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也懂。
午后的陽光透過高樓的落地窗，斜斜灑在會議桌上，投下斑駁光影。
時嶼穿著深灰色西裝，領(lǐng)口扣得一絲不茍，端坐在桌側(cè)，神色如常。
林喬喬與周彥辰分坐他一側(cè)，一個神情沉靜，另一個嘴角掛著不動聲色的笑意。
對面是這次合作的甲方代表，馮姓老板，四十出頭，事業(yè)小有成，臉上始終掛著頗有分寸的笑容。
“時總果然年少有為，一坐下我就知道，這事穩(wěn)了。
”馮老板遞上一杯茶，笑意微妙，“年輕就是好，干脆利落，不像我們這把年紀(jì)，還得慢慢磨。
”時嶼接過茶，微微頷首，語氣溫和：“合作講究的是互相成全，馮總也出手利落。
”項目談得順利，三輪溝通便敲定了初步框架。
待茶續(xù)至第二道，馮老板語氣忽然一緩，話鋒一轉(zhuǎn)：“對了，我家那小丫頭剛從澳洲回來，學(xué)的是景觀設(shè)計。
她特別喜歡你們公司去年做的那個舊街區(qū)改造項目，回來就念叨著遠(yuǎn)舟，說想看看你們團隊的工作方式。
”他說著看向時嶼，眼神里帶著一絲探詢：“不如改天帶她過來參觀參觀？年紀(jì)相仿，或許能聊得來。
”林喬喬低頭記著筆記，沒出聲。
周彥辰斜眼瞥了時嶼一眼，嘴角一抽，明顯憋笑憋得辛苦。
時嶼仿佛沒聽出弦外之音，只抬眼看向馮老板，語氣禮貌：“我們近期項目進度緊，如果她有興趣實習(xí)，林助理可以安排。
”馮老板略頓了一下，笑意不減：“不是非要實習(xí)，就是想多認(rèn)識認(rèn)識。
”時嶼放下茶杯，聲音不大，卻清晰有力：“我已有伴侶。
”空氣瞬間靜了一拍。
林喬喬隨手合上筆記本，順勢接話：“如果馮小姐是想了解案子流程，我這邊可以負(fù)責(zé)對接。
”馮老板干笑兩聲，似乎被噎了一下：“時總真是……守得住氣。
”飯局散去，電梯內(nèi)一時寂靜。
等門緩緩合上，周彥辰才偏頭戳了林喬喬一下，笑著說：“你剛才差點笑出來了吧？”林喬喬沒看他：“你也沒好到哪兒去，嘴角都快抽了。
”時嶼倚在電梯一角，沒說話。
他低頭翻著手機，界面停在與懷念的聊天記錄上。
【我這邊談完了。
你現(xiàn)在在哪兒？】他敲完這行字，盯了幾秒，卻沒按發(fā)送，隨后刪掉。
重新輸入：【想你了。
】這次，他沒再猶豫，直接點了發(fā)送。
上車后，林喬喬坐在駕駛位，專注地開著車。
周彥辰靠在窗邊，低頭刷著手機。
后座的時嶼又翻了一遍會議記錄，眉目間微微凝著思緒。
忽然，他開口：“喬喬。
”“嗯？”林喬喬應(yīng)了一聲。
“以后這種試探，提前提醒我一聲。
”林喬喬沒回頭，只是淡淡道：“你想讓我怎么提醒？舉個紅燈牌嗎？”車廂里傳來一陣低笑。
時嶼沒再接話，垂下眼，看向手機屏幕，停留在那條剛發(fā)出的信息上。
屏幕最上方，彈出一個未讀提示。
他盯著那一行字，許久未動。
樓頂?shù)娘L(fēng)有些大，天色卻出奇地清朗，云層淡淡浮著，被陽光揉成一團團淺金。
時嶼站在天臺邊緣，低頭掏出手機，點開和懷念的聊天框。
中午飯局結(jié)束后，他給她發(fā)了一條消息：【想你了。
】她隔了快半個小時才回，只兩個字：【嗯。
】再沒下文。
時嶼盯著那個短短的回復(fù)，看了好一會兒。
指尖猶豫地停在屏幕上，沒有回話，也沒有刪。
他只是將手機鎖屏，收回口袋，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天高云淡，像什么也藏不住，又什么都不肯說。
“你最近挺喜歡來這兒的。
”江昱恒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不疾不徐，帶著一貫的隨性，“是項目壓得太滿？還是懷念跟你鬧別扭了？”時嶼沒回頭，只淡淡道：“她沒鬧。
”他頓了一下，又像在跟自己確認(rèn)似的輕聲道：“就是最近安靜得不太像她。
