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
年輕公子身量頎長挺拔,看著約莫二十,眼神含情動人,語氣卻帶著些若有似無的冷意。
輕飄飄沖她道:“姑娘還是收下吧。
”“……好的好的。
”常青青原本打定主意想拒絕,可被這絕世無雙的美貌男子看了一眼,又溫聲勸了一句,腦內(nèi)便剩下一坨漿糊,連人家說的什么也聽不清,只知道愣愣點頭。
見她答應(yīng),那公子也便轉(zhuǎn)身回了門內(nèi),連帶著仆從也朝她福了福身子,悄無聲息地進(jìn)了門。
直到那宅子的大門砰一聲關(guān)上,常青青才回過神來,愣神看著自己手上的二兩銀子,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兒。
她……這是收到小費了?不對不對,這個應(yīng)該算是打賞……可是誰家打賞給這么多錢的?!這不該自己拿的錢,總歸是不太放心……常青青左思右想,打定主意下一回若是他還點餐,就不收多的錢了。
附近有人見她在這進(jìn)宅子門前呆愣愣地干站著,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打趣道:“又一個被迷了魂的!”常青青啊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問,“您知道這宅子里住的是誰?”她面前走過一個看起來面相和氣打扮妥帖的婦人,似乎是路過這處,熱心沖她八卦道:“這宅子前陣子才賣出去,里邊搬來的公子姓王,叫王宣,據(jù)說是打南邊來京城趕考的。
這書生哪都好,就是模樣太出挑,時常引得有姑娘家來這處偷看,就為了一睹他相貌呢!擾得我們這條街都熱鬧起來了。
”說著,婦人一臉含笑打趣:“我看姑娘你方才也看愣神了!”可見這公子早已經(jīng)不是頭一回因為相貌惹出了姑娘們的愛慕,常青青也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王宣?書生?常青青不管旁人,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幾個關(guān)鍵字,心下一盤算,很是高興自己對那位公子了解多了一點。
王公子既是個書生,讀書便要花三年五載來下功夫的。
他看著還年輕,一定會花很多錢,也缺錢來用。
等她生意做成了,就有錢供他讀書,說不定到時候就能上門談親事……這樣一想,她賺錢來他考學(xué),兩人豈非絕配?!三兩下間她腦子里已經(jīng)想到了天際,下定決心一定得好好送外賣,把家里的酒樓扶持地越來越好,掙多多的錢,才能光明正大同他表白。
常青青越想越高興,此時看那大娘愈發(fā)像自己命中的月老,頓時滿心歡喜恭敬道:“謝謝大娘!”“我叫常青青,”她笑逐顏開,不忘給人家手里塞了一張自制的傳單,“這是我家的酒樓,您得了空來嘗嘗味道。
報我的名字,我家給您削價,一百文收您七十文!”婦人好奇地接過那紙頁,還沒待細(xì)看,便只見這利落打扮的姑娘捂著臉,面上帶著喜意,一溜煙跑走了。
“哎……這怎么就走了?!”常青青一口氣從王公子家的宅子跑回了常記酒樓在的南鄰巷,步履不停,才一會兒就跑了過去,足比去的路程快了一倍。
她滿心都是排解不出去的砰砰直跳的激動心情,恨不得向天高呼三聲!可又真怕被人當(dāng)作得了瘋病,于是只好拼命跑起來,把多余的沖動化作汗水。
直到一口氣掠過巷口的云吞鋪子,她頭也不回問了聲招呼:“錢大娘好!”沒等對方回話,便飛也似的奔回去了,只留下一陣揚起來的飛土。
“哎——”還想著跟她商量著送餐,錢云春猛一抬頭卻只看見一個背影:“……”這孩子,趕路那么著急?進(jìn)了酒樓門,常青青險些迎面撞上幾個食客,又匆匆忙忙同跑堂的伙計打了招呼,將方才送餐收來的二兩多銀子丟給李銀花,一口氣跑回了樓上。
李銀花才送走幾位客人,尚在算賬,見著女兒回來,還沒來得及問她今日送餐的情況如何,便被她放在柜前的銀子給驚了一大跳。
“活神仙!今兒是怎么了?收了這些?!”可常青青早跑得沒影了,只留下一個背影在二樓走廊處,沖她娘喊道:“多的都是別人給的跑腿費!娘收好吧!”說到“別人”,常青青又想起那人的相貌,頓時臉孔上都蒸騰起了一陣揮之不去的熱。
好在她回了屋,索性一頭扎進(jìn)榻上,頭埋進(jìn)被子里做鵪鶉狀。
可滿腦子都是那位王公子沖她笑的模樣,溫聲勸她的模樣……常青青泥鰍似的在床上拱來拱去,一會兒呲著大牙樂呵,一會兒又又愁自己今天表現(xiàn)太呆太愣,沒留下什么好印象。
