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
“哎,聽說了沒,昨晚上那位怪罪下來了,到處抓人呢!”“…”“嗨呀,當然是抓到了,天沒亮就拖去西市口斬啦!”江玉耳朵一豎,快速將剩下的包子塞入口中。
被燙得短暫翻了幾下唇齒后加快腳步跟上。
“我咋知道是為了啥,那位抓人還需要理由嗎。
”“”她原想著蹭著那倆人的口風把事情聽個大概,沒想到這一胖一瘦見著胡餅攤子就不出聲了,一會兒又嘰嘰喳喳高談闊論起豆?jié){的喝法來。
江玉暗道沒勁,將指腹的油漬抿干凈后就轉(zhuǎn)了身抬腿往城南書肆走。
書肆的抄書館里烏壓壓坐了十幾人,寂靜中偶爾有筆蘸墨時碰到硯臺的叮咚聲。
江玉坐在最靠內(nèi)院的位置上,強忍著困意提筆抄書。
她原以為已經(jīng)寫了不少,等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睡著好一會兒了。
見掌柜的還沒動靜,她擦干凈口水著急翻頁。
動作時手指劃過粗糙的紙面,原本就已皸裂的皮膚滲出幾滴血滴在了紙上。
江玉懊惱地撓了撓頭,不小心在臉頰上畫上一道墨水。
“姑娘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說話的是旁邊身穿白色布衫的青年。
江玉思索,覺得好像并不記得這人,只是忽然感到臉頰和鼻尖有些癢,便抬手隨便一抹,那墨跡一下子暈開。
“無事,只是不小心弄臟了紙張。
”她毫無察覺,沾沾墨后又憂愁地寫起來,誠實說道。
抬手間,肚子又咕地叫了一聲。
她客套地笑笑。
忽而旁邊伸出一只手,遞過一張淡青色帕子,里面放了塊白面饅頭。
“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先墊一墊。
”那聲音婉轉(zhuǎn),傳進耳朵,卻將她心里的彎繞輕輕解開。
江玉大方接過后道了謝,塞進嘴里啃了起來。
掌柜的給她使了個眼色,江玉會意,借口內(nèi)急后朝著后院方向走去。
出了后院,旁邊是一條窄巷,零落坐著幾個破衣乞丐。
從巷子穿過,拐到書肆斜后方時,對面有一扇破舊的木門,旁邊就是臭烘烘的茅廁。
店小二站在巷子口放風,催促道:“快些,最近查得緊。
”江玉走到木門邊上,用腳輕踢右下角凸起的磚塊,門軸竟橫移半寸露出暗格。
她將三枚銅錢疊成"品"字嵌進凹槽,聽得機括輕響,墻面輕輕震動,雙手奮力一推,推出一小條堪堪只容她一人進出的小縫,江玉深吸一口氣,側(cè)身擠了進去。
墻面在身后哐當合攏的剎那,霉味混著墨香撲面而來。
這是一處夾在茅廁邊緣的極小空間。
江玉摸出火折子輕輕一晃,擦出一道幽藍火苗,所見之處滿是蛛網(wǎng),四面地方雜亂的書冊一摞一摞地擂在一起。
她踩在凳子上借著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翻找一番,扯下腰間束帶,展開來將三疊薄薄的紙張塞進夾層,又折好了若無其事地系了回去。
兩人合力扒著墻將縫合上。
事畢,江玉拍拍手上的灰:“誒,昨日抓的誰啊。
”店小二撓撓頭,湊過去輕聲說:“別聲張。
”江玉放慢腳步:“��?這事兒我聽路上人都在說呢,有什么可憋的。
”“哦,那事兒啊。
左不過是提刑官查下來,搗了個販私鹽的窩點。
”小二隨口交代,轉(zhuǎn)而湊到江玉耳邊說,“我說的可是沒人知道的,大秘密!”見四下無人,小二補充:“據(jù)說是王家老大昨夜和縣令一同喝酒,席面上身子不爽,忽然吐血了!”江玉又說:“那跟咱們有關(guān)系嗎?”小二說:“��?縣令老頭跟咱們能有啥關(guān)系,你今日怎么跟中邪似的。
別放心上,聽個樂呵就成。
”江玉點點頭,說:“前些日子劉大耳帶著小六小七他們一同去了隔壁縣,怎么現(xiàn)在還沒消息。
”“我哪知道,你也沒消息嗎?”“我怎么會有消息,我就一破賣書的。
”江玉見快走到后院,咳嗽一聲說起官話來。
小二收了話頭,默契地噤聲。
兩人互相擠了擠眉毛,裝作不熟的樣子,又回頭各自做事去了。
抄完手中最后一卷書,已經(jīng)是申時一刻。
她收拾好包袱后將將要離開書肆,那坐在隔壁的青年也恰好跟在她身后走了出來。
真是溫潤如玉的公子。
江玉抬頭對上他彎彎的眼,禮貌地笑笑。
轉(zhuǎn)身間,她忽然看到那人衣袖邊繡著的墨蘭,認出這就是時常與他一起抄書的共事。
有次抄書時江玉手肘不小心碰到旁邊的人,那人毛筆一抖,畫花了大半張抄錄工整的紙。
