</p>
母女倆下樓準備回家。</p>
快走到一樓時,潘母被人從背后撞了下。</p>
“哎喲——”</p>
她沒站穩(wěn),滑下一級臺階,直接跌坐在地。</p>
好在潘玉蘭及時拉了下作緩沖,不然重重墜下去,沒準還會磕出個尾椎骨裂。</p>
“媽,沒事吧?”</p>
見撞人的頭都不回,她火了,一把抓住對方胳膊。</p>
“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孔擦巳诉B句‘對不起’都不說嗎?這還是醫(yī)院呢,要是撞到要緊病患,后果你負得起嗎?”</p>
那人終于停下步子,回頭訕訕說了句“對不住”,又想走。</p>
潘玉蘭一愣。</p>
怎么是先前醫(yī)院門口那個中年婦女?</p>
剛才的甜臭味變淡了些,她混亂中才沒馬上認出來。</p>
關鍵是,這婦人剛剛進醫(yī)院時只背著個軍挎書包,這會兒懷里卻多了個襁褓,里頭的嬰兒睡得正香。</p>
難道是來探望小孫子順便帶回家?可,怎么不見產婦和其他人?</p>
短短一瞬,潘玉蘭腦海里就滾過諸多疑問。</p>
“等等!”</p>
她直覺叫住對方。</p>
那婦女卻置若罔聞,腳下步子加快,懷中襁褓甚至抱得更緊了。</p>
潘玉蘭更覺可疑。</p>
潘母揉著后腰:“蘭蘭,算了,媽沒事——”</p>
電光石火間,潘玉蘭忽然想到,那嬰兒臉蛋皺巴巴、紅通通的,活像個喝了酒的小老頭,明顯剛出生沒多久。</p>
即便她沒結婚、沒生過孩子,也聽說過新生兒最鬧騰,需要安靜環(huán)境才能入睡,有點動靜就會驚醒哭鬧。</p>
醫(yī)院這么吵,中年婦女抱著孩子快步下樓,又被她拽住訓斥,期間怎么可能半點反應都沒?</p>
不會是遇上偷孩子的了吧?</p>
潘玉蘭顧不上跟潘母解釋,邁開腿就往前跑。</p>
“你站住!”</p>
中年婦女暗道不妙,也小跑起來。</p>
潘玉蘭愈發(fā)篤定有鬼,大喊:“攔住那個人!她偷小孩!”</p>
一樓大廳里的護士、患者伸手去攔。</p>
中年婦女變了臉,停下來大罵。</p>
“神經��!你們別聽她造謠!這是我孫子,那女的自己生不出來,就要搶我孩子!剛剛莫名其妙攔住我,還說什么孩子好看,想抱抱沾喜氣�!�</p>
眾人變得遲疑,還有人憤憤攔下潘玉蘭。</p>
潘玉蘭張口要解釋,卻不料,這身形微胖的婦女動作靈活,跟泥鰍似的,竟利用這短短幾秒溜出人群。</p>
她急了:“你們快讓開!她要跑了!”正努力擠出去,連頭上的棉帽都被擠掉。</p>
眼看婦女就要跑出醫(yī)院大門,只見一道高瘦身影挺身而出,將去路堵住,并揚聲質問。</p>
“大媽,既然這是你親孫子,那你能解釋下你身上為什么有麻醉劑的味道嗎?”</p>
婦女臉色一白。</p>
男青年的同伴像是會點功夫,不知怎么出手的,竟將那襁褓搶了過來,還一腳把婦女絆倒在地。</p>
潘玉蘭反應過來。</p>
是了!</p>
前年父親被拖拉機撞傷,被送過來做手術,結束后確實身上還帶著點類似的味道,甜甜的。</p>
這時,男青年從婦女的挎包里揪出一條汗巾,可不正散發(fā)著甜滋滋的怪味!</p>
附近的醫(yī)護人員肅容證實,這上面確實有麻醉劑。</p>
周圍人開始七嘴八舌討伐天殺的拐子。</p>
攔過潘玉蘭的人不好意思道歉:“同志,對不住��!”</p>
“沒事�!�</p>
潘玉蘭見事情塵埃落定,放心抬手擦汗,卻莫名跟那開口質問的男青年對上視線。</p>
青年穿著身半新不舊的靛藍色中山裝,戴著副黑框眼鏡,看不清眉眼如何,只知膚色極白,氣質溫和從容,渾身上下都透出股知識分子獨有的書卷氣。</p>
潘玉蘭莫名想起當年師范學校里的老師,卻見對方沖她禮貌笑了下。</p>
她下意識也笑著頷首。</p>
然后慢半拍想起,額頭上還青了一大塊,馬上若無其事移開視線,趕緊將潘母撿回的帽子重新戴上,還用力把帽沿往下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