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 再見 和融化的奶油
julianna的眼睛盯著墻上的鐘。
前兩周時間調(diào)成冬令時后她一直沒有動,于是表就一直保持著快一個小時的時間�,F(xiàn)在指針快接近20點半,地鐵站旁邊的花店在這個時間早就關(guān)門,但是小酒吧還沒有開始營業(yè),她盯著鐘表的指針緩緩挪動,耳邊是房間里幾乎聽不見的電流聲,窗外偶爾傳來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音。
她肚子有些餓。
julianna推開adrian,坐起身,她彎下腰靠著窗戶落進來的路燈摸索到衣服,亂七八糟地往身上套,然后又撈起枕頭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隨手把枕頭扔回原處。當她回過頭時,對上adrian的眼睛。julianna吞了口口水,她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有些啞,很渴,想喝水,她說,“你早點回去吧,還沒吃晚飯呢,等下太晚了。”
adrian盯著她,沒有動。julianna繼續(xù)說著:“你走到地鐵口的那條路上有一家土耳其烤肉,會開得很晚,也很便宜,比我們學校旁邊那家還便宜�!�
他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動靜有點重。julianna聽見床墊發(fā)出一聲悶響,像是誰在喘了口氣。adrian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他嗓子也有些啞,甚至腦袋有些困乏,像是熬了一整夜后那種沉甸甸的疲憊,他抬起頭,看著julianna,視線停在她肩頭松散的毛衣褶皺上。
“我去洗個澡�!彼f,聲音有點低。
julianna“嗯”了一聲,沒有看他:“洗完之后你能把玻璃門上的水漬擦干凈嗎?”她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冰箱旁邊,把最后半杯礦泉水倒進杯子里,水流撞在杯壁上,泛起一圈細碎的氣泡,她把水杯遞給adrian。
“謝謝�!彼掏痰亟舆^,慢吞吞地喝完,裸著身子按著床墊站起來低頭撿起衣服,進了浴室,門鎖輕輕轉(zhuǎn)了一下,緊接著水聲響起。julianna往后一靠,整個人陷在床墊里,手心壓在床單上,感受到褶皺里殘留的一點潮濕,黏糊糊地貼著皮膚。她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伸手摸到床頭的紙巾,抽出來擦了擦掌心,扔進垃圾桶。黏膩的惡心感提醒著自己該換床單。她閉著眼睛坐了幾分鐘,房間里只剩下浴室模糊的水聲。
adrian站在淋浴噴頭下,水從頭頂落下來,順著脖子、肩膀、脊背一路滑下去。熱水打在皮膚上時,幾乎有種要睡過去的錯覺。水流沿著脊椎滑下來,溫度順著脊骨一點點擴散,肌肉緩慢松開。他閉著眼睛站了一會兒,努力回想著今天下午的課,但那些講義、屏幕上的公式、專業(yè)的名詞混成一團,像蒙著一層濕漉漉的薄膜,怎么也拼不回原本的樣子。
他在心里試著回憶每一個片段,想找回一些清晰的記憶。教授的聲音、julianna坐在窗邊的側(cè)臉、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時她手里捏著的圓珠筆——奇怪的字符散亂在她的平板上,手掌虛虛地壓著屏幕。她的手指在陽光里微微發(fā)紅,被熱氣熏出的淡粉色。
adrian睜開眼,盯著噴頭頂端的金屬網(wǎng)格。水珠在上面聚成細密的一層,滾動、滴落,落在肩膀上,又很快滑下去。他站著沒動,頭發(fā)滴著水,滴在鎖骨上,慢慢沿著胸口匯成一條水痕。他突然有點喘不上氣。
adrian伸手去擰熱水閥門,手指卻在握住旋鈕時停住了。他盯著墻面上的水漬,那道水痕貼著瓷磚縫隙一路往下,緩慢、遲疑,和別的水滴在比賽,他看見自己選定的那一滴最后停在浴缸邊沿。他的手抬著,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擰了閥門。水聲驟停,浴室一下子安靜下來,安靜得連水滴沿著頭發(fā)滴落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