她連忙道歉欲要彌補,對方始終不依不撓,倒借著此事鬧起來,當時恰好小二和掌柜的不在,焦急間是這位公子及時替她解了圍。
他通常是坐在她前方,抬手蘸墨時就會露出蘭花的樣式。
“啊,原來是你。
”她高興地笑,“你的字寫的很好。
”“謬贊了。
”青年作揖,“姑娘也甚是勤奮,梁某敬佩。
”在書肆抄書,十卷可拿到一文錢,時常有家境貧寒的學子來這里貼補家用。
然而對于江玉而言,抄書只是幌子。
江玉是個書販,除了偶爾販些時興書籍,大多就是將科舉消息高價賣給有錢的公子哥,以作舞弊之用。
另外還有一些因為過于艷情有傷風化而被朝廷下令禁止流通的話本。
她頓感慚愧,訕笑道:“哪里哪里,我急著回家做飯,就此別過了。
”今日仍舊飄雪,南街里沒有店面的小攤販都卷了鋪子,運氣好的找了幾個可以遮雪的屋檐繼續(xù)賣。
偶爾有裹著大氅的人撐著油紙傘走過,一瞧便是縣里的公子小姐。
春闈將近,舞弊抄本不用再送了。
江玉扯下面上的粗布,送完最后一本話本后終于能搓一搓早已凍紅的手取暖。
白色的口氣哈在掌上,再路過書肆時店面早已關(guān)門,她見四下無人,往鋪子里一鉆,跑到后院雜書間去。
以“墨閣”為暗樁名號,城南書肆是長洲縣三大據(jù)點之一。
掌柜的只負責接洽送書馬車,小二處理書籍時會趁機偷將標記的書藏在密室里,再差江玉等人直接送往各個府上。
“上月科考押題的分紅。
”店小二匆匆從門外進來,往桌子上放了個青布囊。
江玉就著天光開始數(shù)銀子,近日縣里考生都相繼上了京,最后一批密卷也已送完。
掌柜的酬勞在馬車運書來時付的費用里扣,城南這塊收的辛苦費只她和店小二兩人分成,十兩的雪花紋銀能到手約摸六兩。
她舔開墨筆在賬本記道:“二月初四,共付江玉工錢五兩八錢并封口費一百五十文。
”店小二高興地拿走了他的那份,從懷里摸出塊胡餅,掰了一半遞給江玉:“玉娘,我今日去打聽著,那王家的棗莊生意怕是要不成了,縣令回去,發(fā)了好大火呢。
”他邊說邊啃著胡餅,芝麻粒簌簌落在江玉的賬本上:“不過也是怪,吐血的又不是縣令,他撒什么潑。
”“邊兒去,你小孩子懂什么。
”江玉拿早上吃包子剩下的油紙將胡餅包好,嫌棄地拍干凈賬本。
只聽得小二嘿嘿傻笑:“我瞧你心里倒是緊的慌,別怕。
再怎么樣查不到咱們頭上來。
小六小七他們午時來信了,好著呢。
”“老楊到了嗎?”江玉得到肯定答案后舒了口氣就告辭了,想到家里還躺著個半死不活高燒不退的人,她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軟綿綿的尸體可比活人難搬多了。
萬一他死在自己屋子里,還得費勁去處理。
……不過冬天尸體硬的快,味道也沒那么大。
她開始亂七八糟想起來,最終還是去買了點草藥,馬不停蹄地往家里趕。
到家時天已暗了,小白坐在床頭悠閑舔著毛,看起來像是剛飽餐一頓。
她今日收了酬勞實在高興,邊收拾邊和小白玩了一會兒,但又馬上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這幾年私鹽販子猖獗,她昨日見著捕快時心里也有數(shù),確實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王家人世代從商,仗著家底不薄,作奸犯科的事干了不少。
然而那縣令雖稱不上什么賢官,自作聰明借著為民生負責壟斷了水利農(nóng)業(yè),但好在后事處理得當,該分成的分成,該免稅的免稅,落在百姓眼里倒還算清廉。
不過這縣令老頭怎么會跑到王富貴家里去喝酒?和這人扯上關(guān)系難保不會被扣上個官商勾結(jié)的惡名,他躲都來不及。
她正想著,聞見陶罐里飄出藥香,憤憤地嘆了口氣。
天爺啊,我東躲西藏換點銀子,吃點好的都得猶猶豫豫,為救個陌生人搭進去一半,你說我這是何苦呢。
江玉想著,拎起那人脫下的臟衣物準備丟了,卻聽得當啷一聲。
往那團里一摸,竟摸出一塊硬邦邦的玉來。
她頓了頓,伸出袖子仔細擦了,好像是一塊禁步。
只是眼下天暗了,她往火光邊一湊,那玉反出溫潤的光,但也看不真切。
玉和人一樣分三六九等,她分不清這玉是好是壞,卻暗暗覺得它一定價格不菲。
江玉大喜,撿起那身差點被丟掉的衣裳細看了起來,這衣裳雖破爛不堪還布滿泥濘,仔細一瞧倒果然能看出上頭細細的針線紋理。
既如此,這人必然不是乞丐了。
天爺眷顧��!她一定是好心救了個落魄公子哥,如今給他好生供著,沒準還能撈到一筆不小的酬謝金。
她救人一命,就算這玉是他甚么亡母遺物亡妻遺物祖上傳承宗門信物的,那也是拿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