”江昱恒走到他身邊，也倚在欄桿上：“林喬喬跟我說，今天客戶好像還想給你介紹他女兒？”時嶼輕笑了一下，語氣冷靜：“他提了。
我拒了。
”“那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沒興趣。
”江昱恒瞇眼看著遠(yuǎn)方，忽然慢下語氣，“不過你現(xiàn)在這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沒事的樣子。
”時嶼沒有接話，手指輕輕敲著欄桿的邊沿，像是隨意，又像是不經(jīng)意地泄露了心緒的節(jié)奏。
江昱恒側(cè)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一瞬停頓，像是下了什么決定般，話鋒一轉(zhuǎn)：“我問你個問題。
”時嶼抬眼。
“你有沒有覺得……懷念，好像有什么事一直瞞著你？”這句話說得不重，也沒有多余的起伏，但落在午后清靜的天臺上，卻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得幾乎沒有風(fēng)的水面。
時嶼垂下眼，沒正面回應(yīng)，只是語氣低得近乎不易察覺地緩了一拍：“她一直是那樣的人，有些東西，不愿意說。
”江昱恒靠在欄桿上沒動，只低聲道：“但有些事，你不問，她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說。
”時嶼沒有再出聲。
風(fēng)吹動他西裝的下擺，云光從高空緩緩流動下來，他的身影被拉長，投在樓頂光滑的地面上，像是陷進了時間縫隙里，不動聲色。
幾秒后，他低低地笑了一聲。
“你什么時候開始這么多話了？”江昱恒笑：“我不是擔(dān)心你，我是怕你哪天突然把自己憋壞了。
”兩人沉默片刻。
風(fēng)起，天光被吹得碎了一層，樓下車流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天臺安靜得像是世界之外。
時嶼忽然問：“你說，如果她真的有事瞞著我，是不是……她并不想我知道？”江昱恒沒有立刻回答，只輕聲道：“也可能，她只是沒準(zhǔn)備好讓你知道。
”這句話落下時，時嶼的目光動了動，像是被戳中了某處藏得很深的心口。
他沒再說什么，只是抬頭，望著天邊那些飄得慢吞吞的云，眼神深了些。
那天傍晚六點多，天色開始暗了下來，云壓得低低的。
葉瑾瑜剛到家，換了鞋，順手把凍干倒進雪球的碗里，轉(zhuǎn)身去倒水。
一回頭，碗還是滿的。
她皺了皺眉。
“雪球？”她走到陽臺，半截狗繩還掛在欄桿上，狗卻不見了。
樓下沒什么動靜，小區(qū)也安安靜靜的。
她翻了客廳、臥室、洗衣間，又打開手機看定位app，結(jié)果顯示“無信號”。
葉瑾瑜不算慌，但也有點沉不住氣。
她知道這只阿拉斯加貪玩，可一般不會跑遠(yuǎn)，最多在家附近晃悠一圈，有時候還會溜到隔壁江昱恒家的陽臺上曬太陽。
她拿起狗鏈，出門，第一反應(yīng)還是去敲了敲隔壁的門。
門一開，江昱恒穿著家居襯衫，袖子挽著，像是剛洗完澡。
“雪球不見了。
”她開門見山地說，語氣不快，但明顯有點急，“你有看到它嗎？”他看了她一眼，微皺眉：“沒有。
你找小區(qū)了嗎？”“正準(zhǔn)備去。
”她晃了晃手里的狗鏈。
“我陪你一起。
”葉瑾瑜點了點頭，沒說什么，兩人一起下了樓。
兩人并肩走進小區(qū)花園。
江昱恒問：“它以前是不是總往西門那邊跑？”“嗯，它喜歡那邊的綠化帶，好像有味道。
”她頓了一下，“但它從沒失蹤這么久。
”江昱恒看著她的臉，比她的語氣還緊張，沒再多說什么，只是下意識加快了步子。
兩人繞了西區(qū)一圈，問了保安，又在樓棟后的小路轉(zhuǎn)了轉(zhuǎn)。
路過架空層時，忽然聽見一聲輕輕的哼聲。
是雪球。
它蹲在消防通道后，毛發(fā)臟了半截，身上還有幾片粘葉。
見到他們，沒撲上來，只是抬頭叫了一聲，像有點委屈。
