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卑微如犬
謝桐有些意外于她能想到這些，雖然昨日就已經(jīng)見識過女兒的聰慧，但有些政治嗅覺不靈敏的官員都未必能想得這么深，大多人聽了議和盟約，也不過是覺得北洲夷族貪婪，大景朝廷無能，竟然答應(yīng)了他們的獅子大張口。
謝桐道：“鳶兒，你能想到這些，那就更應(yīng)該清楚北洲不能去�！�
宋十鳶：“若是舅舅在軍中已經(jīng)斷糧了呢？”
謝桐怎會沒想過這些，朝廷已經(jīng)缺銀子缺到連文武百官的俸祿都發(fā)不下來，與北洲議和之后，哪里還會管朔北軍的死活。
她心里一直記掛著兄長，若非是兄長到了朔北后，一直有書信傳回來，言說從安南帶了糧食過去，謝桐早就要派人去朔北了。
“即便如此，娘也不能讓你嫁給五皇子。”謝桐沒被宋十鳶的話牽著走，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少糊弄娘，你與五皇子成親是要隨他去北洲蠻夷之地，又不是朔北，況且你到了北疆也未必能幫得上你舅舅。”
宋十鳶揉了揉額頭，沒能忽悠成功，她只能暫且放棄。
謝桐忽地問道：“鳶兒，你該不會是瞧上了五皇子？”
宋十鳶搖頭，正欲解釋，一抬眼就看見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站在院門外，他身著青色云紋錦繡長袍，勾勒出勁瘦有力的腰身，線條冷峻的年輕面容有種斧鑿刀刻的英俊。
若非是那雙野性難馴的茶色瞳孔，宋十鳶幾乎要認(rèn)不出他是裴岐野。
畢竟在她的記憶中，裴岐野大多時候都穿的灰撲撲的，陳舊而晦暗，唯獨那雙眼睛兇惡而明亮，就像沒人要的惡犬。
謝桐順著宋十鳶的目光看了過去，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五皇子身上穿的冬衣，這衣裳是她為允兒縫制的，但允兒試過一次似乎不大喜歡，便一直擱在碧梧院里未曾穿過，五皇子穿上倒還挺合適，只是衣擺有些短。
大景不比北洲蠻族，男子鮮少有身高九尺的。
見他生得蜂腰猿背，謝桐是有些欣賞的，她在安南軍營長大，沒嫁給宋懷壁之前，身邊都是身姿矯健，健碩有力的男兒郎。
謝桐從宋十鳶手中拿過梅花槍，聲音不高不低，足以讓站在院門處的人聽見，她道：“既然婚事作罷，你與五殿下知會一聲�！�
說完，謝桐提著梅花槍回了正房。
見裴岐野遲遲沒進(jìn)院子，宋十鳶出聲道：“五殿下？”
裴岐野這才邁步，朝她走近，他嗓音有些低�。骸拔矣惺乱獬�，今晚應(yīng)當(dāng)不會回來住。”
他生的實在高大，宋十鳶坐在杌凳上，仰頭看他頗有些費力，她點點頭說：“好�！�
院內(nèi)靜默了一瞬，只有屋檐冰雪消融的滴水聲，裴岐野仍站在跟前，高大的身影存在感極強(qiáng)，完全覆蓋了她。
宋十鳶想起小西山那晚，他將外袍全都裹在她身上，背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里，
小西山雖然有個小字，但實則山峰極高，只憑借腳力走下山，至少要三個時辰。
宋十鳶心情有些復(fù)雜，她清了清嗓子道：“小西山那夜，還要多謝你救了我。我兄長說三皇子會去求皇后娘娘取消賜婚，你應(yīng)當(dāng)可以回宮了�！�
裴岐野聽后，那雙茶色的鳳眸黯淡了一些，他沉默了片刻，在宋十鳶面前蹲下身，與她平視，才啟唇道：“我還有些事要做，能否再收留我兩三日？”
驟然收緊的距離，讓宋十鳶注意他眼底隱有猩紅的血絲，似在極力忍耐著什么痛苦。
他蹲在自己跟前說這話，讓宋十鳶莫名覺得有些卑微可憐，更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野犬了。
可她清楚，這頭‘野犬’盡管此刻瞧上去無害，但實則暴戾恣睢，根本就喂不熟。
她小時候便已經(jīng)見識過了。
“你救了我一命，我還未曾答謝，在府中多住幾日自然是無妨的。”
裴岐野直視著她的眼睛，嗓音沙啞道：“多謝�！�
他的眼眸幽暗深邃，又類似于獸瞳一般的淺棕茶色，盯著人時，有種懾人的兇意。
宋十鳶避開他那雙桀驁的眼睛，交談至此已經(jīng)結(jié)束，但裴岐野仍蹲在她面前。
又是一陣難言的靜默，只是這次宋十鳶不打算再開口。
過了許久又或許只是片刻，裴岐野終于再次開口：“宋十鳶，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宋十鳶心里突地一跳，她本可以敷衍應(yīng)付一句，可裴岐野雙眸緊盯著她，神情也透著一股執(zhí)拗的認(rèn)真。
“我……”她終是選擇了說實話，“討厭過。”
癡傻之時，要比‘討厭’這個詞更甚，準(zhǔn)確來說是畏懼和害怕。
裴岐野微微低頭，似垂喪之犬：“宋十鳶，從前，對不起�！�
宋十鳶喉嚨哽住了，沒想到會從他嘴里聽到致歉的話，她記憶中的裴岐野惡劣十足且狼心狗肺，根本沒有正常做人的情感，更不知感恩為何物。
小西山那夜，他會出手救自己，已經(jīng)令恢復(fù)神智后的宋十鳶倍感意外。
宋十鳶看著面前垂下頭顱，意外流露出幾分乖訓(xùn)的裴岐野，并不為所動。
瘋狗暫時收起獠牙，佯裝忠犬無害的模樣，可也掩蓋不了他骨子里的野性兇蠻。
宋十鳶靜靜地看著他：“從前連一句謝謝都不會說，只會恩將仇報之人，如今竟也懂得跟人道歉了。”
想起被這人霸凌欺壓的過往，她聲音既輕又漠然：“裴岐野，我不原諒你�！�
裴岐野緊抿著的薄唇近乎失去了血色，他唇齒翕動了下，卻沒能說出話來。
宋十鳶心里痛快了不少，癡傻時的她心智宛如稚子，按理說一個傻子只知玩樂，是不懂怒、憂、悲、恐的，但裴岐野卻能成為她一個傻子的噩夢，足可見他曾經(jīng)有多么的惡跡斑斑，罪惡昭彰。
“我那時年少，不通世事……”裴岐野眼底涌動著的猩紅愈發(fā)明顯，袖擺下的手臂凸起青筋，可他極力按捺下，強(qiáng)忍著身體的不適，沙啞道，“也不知善惡，只是想活下去�！�
所以他們才會罵他是天生惡種。