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錯誤
伽桂宮里滿地枯葉鋪陳，好像許久都沒有人打掃過了，亭臺的石階雜草呲生，亂蓬蓬的。院子里很安靜，偌大的宮院內(nèi)外無人，黃昏斜陽照射下來，平添幾分蕭索。
幾只黑喜鵲在地面枯葉間跳躍著啄食，間或飛到樹枝上叫幾聲。
都說：喜鵲叫，好事到。
對于殿里的那位主人來說，卻也不知道現(xiàn)在之于他，究竟還有什么事算得好事。
外面天色漸漸昏瞑無光，院里的亭閣以及陳設(shè)都已經(jīng)模糊成一個輪廓，外面的大門突然被推開，帶著年久失修的吱呀聲兒，隨即兩盞昏黃的燈光闖進院子來。
“人就在里面？”
“是。廢帝竇庭桂就住在此殿中�！�
來人是商英，風(fēng)信部族的首領(lǐng)，也是親自率領(lǐng)部眾將大凌王朝從歷史舞臺中一步步推出去的男人。
屋里面沒有點燈燭，比外面還要暗幾分，黑漆漆的。
商英命人把燈燭點上，然后退出去，他在幾盞搖曳不定的燭光中一步步走進去。
這殿中寬闊，陳設(shè)奢華，卻透著一股沉寂的死氣，當(dāng)年有多繁盛無法想象，此時卻像個被人詛咒的牢籠，隨著燈燭晃動，投在墻壁上的影子，就像是被這牢籠困住的幽靈。
商英停住腳步，手撫著一架高聳的座地桂樹樣燭臺，說：“大局初定，諸事繁多，早該過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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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面幾步之外，大凌的末代皇帝正靜靜地坐在一張臺案前，仿佛一尊沒有情緒的雕像。
商英仰頭看了看這寬闊大殿上的雕梁畫棟，雖是死物但卻處處精美而栩栩如生。反倒襯得眼前那活人愈加死氣沉沉。
商英負手在這大殿中踱了幾步，眼睛里帶著贊賞，端詳著這屋內(nèi)每一寸建筑，再度開口說道：“說實話，我心內(nèi)是有一點敬佩你的，你們大凌人中，能與我做對手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了。只是可惜啊，你父親識人不明，把這大好江山讓給了竇庭槐那庸夫，酒囊飯袋之徒，不足以享此肥沃疆土。送給我，倒也是造化�！�
“呵……”那尊背對的雕塑突然輕笑了一聲，頭也未回，緩緩道：
“南鳥不落北地，秋蟲不生春時，你族乃草原上的獵手，和我大凌和風(fēng)平暢之地本兩不相宜，水土相克，必是禍端。爾等，何不速歸�！�
商英乍然一愣，隨即仰頭哈哈一笑，說道：“已裝于我囊中之物，安有歸還之理？你既知我族是獵手，那這天地廣闊，自然是無處不可馳騁狩獵，怎敢以獵者之身懶散蝸居于草原？不能征戰(zhàn)于更遼闊的天地，豈非對不住自己的□□馬、背上劍！況……”，商英話音一頓，轉(zhuǎn)而微微沉吟，向前走幾步，剛剛好停在竇庭桂身后，眼盯著他后背說：“你們這大凌，有我想找的人，那人欠我一個債，我來找他還我�！�
似是有一聲輕嘆在沉悶的空氣中漾開，待仔細一尋，卻又無蹤無跡，似有若無。
竇庭桂語調(diào)仍是那么緩緩的，不疾不徐，“既是來討債，討完，便回吧，何必又讓無辜慘死，生靈涂炭�！�
縱使是這樣說著話，他的后背依然挺直的如一棵老松，紋絲不動。
商英冷笑：“你倒是心系天下，又能怎樣？我聽說當(dāng)年竇庭槐為了爭位，可是使出了不少的好手段，全無半點仁君之心。倒累得你，大凌當(dāng)年被廢黜的太子，縱有滿腹治世之才，有朝一日還要為他收拾這一副爛攤子，沒享過盛世清平，卻要巴巴地，替他來做這亡國之君�！�
“唔”，一聲悶咳伴隨著空氣中漫出的一絲血腥味，竇庭桂雙手緊緊地扣著桌子，后背依然崩得緊緊的，硬生生將那口從心頭嗆涌出的血水咽了回去。
自商英進入這殿中之后，竇庭桂就是以這樣背對的姿勢，從始至終沒有回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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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突然那般情形，商英眉頭微皺，兩步上前，手扣住他雙臂，將他面龐連同肩膀一起掰轉(zhuǎn)過來，眼睛看向他面容的瞬間，遽然松手后退。
竇庭桂微微笑，嘴角尚掛著一絲血跡，說道：“怎么，是被我這副亡國之君的可怖容貌嚇到了嗎？”
商英靜靜地看了他一瞬，再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而去。
這大凌朝的四季宮地闊而奢華，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精心雕琢，布局處處幽回巧妙，同關(guān)外一眼望去遼曠無邊的廣闊天地自是不同。
商英自假山掩映的回廊中走出好久，遽熱停步，隨即抬手握住一塊聳立而出的山石，自言自語道：“我難道錯了嗎？”
他回想著方才竇庭桂的聲音，又想著他轉(zhuǎn)過頭的樣子，那樣瘦骨嶙峋、不人不鬼的樣子，又怎么可能是那人呢？
原來，他從頭到尾都想岔了。
隨后他又笑了，想著自己居然把一個錯推的結(jié)果自顧自相信了那么久，當(dāng)真是可笑�？尚χ翗O。
當(dāng)年不過是一面之緣，那人那套分明是露水的說辭，自己又何至于掛在心上那么久。
商英松開手掌，又輕輕拍了拍那塊聳出的山石，釋然一笑，嘴上說著：“這樣也好”，在已然黑透了的夜色中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