“你……”葉瑾瑜松了口氣，走過去把它牽住，手在它脖子上試了試，項圈歪了，開關(guān)不知道怎么碰掉了。
江昱恒彎腰撥開葉片：“它應(yīng)該是追著什么東西跑過來的，被卡在這堆雜物后面了。
”雪球舔了舔她的手，又看了看江昱恒。
“笨狗。
”她低聲罵了一句，手卻輕輕地摸著它腦袋。
“這毛不洗不行，慘成這樣。
”江昱恒站起來，順手拍了拍褲腳上的灰，“要不要現(xiàn)在帶它去寵物店？”“只能現(xiàn)在去了。
”她低頭看了雪球一眼，“不洗干凈，它晚上要是睡沙發(fā)，能把我家弄成垃圾場。
”“我開車送你。
”葉瑾瑜抬頭看他一眼。
他聳聳肩：“反正我也沒別的事。
”幾分鐘后，兩人帶著雪球來到小區(qū)門口。
雪球坐在后座，一邊晃腦袋一邊在地毯上蹭，試圖蹭掉身上的臟東西。
江昱恒看了眼后視鏡：“它要是再蹭下去，我這車也得拿去洗了。
”“放心。
”葉瑾瑜拽著狗鏈，“洗車費我出。
”他輕笑了一聲：“我是想讓你賠，不是想讓你轉(zhuǎn)賬。
”寵物店不遠(yuǎn)，車開過去不到十五分鐘。
技師接過雪球時有點頭疼：“這么大只，要洗很久，還得修毛。
你們先去喝點東西吧，兩小時后再來接。
”“行。
”葉瑾瑜點點頭，摸了摸雪球的腦袋，“乖點啊，別咬人。
”走出寵物店，天已經(jīng)全黑了。
街口的奶茶店還亮著燈，招牌在夜色里泛著微光。
江昱恒停下腳步：“喝杯奶茶？”“你請？”“我請。
”十分鐘后，他們坐在奶茶店外的小木椅上，一人一杯溫的。
“今天謝謝你。
”葉瑾瑜開口，“要是我一個人找，可能得找到晚上。
”“我又不是全是為了雪球。
”她轉(zhuǎn)頭看著他，語氣淡淡的：“那你是為了誰？”江昱恒沒笑，只是盯著她看了兩秒，聲音放輕了些：“你知道的。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
葉瑾瑜低頭咬了口吸管，像是轉(zhuǎn)移話題：“它要是下次再跑，你還來幫我嗎？”“你說呢？”他說。
她沒再說話。
但兩人坐在燈光下的距離，仿佛悄悄被雪球從中間拉近了一些。
小區(qū)樓下那家寵物店，是近幾個月新開的。
門口有一塊淺藍(lán)色的招牌，字是手寫風(fēng)，帶著點日系漫畫的可愛感，名字叫“汪星球”。
時嶼帶饅頭和蛋撻下樓的時候，陽光正好，樓下有小孩在放泡泡槍，風(fēng)一吹，一串串泡泡飄過來，饅頭興奮地追了兩步，拽得牽引繩一緊，時嶼低頭看了它一眼：“等洗完再瘋。
”蛋撻一如既往地冷靜，走得筆直，從泡泡中穿過去時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對世界毫無興趣。
店門推開，鈴聲清脆地響了一下。
前臺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穿著天藍(lán)色的店服，見到他們，立刻笑得很甜：“又來啦？這兩位太有辨識度了！”“第二次。
”時嶼點點頭，把牽引繩遞過去，“跟上次一樣，洗澡、修毛、修指甲。
”姑娘接過牽引繩：“好的，還是一樣，饅頭配合一點，蛋撻……我們盡量。
”饅頭已經(jīng)自來熟地?fù)湎蛎廊輩^(qū)的門，搖尾巴搖得像要起飛。
蛋撻站在原地，腳釘在地板上，眼神如臨大敵。
“它上次洗完出來臉色像被生活背叛了。
”時嶼低頭說了一句，摸了摸蛋撻的頭，“乖一點。
”他坐在靠窗的休息區(qū)，店里飄著淡淡的檸檬草香氣，放著輕柔的法語歌。
玻璃門那頭，饅頭已經(jīng)歡快地跳上了洗護臺，一副“終于輪到我出場”的架勢。
店員剛擰開水龍頭，它就扭著屁股迎上去，結(jié)果被噴了一臉?biāo)�，嗆得直打噴嚏，還回頭看了店員一眼，一臉“你是故意的吧”。
蛋撻被另一位美容師半抱半哄地領(lǐng)過去，眼神從始至終都沒離開時嶼，仿佛在進行一次最后的目光告別。
它被放上臺的一刻，站得筆直，表情像個即將上戰(zhàn)場的軍人，內(nèi)心卻已經(jīng)默默接受了命運。
休息區(qū)的陽光落在地板上，切出一塊柔軟的光影。