julianna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鐘,過去了十多分鐘,她聽見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adrian正套著衣服,布料摩擦皮膚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他動作很慢,拉鏈咬合時發(fā)出短促的“咔噠”聲,接著是羽絨服的布料在他肩膀上輕微鼓動的聲響。julianna沒動,靠在床頭,盯著天花板,視線在天花板裂紋的交接處停了一會兒,才緩緩移向門口。
adrian站在門邊,肩膀稍微垮著,單肩背著包,他沒有看她,低著頭帶著手腕上的表環(huán)。julianna從床上爬起來,一瞬間頭有些暈,眼前發(fā)黑,像是有人拿濕毛巾蒙在她臉上,一陣短暫的窒息感讓她幾乎站不穩(wěn)。她閉著眼睛,呼吸壓得很慢,手撐著床墊穩(wěn)住自己,等到眩暈感緩緩散去,才邁出。julianna一直以為那枚徽章還在,但上次和kia通完虛擬投影電話后,她翻遍了每個口袋,卻什么都沒找到。那通電話里,kia的光影穿透空氣,手指朝她伸過來,兩人的指尖在投影中碰到一塊,虛假的溫度貼著掌心,她信誓旦旦地告訴kia,徽章還在,具體位置她記得很清楚。
可她其實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不見的,可能是很久以前。甚至連那枚徽章到底有沒有真正見過,她也說不清。也許只是某次kia系著夾克的扣子,隨口抱怨時,她瞟到的一個模糊影像,或是一段在腦子里被反復拼湊出來的殘缺記憶。
她記不清了。
這個事實讓她感到一陣恐懼。
adrian停在julianna說過的烤肉店,點了一份烤肉卷帶走。包裝紙上印著紅色的字母,被油漬浸得有些透明,散發(fā)出一股帶著孜然和洋蔥的濃烈氣味。
他走到街角,靠在一根燈柱旁,撕開紙包咬了一口。烤肉卷的餅皮有點發(fā)硬,肉里帶著溫熱的油香,混著酸黃瓜和生菜的味道,辣醬涂得不太均勻,某一口突然嗆得舌尖發(fā)麻。他咽下去,胃里跟著翻了下,他開始嘶嘶地吸氣。
adrian低頭看了眼手腕,遲疑了片刻,還是打開了智能手環(huán)。屏幕亮起來,時間停在20:17,下面是幾條未讀消息彈出來,名叫nathan的聯(lián)系人發(fā)來一條:“今天還好?”
nathan是他在做博士實驗志愿者時認識的。adrian最開始只是想賺點補貼,做完實驗就走,一句話都沒說。后來nathan偶爾會喊住他,多聊幾句,問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第一次真正的對話是由nathan開始的:“如果覺得不舒服,可以聊一聊�!�
他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指尖在回復框上停了停,最后拿出手機回了消息,很簡單的句子,很敷衍的回應:“還好�!�
明天他還會見到julianna。也許在教室門口,也許在圖書館門口,也許是人群散去后,她一個人低頭走在走廊盡頭。
總之,還是會見面的。他想。
屏幕暗下去,他抬頭看著對面昏黃的街燈,光圈落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水洼里浮著幾片卷起邊的落葉,紅綠燈變紅又變綠,切換時還有幾秒的停頓,這個街口用的是老式的系統(tǒng),甚至連電子鐘過的倒計時都沒換上。
地鐵口的扶梯永不停歇,履帶在機械聲中轉(zhuǎn)動著,零散的路人被吞入地底,腳步聲、拖著行李箱的輪子聲在鐵扶梯的金屬板上留下一串零碎的回響。adrian站在原地,咬著冷掉一半的烤肉卷,餅皮僵得有些發(fā)硬,咀嚼時嘎吱作響。他嚼得很慢,嘴里殘留著孜然和辣醬的辛嗆味,胃里不適感發(fā)散著,黏著背脊,一直涼到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