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勿離
池曉洲像是被想象到的畫面刺痛了,渾身失去支柱般蹲到地上,指甲在頭頂?shù)陌l(fā)間亂撓,不在乎自己已然變得蓬頭垢面。
池云盡也單膝跪下,靜靜地抱著他哥,他哥每撓亂一處頭發(fā),他就揉順那處的發(fā)絲。
池曉洲抬頭,臉上涕泗橫流,眼眶紅腫,既憤怒又委屈地指責(zé)他弟:“還有你!池云盡,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嗎?”
“你和我都清楚他是個什么人,喜怒無常的,萬一……萬一……”池曉洲的唇止不住地顫抖,動作慌張地想用臟污的袖子拭去眼淚。
——萬一我還沒成功,你就遭遇不測了,那剩我一個人,應(yīng)該怎么辦?
池云盡見狀,立即攔下他哥的胳膊,拿出口袋里的手帕給他哥擦去臉上的水漬和塵灰。
手帕很快濕透了,甚至可以當(dāng)場擰出水來。
池云盡把手帕疊好,整整齊齊地收回去,他發(fā)現(xiàn)他哥這人可能真是水做的,這么久了還能聲勢不減地繼續(xù)哭下去,于是決定放棄擦淚的行為。
他低聲喚了一聲哥。
池曉洲頓了一下,就見他弟湊近臉來,吻在他下眼瞼的位置,輕輕地在他肌膚表面吸吮,不斷往外溢的淚水一概被他弟舔進(jìn)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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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蔽在池曉洲眼前的咸水漸漸退潮,池云盡眼瞳里的漆黑愈發(fā)清晰可見,從中生出隱密纏綿的絲線,拽回懸崖峭壁上的自己。
“沒事的,我不會像俄耳甫斯那樣。我會守護(hù)我的歐律狄刻,無論你是在冥王那,還是在唐銘昊身邊�!�
“哥,你不是萬能的方法,卻是屬于我的——萬能的答案�!�
“我想,如果一切都只由你來承擔(dān),那我也太無能了、你也太孤獨了�!�
“所以,我來了。前路如何,我們一起面對吧,就算——”
“就算是死,我也想和你一起。”
池曉洲破涕:怎么他們倆的表白都無一例外,逃不掉“死亡”這兩個普通人退避三尺的字眼。
雖然浪漫,卻很遺憾。
雖然遺憾,卻很心動。
情侶對戒上的兩截斷琴相映成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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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云盡嘴唇略顯蒼白,補充道:“對了,哥,今晚早點回來好嗎?”
池曉洲當(dāng)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意思,就只是愣愣地點頭。
等到唐銘昊回來,談起那個藥物的功效,他才不住地滲出冷汗:池云盡取走那藥片后,那么長的一段時間根本沒機會吐掉,藥片早該消融得半分不剩、全被身體吸收了。
“藥癮一旦發(fā)作,要么做愛,要么嗜血�!碧沏戧蝗缡钦f道。
池曉洲雖然并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上癮現(xiàn)象,但白天臨近犯癮的時候,他的手上已經(jīng)沾滿鮮血,是為嗜血。
唐銘昊以為他是突然發(fā)作才動手傷了李筠鶴,所以倒也沒有起疑:“你的第一次藥效已經(jīng)過了,下一次是一周后�!�
池曉洲再次怔怔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從今往后,池云盡會承受本該屬于池曉洲的絕望,每個星期都有一天會被藥物操控,淪為失去理智的暴徒。
唐銘昊看見池曉洲臉上不自然的神色,以為他是在害怕,安慰道:“沒事的,反正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攀上池曉洲的肩膀,在其上撫摸,似乎在安撫第一次被關(guān)入籠子的小動物:“下周的今天,真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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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曉洲頓時回想起李筠鶴走之前說過的話:一周后的今天,茵城郊區(qū)的廢棄工廠,毒品交易。
池曉洲淡淡問:“期待什么?”
唐銘昊輕笑出聲:“第一,又能看到你與平時不同的一面;”
“第二,是老鼠今天沒有發(fā)出去的消息,我們到時會在一個面粉廠跟一個大老板做生意�!�
做生意,毒販子們稱這項吃人的活動為做生意。
池曉洲下意識蜷起手指,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最后滿不甘心地收回去:“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唐銘昊迅速接道:“這么著急?”