時嶼靠在高背的木椅里，手指輕敲著椅把，目光掠過窗外街景，又落回那扇半透明的洗護玻璃門。
他沒急著看手機，倒是順手拿起旁邊雜志架上的一本寵物月刊，隨意翻著。
里面是幾頁狗糧測評，狗狗心理解讀，還有幾張拍得很可愛的日式寵物咖啡店。
翻到中間有一篇《狗狗的情緒識別》，寫得輕松又認(rèn)真的語氣，讓他看得出神。
直到饅頭在里面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伴隨著巨大的水花聲，他才抬眼看了過去。
那頭白團子正被泡沫包裹，像在洗棉花糖，表情十足享受，舌頭吐出來打彎；蛋撻則整只狗都沉進泡沫里，臉埋在爪子里，一動不動，像極了一個想退出這個世界的哲學(xué)家。
“它太安靜了，我們要注意看它是不是氣到暈過去。
”其中一位美容師笑著朝外面說。
時嶼也笑了，站起來走近玻璃，看著他們洗得仔細(xì)，沒打擾，只在蛋撻望過來的時候點了點頭，像在說：“撐住，再有十分鐘。
”吹毛的時候，饅頭的體積幾乎膨脹了一倍，毛發(fā)飛舞、場面壯觀。
店員一邊吹一邊說：“它真的毛量太驚人了，我們今天得多換兩次過濾網(wǎng)。
”蛋撻那邊的風(fēng)力明顯被調(diào)小，它不喜歡吹風(fēng)，一吹臉就扭，像個很怕被搞亂發(fā)型的明星。
時嶼又往那邊走了一步，輕聲說：“沒事，一會兒我請你吃肉干。
”蛋撻耳朵一動，竟然真平靜了些。
店員一邊幫它梳順尾巴，一邊說：“蛋撻是典型的外冷內(nèi)熱，雖然每次都一臉‘不想活了’，但其實動作最配合。
”修毛時，饅頭又開始亂動，對著美容剪刀試圖去舔，被時嶼輕輕按住了腦袋，低聲說：“安靜點，再亂動就剃成禿子了。
”蛋撻已經(jīng)徹底認(rèn)命，任人擺布，全程目光放空，仿佛靈魂已脫離□□，只留下一副被社會反復(fù)捶打的狗生外殼。
大約又過了半小時，兩只狗終于洗護完畢。
饅頭毛發(fā)炸開，像個剛做完發(fā)型的大號玩偶；蛋撻則干干凈凈地坐在門口，眼神冷靜，像剛經(jīng)歷一場修行。
“今天也完成挑戰(zhàn)了。
”美容師拍拍它腦袋。
時嶼走過去，接過兩只狗的牽引繩，又分別蹲下幫它們扣好項圈。
“走吧。
”他說。
饅頭立刻朝門口沖去，尾巴甩得像小型風(fēng)扇；蛋撻先站原地不動了一秒，深吸口氣，才跟上去。
走出店門的時候，門口那群玩泡泡槍的小孩還在，風(fēng)一吹，一串串彩色泡泡從花壇邊飄過。
饅頭興奮地朝泡泡撲了一下，被牽引繩一拽又乖乖收回，蛋撻則徑直走過，神情始終淡定，仿佛剛剛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是生活的小插曲。
回家的路上，兩只狗步伐明顯緩了，走得比來時穩(wěn)重許多，大概是真的累了。
進電梯時，饅頭蹭到時嶼腳邊坐下，蛋撻倚著電梯壁，眼睛半瞇，像是準(zhǔn)備小睡一會兒。
回到家，時嶼解了狗繩，兩只狗各自奔向自己的水碗，喝了個痛快。
然后饅頭撲到客廳地毯上打滾，蛋撻則趴回落地窗邊，抬眼望著窗外的陽光發(fā)呆。
時嶼站在門口換鞋，看著他們突然就笑了。
他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狗窩邊的日常圖，照片里饅頭翻著肚皮露出雪白的毛，蛋撻耳朵豎著，一臉?biāo)伎肌?br />
他把這張照片發(fā)給了懷念，配文只有兩個字：【回家。
】過了好一會兒，對話框亮了一下。
懷念回復(fù)：【他們今天也很乖。
】末了又補了一句：【你也是。
】他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嘴角輕輕勾起。
客廳里，饅頭開始打鼾，蛋撻換了個角度，把尾巴壓在爪子下。
陽光越過窗沿，斜斜灑下來，把屋內(nèi)的安靜和溫暖都拉得很長很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