打了半天滾,頭發(fā)都被蹭得亂七八糟。
鬧騰了許久,她總算覺得累了,死魚狀躺在床上,看著屋頂?shù)哪玖捍舸舭l(fā)愣。
這種甜蜜的感覺……原來就是喜歡嗎?難怪大家都喜歡處對象!從前她上學(xué)的時候,班里就有一對對的小情侶。
男男女女湊在一起,拉拉小手一塊吃飯,上下學(xué)也一起走,還老在一起打情罵俏。
她那時候不明白為啥要處對象,上學(xué)的時候老師都說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能分心談戀愛。
她也就聽話照做,從來沒跟小男生牽過手。
可后來爺爺奶奶相繼過世,再沒人供她讀書,家里的地也被別人占去了,她就只好從高中輟學(xué),學(xué)著養(yǎng)活自己。
鎮(zhèn)里頭沒什么活能做,別人都說大城市好掙錢。
常青青卷著鋪蓋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搖到了大城市。
大城市車水馬龍?zhí)貏e繁華,可干啥都貴。
她家鎮(zhèn)上吃一碗面七八塊錢,到了大城市,隨便吃個餅子就得十幾塊!更不用說動輒十塊錢的面了,哪是她能吃得起的?本來想著找份工作干,可她高中念到一半就輟學(xué),最多是個初中文憑,壓根沒人收。
大城市連搖奶茶都要�?�!常青青靠著自己手里攥著的一千塊錢活了幾天,險些過不下去。
還是靠旅館里的人介紹才曉得能去送外賣養(yǎng)活自己。
她頓時覺得有戲。
不就是跑一跑路嗎?她別的不行,腿腳挺好。
匆忙注冊了外賣平臺,她成了一名光榮騎手,每天騎著借來的小電驢跑上跑下。
頭一個月因為不熟悉流程,送餐老灑,還經(jīng)常迷路,又容易超時,被扣了不少工錢。
可到了月底,她看著自己手里的工資條,頓時覺得一個月以來的努力都有了回報。
足足四千五百三十七塊八!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這些錢,爺爺奶奶種一年的地都賺不到!拿到第一筆工資后,常青青當(dāng)即給自己買了一個小電驢。
從此就正式在大城市里扎根了,一跑就是兩三年,給自己換了好點的住處,攢了不少錢,還去給爺爺奶奶上了墳,甚至還當(dāng)上了騎手團(tuán)片區(qū)的小隊長。
從前上學(xué)的時候被老師管著,她不敢談戀愛。
可工作之后雖說也算是事業(yè)小有成就,可她每天累得半死,壓根沒什么心思搞那些七七八八的。
結(jié)果就是活到快二十,頭一遭見著這么個人,頭一遭覺出心里頭小鹿砰砰亂撞的感覺。
常青青唉聲嘆氣,難怪老師說談戀愛容易分心,她現(xiàn)在算是知道了。
滿腦子都裝著一個人,能不分心嗎!她把被褥團(tuán)吧團(tuán)吧捏成一個大球,將腦袋哐哐哐往上撞。
撞到一半,聽見門外傳來李銀花遠(yuǎn)遠(yuǎn)一聲招呼,將她從虐待自己的腦門的活動里拽了出來:“青青!你怎么了?我怎么聽見有東西響?”常青青頓時縮起腦袋,不敢再發(fā)出大動靜。
她訥訥道:“沒……沒事!我在拍被褥呢。
”“我都忘了,你那被褥也好久了,”李銀花喊道,“趕明兒找個太陽大的時候咱們拆開曬曬拍拍!對了,這會子你要是沒什么事,咱家鹽快用沒了,你去給咱們買些回來。
”常青青探出了頭,看見酒樓一層人滿為患。
這會正是飯點,一桌接一桌的食客趕了來,有些是圖這段時間的折扣,有些是確實喜歡常記的口味,有的就是來湊熱鬧。
這陣子酒樓客人多,先前備著的食材很快便見了底,尤其是鹽,十來天便用空了兩斗。
眼見著最后一些快沒了,再不臨時補點,估計到了晚上就沒得賣了。
只好讓常青青先去買些應(yīng)急,再讓常父明日去采買些。
李銀花在樓下忙的腳不沾地,只能跟她遠(yuǎn)遠(yuǎn)叮囑:“鹽鋪在東臨巷子口,買兩斗的,錢你自己拿!”“哎!就來!”常青青應(yīng)了一聲,下了榻,沒著急沖出去,先沖著屋里的鏡子理了理頭發(fā)。
面前的鏡子看著有些花,照不大清楚,卻也能依稀看清楚模樣。
鏡子里一張秀氣的臉,眼睛又大又圓,瞳仁黑亮亮,膚色白里透紅,看著便很是惹人喜歡。
好巧不巧,這張臉竟和她前世的模樣有七八分像。
常青青梳著散開的頭發(fā),仔細(xì)端詳著鏡子里的自己,越看越心驚,恍惚間竟覺得自己已經(jīng)和這個世界融為了一體。
直到李銀花又喚了一聲,她才驚醒過來,急急將木梳丟在一旁,高聲應(yīng)道:“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