池曉洲故作輕松地笑道:“我弟上學(xué)難得回一次家,我得回去給他做飯,況且——”
他在唐銘昊嘴角留下一個稍縱即逝的吻,“我人都和你綁定了,你還擔(dān)心什么?”
唐銘昊目送池曉洲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有機會的話,我也見一下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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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曉洲笑容不減道:“一定�!�
然而世界上所有關(guān)于“一定”的諾言,有幾個是隨口敷衍的?又有幾個是真心相待的?
池曉洲轉(zhuǎn)過身去的瞬間,嘴角失去提線般地垂下,眸中溫度驟降,宛若寒冬降臨大地,遍野盡是鋒利的冰棱。
“哥,今晚早點回來,好嗎?”池云盡脆弱的請求聲不停在池曉洲的耳邊縈繞。
那時候他弟臉上莫名的緋紅和不正常的體溫,在此刻通通化作利刃,一寸一寸地在他心臟上劃動,割出一滴一滴的淚水。
淚水跟不上池曉洲拼命狂奔的速度,被迫留在原地,形成了沿路的軌跡——通往唯一的家、奔赴臨危之人的方向。
池曉洲跌跌撞撞地爬樓梯走上二樓,來不及像往日一樣站在樓下、停留幾分鐘來懷念梁阿嫲。
他在家門口站定,定定地看著木門,大口大口地喘氣,以此平息紊亂不堪的心跳。
池曉洲嘴里不止地默念著什么,從嘴型上判斷,大概是不要不要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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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沒關(guān),但從門縫中沒透出半分光亮,反倒是屋外掛在深邃夜空中的圓月,無私地傾瀉著皎潔的月光。光亮無孔不入,此時正想悄悄溜進(jìn)兄弟倆的房子,窺伺房內(nèi)的人。
原來又到一個月里中旬的時間了,或許今日正正好是十五,月亮才會那么圓。池曉洲胡亂地想著。
一旦開了頭,思緒便如泉涌般停不下來:圓月是傳統(tǒng)的用于寄托對親人思念的意向,他卻把日子過得連今天是幾月幾號都不知道……
池曉洲有些感慨:原來已經(jīng)這么久沒想過媽媽了,不知道她在天上,或者海里,過得怎么樣……在另一個世界會笑得比在這兒多嗎?
已經(jīng)習(xí)慣假裝堅強的人不會報憂,只會報喜:媽,放心,我和小盡都過得……還湊合。
他還勉勉強強能算湊合吧……可代替他承受一切的池云盡呢?
“哥,這本就不是只有你該承受的,況且,我也愿意,不會后悔的�!背卦票M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池曉洲跪在家門口,淚流滿面,仰頭看向他弟。
短短幾秒鐘內(nèi),他眼睜睜地看著紅色的血絲迅速地攀附上他弟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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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池曉洲作為這種藥物的受害者,對藥癮發(fā)作時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再熟悉不過。
痛比摧心剖肝,癢如蟻蟲咬噬,百般難受,萬般折磨。
池云盡意識清醒時的最后一刻,捧著他哥的臉頰,顫聲道:“哥,我好像……快看不清你了,但我不怕,你會陪著我的,對吧?”
池曉洲立刻上上下下點了好幾頭,哭著答道:“我會的……小盡……別怕……我會一直在的……”
“哥?你為什么在哭?是因為害怕我嗎?”池云盡再次睜開眼時,眼中的最后一絲清明消失不見,他周身氣場陡然變得凌厲,硬生生逼得喉嚨本就酸澀的池曉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跪在原地哽咽。
殊不知這被此時的池云盡當(dāng)作是默認(rèn)。
企圖溜進(jìn)屋子的月光敏銳地察覺到主人的不友善,剛想停下權(quán)衡,卻一時剎不住腳,照亮了池云盡的面龐。
池云盡露出一個慘淡的笑,話語意在諷刺他哥,卻更像是自嘲:“那也沒辦法,我變成這副樣子,都是因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